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必死无疑》--作者:蓝眼球
引 子朦胧中,记忆的深处闪过一点光亮,那是什么?
仔细看,在混沌地世界里,光亮依旧模糊。
侧耳倾听,好像什么东西被碰倒,发出“砰”的一声爆响。
依稀地光亮一瞬间膨胀开来,某种死寂被打破,天地间一片白昼!一切都在那一刻清晰了……
你的瞳孔在不断放大,你看到了什么?
视野里除了火,还是火。
赤色地火苗诡异地四处乱窜,片刻间燎起冲天烈焰。
耳畔间回荡着模糊不堪地惨叫,不知是谁的。
一个清瘦地少年在滚滚地热浪中拼命地奔跑着,他不是在逃命,而是在救命。
此刻,少年要去拯救一个美丽的生命,一段期待已久的爱情。
少年坚信女孩一定还没有逃出火场,因为他在劫后余生的人海里没有看到女孩的身影。也许只是愣了一秒钟吧,少年毅然地再次冲进火场,冲进这片人间炼狱。
少年漫无目的地在每一个楼层中寻找,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女孩就被困在火场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自己去救她。也许此刻,女孩已经因为恐惧而蜷缩身体哭喊着他的名字:“萧逸……救我……”
少年心急如焚,但却始终没有找到女孩。
“坚持住!你一定要等我……”面对这片炼狱,少年近乎绝望地大喊。
这不是少年要的结局,他绝不要这样的结局。
他们经历太多的挫折与苦难,才走到一起,命运为何还要考验他们。难道是他们爱得还不够深吗?回眸,两人曾携手走过的一条条布满荆棘的道路,留下的是血与泪的印记,此情苍天可鉴!任何力量都无法再将他们分开。
火势越来越大,到处都是易燃物爆炸的声音。
浓烟弥天盖地,少年的眼睛被熏得生疼,视野一片模糊。但他绝不放弃,他还有手,他在火中拼命地摸索,承受着一次次灼痛。
突然,一声巨响。
一块大理石板“轰”然坠落,砸在少年刚刚经过的地面上,溅起阵阵的灰尘。一瞬间,空气中浓烈的二氧化硫和颗粒大小的烟尘呛进少年的肺管,令他窒息。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诡异的大手扣住了少年的喉咙,它越收越紧。少年捂着嘴痛苦地呻吟着跪倒在地,但他仍在拼命地挣扎,在胸腔内不断地低吼:“放开我,让我去救她。再晚就来不及了!”
头顶的天花板又是一阵异响,无数细小的石块掉落。
挣扎中,少年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少年奋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缥缈的身影穿过层层火墙正向他跑来。
是她,我的幽若!谢天谢地!她毫发无损。少年在痛苦地边沿仍不忘暗暗祈祷。
就在女孩离少年还有数米的时候,一股不祥猝然涌上少年的心头。少年猛然抬头一看,整座楼层的天花板正在分崩离析,顷刻便会坠落。
而此刻的少年早已筋疲力尽,无力逃脱。
但女孩可以!
“不要过来!快离开!”少年冲女孩歇斯底里地大喊。
可女孩没有离开,她反而强走几步,摔倒在少年的怀里。
少年永远记得那刻女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
天哪!
原来,女孩困在火场中竟然是为了找他。
瞬间,少年的心被幸福充满了。在这生死关头,少年忽然产生了想吻怀中女孩的冲动,想对她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但一切都太迟了,整座楼层顷刻间支离破碎,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双双坠入黑暗……
“啪”一声脆响。
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是汗,发根都直立着。
房间内一片漆黑,很像一间诡异地墓室。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并没有任何损伤。于是,我再次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然而那引领我走出噩梦地一声脆响却是真实的。
我摸索着打开台灯,寻找那声响的来源,终于目光落在床边的地板上。
是一堆破碎的玻璃,准确的说应该是茶杯的碎片,至少在1分钟前它还完好地放在床头柜上。
卧室内寂静无声,甚至听不到我的呼吸声。
我凝视着那堆闪烁着蓝紫色光芒地碎片,心脏突然被一股巨大地不详感包围了。在西方,人们常常把蓝紫色视作死神的光芒,如果在午夜打碎这类颜色的器皿,那么便会招来灾祸。
我隐隐地感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错误…… 公元2005年6月14日,一个阴晦之极的日子。
那个预感终于应验了,只不过灾祸并不是降临在我的头上,而发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但对于我而言,这跟发生在自己身上没什么两样。
这天,我行色匆匆地从云南赶回北京,脱下灰色的风衣,换上那件早已准备好的黑色西服。我平时是不穿西服的,因为那样显得太严肃、太正经了。可现在,我不得不穿上它,因为我要参加的是好友张武德的葬礼。
透过薄薄的水晶棺材,我再一次见到了张武德。他的脸雪白雪白的,我判断那应该不是他真正的面目,而是经过整容后,扑上的一层白粉。不过给张武德整容的师傅手艺并不怎么样,尽管他竭力用粉底遮盖住死者脸上的裂缝,但在葬礼当天我还是看到了张武德那张破碎不全的脸。
张武德的死因很简单,他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他家十六层楼的阳台上跳下去的。最先着地的是他的脑袋,所以他立时毙命。
我走出礼堂,心口有些压抑。我不喜欢参加葬礼,更不喜欢参加朋友的葬礼,毕竟死亡总是令人感到厌恶和恐惧的。
“萧逸。”同样是一身黑色西服的郑一平从后面追上我。郑一平、张武德、我是相交多年的好朋友,后来我去了云南。尽管相隔千里,但我们还是经常互通有无,我们的关系像亲兄弟一样。
郑一平,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从我认识他那一天起,我就意识到这个有些女性化的男人注定要一生徘徊在情感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许多年过去了,想不到郑一平还是老样子,他眼圈儿红红的,两颊还有两道泪痕。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难过,但各自的表达不一样。我很少流泪,纵使经历大悲大喜,也无法使干枯的眼窝湿润起来。然而谁又能真正地了解我,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歇斯底里的发泄,而是将伤痛留在心中,化作永远的记忆。
“我以为你下午才到,所以没有去接你。”郑一平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接到消息,我就坐不住了。本来我是打算昨天就到的,可被一些事儿耽搁了。”我也解释道。
郑一平点点头,而后喃喃地说:“唉,真是事事无偿。张武德出事的前几天,还给我打过电话,那时他的情绪非常好,有说有笑的。还说等你来北京时,大家要一起聚聚呢。可谁会想到这才几天他就……”郑一平哽咽着不能再说下去。
