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35

  以后聊得多了,我们又互相了解到,我们,竟然还都做过资助过失学儿童的好事儿呢,真是备感亲近。是的,我心地很善良,在车祸之前,我已经连续两年捐款了,虽然不过千元,但,足以证明我的人格没有问题。可是,我的人生却有问题,我本人够不幸了,但这个“纯纯的妓女”也跟着这事儿那事儿起来。

  上帝,你就别让我喜欢的人也跟着不幸了吧?求你行吗?

  男人啥事儿都能忘了,就是不会忘了和女人的那种约会之后也许会后悔的约会。

  所以,我做晚饭比平常提前了半个小时。我的晚饭一般为素食。一个凉拌洋白菜,一个热拌葛花菜。前者维生素C 含量高得惊人,是蕃茄的十倍,而葛花,则是粗纤维之王,吃这个,保证不便秘,人体垃圾自然不能留在体内,好处大啦。

  七点,天就黑得象一个巨大的煤球了,城市的灯光,从煤球的眼儿里挤出来。

  快该赴约了。走之前,我给儿子检查“尿不湿,还没湿呢。但一想到自己要去卖弄风流、甚至是花天酒地了,心里就愧得慌,想了想,就给儿子又加了一块儿尿不湿。昏睡的儿子真可悲,一块“尿不湿”就打发了。

  人五人六地,我把自己打扮得很绅士:黑西服,白衬衣,红领带,黑皮鞋,镜子前歪了几下头,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我都快爱上我自己的表皮了。

  把灯按灭,又走到窗前,然后,拉开窗帘往对面看:真巧,那个女人正一身白衣,俏倚栏杆,室内的灯光从后面扑了她一身,挺圣洁的感觉。还没等我细看呢,她一扭身,进屋了。

  好吧,我也下楼。

  “午夜红颜”在城北,挨着护城河,步行也就是十分钟。那儿,绿树静水,情调十足,别看偏僻,人气儿比杂草都旺,就是贵点儿,一杯咖啡就勒你五十元。我不能装鳖,所以,带上了五百块钱,感谢高皓清。

  站在街边等出租车,朝对面一瞅,忽然发现,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白风衣的女人,天,就是五楼的那个女人!我冲她坏坏地一笑,想象着她光身子穿风衣的浪漫劲儿。

  那女人也在看我,好象也笑了一下。路灯下看女人,总是很暧昧。

  街那边,出租车来了,那女人一招手,上车,往城南的方向去了。爸爸的,陪我去城北多好啊。

  我孤零零地往城北晃荡,目光向前,却能感觉到脚下皮鞋一闪一闪地在路灯下闪亮。

  老城的春夜本来可以让我一直感伤。感谢车来车往,它们排放的汽车尾气,让我时不时的就品味到了时代的气息,当然,挂在路边树上的垃圾袋儿,又加剧了时代特征。

  刚出北城门,手机响了,是樱子的,她说在202包间等我。

  说个演讲稿请喝咖啡本来就有点儿过分,还去包间儿,爸的,这樱子到底要怎么样?该不会是想用咖啡浸泡我的肉体吧?这,我可不怕。本来我对女人就天生喜欢,人家伸个柳条子我都能当成橄榄枝儿。

  一踏上“午夜红颜”的红地毯,灯光,音乐,男人,女人,立即混合成了一杯不成功的鸡尾酒。

  平静应对每一束艳羡我的目光,我直奔202。

  礼貌地敲门,听到樱子在里面说“请进”。

  推门进去,我的心随即重重地击了一个鼓点儿——樱子,一身白风衣!正是刚才路灯下的那个女人!也就是那个穿红睡衣不穿内衣的媚女!那个昨天早上被我成功偷窥到乳房的女人!!

  爱尔兰的风笛的背景音乐就袅袅而起了,爸爸的,真是时候。

  我的心瞬间激动,象冬天,冻僵的手正好伸进一个赤裸而暖软的怀抱。看来,真的是上帝的安排呢,这一场艳遇……

  樱子示意我坐下,甜笑着:“根伟哥,上车之前,在街上,我就看到你了,本想邀你一起坐车来,怕人看到说闲话,就提前来了。”

  我微笑:“你绕道城南也是怕人家说闲话是吗?”

  “是的。”樱子说完,低下了头。

  不知趣儿的男人才问为什么,我说的是:“我就不问为什么了,你习惯喝什么样的咖啡,我为你服务?”

  樱子再笑:“我已经作主,为我们都点好了,全是加了方糖的,你不反对吧?”

  我笑:“绝不反对,我还要感谢你呢。”其实我有点烦,我是不愿受人,特别是女人支配的,不为别的,就因为我长得美。

  香美的咖啡,精美的音乐,让我很放松。而三尺之外的樱子,这个穿白风衣留长发的樱子,散发着只属于她自己的体香,又让我紧张。是的,她比早上更美,比早上穿黑皮夹克时多了几分柔媚和温雅,我特别喜欢她微微笑时,鼻子根儿皱出来的细纹儿,是一种很真实很自在的的美。

  我坚信,咖啡杯沿儿似挨不挨地贴着我的嘴唇的样子,在女人眼里更迷人,樱子,两个胳膊肘儿支在精致的桌面上,看我时候目光都有些迷蒙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36

  我假正经:“樱子,你打算让我把那演讲稿写成什么样儿啊?”

