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ttyw 发表于 2008-7-8 07:55

  三十九、
  
   艾抵资英勇无畏的革命壮举,被高组长的一句话,见解很独到的一句话彻底的否定了。鉴于没有人进一步揭发,因此也不好断言就是艾抵资把主席的画像丢到了水里;免于追究其政治责任,但同时也免去了她小队报导员一职,而且六小队今后不再设报导员;艾抵资本人,不能按英雄人物进行宣传报道;虽然她的父亲是市里造反派的小头头,但还没有结合到机关部门班子里去;其家庭出身仍然是富农;这件事,大不提小不提就算了。艾抵资的“政治前途”一下子跌入低谷。
  作为当事人的艾抵资得到消息后感觉五雷轰顶,气的五雷嚎风,痛哭了一天,嗓子都哭哑了。当时她说了很多抱委屈的话,我只记住这么一句——“我就是再跳一次泥鳅沟也洗不清啊!”
  
   当然,徐荣光的事迹,也因此不能宣传报道了。其实他本来就不愿意,因为在他看来,所谓报道不过就是言过其实、把两三分钟发生的事儿写的够淹死一百个人还没完的故事。他照样每天努力工作,积极向上,在田间地头和社员群众一起流大汗。。。但人哪能没有追求呢?徐荣光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继续读书,大学也不可能永远不招生,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得偿心愿的。
  
   在艾抵资张口闭口“政治诬陷”、“政治迫害”的那几天,青年点儿里的人都对她报以了同情的目光,只有周建南显得很得意,似乎艾抵资是罪有应得;最要命的是,周建南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一度两个人的关系搞的很僵。 艾抵资因为情绪上的波动大,火气也大,不愿意出屋,不愿意见外人,因此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调换她和何艳丽的分工:艾抵资留点做饭,何艳丽下地出工。
  
   第二天的早饭还是何艳丽做的,因为艾抵资没起来。周建南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抓着筷子,指着何艳丽就问,“唉,我好像听说你从今天开始下地干活,不用做饭了,我听错啦?”
   何艳丽还是一贯的笑笑,没说话。徐荣光明白周建南的话锋所指,和他对视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hettyw 发表于 2008-7-8 07:59

   一上午的劳动结束了,大家说着笑着,回到了青年点儿。奇怪的是,艾抵资还是没有做饭。大家进屋的时候,她正躺在炕上。
   联红霞问她怎么没做饭,艾抵资猛地坐了起来,大声说道,你问何艳丽!
   大家没有一个不懵的,何艳丽下地干了一上午活儿,怎么和何艳丽扯上关系了。何艳丽也是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前两天生病的时候还和自己是好姐好妹的,怎么又像是变了个人?“艾抵资精神有点不正常了”——这是当时我们很多人的想法。
  
   艾抵资情绪挺激动,她说自己是要做饭的,可是发现水缸里根本没有水! 周建南像看着阶级敌人一样看着艾抵资,高声回道:“没水你不会去挑啊?做饭的活儿交给你了,打水的活儿自然也就是你的,跟何艳丽有啥关系?一天到晚抽风!”
   艾抵资手拍着炕沿儿,像是抱怨,但声音高的更像是吵架,“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第一天做饭就要去挑水,我挑桶去了,打不上来!”
   徐荣光知道艾抵资是在发邪火,让大家都出去,单独和她谈了一会儿。过了一会,艾抵资出来了,看她的表情平静了很多。她先跟何艳丽道歉,说自己没有埋怨她的意思,只是早饭是何艳丽作的,缸里没水应该跟自己先说一声,自己不会打水,木桶仍到井里就漂着,根本打不上来。。。。周建南不听她解释,故意打岔,问谁要和他一起去小卖店买饼干。

hettyw 发表于 2008-7-8 08:01

   那天的水是徐荣光去挑的,艾抵资跟着去学习打水方法。其实打井水无非就是在扔桶的时候找好一个角度,真让人搞不懂她为什么就是打不上来,除非她是直上直下、而且是桶口朝上扔下去的。
  