“除此之外,他还跟你说过什么吗?”我神情肃然地问。
“没有了。”郑一平忧伤地摇了摇头,说:“你是知道的,张武德这个人一向是把什么事儿都埋在心里,从来不对别人讲。他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自己的朋友。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应该寻短见呀……”
我摸搓着下巴,沉思良久。
对于张武德的死,我总是充满着疑惑。我和张武德虽然很久没有见面了,但我了解这个朋友。张武德是一个爱惜生命的人,他决不会愚蠢地结束自己的生命,除非他有一个必死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又是什么呢?
恐怕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我轻叹一声,目光越过郑一平的头顶,直直地望着礼堂后面那座高耸的烟筒。那座烟筒是火化场焚尸的地方,尸体被推入一个大熔炉。在高温高压下,尸体分离成气态和固态两部分,气态的烟沿着烟筒不断攀升,最后脱离束缚融入天空,变成一片灰白色的云;而固态的粉末则被装进骨灰盒里,然后在亲朋的哀号中埋入大地,变成磷肥滋养万物。
生命结束永远比它的产生更简单一些,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郑一平见我望着自己的身后,于是也转过身,顺着好友的目光望去。可他看到的不止是一栋烟筒,还有一个人——罗轻盈。
我和郑一平对于罗轻盈来参加张武德的葬礼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尴尬。
其实,尴尬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郑一平。因为罗轻盈曾经是郑一平的女朋友,后来两个人因为一些事儿分手了。
今天,两人再次见面,不免有点儿物是人非的感觉。
显然,罗轻盈也看到了我们,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你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地向罗轻盈伸出了手。
罗轻盈倒表现的很随意,她和我握了握手,然后说:“你对我来参加张武德的葬礼感到很诧异吧?”
我看了一眼郑一平,发现他漫不经心地把头扭向了一边,不看罗轻盈。
我说:“是有点儿,你怎么会认识张武德的?”
罗轻盈说:“他的父母没告诉你们吗?”
罗轻盈故意把“你们”拉得很长,我估计她是说给郑一平听的。
我说:“说什么?”
罗轻盈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什么!”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郑一平突然大叫一声,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罗轻盈。
“好了。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以后多联系,再见。”罗轻盈神色凝重地离开了,她自始至终也没有看郑一平一眼。
郑一平木然地愣在那儿,目光久久地追随着罗轻盈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个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还无法收回目光。
我缓缓收回心神,继续眺望不远处的礼堂,等待着一个不愿到来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礼堂内的人影渐渐散去。后面那座高耸的烟筒的顶端开始冒出袅袅的轻烟。那股灰白色的烟笔直地通向天空,形成一条纤细的线,然后又开始不断地盘旋。
最后,在湛蓝的天空上出现了一朵灰白色的云,它随风而动,飘向未知的世界……
“永别了我的朋友,愿你安息。”
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黑夜,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到这个城市。北京的夜景很美,到处是霓虹闪烁,充满着大都市的繁华与喧嚣。
可是无论在哪儿,乘坐末班车回家总会使人有一种颓废的感觉。
刚参加完好友葬礼的我无限疲惫地靠在车窗的玻璃上,望着外面擦肩而过的车辆和忙碌的行人。在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追求美好的生活永远是人们最纯朴的愿望。
忽然,一个身影跳入了我视野。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雨披的女孩儿,看样子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她忧郁地站在路边的广告牌旁注视着过往的车辆。
我们的目光在交错的那一刻,碰撞在一起。
我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我。
尽管只是一刹那,但我心中却突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我极力地回忆着自己曾在那儿见过她,可我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最后,我终于得出了结论,我熟悉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与她目光交错的那种感觉。
那是一种很缥缈却又触手可及的感觉,我相信这种感觉谁都有过,但我也相信谁都不会将它记得太久。原因很简单,因为那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它总有一天会被新的感觉所取代。
“叮咚……”手机的铃声搅乱了我思绪。
“喂?”我把手机贴在耳边,目光依旧没有从窗外收回来,尽管我已经看不见那个女孩儿了。
“萧逸,我是孙程东。”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嘈杂的音响声,轰隆隆的,像是快要报废的拖拉机的声音。
“孙程东,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我捂着一只耳朵问道。
“噢,我在嗒嗒娱乐城的包间里。”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在修理厂砸汽车呢。”
“萧逸,你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孙程东打了一个响嗝儿,估计是喝多了。
“嘿,你怎么啦?”我隔着电话仿佛闻到了一股浓浓地酒糟味儿。
“没事儿,就是多喝了两杯,头有点儿晕。”
“那你还不少喝点儿。”
“唉。没法子啊,为了几个臭钱,我一天到晚都得应酬那帮客户。”电话那头孙程东的声音忽然有些老气横秋,沉吟了一会儿,他说:“萧逸,今晚你能过来一趟吗?”
