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3:55

  起土豆可不是什么轻巧活儿,又热又累。玉米高粱美称青纱帐,密不通风,人在里面干活儿,汗水就成了止不住的自来水。艾抵资和张吵吵垅挨着垅,这两个人干起活来反差太大了:要说偷奸耍滑,谁也抵不过艾抵资;要说手脚麻利,谁也抵不过张吵吵。艾抵资为了尽量往前赶,很多已经漏出地面的土豆她都不检。张吵吵是个地地道道的庄户人,看见了十分心疼,她可舍不得把好端端的土豆都落在地里白白烂掉,于是又跑到艾抵资这垅,逐个地把土豆都捡了出来。
  “小艾,别光顾着往前赶哪,你这落(读la,四声)的也太多了!”
  艾抵资小眼睛转了转,对张吵吵说道:“张婶啊,你可替我受累啦!”
  张吵吵没答话。艾抵资又接着说道,“张婶啊,就冲你这个责任心,那个妇女队长也得让你代管啊!你说吧,让一个城里来的知青管队里的妇女工作,就连我都看不过去。你说是不,张婶?要是让你当,我第一个服气!”
  
  乡下人说话都是直来直去,张吵吵可能长这么大也没听过这么中听的话,心里自然是美不滋儿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那可不咋地!你十里八村去访一访,问一问,谁不知道咱干活儿是把好手!可惜啊,秦队长瞧上上咱哪!”

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3:55

  艾抵资心中得意,继续讨好地说道,“等真正选的时候,我指定选你,我让咱点的男青年都选你!”
  张吵吵嘎嘎嘎地笑了一阵,“我说小艾呀,你这丫头可真懂事!可你咋没把老秦弄好呢,这小队会计我看你干也正合适。小联干这又干那的,她也干不过来呀!”
  “唉呀,你不知道张婶,我这个人最不爱跟别人争了。张婶,我刚才说的,可是代表着基本群众的意见啊,他秦队长也应该走群众路线不是?”
  “你这丫头,说话还头头是道的。我们老张家在小队里可是一大户,这往后要是有什么事,大婶准帮你!”
  
  俩人越唠越近乎,多半儿的活,都由张吵吵一个人干了。到了晌午的时候,一块地起完了。联红霞让女社员们都均一下,把大车没拉完的,男社员没挑走的土豆,分别用土篮子挎回队部。艾抵资说自己挎不动,肋软骨炎还没有痊愈,张吵吵也吵吵着自己扭了腰挎不得。联红霞又给别人分了一些,自己挎着冒尖的两大篮子土豆送往队部。艾抵资和张吵吵有说有笑走在最后,把掉在路旁草棵里的土豆都偷偷拣起来,用衣服兜着,拿回了张吵吵的家。

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3:56

  午饭的时候,大家都热的有点吃不下去。徐荣光一拍饭桌,对大家说道:“都沙棱地(东北土话,表示催促),赶紧吃饭,下午还有不少活儿呢!赵队长给咱们一下午的工夫,让咱们把青年点菜园子里的土豆都起了。我看也用不着多少人,下午女同学照常上工去,男同学都留下来。咱们抓紧点干,天黑之前怎么也能起回来了。”
  方国庆听完一咧嘴,“我的徐大点长啊,你就听赵队长的吧!咱全点人一齐动手,也用不着那么累不是?”
  徐荣光听完没有表态,他头也不抬地夹起一根萝卜条,咯嘣咯嘣地嚼着。屋子里一下子显得很静,谁都没有说话。很明显,大家对方国庆的话是表示赞同的。这时,艾抵资开腔了。
  “这位同学(指方国庆)的思想苗头不对嘛!点长,我同意你说的,咱们先进青年点可绝对不能搞资本主义工厂里消极怠工那一套!”
  周建南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似的,一个高从炕稍爬了起来,把头探出窗户夸张地吐了口唾沫。艾抵资的小黑眼睛翻了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从心里往外对周建南是又恨又有点怕。
  徐荣光觉得气氛不那么和谐了,必须得表个态了。他把手中的大海碗放下,说道:“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就咱们几个肯定够干了。实在不行,就把联红霞留下。”
  “哎,那可不行啊!”还是艾抵资,“红霞姐现在可是挂着妇女队长的职呢,组织上也正考核她呢,你说咱们点里的其他女知青下午都出工去了,就红霞姐没去,让领导看见了该怎么想啊?”
  徐荣光觉得艾抵资说的有道理,忙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呢?”
  “我说啊?那就让我留下吧!”
  ......好一个“艾抵资式”的毛遂自荐啊!
  “抵资啊,留下来的活儿可都不轻啊!你那个肋什么炎好了吗?”
  “哎呀,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给自己家干活我还能偷懒啊?”