  樱子:“那个不急,我4月15日参加本公司的选拔赛,25日参加复赛,五一参加全市决赛,所以,你只要四月十七八号交给我就行了。”

  “具体内容?一定要和你们的工作有联系吗?”我心里说你说得天细我也没心陪你看。

  “不一定,只要能体现积极的人生态度就行了。”

  “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你应该去参加演讲比赛。”我适时拍马。

  “我只是声音好听吗?”樱子一笑,白牙儿半露,把唇衬得很艳。

  “我的意思是,从你这么美丽的身体里发出的所有声音,一定都非常迷人。”我这话有点儿不怀好意了。

  樱子不说话,笑着微眯了一下眼睛,甩了甩长发。

  “用力甩嘛,我听不到头发发出的声音。”我逗她。

  樱子笑出声来:“怪不得如达说你是个有意思的男人,信了。”

  “你们经常合伙儿谈论我吗?”我试探她。

  樱子摇头:“我不和男人合伙干什么,我有自己的做人和做事原则。”

  我抿了一口咖啡:“怪不得我是个男人,我做人做事都没原则。对了,你和男人喝咖啡也是原则以内的事儿吗?”

  樱子想了想:“和你是原则以内的。”

  我连说“谢谢”。

  这时,手机响了,是如达的。

  如达:“你怎么没在家呀?不是答应晚上帮我做事儿吗?”

  “陪朋友吃饭呢,一会儿就回去。”

  挂了电话,樱子问我是不是有事了,我说:“事儿不大,帮人忙。”

  樱子:“你还是个热心人呢。”

  我笑:“是啊,人,体表温度还三十六呢,心脏在皮肉里包着当然更热了。”

  樱子咯咯地笑声出来。

  又坐了一会儿,樱子催我走。我同意了,并体贴地对她说,我先走,她晚会儿再走。

  樱子有些感动地点点头,不说话,只是微微扬了下巴,半绽了红唇,用留恋的目光绕着我,我,又在她的脸上窥到了一丝淡愁。如果不是已经站起来了,我还真舍不得走了。

  经过吧台,我顺手把帐结了,二百块钱。别以为我有多怜香,我主要是想给樱子制造一回联系我的机会:如果她想走近我,她一定会还我钱的,我想。

  我到家9点。然后给如达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他一会儿骑摩托车过来,在楼下等我。

  我说干吗呀,你上到底要去哪儿?

  他笑而不答。

  我10分钟后下了楼,如达已经到了。

  我一脚蹬到他摩托车前轮上:“再不说干吗,我不去了?”

  如达嘿嘿笑,低声说:“陪我当小偷去,城墙不是倒了吗,我想偷二十块老式蓝砖,太重了,你得帮我。”

  “什么什么?偷砖?”我在他腰间捣了一拳,“你也太财迷了吧,又不是金砖,留给你未来的儿子当枕头啊?”

  如达拽着我上摩托:“ 别废话了哥,我真有用,还真和儿子有关。”

  我嗬嗬地笑话他胡扯,他一加油门儿,直奔城南。

  春夜疾风,还真有点凉呢,一说话整个口腔呼呼儿响,都给灌凉了,于是就不再说话。

  到城南往东一拐,黑咕隆咚的,被砸倒的电线杆儿还没扶好呢。而月牙儿,瘦瘦地,刚从东边的天空站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37

  摩托车刚在断墙前停下,不倒的墙头边上忽地站起来俩人,把我和如达吓了一跳,但那两位吓得更厉害,咚咚地就跑了,好象是一男一女一对恋人。跑这儿找爱情的感觉,真有他们的,也不怕墙再倒了砸着他们可笑的海誓山盟。

  如达拿出一个很大的蛇皮袋,交给我,让我撑开口,他慌得孝子一样往里填砖。

  月光浅淡,所有的砖块儿都黑呼呼地,就象棺材模型。

  如达一边往袋子里填砖一边颤颤地问我:“哥,你说,这样做我们会遭报应吗?”

  我用脚踢他:“什么我们,是你会遭报应吗。”

  “好好,是我。”

  “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佛祖。哎,我说你,别整天报应报应的好不好,你把你爷爷给你留下的那几本佛经扔了不行啊?我可是读圣经的,只有上帝才是万神之神,知道吗带毛儿和尚?”

  “算了吧你,咱们还是各信各的吧……哎,几块了?我这人可不贪心……”如达停下来。

  “没查。”

  如达嗯嗯地不满地夺过袋子,一颠倒头,砖们就呼地从袋子里冲了出来,散发出浓重的潮霉味儿。

  “哎哟!”一块砖,重重在落在了我的脚面上。

  真不知道如达这小子到底要用它们干什么。

  4月3日

  今天早上6点半我就起床了,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向对面看,看樱子是不是又红衣裹裸。是的,偷窥一个熟人可比偷窥一个陌生人有意思多了。但站了能有十分钟,也没看到她出来,只好又去锻炼身体。

  荞麦下到锅里,刚端起我的自制饮料,如达又把电话打来了。

  “啥事儿?”

  “中午我来接你,在家等我。”

  “还不够用啊?白天也偷砖啊?”

  “不是,你跟我回天堂庙,我得去我们家坟地一趟,一个人怯呼呼的。”

  我明白了:“哈,你小子弄砖原来是搞迷信活动啊,”我笑,“请哪个大仙看的啊?想达到什么罪恶目的啊?”

  “见面再细拉吧,”如达嘿嘿一笑,低声,“哎,哥,演讲稿给人家写好没有啊?”

  “和尚念经秃子也哼哼,人家还没催呢你秧秧(罗嗦)个啥劲儿啊?”

  如达不怀好意地笑着:“怎么样,你看这个樱子?”

  “不错,挺入眼。”我嗯着。

  “那,和人家交个朋友吧?人家可是黄花少妇。”

  我用鼻孔笑:“什么叫黄花少妇啊?”

  “就是第一次结婚且婚期不超过一年呗。”

  “我看,你们一个村儿,这么熟,你们交朋友不是离床更近吗?”

  如达叹气:“这小娘们儿不和我深交,嫌我是农村人,再说,你长得比我帅。”

  我哈哈地乐:“你也承认我比你帅了?行啊,交朋友当然可以,人是怕孤独的动物嘛,但是,你也知道,我没钱,和女人打交道可不能白嘴儿说白话儿。”

  “你不觉得男人和女人长得漂亮都是某种资本吗?人家呀,可能还拿钱养你呢。”

  “养我?哈哈,那我不成了鸭子了?”我笑着,心却扭了个结儿:不会吧?我会堕落成男妓?最不要脸也就是当当她的情人吧?