我说:“干嘛,你有事儿?”
“嗯……我想跟说点儿事儿,是关于张武德的……”话还没说完,孙程东那边突然“崩”的一声断了线。
我连“喂”了半天,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当我把电话再打过去的时候,发现孙程东已经关机了。
“这个孙程东,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抱怨着关上了手机。
孙程东是我和张武德高中时代的好友加偶像,他是个传奇人物。据说孙程东曾经为救一个女孩儿,只身拿着菜刀砍倒了六个小混混。女孩儿最终是得救了,可孙程东也因故意伤害被判了刑,告别了他六门不及格的高中生涯。万幸的是孙程东有个很有钱的老子,所以他没蹲几天监狱就被保释出来。从此,孙程东走上了社会,凭着他老子的钱和威势,开了一家债务公司,也就是放高利贷的。这些年孙程东挣了许多钱,但也造了许多孽。后来听说,孙程东的老子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被活活烧死了,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在电话里孙程东说要告诉我一些关于张武德的事情,他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在我离开北京之后,孙程东应该是张武德除了郑一平之外最要好的朋友了。或许张武德在死之前,向孙程东提起过什么事,而这些事儿会不会和他的死有关。
汽车驶进一座高架桥下,车内瞬间一片漆黑,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当中……
正当这座城市准备迎接黑夜的时候,火化工张三驼正站在值班室的门口等待着他的主顾。
不知道为什么,张三驼忽然有些紧张,他皱巴巴的脸皮抽动了几下。作为一名火化工,他经常与死尸打交道,照理说他的胆子应该很大。但今天,张三驼却分外的害怕,而这份恐惧源于他手中的包裹。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包,外面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像很诡异的样子。
“老张,怎么还不下班啊?”一名推着自行车正要离开地同事挥手跟张三驼打招呼。
“我……我等人。”张三驼紧张地裂裂嘴,露出一排里出外进的黄板牙。
“嘿……”同事冲张三驼神秘地笑笑,骑上车离开了。
望着同事远去的背影,张三驼更加紧张。他迅速地将手中的包裹塞进兜里,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难道他知道我的事情了?不,不……不可能,我做的时候,非常小心,没有人会知道的。而且当时已经是凌晨了,谁也不会在那个时间去停尸房的,除了我之外。可他为什么要冲我笑呢??????)
张三驼踌躇着开始原地踱步,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现在,他只希望这一切都快点儿结束,兜里的那个东西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它在他手里的每一秒钟,他都感到不安。
自从办完那件事之后,张三驼常常会产生某种幻觉。那个被层层包裹的东西似乎还存在着某种生命力,它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他的兜里窜出来。
“还给我……”一个低沉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张三驼打了一个寒战,环视四周,空无一人。可那个声音依旧在他的耳边回荡:“还给我……”
“别……别在缠着我。你……你都已经死了,再贵重的东西也带不走,与其被……被烧成灰儿,还不如留给我。你就权……权当做好事吧!啊?嗯……以后……逢……年过节……我一定会给你烧纸的……啊……”张三驼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地嘀咕着。
或许是张三驼太过专注了,以至于一个人已经站到他跟前,他都没有发现。
“你在嘀咕什么?”那人喃喃地说。
“啊!”张三驼吓了一大跳,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扶住门框,另一只手则按在装着包裹的兜上。
就是他。
张三驼等待的主顾终于出现了。张三驼紧张地打量来人,他还是无法看清他的脸,圆顶帽遮住了来人二分之一的相貌,剩下的则被一副巨大的口罩挡得严严实实。他还是像上次一样穿着一件灰色风衣,将身体隐藏起来。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风衣人一点一点地朝张三驼靠近。
“我……我要的钱,你带来了吗?”张三驼反问道。
“只要有东西就有钱。”
“只要有钱就有东西。”张三驼盯着风衣人。
“哼。”风衣人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沓厚厚地百元大钞,在张三驼眼前晃晃。
张三驼咽了口吐沫,也从兜里掏出了那个包裹,“你要的东西在这儿。”
“给你钱。”
“给你东西。”
一场神秘的交易在默默地进行着。
风衣人把包裹揣进衣兜,却没有离开。他立在原地,盯着正在数钱的张三驼看了一会儿。
“你看我干嘛?”张三驼感到后脊梁有些发冷,这个风衣人总是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
“你很喜欢钱是嘛?”风衣人冷冷地问。
“哼,谁不喜欢钱。”张三驼同样冷冷地回答。他的确喜欢钱,但他更喜欢自己的命。他曾经为了挣大钱整天泡在赌场里,可大钱没挣着却欠下了一屁股债。债主曾扬言如果他不按时还钱,就卸他一只胳膊一条腿。张三驼不想成为残废,因此才冒险作了这笔买卖。可这些钱恐怕连还利息都不够。
“你想不想再跟我作笔交易,我还要跟你买一样东西。这次我出20万!”
