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ttyw
发表于 2008-7-3 14:26
青年点儿里,艾抵资一上午手就没离开过镜子。尽管脸上的伤口被纱布包着,但她还是左照右照,生怕脸上留下疤痕。点里只有她和何艳丽,何艳丽心慌意乱,一会出去扫扫院子,一会出去挑水,实在没事儿干了,再去整理整理材烧垛子,一捆一捆地来回码着——她就是不想在屋里呆着,就像屋里有鬼一样。
艾抵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站在堂屋门口喊何艳丽。何艳丽很不情愿地低着头进了屋。
“艳丽妹妹,我这几天要给你添麻烦了,我心里可过意不去了!以后我肯定会好好待你,拿你当我的亲妹妹一样看!以前甭管发生过啥事儿,都是姐姐我不对,我就是这样,有嘴无心的,妹妹你可别和我计较——我向你道歉!你说咋样?”
艾抵资说的很“真诚”,一边说还一边忽闪着不大的眼睛瞅着何艳丽。她确实有这个本事——不管她曾经是怎样的对待别人,当她想和对方和好的时候,她要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要么就会毫不隐讳地直接说出自己以前的过错。。。总之,那种“真诚”和“亲切”是普通人难以抵挡的。
何艳丽仍然低着头,说:“过去了就别提了。。。。我干活去了。”
下午四点,同学们都回来了。杨学因为要暂时住在青年点儿,所以也跟回来了。刚一进屋,艾抵资就病殃殃地迎了上来,说自己的伤口又疼了,赶紧给我换药吧!
杨学很有风度地给艾抵资换了药,并嘱咐她不能哭、不能笑,伤口不能被冻到......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水田工程比预期的提前完成,而且足足修了有十亩地;现在就差开春儿的时候往泥鳅沟小水库里放上几百尾鱼苗,大米干饭红焖鱼的前景就在望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7-4 11:11
三十七、
1970年农历正月初十,知青们先后都从城里返回来了,青年点儿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回城会了我几个老同学才知道,咱点里的人太傻啦!”方国庆一进屋就嚷嚷上了。
“咋傻了?你又取到什么真经啦?”余抗修乐呵呵地问。
“我那几个到XX下乡的同学跟我说,他们回家坐火车从来不买票。”
“啊?”
“我当时也“啊”来着,你猜我同学怎么说?人家用手一指车座上的标牌——你这车不是写着硬座吗?我们就是“硬座”!爱咋咋地!”
黄为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吹吧,你就吹吧。那你得看查票的多大岁数,要是四十岁以上的还差不多——谁家没两个下乡的孩子?都能体谅。就像你说的那样,跟人来硬的,下车非把你关在铁路局的小屋里不可!”
方国庆被“撅”了一下,心里不高兴,但黄为民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吭声了。就听韩彤辉说:“哎呀,这先进经验咱可得学啊!要不一年到头在地里干活挣的那点钱,不都捐给铁道部啦?”
徐荣光批评韩彤辉道:“这也叫先进经验?上纲上线地讲,这不也是挖社会主义墙脚?做人呐,就该本本分分的,不能去琢磨这些歪的邪的东西。”
大家在屋里闲聊的时候,联红霞和何艳丽已经在烧火做饭了。屋外北风很呼啸,灶坑里燃烧的烧柴噼啪地响着。艾抵资独自一个人,一手拿着小镜子左照右照,一手拿着秋茄子(据说吃茄子有助于消除疤痕),不时往嘴里塞上一口。
hettyw
发表于 2008-7-4 11:12
1970年的春天,似乎比以往年头来的更早了一些。久违的东南风带着泥土的芳香吹散了冰雪。黄泥坡改造的水田地,也不枉社员知青们的顶恶风、战严寒,后又经过几位从外小队请来的有经验的老农民的雕琢,随时可以放水了。而前文我们提到的泥鳅沟小水库,其实就是借助当地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将泥鳅沟——一条小河——筑坝截上;工程不大,却也像模像样。生产队长赵得福高兴的直拍大腿:高峡出平湖,高峡出平湖啦!
第一场春雨过后,社员知青们扛着锹镐上山了,任务是在小泥鳅沟的两坡和小堤坝下栽植刺槐树。这树的品种,不挑地,成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固土防洪;而且生长的也快,两年倒一次杈,割下来还能当烧柴——可以说是一举多得;山坡的上半部准备栽落叶松,所用的树苗都出自小队苗圃园。
男的挖坑,女的放树苗,自愿结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是集体化以来积累的宝贵经验。赵队长高兴地说:“这地透轩(地软),跟发了的玉米面儿似的。”确实,一开始人们还一个一个地挖小坑,后来干脆就是把铁锹往地里一插,树苗顺着缝放进去,两脚一踩,就完了。行距、株距都按一锹把的长度,大致差不多就行。这是很轻松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又不用弯大腰流大汗,大家一边干着,一边唱起了革命歌曲。
hettyw
发表于 2008-7-4 11:12
艾抵资主动和赵队长搭伙干活儿,小嘴“吧吧”地捧着赵队长说话;赵队长虽然因为去年“夺枪走火”事件对艾抵资有一些想法,但是,也没架得住艾抵资的巧舌,被哄的哈哈直乐。
“小艾啊,以前你也是文艺队的,咋不跟大伙也唱唱歌?”
