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糊了!”子强高声一喊,其余三位做痛苦状。“你小子深藏不漏啊?”胖子说,“刚才还说不会打牌。”子强说:“现学现卖,不也一样。”“他这是说我们技术不行啊,”培凌说,“哥们儿门,咱们不漏一手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子强一边胡噜桌子上的麻将,一边奸笑着道:“不就三只嘛——小狼,你怎么了?”
我拼命跑回来,靠在门板上喘气,现在到达三分钟之久。
“不用说,又被狗追了。”胖子一边支骰子一边插嘴,还自作主张的冲我抛媚眼,“旺财今儿出来的够晚的。”
“嘿——”我义愤填膺,抚着胸口骂道,“你怎么不盼着点好的?旺财对我可友好了,再说那小破狗也不值得本大爷跑步。”
“那是为什么啊?——东风!”子强真是打牌八卦两不耽误。
“我……我看见……白窗帘……”我说到这里,又哆嗦起来,越过子强他们的头顶,正对着的阳台上,两条白色的窗帘分开飘着,那个女人就站在那里,随时都可能进来。
白色的女人,从头到脚。
“啊!”我开门就往外冲,同时想叫他们快跑,谁知道跟归来的黑子撞了个满怀,反弹回去,后背贴在胖子身上。胖子哎呀一声就倒在牌桌上,只听一阵噼里啪啦,临时搭起的桌子崩溃了,一帮人全部滚在地上,子强手里还抓了一张牌,张着大嘴好像很想把我给吃了。
“你吃错药了?”
“那个——”我指着阳台,所有人跟着一起往那边看,可是,事情愣是按照戏剧性的情节发展下来,阳台上什么都没有,除了挂着的那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我脑子一阵发蒙,接着扑通一声,黑子的书包就砸了下来。
※※※
熄灯,屋里一片漆黑,大伙躺在床上,黑子和胖子尤其怀念刚才那把未完的麻将。我叹气道:“真是世风日下,子强啊,你当过干部怎么也没有纪律性?打麻将要是被抓住了怎么说也得挨顿骂。”子强嗤之以鼻道:“你还不是也想打,结果没排上号才溜去自什么习的,后来还把脑袋搞坏了。”
“我没有,我真的看见白窗帘。”我不服气道。谁知大虾接着一嗓子跳起来:“不要再说这个了!闭嘴,都闭嘴!”沉默三秒钟,黑子道:“大虾啊,我觉得你胆子最近大了点,为啥还这么大惊小怪的?”
胖子道:“我看他是被蟑螂吓着了,是吧?”
阿标道:“不对,我觉得一准儿是让小狼给吓着了,咱们大虾想象力丰富,什么都能联想到那种东西上去,没错吧?”
黑子忍不住加入讨论,道:“我看不对,我说,那啥,大虾把脚盆落在水房了,刚才忽然想起来,对不?”
大虾本人这回终于插上嘴,在床上低沉的道:“这些对我都不重要,我刚刚想起的事情,比这些都可怕。”一片寂静,洗耳恭听。
“我报的美术选修课这个礼拜要交作业了!”大虾尖声道,“我一节课都没去过啊,谁帮帮我?要不阿标你帮帮我?我看你平时描那个美女画报描的挺好的。”
屋里五个人一起冲他喊:“滚——”
※※※
走廊里的灯不知道被谁关了,卧谈会接近尾声。“子强啊,你在学生会混了那么久,知不知道白窗帘的事?”
“白窗帘?白色的窗帘?好像有点印象,等等……哦,对了。”
没人说话了,我等着子强的故事,可他这回竟然不多嘴,侧耳倾听多时,竟然听到那家伙的胡噜。
睡得还挺香。
※※※
我翻了个身,接着又翻一个身,然后再一个翻身。
最后我坐起来,在黑暗中,该死,竟然失眠。背靠着墙,我闭上眼睛,自认为白天是睡多了,晚上才会这么兴奋。
真的吗?不是因为……白窗帘?