“20万?……20万!”张三驼眼睛都绿了,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干不干?”
“干,当然干。你还要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谈。你跟我来吧。”风衣人转过身,朝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桑塔纳走去。
张三驼望着风衣人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锁上门,追了过去。
后来,火化厂的人再也没有看到过张三驼,他整个人好像在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只知道他是在一个夕阳如血的黄昏离开的。有人说,他因为欠下赌债无法偿还,所以逃到南方去了;也有人说,他跟一个老妓女私奔了;还有人说,他遇上了一位贵人,带着他到东北刨野山参去了……众说纷纭。
总之一点,这个名叫张三驼的男人从这座城市彻底的消失了。
我一直坚信生命是脆弱的,就像一个玻璃杯,只要轻轻一碰,它就摔碎在地上,还是永远无法粘合的那一种。而张武德这个玻璃杯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脆弱些,它不是被别人碰掉的,而是自己陨落。
这就不得不使我产生了许多想法,脑子里满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泡泡,它们不断地往上涌,最后在我的头顶纷纷爆裂,“啪,啪……”
张武德带着那张支离破碎的脸离开了这个世界,可他留给别人的却是无尽的思索。其中就包括他的死因,正值青春年华的张武德怎么会走上这条决绝之路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更令我不解的是在我参加完张武德葬礼一个星期后的某个黄昏,两个陌生人敲响了我公寓的大门。
来者是一男一女,男的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很魁梧,皮肤黑黝黝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女的年纪和我相仿,个子不高,鼻梁上夹着一副硕大的眼镜,像一个还没有走出校门的高中生,怯怯的。
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证件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刑警队的,请问你是萧逸吗?”
我说:“是的。”
“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张武德的情况,我们可以进去谈谈吗?”中年男子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当然可以,请进吧。”我拉开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我发现那女子手里托着一个绿色的邮包,不是很大,但感觉上却很沉。
中年男子发现我在看邮包,于是对我说:“这个邮包是你的,是张武德生前给你寄出的,收件地址就是这儿。我们发现了他遗留的票据,所以按照规定暂扣了一段时间,现在把它还给你。”
我赶忙伸手从眼镜女子手中接过邮包,果然很沉。尽管我用力地将它抱在怀里,但还是感到邮包在沿着身体往下滑。
眼镜女子如卸重负地揉着胳膊,不时地向我投来得意的目光,好像在说:“你怎么还没我有劲儿,连个邮包都保不住。”
我冲她尴尬地一笑,心想:若是当年,别说一个邮包,就是一块百余斤的大石头我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它踢起来,可是现在……
中年男子和眼镜女子环视了一下室内,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把邮包放到沙发旁,正要去沏茶,不想刚转身就被中年男子叫住了。
“你别忙活了,我们还有事,待不了多久。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谈谈该说的事儿吧。”
我搓了搓手,拉过一把椅子在两个人对面坐下。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秦子峰,市刑警队队长。”说完,他又指了指身边的眼镜女子说:“这位是我助手,韩卿。”
韩卿冲微微地点点头。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有关张武德的事情,你是他生前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他很多事情。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如实回答。当然,涉及到你个人隐私的事情,你可以有所保留。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秦子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完了每一句话,简单明了,不紧不慢。
“可以。”我同样严肃地回答。眼前的男人让我感到一阵寒冷,他脸上仿佛凝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给人的感觉不是那种纯粹的冷,而是一种近似于冷酷的东西。
“张武德最后一次跟你联系是什么时候?”秦子峰朝韩卿使了一个眼色,韩卿会意地掏出笔和本子开始做记录。
“大概三个月前。”
“具体点儿。”
“3月1日。那天我正好在做晚饭。”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还问我在云南的生活得怎么样。”
“只有这些?没有别的吗?或者说,他当时有没有刻意地向你提起过一些事情?亦或者,他当时的情绪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秦子峰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张武德当时的情绪非常好,更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那据你所知他有没有过什么仇人,对头之类的?”
“没有。”我仍旧摇了摇头,“张武德虽然不善言语,但在接人待物上做得很周到,不会轻易与人结怨。”
秦子峰略微沉吟了一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举到我眼前,问道:“这张照片上的人,你见过吗?”