“大队长,你让我动笔写写材料,动嘴讲讲革命理论都行,我就是不会唱歌。”艾抵资说完,不失时机地忽闪着眼睛看着赵得福。
“哦,这样啊。公社前几天通知各小队都要选一个报导员。。。。”
“哎呀,这个我行!”不等赵队长说完,艾抵资赶忙搭腔。
“那就你了吧,”赵队长心情很好,“回头我跟秦队长说一声。去年你又在公社里锻炼了一大年,肯定能胜任!”
“太谢谢大队长啦!”艾抵资的笑脸是很有亲和力,也很真,就像是发自心底的笑,让人看了就喜欢,想关心她。
赵队长说:“谢啥,都是革命工作嘛!明天你带着笔,去小联儿哪儿领本信纸,就不用干农活了,到田间地头随时写写劳动场面,然后再辛苦辛苦,把稿子送到大队广播室,找老侯头,让他给播一下。。。。”
“大队长,我可以直接送到公社广播站,向全公社广播,向全公社展示咱小队社员的劳动热情!”
“嗯,好倒是好,可秦队长不会同意。真要在公社广播完了,来个参观的学习的啥的,肯定就得耽误农活儿了。”
“赵队长,你比秦队长年轻,总不会像他那么保守吧?”
赵队长没说话,却也点了点头。
hettyw
发表于 2008-7-5 05:16
第二天公社召开全体社员大会,批判市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浩浩荡荡的农民大军从四面八方涌向公社中学的操场。
操场前面有个土台,土台的四周垒着一圈石块,台上站着几个老人,每人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的罪名和名字;有人在他们的名字上还画了大大的叉,似乎开完会拉出去就要枪毙一样;考虑到参加大会的群众太多,担心后面的人看不清,又从教室里拿出两个条凳,让这些当权派站到上面,抱着牌子低头站好。
好了,打住!上面这段描写或许和一些朋友对于文革当中批斗大会的认识是一样的,但,还有一点出入。在1966年文革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群众运动风起云涌,确实符合所谓的“红色恐怖”,夺权、武斗、菜刀铁棒、当街惨死。。。。那个时候的批斗会也往往都是符合上段的描述的,但,还有出入:因为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我所在的城市还并没有揪出领导干部,只是群众玩群众,而且多数情况还会有群众被玩死。同是文革当中的批斗,年代不同,被批的对象不同,遭遇也是迥异的。我这里要描写的是1970的一场批斗会。
好了,继续啦。
走进会场的群众看到操场前面的土台上,几个等待挨批的老干部身体挺直,略微昂着头,胸前没有木牌,更没有人让他们屈辱性地站在板凳上;事实上,如果他们把手都背到身后,再来回踱几步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参加会议的领导,等待群众集合完毕准备在台上发言呢。
土台的另一侧,站着两个臂佩红袖标、一身绿军装的革命小将,一男一女,他们是负责领喊口号的;挑选这样的人不难,只要形象过的去,嗓门大就够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7-5 05:16
知青们随着人流往里涌。因为来的比较早,所以第六小队的社员知青都比较靠前。联红霞一眼就看见了原来“群众专政大军”的王队长,此时的他正表情严肃地在场边转悠,目光炯炯,似乎自己长着一双“捷尔任斯基”的眼睛,要在人群中发现敌特分子。操场的四周都有民兵把守,他们的表情如同是从王队长脸上摹下来的一样,让人很不舒服。
那个时候的批斗大会,一般持续时间两个小时,内容和过程无非就是喊口号,各地代表、贫农代表、学生代表登台宣读批判稿,情绪上来了,还会有人去按下、使劲按下“走资派”的头,再有几个倒霉陪绑的,差不多就是这样。有的时候还会出现一些小插曲,让人忍俊不禁,这个以后有机会再写。大会结束后,群众散去,“走资派”关起来,该吃吃,该喝喝,“各安生业”。这样的批斗会,没有很多人想象中的那么狂热和恐怖。
这次的批判大会因为是公社搞的,所以是以大队为单位派代表上来发言。南山大队的代表资格毫无悬念——艾抵资。轮到她的时候,我们六小队的知青们都注目观望。只见艾抵资表情凝重,大步流星上了土台(气势很足),左手拿稿,响亮有力地读着,右手握拳挥舞,做出各种坚定的动作。可是读着读着,她突然“卡了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辆疾驶的自行车突然地被捏了闸,不知道她是遇到了不熟悉的字还是被唾沫给呛着了。到底是艾抵资阿,临慌不乱,作义愤填膺状、作欲言又止状,最后索性走到几位老人的面前,用手狠狠地压了压他们的头,边压边喊:你们要老老实实向人民低头认罪! 接着又回到麦克风的前面,继续把稿子念完。
hettyw
发表于 2008-7-5 12:25