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3:56

  下午,艾抵资随着男同学挑着土篮、拖着镐头去了青年点的菜园子,就在离前沟不远的地方,和地主周八爷家只隔道小壕沟。徐荣光站在垅头里说:“每人一垅,自刨自捡,自己往队里挑!”
  艾抵资手扶着镐头,有点发傻。
  
  周建南美滋滋儿地走到艾抵资面前说:“听说你的那个什么排骨炎好了哈?不过,你要是实在不行事儿,就回去躺着吧!” (“不行事儿”绝对是一个贬义词)
  艾抵资斜着眼睛瞅着周建南,冷笑道:“是肋软骨炎!我艾抵资有一分光就能发出十分热!”
  
  李旭东也手扶镐头凑趣儿:“不怪杨学老赞美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
  顺便交待一句,李旭东因为逃票在先,见义勇为在后,所以,功过相抵。公社的态度是大不提,小不提,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艾抵资生气地嚷道:“杨学那张狗嘴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周建南一点不客气:“你还别说,这个杨学就是有这个天才,能高度概括出你的天赋来。”说完,周建南伸手指向前面不远处的一颗大树,接着说道:“点长,你还记得前面那棵老槐树不?前年咱们可就是从那儿,把人家老周家的一百多捆柴禾一起拉回点里的。哎呀,艾抵资可真是能干的很哪!”
  艾抵资有点气急败坏了:“周建南你啥意思?要不你把周凤启找来,我和他当面对质!”
  “周凤起不是熊蛋包,可他是地主出身,你就是把他找来,站在人家头顶上拉屎,人家也不敢吱一声。”
  李旭东哈哈大笑起来:“艾抵资哪能干那事儿啊,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有屎也得拉到咱点儿的菜园子里不是,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艾抵资气得大叫起来:“李旭东,你这个臭流氓、大流氓!”
  徐荣光听完也觉得有点过分,赶忙跑过来打圆场。
  “都是革命战友,干嘛呢这是?旭东,有点过分了啊。”
  
  李旭东嘿嘿一乐,抱着镐头和周建南走到了菜园子的另一头。艾抵资连脖子都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热的。

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3:59

  青年点的菜地不算很大,南北长度不概能有二十米。天气燥热,正是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就是什么也不干,站着也能透出几身汗。
  周建南和李旭东两个人紧挨着,他们先是一口气刨了半垅多地,随后开始蹲在地上扣土豆,话匣子也打开了。
  
  “建南啊,过冬前儿,我咋没见过你戴耳包呢?”
  “我倒是想戴,哪儿有啊!我可看见你有一副,你咋也不戴呢?”
  艾抵资蹲在地上,小脑袋一下子就哽了起来,侧耳倾听。
  
   “唉,你可别提了,”李旭东的语气里带着“不堪回首”的味道,“刚下乡那年冬天,倒是有人送了我一副耳包,就是我们的亲密战友艾抵资同学。我当时那个激动劲儿啊~~~就甭提了,第一年都没舍得戴!”
  “那你真是辜负了艾抵资同学的一番苦心了。”
  
  “可没过两天,我就看见建军戴了一个比我那个还漂亮的,亮灰色的耳包;问他是谁送的他还不说,表情那个幸福啊。是吧,建军?”
  陈建军像是没听见一样,照样抡着镐头。

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4:00

   “再后来,韩彤辉、黄为民、王继红,就连方国庆都有!”
  方国庆大着嗓门嚷嚷道:“啥叫‘就连方国庆都有’啊,咱差啥呀?那是人家抵资同志阶级柔情普照大地!抵资啊,你那多半垅地一会儿我帮你刨啦,也还你个人情。”
  
  李旭东嘿嘿地坏笑着,接着说:“后来听杨学说了一句话,我才恍然大悟了。”
  “哪句话啊?”周建南连忙帮他捧哏。
  “杨学不是说过嘛——‘咱是给个笑脸就当爱情’,我不就是嘛?打那儿以后,咱这心里就哇凉哇凉的了,再也不敢自作多情了。”
  
  听着李旭东这么当众挖苦自己,艾抵资有点抗不住劲儿了,她表情严肃地说道:“咋,我团结同学、关心同学还有错啦?也就是你吧,才有那种想法!”
  艾抵资的胸脯一起一伏,真是气的够呛。她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今年我还要给同学们织手套,就不给你织,免得好心当成驴肝肺!”
  黄为民马上过来帮腔:“可不咋地!李旭东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个人可真不咋地。人家送你礼物,你不领情不道谢的,还跑这儿说风凉话~~抵资啊,一会儿我帮你挑土豆!......手套别忘了给我织成蓝色地啊,和我那个耳包也配套不是?”
  
  “为民同学说的好啊!”方国庆一听毛线手套,也挺激动,“旭东,你给我一边旯呆着啊。人家是‘万马军中一骄娜’(语出《林海雪原》),我们这儿,抵资也算得上是‘八马军中一骄娜’了。咱不爱护谁爱护?咱不关心谁关心?抵资啊,一会儿我还帮你起土豆!~~手套我也要蓝色的啊!”
  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革命战友的爱护,艾抵资不由得意起来。

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4:00

  李旭东一看众人纷纷被糖衣炮弹击中,把矛头对准了自己,无奈地对周建南说:“看见了吗?我都快成四类分子了!”
  