我凑上前仔细地看了看,照片上是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样貌秀丽,长发飘飘。背景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女子正靠在一棵大树上读书。从照片的结构上看它似乎不像是在正常情况下拍摄的,更像是偷拍的。
“没见过。”我想了想,反问道:“这张照片和张武德的死有关吗?”
“当然,如果没有关系我也不会给你看这张照片。”秦子峰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一直保持沉默的韩卿突然插话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整理张武德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崭新的影集,里面竟然全是这个白衣女子。起初,我们以为她是死者的女朋友,没太注意。可后来在我们询问死者的父母时,才知道死者的女朋友另有其人。于是,这个白衣女子就成了我们调查的对象,可是我们至今也没有弄清该女子的真实身份,因此她成了本案的一大疑点……”
韩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秦子峰挥手打断,“其实,在案子还没有弄清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秦子峰一边说一边不时敌打量我,看来我在他眼里也是有嫌疑的。
“秦队长言之有理。”我忽然感到这场谈话有些乏味。
我扭头看了一眼韩卿,发现她又开始奋笔疾书,纤细的手指握着原子笔在本子上游走,发出阵阵的“嚓嚓”声。
接下来,秦子峰又向我问了许多关于张武德的事情,我一一回答。可是我却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秦子峰所问的这些问题,其实他都知道,甚至比我了解得还深,而他之所以又要重复地问我,说不定是在试探我。
可秦子峰为什么要试探我呢?我不得而知。
这场笔录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其间秦子峰不间断地提问,我不间断地回答,双方均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直到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们之间的谈话才算告一段落。
电话是孙程东打来的,他让我到嗒嗒娱乐城找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而且还嘱咐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说:“好的。我半个小时后到你哪儿。”
关上手机我冲秦子峰和韩卿耸耸肩,说:“对不起,我有点儿事,要出去一趟。我们的笔录就先到这儿吧?”其实,我完全可以做完笔录之后,再去见孙程东。但我实在受不了秦子峰这种像审犯人似的询问态度,他好像在笔录的一开始就把我摆在了敌我矛盾的位置上了。
韩卿愣了一下,手中的笔不由地停下。
秦子峰的表情还是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变化。他点点头,起身和我握了握手说:“那好吧,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你想起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我们刑警队的电话号码。”
说完,秦子峰递给我一张警民联系卡,然后和韩卿一前一后朝门口走去。
我赶忙相送,快到门口的时候,秦子峰突然站住了。他转过身莫名其妙地问我了一句:“萧先生,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说:“任何人恐怕都会有这种感觉,呵呵……这并不奇怪。原本互不相识的两个人也许会因为某件事情或是某种眼神而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宿世‘缘分’。”言罢,我心里又暗暗地继续说道:“只希望我们之间不是孽缘。”
“缘分……”秦子峰注视了我片刻,阴沉着说:“再见。”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我长嘘了一口气。
关上门,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那个绿色的邮包上。这个邮包是张武德生前寄给我的,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呢?
我走过去将它抱起,放在沙发上。
上面的日期是6月11日,也就是张武德自杀的前一天寄出的,而收件地址是梧桐公寓,我心里忽然腾起一阵疑惑。如果说张武德想把这个邮包寄给我,那他为何不写我云南的地址,反而要用北京的地址呢?难道他不怕远在云南的我收不到这个邮包吗?思之再三,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如张武德早就知道我会在6月16日前后达到北京,然后住进梧桐公寓,而按照规定像这种邮包也会在五天后到达收件地址。也就是说我一定会在6月16日前后,在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情况下收到这个邮包。如果以上假设都存在的话,那么唯一能促使这一因果关系成立的条件就是——张武德的葬礼。
张武德知道自己死后,我一定会不远万里的从云南赶来参加他的葬礼,之后便会在北京逗留数日。而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充分的时间收到这个邮包。以我对张武德的了解,存在这种可能性的几率应该非常大,那张武德又为何如此煞费苦心呢?也许答案就在这个邮包里。
邮包被打开过,虽然事后用胶水小心地封上,但我还是从邮包上的标签的横向撕痕察觉到了这一点。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邮包先到的地方是刑警队,他们肯定会按照规定将它拆开察看,现在我只希望里面的东西完整无缺就好。
我开始动手拆邮包,绿色的表皮被撕去后,里面是一个桑皮纸做的盒子。盒子的开口处有一道很深的撕痕,一些白花花的所料泡沫露了出来。我正要打开盒子,手机忽然响了。
又是孙程东,他问我怎么还没到。我猛然想起孙程东还在等我,于是撒了个谎说自己正在路上,让他在等一会儿。
关上手机,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心说:“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真是猪脑子狗记性。”
我抱起拆到一半的邮包,把它放到二楼卧室的床头柜上,然后匆匆地检查了一遍公寓的门窗,便锁门离开了。
我没去过嗒嗒娱乐城,但孙程东常去。他说那里是一块风水宝地,在那儿谈生意,一谈就成,所以孙程东常常把嗒嗒娱乐城比喻成他的第二个家。
踩着黄昏的余晖,我走进嗒嗒娱乐城的大厅,瞬间被一种奢侈感包围。巨大的水晶吊灯闪着绚丽的光芒,照得我有些晕眩。
孙程东早已在大厅等候多时,我们握了握手。我正要问他找我干什么,却看到孙程东把手放在嘴边作了一个止声的动作。
“什么话,咱们里面谈。”说完,孙程东拉着我走进一个包间。
包间的光线很昏暗,有点儿诡异,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古埃及法老的墓室,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因为这里至少没有法老的诅咒和缠着布条的木乃伊。
落坐后,我本以为孙程东会立刻跟我说些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孙程东又站了起来,他来到门前,向外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然后转身反手将包间的门锁上了。
“孙程东,你这是怎么了,别这么神经兮兮的,行不行。”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孙程东。
孙程东瞪了我一眼,在我身边坐下,说:“你小子懂个屁,我这是以防万一,隔墙有耳,你懂不懂!”