我听到好像有声音这么问。
管他呢,不关我事,还是睡觉吧,我扯了一下被子,本来想闭眼睡了,结果看了一眼阳台,浑身触电一样定住。
二
林杰正热火朝天的cs,我从背后捅了他半天,才回头看。“好久不见。”他说,没听我回答,只好叹气,把游戏关了。
“呦,你怎么变熊猫了?”
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起的这么早,能不黑眼圈吗!我说,然后一把抓过桌上的不知道什么符咒压在身上,顺势在旁边的铺上倒下。
“干嘛干嘛?”
“让我睡一会,”我说,“身上压着点黄纸,舒服。”林杰愁眉苦脸道:“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弄好那些纸?那些都是震雷符。”
“用来对付附身术的?”
“对,”林杰站在窗口,做大义凛然状,“你想想上回的事情,现在不知道有多少被恶鬼附身的人类活动在这个城市,如果我们不拯救他们,这个世界就乱套了。”我想也对,也许在那个所谓的“公主”行动之后,一切都不同了。林杰真是个好人,别看表面胆小怕事,还很吝啬,其实在大是大非上绝对不含糊。
正想表扬他,我看见了那张纸。
“你感觉身不由己吗?你感觉力不从心吗?你感觉身体之内有恶鬼在控制着你吗?不用怕,通灵家族办公室,以五百年的专业水准为您服务,驱除一切恶鬼,还您幸福人生。热线电话:xxxxxxxx”这是什么啊?亏这小子复印了这么多张。
林杰笑眯眯道:“反正也要做好事,不如同时提高一点收入吧?你应该知道我很穷的。”我坐起来道:“那你有生意了吗?”“没有,刚刚贴出去。”
“那么这个‘通灵家族办公室’是哪里?”
林杰看着宿舍的门。
不会吧,306这间可怜的鬼屋又被改名了。
我被这一阵发现弄得睡意全无,道:“好吧好吧,我就当你第一个主顾,不先搞个免费活动,再赠送点道具什么的?”
※※※
“白窗帘?”林杰道,“我还真的好像听说过啊,等等。”他翻出好大一个本子,有图有字,我看见侧面写的是:“学校鬼怪图鉴”。
“成立个办公室总得有点唬人的东西吧,我花了一个礼拜弄这些呢!”我凑过去看林杰那歪歪扭扭的字和不知所云的图画,问道:“这个方块旁边的小人是什么?”
林杰白我一眼:“不会自己看字吗?那不是方块,是水池!没看见我画的是红色的女鬼?”
“阿莲?”
“对了!”
“那这个绿头发的就是灵了?”
“不错不错,还会抢答了!”
“去你的。”我看世界上除了我肯定没人能猜出那一片片的涂鸦和象形文字的意义,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恐龙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林杰愤怒道:“我画的多像啊,阿炯!记着!”
“白窗帘……白窗帘……白窗帘……”林杰的手指翻下去,我陆续看到了更多的奇怪标记,最后果然有一张画,可以看成是窗帘,旁边林杰的烂字:白窗帘,二十年前流传于第三教学馆的鬼故事,内容不详。“啊??”我往后翻,没了。
“内容不详,你从哪里听来的?”林杰挠了挠头,说是前一阵子听的,顺手一写。“他没讲清楚啊,所以……对了,他是你们班的,你可以去问问他。”
“谁啊?”
“我真不太认识,对了,好像你哪几个哥们儿都管他叫:榨菜,什么什么的。”
※※※
我冲进433,把端着饭盆的胖子撞了个趔趄。“哎哟,这回你得给我洗衣服!”胖子哀嚎道,“二十四小时之内,你撞了我两次了!你跟我有仇吗?”我按着他肩膀,跳着脚的找:“废话少说,榨菜呢?”
寝室里一帮看碟的哥们儿齐齐回头吼道:“水房!”