  如达笑得嗤嗤的:“男人当鸭可贺呀哥,随便一个女人都可以当鸡,但男人当鸭的那可是人中的大英雄呀。”

  “别放屁熏人了,见面说吧。”我挂断手机,把杯中饮料一口啜完。

  手机再响,是樱子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37

  我说:“早啊樱子。”

  樱子声调软软的,好象刚起来:“早啊,根伟哥。昨天夜里,你怎么不吭声把帐结了啊,弄得人家一夜都不自在。”

  我笑:“男人不结帐,不配世上晃。就别提这事儿了。”

  “不行不行,请你办事还让你花钱,成什么了。快说你住哪儿?”

  一听她问我住哪儿,我忽然决定和她开个玩笑:“我就住在水利局家属院的门面楼,你呢?”

  樱子惊讶地啊了一声:“不会吧?我就在水利局对面的碧沙小区啊?咱们离这么近啊,你住几楼啊根伟哥?”

  “以后再说吧,再见。”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哈哈大笑。我不急,慢慢钓这小妮儿吧。

  早饭后,正拉着儿子的手做那套“打马过天河”,老孟又来了,手里提着黑瓦蛐蛐罐儿,乐得,一脸的喜刷刷:“根伟,快来看,我捡了个宝贝!”

  我把脸凑过去,只见里面有只小蟋蟀,个儿一大点儿,驼背细腰,象个病人,就刺他:“哪弄来的这是,油炸过的一样,能养活吗?”

  老孟哈哈一乐,得意:“小子,你不懂啊,这是‘异形超品’里的‘龟鹤形’啊!我养蟋蟀十年,第一回收养到这种好虫子!”说着,眯眼儿摇头地就作上诗了:“顶阔身驼背似龟,足长头凸病如危。慢似懒步头伸缩,斗尽场中独占魁啊……”

  “有这么神吗?到底哪来的?”我再次掀开罐子,再看,还是个病歪歪。

  “就是在倒下来的城墙砖头里边啊,我去那边遛着玩,听到这蚰蚰叫声出奇,就把它翻出来了。啊呀,我这蟋蟀协会的会长这一回可有面子了,我敢说,在城里,没有一个人的能比过它。想想吧,从六百年城墙里边蹦出来的蟋蟀,它得有多神勇啊!”

  我坐下吃饭:“城墙有六百年,它就跟着有六百岁啊?你没喝假酒吧?”

  老孟嘿嘿地笑着,压低声音:“别说其他的了,确切消息,下星期,有外地的朋友来咱们城里斗蟋蟀,你参加吗?”

  我想想,答应了,反正卡上有九千多块钱呢,输几个也无所谓。

  老孟把几粒小药丸给我,叫我每天晚上喂“红麻头”一粒。我知道,这东西,相当于兴奋剂。

  十点,如达骑着摩托车,驮着我和那袋子青砖去天堂庙。出了城,过了护城河,向南一公里就是天堂庙。

  除了村北,天堂庙三面儿都让一条小河抱着,水清得好官儿海瑞一样。这弯河不但裙着半个村子,一掠之间,又和护城河连上了,河里一年四季水不断,鱼虾也不断。

  如达忽然回头感慨:“我都有十几天没钓鱼了。”

  “嘟囔个球,谁不让你钓了。”

  “没空儿啊。”如达懒洋洋地。

  其实这家伙钓了鱼也不吃,他说,他就喜欢杆子一抖活鱼挣扎那一瞬间,比足球临门一脚的快感更强烈。我相信,因为足球没有生命。

  暗香盈面,绿树迎抱。四月的天堂庙正荡在花海里,不时看到女人和老人隐约在路边果园,大概是在给果树授粉吧。如达没有果园,不是他不想种,是他们家的分的几亩责任田全是盐碱地,根本种不成果树,当年,殷保成说他们不算是村子里的人,孬好给他们点地就算对起他们了。如达家也有一小块儿肥地,但,也不能种庄稼,因为,那是他们家的坟地。

  果园里,不时有高高的庵子矗出来,以前听如达说,那是村民为了看果子搭的高脚庵子。为了看得远,扎的木头架子比果树还要高出一大截儿,然后再在高架子上搭出庵子,遮风挡雨,风味十足。

  我叭叭地拍着如达的肩:“有空了带我爬爬这高脚庵子吧?”如达笑着回头,我看到他一嘴白牙,咧得好嚣张:“行啊,那上面啊,有味道得很哪!”

  如达家的坟家地村北,也就是在庙岗子东北角百十米的地方。如达说他一个人不敢去坟地,主要是因为他的母亲就吊死在庙岗子上了。

  到了一个丁字路口,本应向东一拐直达坟地,但如达的摩托却一直开向村西的一座孤院,他的家。刚到院外,我就看见一个妇女推着一辆轮椅,顺着平展展的柏油路缓缓而来,车上,堆着一个弯脖儿昏睡的男人。

  这妇女有四十来岁吧,皮肤白净,修眉俏眼,好象还化过淡妆,风情不逊城里女人,当年,一定是个美人。

  如达赶紧下车,支好摩托车赶紧跑过去,俯在车前问那女人:“常乐婶儿,这几天俺叔咋样啊?”

  那妇女先看了我一眼:“还不是那样儿。唉,两个儿媳妇儿没一个偎边的。你咋得闲回来了?”

  如达恭敬地:“收拾一下院子,都是荒草啊婶儿。”

  女人噢了一声,推着车缓缓过去了。从后面看,腰身真还不算臃肿呢。

  我刚要收回目光,那女人又回了一下头,拧了我一眼。

  我心里笑了一下,得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38

  如达关好院门儿,我低声问他:“那轮椅上瘫的就是殷常乐吗?”