  艾抵资达到了目的,无论大家说什么她也不吱声了。笑着去了周八爷的菜园子,摘了一堆旱黄瓜和大杏梅,用草帽兜了回来,借花献佛地挨个给大家分,当然,没有周建南和李旭东的份儿。
  徐荣光说:“这不太好吧,让人知道了这叫啥事儿啊?我不吃。”
  艾抵资说:“这是咱知青瞧得起他!我一会儿去给你们打窝墨吃。”大家说好。徐荣光赶忙制止说:“你还是在这捡土豆吧,那块高粱地长的是杂交的新品种,不长窝墨,你挨个剥了,就片地不就废了?”
  
  窝墨,又称窝米。是遭了病虫害的高粱上结出的一种外表白色,内如墨黑的长形果实,大小和成年人的食指差不多。吃起来没什么味儿。那时没有什么零食,吃它就当消闲品。

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4:04

  当天下午的劳动,由于艾抵资的“积极参与”,没能按预计完工。眼看着日头往西栽歪了,菜园里的土豆还没起完。徐荣光有点恼火,但也只是挂在脸上,没有发作。他一边催促大家手脚麻利点,一边心里盘算着:就算这会儿把土豆都起好了,再挑到大队的粉房也不赶趟了。正在他闷头寻思的时候,林敬儒赶着大车正好从菜园子旁边路过,徐荣光刚忙迎了上去。
   “林大叔,我正想求您个事儿呢。”
   “啥求不求的?跟我还客气个啥?”
   “嘿嘿,今天我们这活儿干的有点慢了,本打算今天头天黑就能把土豆都挑到队部粉房呢。现在可好,又得耽误明天一上午的工夫。我是想啊,求您明天早晨给出趟车,帮着把这些地里的土豆拉到……”
   “哎呀,就这事儿啊?行了,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赶车过来。”
  
   天都大黑了,菜园里的土豆才被挑回到青年点儿的院子里。
  晚饭后,徐荣光安排何艳丽,负责把土豆按照好坏品相都分出来;并交待余抗修和姜立新明天一早跟车去粉房换粉条,其余人正常出工。

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4:05

  第二天早饭前,艾抵资把姜立新拉到一边。
  “一会儿让我替你去队部换粉吧,我顺便到大队有点事儿要办,行不?”
  姜立新为人很好说话,似乎根本不懂得怎样拒绝别人,也就让了她。
  
  早饭还没吃完呢,林敬儒就赶着大车进了青年点儿的院里。徐荣光、周建南等男知青赶紧放下碗筷,跑出去帮着往车上抬土豆。屋里的女知青们继续吃饭,艾抵资一边催促余抗修快点吃,一边紧着往嘴里扒拉饭。
  
  车装好了,徐荣光招呼姜立新和余抗修出来跟车走。可眼见着出来的是欢天喜地的艾抵资和余抗修,徐荣光张了张嘴,似乎想问艾抵资——你出来干啥?但是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周建南从来不惯艾抵资毛病,大声嚷嚷道:
  “哟嗬,艾抵资同志,昨天点长好像没安排你跟车吧?”
  “姜立新跟我换了,我替她去!”
  “哟哟哟!你替她去?这话说的好像你品德多高尚似的!你这儿助人为乐哪?你替姜立新悠悠哉地跟车,让姜立新替你出工流大汗,是这意思不?”
  “不是!我正好去队部有事儿办……人家姜立新都同意了,你跟着起什么哄啊你?!”
  艾抵资不冷不热地顶着周建南,一屁股坐上了车。
  
  周建南环顾了一下四周,当他看到倚在门口默不作声的姜立新,看到杵在一边始终不吭气儿的徐荣光,看到脸上写满理直气壮的艾抵资,他的火就压不住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8-21 04:05

  “艾抵资!你他妈还要脸不?我今儿就起哄了,咋地?!我就是看不惯你欺负老实人!你他妈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给我下来!!!”
  说着,周建南上去就扯住了艾抵资的衣袖儿。两个人,一个车上,一个车下,一个往上使劲,一个往下使劲——看不出来,艾抵资的力气还真是挺大的,周建南连拽了几拽,愣是没拽动。看来,艾抵资是铁了心的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了。
  
  联红霞见状赶忙上前,拉开了周建南。
  周建南的手是松开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艾抵资。艾抵资呢,求援似的,一会儿望向联红霞,一会儿望向徐荣光。因为派谁跟车这是徐荣光定的,联红霞此刻也不好多嘴。于是,众人的目光几乎都锁定在了徐荣光的脸上。
  徐荣光也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说话不行了。他皱着双眉,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既然姜立新本人都同意了,就让艾抵资去吧。”
  
  “*!”周建南嘴里冲出一个脏字,“惯吧,惯吧,都是你们惯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僵住了。
  徐荣光低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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