   日子平平淡淡地又过了两天。这一天阴忽忽的,大家正在地里忙种,艾抵资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地里,叫余抗修。余抗修直起腰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上海牌手表看了一眼,是上午十一点刚过。艾抵资把余抗修拉到一边,低声说:“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不敢在点里呆了。”余抗修问:“咋,有坏人?”艾抵资紧紧抓住余抗修的胳膊,就好像她能跑一样,简单地给她说了一遍经过。
  
   早晨大家都走了以后,艾抵资把锅收拾完了就回到炕上躺着。一连多日她都休息不好,躺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了。突然在她的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却非常清楚的女人的声音:该做饭啦!
   艾抵资猛地睁开了眼,浑身发凉;她身子没动,眼珠转了一圈,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她把身上盖的被子掖了掖,满腹狐疑地又闭上了眼。就在她把眼睛闭上的一瞬间,她又清楚地听到一声叹息——哎!——就像是和她面对面发出的声音。
  天阴的像锅底,四周一片静谧。她下地穿上鞋一溜风跑了出来,快出了知青点院子的时候她回头往东屋望了一眼,她看见炕上有一个女人红色的身影。
  
   当天中午,艾抵资主动要求下地干活,继续让何艳丽留守做饭。其中原由,只有她和余抗修知道。

hettyw 发表于 2008-7-8 10:15

  五一劳动节到了。在农村种庄稼,没有休假,因为节气不等人,过了芒种不可强种;队里杀了一口猪,宰了一头牛,每人换二斤标准粉——就是白面;小队上下喜气洋洋,很有点节日气氛。新改造的十亩水田已经插上秧了,从二小队用大车拉来的秧苗都卸在山脚下,社员知青用小柳条平筐把苗挑上黄泥坡;地里拉上线,每人一趟开始插秧。
   稻田里都是软软的黄泥,谁也不能穿靴子(大多数人也没有),免得踩出大脚窝;大家光着脚站在泥水里,刺骨的凉,栽一会儿腰疼的就像要折了一样。
  
   李山东边干边发牢骚:“谁这么馋哪,非得吃大米?我认可不吃,都不想遭这洋罪。”
   生产队长赵得福也不太适应插秧这活儿,但听李山东在那儿打击士气,便骂道:“你小子,吃了几天饱饭你就胡说八道。要不你就不干,秋后也没有你家稻子。”
   李山东马上就服软了,“别,我就是腰疼的受不了,我不说话不就得了。”
   妇女队长王春兰笑道:“我们妇女同志都没吵吵腰疼,你一个大老爷们还好意思说!”
   大家纷纷起李山东的哄。
  
   秦海农用手捂着腰眼说道:“今天大家都辛苦点儿,照这个速度,明天就能干完!明天大家都带午饭,中午暖和的时候多干一会儿。这水是凉,可你们看看人家二小队,人家比咱们早插了十天哪,那水凉不凉?有的社员手指都磨破了。。。想吃好的就得劳动,大家鼓足干劲——干!”

hettyw 发表于 2008-7-8 10:16

  晚上下了工,大家都说说笑笑往回走;艾抵资的心情还是抑郁的,没有了往日的战斗力。多少次梦想着自己能成为全公社妇孺皆知的英雄人物,受到县里、市里的表彰,戴上大红花面对群众发言,说不定还能成为优秀知青代表进北京做报告呢!回来以后自己再被抽调到县里,甚至市里工作!然而事情却戏剧性地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还得天天下地熬苦日子!前两天知青点里大白天的经历也让她心有余悸,从那儿以后,自己永远不敢一个人呆在屋里,但是这种事情她也不敢大肆声张,否则,后果很严重。
  