  如达恨恨地:“是他娘的。”

  我在他肩上戳了一下:“那你还象条狗一样哈叭他老婆啊?呵,你还是个人吗,你都不如老鳖,人家还有个硬壳呢。”

  如达不在乎地笑:“这叫卧到草棵子里舔苦胆,明的咱可斗不过他呀,别看他瘫了,可他还是队长,在这村子里,他说一句还算一句,鸡蛋壳和老鳖壳硬碰能行吗哥?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我才不慌呢。”

  “那女人是他老婆吧?”

  “嗯,叫个柳玉春,这女人对人还不错,可惜啦,如虎的年龄……哈哈哈……”

  如达的院子里,一丛一丛的芳草芽儿从砖缝子里钻出来,挺有味儿的。一棵腕儿粗的柿子树,团拢的、半大的叶子们正在阳光下生长,比某个男人的绿帽子还要绿。

  他从走廊下掂了一个铁锹一个抓钩,递给我铁锹,然后,对着堂屋门和院门儿分别步了几步,一哈腰,抓钩就冲铺得好好的红砖地面锛了下去。

  “干什么?这不是败坏吗,平整整的地儿?”我骂他。

  “这是高人叫做的,快点儿帮我挖,别人看见又该捣唧我的事儿了。”

  十几分钟后,按如达要求的,我们弄出了一个深三尺、长六尺的大坑。然后,他从袋子里把那些成形了六百年的城墙老砖一块一块地掏出来,接着,两块摆头形,六块摆胳膊,四块摆身子,八块摆腿儿,弄出个人形来。接着,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拿出瓶酒来,叭地在铁锹头上把瓶嘴儿碰烂,把酒呼呼呼地浇在砖人儿身上,脸上的虔诚和佛像前摆的猪头一样。

  我晃着左腿:“说说,这能给你带来什么呀?”

  如达把酒瓶用力甩出去,瓶子撞在院东墙上,清脆而壮烈地碎开,一片亮光飞溅。

  他一边抄铁锹往坑里填土一边小声说:“包我四季平安,人丁兴旺,财源滚滚。真是天助我也,高人说,必须要有蓝砖才能成事儿,可这会儿都是红砖了,哪来的蓝砖啊。我都发愁半个多月了,这喀嚓一声雷,城墙就倒了,蓝砖就有了,呵。”

  我笑:“要是真是这样,你们家祖坟上不光是冒青烟,非着大火不可。”

  如达也笑了:“别瞎说,别不灵了。”

  我心里一动:“哎,有包人长命百岁的吗?有空儿给我问问高人。”

  如达:“行。不过,活那么长干什么呀,吃喝玩乐活个五六十岁就行了呗。”

  我用脚踢土,洒了如达一脸:“放驴屁,能活多长就活多长,你以为你有九条命啊?”

  埋好“砖人”,带上一根煤火椎,如达又带着我去他们家的坟地。问他干吗去,他神秘地说,到地方就知道了。

  村北没有果树。据如达说,村北的地不但种不成果树,连庄稼也长得不好,跟废地差不多。

  坟地在村子的东北角,它西边百十米就是杂树丛生、已显阴森谲谧的庙岗子,那庙岗子很高大,象一座小山,在我们这大平原,气势压人呢。而那个有可能给我带来财富的神秘的葬缸子,就在那儿,我真想去看看了,又有五年没去那地方了,不知道那里的树又长粗了多少。

  我记得很清楚,从七八岁起我就跟着爷爷采艾蒿了,最后一次采艾蒿在五年前,那时大学还没毕业,在暑假,是跟着父亲去采的。每一次采艾蒿,都是在庙岗子上后面的林子里,或者附近。爷爷说,艾蒿这东西全国各地都有,质量最好的在湖北,但在我们当地,最好的艾蒿就产在那儿。他甚至说,不管是什么中草药,越没有人烟越能聚合灵气,治病的效果越好。也可能对吧,不是有粪堆上长灵芝之说吗?

  如达家的坟地单薄得可怜:只有三座坟。最大的坟是如达的祖爷爷的,这个可怜的老人,一生未能娶妻,如达的爷爷只是他认养的儿子;另外一座稍大的是如达的爷爷的,最小的是如达的母亲,孤零零地堆在一边。所有的坟上都是密生的草芽,注定会在夏天长势逼人,坟头,将成为它们蹬高望远的梯子。

  这时,如达从我手里拿过煤火椎,走到祖爷爷的坟前,分别在坟边的四个角扎了四个深眼儿,然后,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拿出包东西,打开,是些红灿灿的小颗粒。

  “越说你神你越秘儿了,这又是什么呀?”

  如达捏了一撮,弯腰丢进一个眼儿里:“朱砂。”

  我笑:“朱砂不是一种矿物质吗?到这儿也成仙丹了?这个能帮你实现什么目的啊?”

  如达恨恨地:“能把地劲磨到我们家,把村长家的地劲给毁了。从此,我们家就能超过他们家了。”

  “真的啊?你也够阴的。”

  如达冷笑:“他们家破人亡我才高兴呢。”

  这时,如达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一首很欢快的什么情歌,这使得如达在祖宗面前的这次行动显得特别可笑。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39

  如达一边啊啊嗯嗯地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好象是怕我听到。

  我耐着性子等了他一会儿,他一直在低声接电话,放眼庙岗子,我心里一动,右手,毫无意义地拍着左胸,就沿着一条弯路走了过去。

  村北的地果然贫瘠,路边麦苗一副贫血的样子,都四月了,才刚刚戳破地皮儿,黄黄儿的,一副永远也不可能结穗儿的衰样儿,让我想到了自己太有限太不公平的生命。

  离林子越近,艾蒿越多,刚比麦苗子高一点儿,弯腰揪了几片细长的叶子,手指捻了捻,一闻,还是那种亲切的旧香。真有点儿想它们了,可是,它们一定不想我,因为,我在它们眼里,就是夺命的魔鬼。