我说:“隔墙有耳我不懂,但我懂什么叫胆小如鼠。”
孙程东说:“谁胆小如鼠?”
我说:“你呗。”
孙程东摇了摇头说:“我这不是胆小如鼠,我是真怕隔墙有耳啊。”
我说:“隔墙有耳,那你怕谁听到啊?”
孙程东打了一个寒战,随即用手指了指头上,说:“它。”
我说:“天花板?”
孙程东说:“狗屁,鬼!”
我悚然一惊,说:“孙程东你丫别开玩笑了,都什么时代了,哪还有鬼啊。”
孙程东说:“怎么没有,我前几天就遇到了。今天我找你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儿。”
我将信将疑地望着孙程东,心说:“这个哥们儿一定是疯了。”
孙程东警惕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又回到我的脸上,他断断续续地说:“萧逸,你知道那个一直缠着我的东西是谁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孙程东脸上肥硕的肉颤动了一下,说:“张武德。”
蓦的,我愣住了。
“张武德?不可能,不可能……”我连连摇头,我从不相信鬼怪之说,当然也就更不会相信一向善良的张武德会死后作祟。
孙程东说:“这是真的,我没骗你。其实,刚开始我也不相信那东西会是张武德,可直到在张武德葬礼的前一天那张碎脸又一次出现在我家门外的时候,我才肯定了这一点。你知道吗?这几天我都不敢回家了,可是每天晚上我还是会梦见那张满脸是血的碎脸。哎哟,我的妈呀,真是一想起来就后怕……”
孙程东虽然平时很爱编故事,但这次我敢肯定他一定没有编,因为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颤动着,混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欲流出。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弱,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怕景象?
尽管我肯定孙程东话的真实性,但我仍犹豫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东西的?”
孙程东点上一根香烟,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说:“这个月10号的晚上。”
“张武德自杀的当晚?”我诧异地问道。
孙程东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有些紧张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孙程东仍然心有余悸地说:“那天我签了一笔不小的生意,很高兴,所以泡在酒吧直到很晚才回家。到家时已经是午夜了,后来我才知道张武德就是那个时候跳楼的……”孙程东紧张地挠了挠头皮,继续说道:“当时我很累,连澡都没洗就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敲门声,于是起身去开门。可当我走到门前时,敲门声就消失了。我打开门,发现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关上门准备回床睡觉。可我还没走出几步,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绝对不是错觉,我问是谁,可对方不回答。于是我就凑到猫眼上向外看,结果我看……看……”
“碎脸?”我插话道。
“嗯。”孙程东用力地点点头,他捏着香烟的手抖动了一下,断下一截灰。
我说:“可你怎么敢肯定那张碎脸是属于张武德的?”
孙程东说:“刚开始我对那张碎脸只是害怕,但没有往别处想。可是第二天早上,当我看早间新闻的时候,知道了张武德跳楼的消息,还看到了有关照片。我才开始把那张碎脸和张武德联系在一起。尽管它已经破碎不全,但它还是依稀残存着张武德的样貌特征。”
话说到这儿,我大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看来孙程东是因为恐惧而变得脆弱,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他怕的东西。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张武德为什么要缠着孙程东呢?而孙程东又为什么找我呢?
孙程东说:“萧逸,你得帮我。”
我说:“我怎么帮你呀,难道要我帮你请个道士来?”
孙程东说:“道士,我请过了,可不管用,那东西每晚照来。我实在没办法了,只有找你了。”
我说:“我又不会捉鬼,就算我会捉鬼,我也不会帮你捉,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故意将声音压得很沙哑,说:“我想一定是你在他生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所以他死后才来报复你的。”
孙程东双眼暴突,大吼道:“天地良心,我孙程东从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如果有,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
我说:“行啦行啦,别随便发誓万一应验了怎么办。现在的事情不是光靠发誓就能解决的,你还是多想想办法吧。”
孙程东一听我这话,表情顿时又软了下来,他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萧逸,看在一场朋友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吧。”
我说:“我怎么帮你啊?”
孙程东说:“你去我家住几天,帮我跟张武德好好说说,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还要生活呢?啊……”
我望着眼泪汪汪的孙程东,有些不忍。张武德是我的好朋友,尽管他已经死了,但我们的友谊长存。孙程东说他的鬼魂一直缠着自己不放,我不相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都是没法说清楚的,所以我决定去孙程东家住几个晚上,证实一下。如果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话,那么我就得跟孙程东好好理论理论了,不能让他随便拿亡者开玩笑。如果确有其事的话,那么我……
我又能怎么办呢?