  晚饭吃的是猪肉酸菜顿粉条,用东北话讲——可劲儿造!呵呵。酸菜是李山东媳妇让大碗送来的,因为知青点儿的人对他们家向来比较照顾;别看这酸菜是年前的老古董,因为是用井水积的,菜不烂,口感也不错,最晚能够吃到端午节。主食是馒头,这是有定量的,四两一个的馒头每人两个。晚饭后徐荣光让何艳丽再发六斤半面粉,包牛肉大包子;每人十个,作为明天的早饭和午饭;又叫上周建南去菜窖挖出几颗萝卜,回到屋里大家连洗带剁和好了馅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大家睡下了。
  
  夜深人静。何艳丽睡的正香,艾抵资把她推醒了,说:“到点了吧?”何艳丽悄悄地坐起来,看了看余抗修手腕上的上海表,才两点多,还能再睡两个小时。艾抵资又问:“你想上厕所不?”何艳丽摇摇头躺下了。艾抵资下了地又去推余抗修,余抗修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把炕稍儿放着的手电筒递给了她翻身又睡去了。艾抵资无奈,打开手电筒自己出了屋。
   厕所在东面的房山头,艾抵资拿着手电先把院子里的犄角旮旯全照了个遍,这才进去。等她出来到时候,心情已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她径直走向堂屋的门,开门,迈步要往屋里走。这个时候,艾抵资感觉有人在后面轻轻地拽自己的裤腿儿。
   艾抵资扭头、低头一瞅,一个小男孩儿正抬头望着她,很可爱的小孩——如果他的脸不是那么白的话。。。。艾抵资尖叫起来,撞的门“当当”直响,可能是脚下绊到了什么,“咚”地一声趴在了堂屋的地上。

hettyw 发表于 2008-7-8 10:17

  东西两屋的人都被吵醒了,把灯也都打开了;人们来到堂屋,看见了趴在地上呜呜哭着的艾抵资。联红霞上前把艾抵资扶起来,忙问她怎么了。艾抵资断断续续地说有个小男孩要抓她。男知青都到了院子里,一阵子找,无功而回。周建南学着艾抵资当初的口气说道:“哎呀,这大半夜的,折腾啥呀?有什么人也是你招来的,你撩着人家了吧?!”
  
   男知青呼呼碌碌地都回西屋去了。联红霞、余抗修几个好一顿安慰艾抵资,大家上了炕又回去睡了。何艳丽睡不着了,想着早晨还要包包子,白天午饭也不用准备了,困了可以白天再睡,索性就起来了。艾抵资也睡不着了,陪着何艳丽帮她的忙。
   艾抵资说:“艳丽,以前的事儿你别记恨我了,我现在都经历过了,我信了。”
   何艳丽不想跟她谈那些令人恐惧的事情,毕竟每天大多数时间,何艳丽都是自己在点儿里;就把话题岔开了,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谅解、支援和友谊比什么都重要。”然后就不吱声了。
   被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艾抵资只是低头喃喃地说了一句:“还是毛主席最伟大!”
  
   那段日子里,艾抵资整天想着要“转点儿”,但又怕会影响“抽工”;想住到社员家,又怕影响不好被人说闲话,她一个小姑娘也怕出什么意外;总之,1970年的春天,艾抵资似乎真的是被“小鬼缠腿”,让她痛苦不堪。

hettyw 发表于 2008-7-8 18:15

  四十、
  
  (背景交待: 从1966年的“踢开党委闹革命”到1969年“九大”以后逐渐恢复各级党组织,恢复党组织活动,全国各地的党组织实际上已经瘫痪了近三年。)
  
  
   公社的党组织恢复以后,公社革委会的黄主任现在又兼起了党委书记。第六小队的政治队长秦海农每天除了下田间地头,就要往公社里跑,参加各种学习,累的脚打后脑勺。
  这一天学习结束,黄书记把秦队长拉到一边,提出了新指示:公社准备把“学大寨”的点儿设在了六小队,最近要组织公社、大队的三级领导班子去参观学习。这实在让秦海农有点挠头:黄书记是一番美意,可现在正是地里忙的时候,真不欢迎那些参观团、学习团来搅和,弄的半天的活儿一天也干不完;但他也不好反驳黄书记,因为黄书记说的好啊:“要借重建党组织的东风,掀起学大寨的新高潮!”
  