  想上庙岗子得先穿过它周围的林子,就象一只蚂蚁,想爬上一个黑脸汉子的鼻尖,必须先钻过他的络腮胡子。越往里走地势越高,树越稠,艾蒿也越多越旺,光线也越暗,好象亮丽丽的阳光只能在林子之上打旋儿却落不进林子里。在庙岗子的东北角,我看到了一块斜卧的青石,原以为是碑,但弯腰看看,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与之相连的,是一截儿高出地面不过半尺的红墙,我猜,这就是庙的后墙了。

  庙岗子高有五六尺,等我爬上去,手扶着一棵柏树,一低头,才发现皮鞋上全是湿淋淋的露水。

  庙岗子上,清一色全是柏树,都碗口粗,有稠有稀地各自守着脚下的一方老土。这种树让我嫉恨,别看它们弯腰佝身子的,可是,个个都是树中的寿星。我伸出手,开始抠眼前一棵柏树的老皮,那皮,说红不红,说黑不黑,说灰不灰,很象老年斑。

  四下里一瞄,我的头皮就开动一耸一耸的了,虽说岗子下,杨柳桑桐的叶子刚长了个半大不大,岗子上的柏树也不是长得密不透风,但没有风声,没有鸟啾虫唧,地上,是那些和坟地上一样看不出具体名字的草芽儿,它们,一起制造着那种已经封存了几百年的静,让人的呼吸越来越短,一直缩进肚子里去。

  鼻孔里的空气凉凉的,身上一紧一紧的,于是,就倚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柏树,这样,身体好歹有一面是安全的。

  目光,一直在岗子下沿的杂树之间来回划拉。高皓清说,那个葬缸就埋在庙岗子后面,不知具体埋在哪个位置。不过,要是由我一个人来挖,非吓出毛病来不可,这地方太叫人胆战了。不过,只要他出大价钱,只要有钱在背后推着我,就是真有鬼我也得掂着桃木剑过来耍耍。

  忽然,我的耳朵一耸!身后好象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猛一回头,不由腿一软,一声大叫:“啊!”

  身后,竟站着一个黑衣的女人!

  没顾得细看是谁,缩身子刚要逃——

  “你是谁?想干什么?”那女人的声音冷森森地追来。

  一听嗓音,我又收住步子,回头冲那女人恭恭敬敬地说:“高奶奶,是我,根伟啊。你眼睛不好使,怎么摸到这儿来了,这么多树,当心碰倒。”

  是根伟的奶奶。人吓人,吓死人。这个出身杭州青楼的老女人,可把我吓死了。

  “碰不到的。你怎么在这儿?如达呢?”老人语气缓了下来,眼睛很自然地闭着,象两道深深的皱纹,横在她轮廓依然秀致的脸宠上,很残忍。

  “他,他就在坟地那儿呢烧纸钱呢,快清明了。刚才他去看你,你的房门关着,原来你在这儿。”我赶紧编瞎话宽她的心,“我,我来这上面看艾蒿长什么样儿了,我想采点儿,以后还得帮人艾灸看病呢。”

  “好,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象你爷爷和爸爸一样,”老人笑了笑,叹了一口气,“如达倒是有一段日子没来看我了呢。”

  这时,远远地传来如达喊我的声音,又应付了几句,我就赶紧撤了。

  “你上哪儿干什么呀?想死啊你!”

  老远如达就恶狠狠地对着我吼上了,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我去撒尿了,不行啊?”我满不在乎。

  “你混蛋!”如达忽然冲过来,冲我肩上就是一拳,生疼。

  这小子是不是春药吃多了?

  我愣了:“耶耶耶,给你个头顶就拉屎是吧?”

  如达这才低下头:“对不起哥,我太冲动了,我妈,就是在庙岗子上的一棵柏树上吊死的。”

  我的心一沉,以前只知道他妈是吊死的,没想到是那儿,心里不禁又凉了几凉。便拍拍如达的肩膀:“是我对不起你。对了,刚才,我碰到咱奶奶也在岗子上。”

  如达唉了一口气:“除了她,那地方平常没人去。”

  他这话让我心里暗暗高兴,没人更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39

  “没事儿你也常回家看看奶奶,他都八十多的人了。”

  如达叹气:“我还是不想原谅她,如果不是她,我的生活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好了,不说这个了,哎,对了,刚才给谁打电话呢,打这么长时间?”我转移话题。

  如达这才笑笑:“一个女人,客户。”

  我嗯了一声,抬头看看太阳,吧哒了一下嘴:“渴了,你院子里有什么喝的吗?”

  如达骂道:“没有!日他姐,殷保乐不给我们家安自来水,压水井的水又苦又咸的。走吧,回城!”

  跨上摩托车,我又偏脸儿看了一眼庙岗子:仿佛看到了一个吊在树上的模糊的身影,不禁用双手揽住了如达的腰。

  午饭之前,我又上了一下网,“纯纯的妓女”不在线。她的眼睛不会疼得很厉害吧?真有点担心她呢。

  网上新闻挺新鲜,没想到国人竟然又推出了颇有创意的清明节祭品:二奶,还有摇头丸!真他哥的会诱惑地下先人。

  4月4日

  明天就是清明了。在我们这儿,扫墓,有扫前不扫后之说,意思是最好赶在清明节之前送钱祭奠亲人。

  公墓在城东,离城两公里。本打算骑自行车去的,但还想捎带着去庙岗子采些艾蒿。农历的三月到六月,都是采艾的好时候,而雨后的艾蒿更是鲜嫩可用。当然,顺便还想炼炼胆儿,我得为挖葬缸先作好思想准备。于是,饭后,伺候好儿子,骑着自行车去找如达换骑摩托车。