经过一番讨论,我在孙程东的千恩万谢声中接过了他家的钥匙。明晚,我会准时达到他家一探究竟。
接下来,我和孙程东又聊了一会儿,但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快走出大厅时,背后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起初我以为是某位熟人,但当那人追上来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是一个保安,他手里拎着一个果篮,说是这里的老板送给我的。
我拒绝了,因为我根本不认识嗒嗒娱乐城的老板,既然不认识就不应该随便接受人家的礼品,这一向是我做人的风格。
可保安说什么也不肯将它拿回去,一路跟着我出了大门。我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趁他不注意钻了进去,随后吩咐司机开车。
出租车很快驶出了嗒嗒娱乐城,那个保安被甩出了老远。
我忽然有些想笑,这个世道确实变了。收礼的人躲送礼的人,竟然跟小偷躲警察一般,既得动智又得动力。
出租车缓缓地在梧桐公寓前停下,我付了车费正要下车,突然被司机叫住了。
他指了指后座,说:“先生,请拿上你的东西。”
我扭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果篮,那个保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它放进了车里。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拿着果篮下车了。 梧桐公寓是我六年前买下的,为的就是在北京能有个妥帖的住处。但祸根也在无形中埋下了,这座灰色的二层小楼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公寓的前任房主是一个操着京腔的广东人,每次看房他都非常热情,肥硕的脸上总是挂着虔诚的笑容。他不止一次地解释说明出售这座公寓的原因,内容琳琅满目。但我却觉得这些并不是他割爱的真正原因。不管怎么说,我当时对这座公寓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只是觉得它的格局有些不合理。房屋占地面积总共两百多平方米,据我观察整座公寓实际的使用面积却只有一百六十平方米,也就是说至少有四十平方米的使用面积被神秘的隐身。买下后,我曾经试图寻找过这四十平方米,但最终还是放弃,因为我根本找不到它。
我想这座公寓的设计者如果不是个天才那就是个疯子,否则他怎么会设计出如此古怪的公寓,并巧妙地将图纸上的四十平方米的使用面积隐藏得天衣无缝。
而那神秘的四十平方米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至今仍是不得而知。
经过几次看房,我终于下定决心买下了这座公寓。我除了喜欢它之外,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广东人开出的价钱相当便宜,我在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下和他签署了买卖房屋合同。
那天走出中介公司时,广东人如卸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声“谢谢”,便迅速地离去了。
我望着他庞大的背影,心“咯噔”了一下,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事实证明我确实被骗了,我从左邻右舍那里得知了这座公寓的可怕历史。
原来这座公寓曾经发生过凶案,死了很多人。凶徒残忍地杀人分尸,制造了轰动全市的“青花路惨案”。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已经高度腐烂,尸块零碎地洒满了整间公寓。后来案子告破,凶徒被一颗子弹打穿了脑壳。而这所公寓因为是凶徒的财产,所以进行拍卖,一切所得用于受害者家属的民事赔偿。然而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相反才是刚刚开始。短短数年之内公寓几易其主,那些房主都在接手的一年内陆续发生了意外,不是意外坠楼,就是被高空坠物砸死,因此这座公寓成了一座远近驰名的凶宅。
说实话,我并不记恨那个广东人,因为换作我,我也会想方设法地将这座公寓出手,谁愿意住在这座凶宅,每天在死亡的阴影下过活呢。但事实上广东人的聪明并没有使他逃过这一劫,他在过户的第四天死于意外交通事故,脑袋被撞飞了,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身首异处。
广东人的死和他的死因,使我对这座公寓充满了畏惧。我也曾效法广东人到中介出售这座公寓,但都以失败告终。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广东人那么能言善辩,善于掩饰,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座公寓早已“恶”名在外,就算白送,谁也不敢住进来。恐怕只有想我这样单纯的家伙才会买下它。
最后,我横下一条心,在这座公寓住下了。刚开始的一年过得很漫长,但非常平静,我没有遭到前几任房主相同的厄运,也许是时候未到吧。反正我是活了下来。后来,我去了云南,每年都会回来住些日子。我发现公寓前的草坪上很荒凉,于是栽下了两棵梧桐树,我听说梧桐树有避邪的作用,至于孰真孰假,尚无定论,但它却因此得名——梧桐公寓。
夜深了,公寓内万籁俱寂。
二楼卧室的灯光有些昏暗,我盘膝坐在床上,用力地扣着邮包的开口处。
“该死的警察,既然都打开检查了,干嘛还把它重新粘上,还粘得这么紧……”我咬紧牙关一阵狠扣,食指和中指都磨破了。
突然,门外的楼道上传来一阵异响,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这座公寓每晚楼道上都会发出些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蹑足潜踪地徘徊。起初,我对于这些响动还很敬畏,但时间一长,也就见怪不怪了。
神鬼之类,大凡都是敬而远之。
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见再无动静,于是目光再次落到那个邮包上。
经过一番费力地撕扯,邮包终于被完全打开了。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层厚厚地塑料泡沫,雪白雪白的,犹如一张病入膏肓的脸。拿出塑料泡沫,在它下面是一架黑色相机,这是属于张武德的。我记得张武德生前很喜欢摄影,还经常把自己拍的一些风景照邮给我。虽然那时我身在风景如画的云南,但每次收到张武德的照片我都会感到分外的欣喜,那些照片至今还珍藏在我云南的家中。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相机,发现在纸盒的最底层有一封信,信封是黑色的。我把相机放到一边,拿起那封信,打开。