  五月中旬。黄泥坡放眼一望,郁郁葱葱一大片,让人看了就忍不住高兴!泥鳅沟水库的小闸门上布满了筛网,就等着下鱼苗了。秦海农队长前几天去公社联系,买了七百尾鱼苗,刚刚接到了公社的电话通知,说是马上就要送来了;而且,公社和各大队的领导要集体跟车过来参观。这下可急坏了秦海农和生产队长赵得福,赶紧组织社员知青准备好铁桶、水瓢在水库底下列好队,要精神饱满地——等着。
  大解放汽车一路不时地鸣笛,老远就能听见;秦海农带领小队的头头脑脑早就在大道边儿上迎着了。各位领导见面先是寒暄了一阵,然后开始干正事儿。秦海农要求负责挑鱼苗的社员知青一定要稳,一毛钱一尾的鱼苗,谁弄洒了是要赔的。那些上级领导一边乐呵呵地东张西望、不住地点头表示赞许,一边跟着挑鱼苗的社员往水库上边儿走。

hettyw 发表于 2008-7-8 18:15

   知青徐荣光、李旭东、王继红,他们都会游泳,秦队长就安排他们三个在水库边上负责往里倒鱼苗;七百尾鱼苗本来也没多少,不到半个小时就全部投放完毕;黄书记拍了拍秦海农的肩头,说:“秦队长,你给我们大伙儿介绍一下先进经验吧!”底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秦海农憨厚地一笑:“首先呐,要感谢各位领导亲临我们六小队指导工作!感谢兄弟大队的鼎力支持!要说先进经验么,我们也是受到了二道沟修大干渠的启发,又开水田地又养鱼的。今天大家来,让我秦海农觉得有点脸红,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这儿充其量垦出十亩水田,一汪小水库。但是,我在这里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我们六小队一定会继续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今年改造七沟,明年改造八梁!先治山——开梯田、再治河——多养鱼!一定让我们这个六小队旧貌换新颜!(掌声响起)今天难得,这么多领导都到场了,我在这里厚着脸皮跟大家先说一声,要是我们六小队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各位领导到时候可一定要大力支持啊!”
  
   行伍出身的秦海农讲话铿锵有力,言简意赅,不卑不亢,黄书记听完带头鼓掌,“我的秦队长啊,早听说你文武全才,真是不假,说的好,说的好!我提议:今年八月份农闲的时候,咱们就在这里组织一次千人大会战!”

hettyw 发表于 2008-7-8 18:16

  当天有一个小细节需要交代一下:宣传组的马钢同志随车也过来了,大家没忘了他吧,那个给艾抵资写专访的小伙子。他把艾抵资拉到队伍边儿上,小声地跟她聊了几分钟,应该是在安慰艾抵资吧,眼见着艾抵资的表情渐渐阳光了起来,小马同志说完话就回到人群里,艾抵资还是在一直定定地望着他,余抗修看到了嘿嘿直乐。
  
  第二天,公社广播站的女播音员用浓重的地方口音读了小马同志的稿子,热情歌颂了南山大队第六小队战天斗地、把荒山变成鱼米之乡的豪迈革命情怀。其中有这么一段:知识青年徐荣光、李旭东。。。。。主动站到了投放鱼苗的最前沿,他们不畏艰险,宁可前进半步死,决不后退半步生!把汗水融入到了改造山村的土壤中,连续奋战了一个多小时,胜利的完成了任务!。。。。
   李旭东瞪大了眼睛说:“我的妈呀,差点就把咱们都写成烈士了!”
   王继红也说:“明明是夸咱们,可我听了怎么觉得脸红啊?!”
   徐荣光听完也直皱眉,说道:“唉!把咱们吹的跟肥皂泡似的,五光十色了。真让人觉得难受!”

吃不饱的秤 发表于 2008-7-9 09:36

没过瘾,继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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