  文轩街在西街,很窄,又是条老街,所以,春天的阳光虽好,它还是人稀车少,一副失宠的样子。但路两旁丈三米四长着的那些水桶粗的榕花树,给这老街暗增着难得的韵味,特别是树上那一篷一篷粉红的榕花,正散发着甜甜的幽香,连一条半大的黑狗都在边走边耸着鼻子抬头寻香呢。

  如达的中介所在中街,一楼是门面,二楼住他们一家三口儿。

  哗啦扎好自行车,刚到门口,我就看见一个人,正嘴巴子拱着如达的耳朵低声咬磨着什么。如达听见响动,抬头一见是我,马上给我亲热地打招呼,拍拍那人的肩膀指指我,说:“盛哥,这是杨根伟,本城第一美男子,我的铁哥们儿。”

  那人一回头:紫茄样儿的一张脸。他笑着,冲我伸出手,连说果然是美男子果然是。

  我应付了盛哥一下,用眼瞥着贴在木板上花花绿绿的启事说:“怎么全是男女征婚交友的啊,这么单调?”

  如达:“正向盛哥取经,真准备改成婚介所呢。我看,就男男女女这生意赔不了本儿,啥时候这世界它也离不了雌雄之事呀。”

  骑上摩托车,我磨头顺原路回到文雅路,然后直接出城南门,沿着护城河奔城东的公墓。过城中心是近点儿,可这会儿人正多,红灯绿灯、摇铃鸣笛的,烦人。

  出了城南门刚往东一拐,我就看到城墙倒塌的地方,一群民工正在搭脚手架,看样儿子是要重修城墙了。

  这是今年刚刚新建的我们这座城市的第二座公墓。我的亲人有幸成为这里的第一批用户。

  上午9点多的阳光,那样暖那样柔那样平和如鸽羽地,漫扫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妻子各自碑文上的所有凹陷,它最大的意义是,让我感到活着是一件多么奢侈多么有意义的事,哪怕只是行尸走肉地活着,哪怕整天还要守护着一个植物人。

  一双白蝶从我面前飞过,风从背后吹来,没有香气。

  抬头,转身,四周的好多墓前,默立着很多的人,大家都在悲伤,但,我固执地认为,没有人会比我更悲伤:我这个成年已经好多年的人,尚不知道如何泅渡已被勾勒出死亡轮廓的这剩下的二十年或十几年……

  跨上摩托车,我故意猛加油门儿,摩托车突突直奔庙岗子,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儿顿时横扫这灵魂的群居地,如果真有灵魂的话。

  如果不是听如达说他的的母亲吊死在这庙岗子上了,这一次,我肯定会到庙岗子上面采艾蒿。可是,现在,我不敢过去,至少在没有明确我必须挖葬缸之前,我是不想受那精神折磨的。

  这个高皓清,都几天了,还不给我联系说个长短。

  在林子外面的荒地里忙了一个多小时,等太阳烤脸腰发酸的时候,我已经采了一大捆儿艾蒿,绑在摩托车后面,回城。

  离村西的河道还老远呢,我就看到高奶奶正拄着一条棍子站在河边,一动不动地,一身黑衣,固执地对抗着春天的阳光。

  摩托车在河边停下,我叫了一声高奶奶。

  这老太太真是厉害,什么也看不到,偏就能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站在一个再进一步就会滑进河水的地方。

  “根伟 ,如达呢?”高奶奶颤颤地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40

  我嘿嘿地笑:“他在忙呢奶奶。我……又去采艾蒿了。”

  高奶奶叹了一口气,不说话,挪换了一下手里的柳木棍子,是柳木,正绿,土里一插就能发芽呢。

  河水缓缓地淌着,发出的絮语一样的声音,就象衣食无忧的人在散步。不远处的果园里,笑语不断。

  “奶奶,你站在这儿干么呢,我,我送你回去吧?”

  “奶奶喜欢听这水流淌的声音,眼睛看不到老家了,能听听这水声也好啊。幸好,这天下的流水声,都是一样的。”

  “奶奶,别难过,等哪天我和如达陪你回杭州一趟吧?”我抬抬屁股,粘,准备走我。

  高奶奶摇摇头:“算了,杭州,早就不是从前的杭州了。你走吧,年青人都忙。”说到这里,面对河水,她竟然低低吟唱起来:“别子情郎送上桥……两边眼泪落珠抛……当初指望杭州陌纸合一块,却不料拆散子黄钱各自飘……”

  一加油门儿,我把那唱词抛到了车后,听着,心里就有管不住的酸渗出来。

  我知道的,这陌纸,这黄钱,都是跟死人有关的。

  这高奶奶,这行将就土之人,在杭州还有牵挂的情郎吗?

  要不,我通过“纯纯的妓女”帮她打听打听?

  想到这里,我笑了一下,笑自己真会想巧儿,比他爸的孙悟空想和铁扇公主偷情儿还动人呢。

  直到入城看到乱糟糟的人群楼群、闻到汽车们从屁股门儿喷出的汽油香,我感伤的情绪才疏散开来。感谢现代生活,总算可以辗晕忧伤。

  快到人民医院的的时候,我提前就把目光准备好了,我还是很感激它的,如果不是它,我连个植物状的儿子也不会有的。刚医院门口,我忽然眼睛一亮:樱子,正推着一个轮椅车从医院里缓缓走出来,轮椅车上坐着的,当然是推一步走一步的殷常乐。旁边,跟着那个叫柳玉春的女人,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儿的女医生,看身姿怎么有点儿面熟啊?