萧逸:
我的兄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了。我去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那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但我早已不在乎,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何惧呢。
我之所以选择这种最愚蠢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完全是为了赎罪和拯救另一个生命。萧逸,虽然我们亲如兄弟,但我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而这些事情恰恰是我最阴暗的一面,令我难以启齿。我只能说我犯了罪,所以我必须用自己的生命向亡者赎罪。我知道你肯定不懂我在说什么,其实我很想将事情的原委对你讲述清楚,但我害怕这样一来,你会重蹈我的覆辙,走上绝路。
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既然要牺牲就牺牲我一个人吧。
萧逸,我知道你一定会质疑我的死因,所以特意给你留下这封信。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所以在我生命的尽头我要托付你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完成。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她就是罗轻盈。我很爱她,尽管我知道她并不爱我,但我不在乎。我只要每天都能看到她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最近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罗轻盈可能会在我死后发生意外。所以我托付你的事就是在今年冬至那一天,你要寸步不离地守着罗轻盈,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好好保护她。我相信只要过了冬至,一切的噩梦就都结束了。
萧逸,我的好兄弟,请记住你挽救的将不止是一条生命。
拜托了。
张武德绝笔
我逐字逐句地看完整封信,心情很复杂,很压抑。
对于张武德的死,我确实充满了疑问。而现在这封信无疑又将疑问升级了,赎罪,罗轻盈,冬至,三个简单的词汇贯穿了整个谜团。张武德要我在冬至那天跟罗轻盈在一起,让我保护她,难道说罗轻盈真的会在冬至发生意外?
我凝视着那个黑色信封。张武德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从不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更不会在自己将死之时说废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罗轻盈真的有危险,而这些危险恰恰又是张武德来不及制止或者无法制止的,所以他把她交给了我。
张武德啊!张武德……
你的死到底隐藏着多少玄机?你对我的了解甚至胜过了我自己,而我却无法看到你的内心,纵使你已经死去。
我苦笑了一声,眼前浮现出一张英俊的脸庞,他微笑着望着我,似乎要跟我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渐渐地,那张脸开始变得模糊,额头裂开了一条缝,一股白色的粘稠液体缓缓流出,那是人的脑液。接着那张脸突然一声爆响,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碎脸!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很难想象一张完美无瑕的脸竟会变得如此骇人。奇异的死亡方式,血肉模糊的碎脸,莫名其妙地遗嘱,使张武德的死更加扑朔迷离。
“啪!”
卧室的灯突然灭了,我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我本能地四下张望,目光所及处尽是浑沌,什么也看不清楚。
与此同时,走廊上又响起了那诡异的蹑足声,“嗒嗒嗒……”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卧室的门外停止。
我隐隐地感到一股不祥。
也许,此刻正有一个黑影趴在卧室外的门板上侧耳倾听室内的动静,它的五官淌着血,身上散发着尸臭,说不定它就是曾经死在这里的冤魂,它正在找替身。
我的心脏一阵痉挛,半边身子开始有些冰凉了……
梧桐公寓沉浸在无边的黑暗当中,一些我能看到的亦或看不到的东西也在这诡异的气氛里蠢蠢欲动。
卧室墙上的挂钟终于敲响,那是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一个占据着光明与黑暗的时刻到来了,现在无论在这所曾经是凶宅的房子里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感到奇怪。就像我第一次走进这座公寓的时候,就有一种走进迷宫的感觉一样。混浊的空气中凝结着一道道透明的墙壁,尽管门就在我的身后,可我却无法离开。因为那些墙壁已经与我如影随形,即使走出公寓,我面对的也只不过是更大的迷宫而已。我所能做的,只是一直往前走,踏着前几任房主的遗骸向前迈进,等待我的也许是充满希望的曙光,也许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后来,我离开了北京,去了云南。我发誓永不回来,将这里的一切都丢掉,但命运之轮又在无形中将我拉回起点,重新推进这座梧桐公寓。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其实和张武德是一样的,我们都无法逃脱命运之轮,那些该来的东西终归还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难道今晚就是那个可怕的时刻?
我拿着手电筒走出卧室。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突然停电,存在着某种非常因素。
梧桐公寓在我接手后并没有进行任何改造,只是简单地粉刷了一下,因此保持着原貌。一楼的主体是客厅,巨大的客厅连接着卫生间、厨房、杂物间以及四个躲在角落里的壁橱。二楼并排着六间大卧室,我住在楼梯口的第一间,上下楼比较方便,至于剩下的那五间则一直锁着。一楼杂物间的电闸控制着整座公寓的电路,如果停电的话,那么毛病十有八九是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