李山东的媳妇又怀上了,这让他兴奋不已;台上千篇一律的批判发言终于让他按耐不住,和社员张宝仓唠起了闲磕。杨学在不远处可以看到摇头晃脑“白白花花” (东北土话,就是说话的意思)的李山东;突然,不知何故,李山东周围几个人笑了,还把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两个执勤民兵,不容分说挤进人群,拧胳膊把李山东押上了台。
李山东一边上台一边嚷嚷: 我八辈贫农!凭啥揪我!我又没乐!。。。。。上了土台子,李山东往下面一瞅——黑压压的人群,他居然还跟大家点了下头。这时,一个民兵狠狠地把他的头按下,喝道:你给我老实点!旁边的革命小将对着麦克高声喊道:打dao保皇派!!台下瞬间跟着响起震天撼地的群众呐喊声:打dao保皇派!!!打dao保皇派!!! 就这样,李山东连保皇派是啥都说不明白,却也当了一把保皇派。
其实,李山东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想要个儿子。对李山东来说,爱批斗谁批斗谁,只要没批到他,没人咒他生不了儿子就好;即使是被揪到台上作了“陪绑”,他心里想的也一定是他的儿子。
hettyw
发表于 2008-7-5 12:26
杨学紧忙去找秦赵两位队长,碰上徐荣光、周建南一帮知青也在找。可谁也没找着。
与此同时,秦赵两位队长正在和二小队的政治队长国八爷在学校后身。
国八爷问:侄小子,有啥事儿啊还非得现在说阿?
秦海农说:八叔,我们是有事儿要求你啊!
国八爷说:只要八叔我能办到的,说吧!
秦海农如实相告:六小队今年开了十亩地想种水稻,因为自己没经验,山上的气温也比较低,最主要的,是眼下缺稻种。求国八爷借给六小队一些稻种,再提供些技术支持啥的。秋后,连稻种带工夫钱一起结清。
国八爷是个很精明的人,钱物不能打水漂,就问是在哪里改的水田。秦海农详细讲了怎么把黄泥坡改了水田,怎么截的泥鳅沟的水。国八爷听完点头同意。
hettyw
发表于 2008-7-5 12:26
批斗大会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执勤的民兵把“走资派”押到公社食堂去吃饭(你没看错,呵呵)。原来“群众专政大军”的王队长现在成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头头,他也跟着溜达进了食堂,坐在李山东的旁边就问:你怎么回事? 李山东满脸堆笑:嘿嘿,误会了误会了。王队长照例让李山东放老实点儿,李山东委屈地说:比我还老实的人我们六小队还没有呢!
王队长一听他是六小队的,语气稍稍和缓了一点,一点点。李山东接着说:王队长你还记得我不?上回你去我们小队吃小鸡炖蘑菇,那只鸡还是我给“秃噜”(指杀鸡拔毛)的呢!后来我也想上桌吃饭,让赵队长一脚给我踢出来了,你还笑来地。
王队长似乎想起来了,也乐了。哦,你啊!我想起来啦!你到底是咋回事么?李山东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在瞬间爆发出来了:唉!我刚才在人堆里放了个屁,别人就都瞅着我乐,咱没乐啊,结果就把我给抓来了,我真是冤枉啊。我们小队秦队长跟我说过,在公社里,甭管遇到啥事儿,就去找你王大队长,说你好使(有权威的意思),人仗义啊!
王队长听着很是受用,拍拍李山东的肩膀说,行了,在这吃完晌饭就走吧。一转身他又和执勤的民兵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7-5 12:27
李山东得意洋洋,打着饱嗝出了公社的食堂,刚出来就看见大道边儿上焦急等待的杨学、徐荣光等人。
“山东大哥,你没事啦?”周建南看着李山东的表情,有点吃惊地问。
“没事,咱能有啥事?咱是八辈贫农,怕他个球!”李山东少见的扬眉吐气。
杨学一看李山东那个样儿,气儿又上来了。
“瞅你那个熊色(读shai 三声),就应该关你几天!大家伙为你急的够呛,你倒好,还打上饱嗝了!我们可谁都没吃呢,一会儿就去你家吃,吃死你!”
徐荣光说:“没事就好了。咱都回吧,遍走遍唠。”
一路上,李山东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李山东在人群中听的不耐烦,就和社员张宝仓唠起了自己媳妇怀孕的事儿。李山东说他找人掐算了,这把肯定是小子,还说他三十岁之前能得俩小子!结果张宝仓开他的玩笑,说他要是想生儿子,除非先生出一窝猪崽子(指生出12个丫头,一窝猪崽往往都是12个左右)。李山东被气的说不出话了,结果却憋出了一个响屁!
“他娘的,张宝仓不够爷们儿意思!他说我能生出一窝猪崽子的数,把别人逗乐了,把我平白无故地拉去陪绑。可我李山东是饶人的人吗?刚才我在食堂,三句话两句话就把那个王队长给说服了,他还让我吃完饭再走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