  樱子推着车走到街面上时,我的摩托车正好从她们面前通过,樱子看到我显然很吃惊,我一笑,刚想给她打招呼,她已经把脸偏向了一边了,倒是那个女医生,看到我,红嘴巴猛地一张,大大的黑眼睛也亮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父亲去世之前的那天晚上,提出要给我送水饺的女护士!她怎么会和樱子在一起呀?她那双眼睛,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融解男人心的清水儿呢。

  我一加油门儿,摩托车从她们面前高速驶过,除了留下浓重的汽油味儿,还带起了一阵尘土。

  身后,传来樱子被呛出来的突发的连续的咳嗽声。

  活该,竟然敢不理我!

  抱着艾蒿上楼。刚把它们摊到阳台上,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樱子的:勿怪,难言之隐。

  这还差不多。但,她又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是妇科病吗?我快意地笑了一下,舒心地吹起了口哨,把窗户拉开,然后冲了个澡,光着身子坐到电脑前,平时,这时正是“纯纯的妓女”在网上的时间。

  她还是不在线。是不是眼睛还在疼?还是有什么大事压垮了她?完全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呀,我这么善解人意。心里竟然开始淡淡地伤感,和刚才高奶奶带给我的感觉很象,但又不全象。

  室内,暖融融的。我站起来慢慢地走了几步,感觉空气从皮肤上滑过的感觉,

  儿子,一直安静地躺在那儿,他,无法体会穿行空气的快感,就象睡鸟无法体验羽翼从白云间掠过时发出的生命的簌籁声。

  午饭后,我光身子躺在儿子旁边,翻了一下圣经,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字眼,就又床头的书架上抽了一本叔本华的《悲观论集》,看到手腕累酸正要扔掉它的时候,书上的一句话让我又攥紧了它:快乐常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快乐,而痛苦则远远超过我们所预计的痛苦。

  可是,爸爸的,说到底,哲学家有什么用?我看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用一句话把别人的最痛苦的事情准确地总结出来,而不是提出解决的办法,而让那些处在痛苦中的人加倍惘然和痛苦。还有,看了多少本哲学家的书,我怎么就没发现一本女人写的哲学书?难道女人天生就不是研究哲学的料儿?那,她们擅长什么?

  正胡思乱想,如达敲门,我套上了一条短内裤,开门,他说,下午他想骑摩托车去天堂庙南边的小河去钓鱼。刚说到这儿,安南方又敲门,我于是,又加上一条背心去开门儿。这就叫啥人啥招待,要是樱子来了,我得伪装成绅士呢。

  进来,安南方问我:“有空儿吗,给我灸几壮?”

  我说有。

  这时,安南方才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如达,就一直打量他。

  我于是给他们相互介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41

  如达赶紧伸出手去,欣喜地说:“安警官,幸会幸会。”

  安南方说完不客气,皱着眉想了想,有点吃惊地说:“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高皓清是你父亲吧?”

  高如达点头:“你认识他?”

  安南方摇头:“不认识,只是听我父亲说过,他还好吗?”

  如达低下头,再抬起,眼底就有了仇恨,他闷闷地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死活都无所谓。”

  安南方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临时改嘴说:“你们这两小子,长得都这么帅气,真叫我羡慕啊。”

  如达说:“多谢夸奖,你们聊着,我走了。”说完,转身就撤。

  安南方真诚地对他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只要不违犯原则,我会尽量帮忙。”

  如达回头,勉强一笑:“多谢安叔叔。”

  这小子嘴儿真甜,这就改嘴儿叫叔叔了,真会来事儿。

  安南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在为当年他父亲偏袒殷常乐而负疚。

  我去拿灸条,准备给安南方灸一壮。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给他灸,因为他患的慢性病是肩周炎,灸起来比较麻烦,每次都要灸三个以上的穴位,还要隔姜灸,把姜片垫在艾炷下面增强药力,但我写东西需要他的帮助,所以,就耐着性子笑着给他灸。

  点了一根一年存的艾条,青烟如蛇逶迤升空。安南方嘴里呲呲哈哈地,说真舒服。我趁机问他:“安叔叔,这段儿有什么稀罕案件没有啊?我想写写挣点稿费,不然我和杨杨没法儿生活啊。”

  安南方睁开眼,叹气:“叔叔我也是没钱哪,要是有,说啥也得帮你一把,唉,儿子是成家了,可离婚之后,闺女跟着我呢,高中的学生开销大了,我正发愁呢,她又要买什么复读机,工资得月底才能发呀。”

  “别误会,我只是想找个案件写写。”

  安南方想了想:“前几天倒是发生了一起稀罕的案件,就是没破。天堂庙的一个女的,在宾馆,让一个男的麻醉抢劫了,现金加上首饰,得值一万多,那女竟然没报案,还是其他人报的案。”

  “可能这女的是妓女吧?”

  安南方摇头:“不会,天堂庙的女人都有钱,她完全没必要干这个。我倒怀疑那男的是个鸭子。”

  “是吗?”我兴趣儿大了。

  “嗯。当时,这个女的是和男的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的,而且,据别人说,他们以前好象认识……”

  “安南方,你开门!”

  忽然,外面有个女人拍着门凶拉拉地喊上了。

  安南方折身子坐了半截儿又躺下了:“是她,又给我要女儿的,去给她开门。”

  我拉开门,进来一个靠首饰和化妆品行走天下的珠光宝气的女人,她先是看了看我,然后,直眉瞪地冲安南方就嚷上了:“姓安的,你别不象个男人,老鳖没有肉你光用壳儿硬挡,把女儿给我!我不能让她跟着你受穷罪,连个象样儿的学校都进不了,不怕误她前程啊你!”

  安南方冷笑:“现在想女儿啦,当初离婚时你怎么就活不要呢?你怎么知道误她前程,我下学期就让她上全市最好的学校!”

  女人气得磨圈嘟噜嘴儿:“就你,一个月一万多大毛的工资……除非你去找殷常乐借钱了,当初你要是借他的钱让我开个公司也省了今天的麻烦了吧?”

  安南方乜了她一眼:“我穷死也不会给他借钱!我们两家早就不来往了。”

  女人:“好,我不管你从哪儿出钱,说话算话,要是下学期闺女不能进‘宏图’上学,就是一学期学费八千二的那个学校,你就得把闺女让给我!”

  安南方看了看我,一跺脚:“行!你给我马上走,别给我丢人现眼!”

  女人说好,掉身儿就走,临走,又看了我一眼。是啊,只要不瞎眼,哪个女人看过我第一下眼之后也得再看第二眼,不然,只能说明她是瞎了眼了。当美人儿,不管男女,都麻烦。

  安南方走后,我就给以前常发我稿子的《饮食男女》杂志的郭编辑打电话,问他现在什么样的稿子最热门儿,他说,现在,杂志准备策划和男妓有前的系列报道,只要有这方面的稿子,一旦采用,千字千元。

  咦,这么说,我还真得多和安南方多交道呢,让他逮个男妓,让男妓给我聊聊,还不得挣个万儿八千的。说实话,高皓清给那一万块钱,我心里总是不踏实。这钱哪,只有用自己的汗水才能消毒,花起来才是真正的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7 23:42

  6日

  这两天我有点儿烦。一烦“纯纯的妓女”不上网,连留言也不给我一句,真不知道她是自杀了在医院抢救呢,还是杀了人躲起来了;二烦高皓清这个人精儿,总是不给我打电话说挖葬缸子的事儿,你说你折磨我这个短命鬼干么呀?

  这一烦,这两天早晨我都没去窗口偷窥樱子了,估计她这人就象青蛙公主,不到雨天不到窗口开怀。

  今天早上想熬点米汤喝了。我那米可是泰国香米,六块多一公斤的。

  打开垃圾塑料米袋子,用勺子舀了一勺白如雪的大米,刚要发锅里,忽然看到米里有个小黑点儿,一闪就没有了。肯定是米虫子!我伸手一拨,一个小黑虫子就露出来了,刚想捏,一闪,它就钻到米下边了,我再拨,它又钻,爸爸的,叫你躲!我一抖手,连米带虫全扣锅里了,锅盖一盖——你就好好在里边桑拿着吧,一会儿我能喝上带肉的米汤了。

  再整个小葱拌豆腐。这不光是一清二白的事儿,苏东坡夸豆腐是“煮豆为乳脂为酥”,这东西,蛋白质超牛奶,不含胆固醇,富含钙镁,对心脏大有好处,所以,是我的常菜。

  正吃早饭,老孟来了,手里捏个纸包儿。

  我问他拿蝗什么,他神秘地笑着说是给蟋蟀送的药,直接就进了健身房。

  我跟过去,闻着腥气拉哄的,就把鼻子耸起来了,我最烦闻腥气了,连鱼都不吃。

  老孟把蛐蛐罐儿拿下来:“这是虾肉,停会儿你给蟋蟀喂点儿,给它开开荤,这一半天的就该斗了。”

  “虾肉?这小东西吃得很刁啊,为什么要喂这个而不是那个?”

  老孟打开盖儿:“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得已而为之,吃了这东西,它就会迅速衰老,离死也没多远了。”

  “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象你这样的老头子吃伟哥啊?最后挣扎一下?”我笑了。

  老孟小心地把虾肉入进去:“蟋蟀又叫百日虫,本来就只有三个多月的寿命,到你手上的时候剩的日子就不多了,再吃点火气大的东西,还能有好儿啊?要不是叫它参加比赛,我也不舍得叫它吃这个。”

  心里突然一阵莫然高兴,谁短命我喜欢谁。我问:“对了,这蟋蟀为什么要斗啊?天生的好斗啊?”

  老孟笑得有点儿猥琐:“谁天生的好打架呀,人家是为了争夺交配权。我告诉你,这斗的全是雄蟋蟀,而一只斗胜的雄蟋蟀,在雌蟋蟀眼里就是大英雄,就可以拥有一群雌蟋蟀。”

  我叹气:“动物就是动物。这人就大不一样了,现在,决定人的交配权的,身体的强壮居次,更有权力和金钱。这,就是文明。文明,给大家提供了相对公平的交配权。”

  老孟盖上盖子:“不错,象你这么美的男人,因为现在没有钱,所以,没有女人肯上你的床。”

  我心酸嘴坏地笑着:“对啊,别看你你现在都快六十了,要是你肯出钱,那些妓女也会给你提供性服务。”

  老孟拍拍我,哈哈大笑而去。

  吃过午饭,把儿子晾在阳光下,我,光着身子在屋里玩飞镖。刚扎了几镖,有人敲门,听声音,节奏中透着礼貌,反正绝对不是如达,一甩手,把一枚红镖钉了个最中心的“牛眼”,穿上睡衣,我去开门,一拉门,我愣了——

  樱子,一身的樱子正摘下墨镜,给我的,是一个嗔嗔的笑。

  关上门,我摇着头,嗬嗬地笑:“你怎么来了?”

  樱子微微打量着我的房间:“还说呢,骗我,明明在五楼怎么说在门面楼啊你?”

  “怕你嫌高不来玩嘛。”我多会说啊,“是如达给你说的吧?”

  “你别动不动就扯如达,他有什么好扯的,一个农民。再说,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到一个单身男人家里。”樱子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红皮鞋的高跟儿,在地板上轻轻地旋磨着。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我真的很吃惊。

  樱子讨巧而笑,轻拍膝盖:“吃完午饭,我站到阳台上,看到对面五楼的阳台上,摆放着绿绿的东西,我就注意了,等了一会儿,你果然就出现了。”

  “绿绿的东西?是艾叶。”我明白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可是,我见过你带着一捆绿绿的东西。什么是艾叶呀?”樱子的身体向我微倾,黑眼睛一眨,她那种在咖啡屋里的女人香又向我免费传来。

  我于是就用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添汤加剂地把艾叶和艾灸给她嘘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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