433是我们班另一个寝室,跟我们寝室斜对门,平时两个屋大敞四开,互通有无,串门串的惯了,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榨菜跟我住同一个屋似的。
榨菜应该算是433里跟我们寝室混的最熟的,经常过来切磋扑克游戏和麻将,这位老兄的真名叫李培凌,也就是昨天晚上在我们屋打麻将那个,长相一般,身材瘦小,是出了名的滑头。不过总是看到我就抬杠,原因如下:大一刚到的时候,大家挨个自我介绍,我听了他的名字之后失笑,道:“培凌,这不是榨菜吗?”
哄堂大笑,绰号由此而来。
“小狼啊,”有一回喝醉了,他非要踮起脚尖搂着我肩膀,操着家乡话连珠炮的说了一通,大意是: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里没有人敢给我起绰号?我为人是非常威严的!本来我想到了大学继续保持一个严肃的形象,结果被你开学的时候一声“榨菜”全部毁了!你有种,我当时就决定记着你一辈子。
被一个女生记一辈子,我还可能有点飘飘然,但培凌是个爷们儿,所以那天送他回寝室之后,我跑到水房大吐特吐。
※※※
现在培凌在我当初呕吐的地方洗衣服,嘴里哼哼着江南小调。“喂,榨菜!我想听听你讲白窗帘的事情。”培凌茫然的看我一眼,厚厚的近视眼镜反光,晃的我眼一花,给心灵的窗户配上玻璃真是明智的事情啊,我想着,躲开一步。
“你说什么?”
“我想要听白窗帘的事情,你知道吧?”
培凌笑了,说:“知道知道,帮我洗衣服我就给你讲!唉,我今天可不幸了,坐在草地上,结果忘了刚刚下完雨,蹭了一屁股泥。”
“去!”
※※※
培凌讲的故事大致如下:大概是二十年前,有个男生在早晨被发现死在第三教学馆的一间自习室里,据当时的教学馆的馆长说,关灯的时候曾经看到这个男生在窗户边上跟窗外的一个女生说话,当时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劲,后来走到楼下想起来,那间教室是四楼,窗外不可能还站着人,虽然想到这个,但是馆长太害怕了,当时就回家,头也没回。
为了这事情,馆长被撤了职,该男生当作意外死亡处理,校方封锁了有关这次事件的所有消息,整个两万人的大学校几乎没有人知道真相。后来学校曾经请来一位高人,查看了第三教学馆的位置。那位高人连连摇头,说第三教学馆风水极不好,格局酷似灵堂,大门弄了个拱门,牌位一样,更有甚者,窗帘全部是素白的,披麻带孝,占了个十足十,最好的办法是拆了重盖。学校舍不得大兴土木,就简单的修葺了教学馆附近的草坪,重盖了大门,更换了窗帘。
对,学校里所有的窗帘现在都是蓝色的。
※※※
“我不觉的这个传说有什么可怕之处,”林杰道,“阴气太重,所以有一两次厉鬼索命都是正常的,再说窗帘不是都换过了吗!现在这件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有什么理由再重来呢?”
是啊,可以之处就是白窗帘又出现了,为什么?
三
“林杰你说为什么,现在是光天化日,我还是觉得冷。”我哆嗦着说。“你这不是废话吗!降温了,知道不?”林杰说,掏出一副手套戴上,接着跟我说拜拜。他骑着车,吹着口哨,一溜烟消失在学校的大道上。我冻得直蹦,忽然一个东西从我身后套过来,正好勒住我的脖子,我顿感呼吸急促,用手去拽,那东西毛茸茸的,有些飞起来的纤维跑进我的鼻子。
“啊嚏!”我这声喷嚏打的惊天动地,方圆一公里之内谁都看着我。
而我看着她,穿着一件纯白的风衣,笑眯眯的叶梅。我摸摸脖子上,原来是一条毛茸茸的围巾。“格子的图案很适合你。”她说,“等了很久吗?”
“啊,没有。”我说,尴尬起来,虽然梅就在我面前,但是她陌生了,陌生很多。
她打电话告诉我,叶梅的身体太虚弱,已经到了非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而她,我的梅的灵魂,就趁机占领了她的大脑和身体。“这样我可以继续活着,真是太好了。”她说,我觉得不妥,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
我把围巾摘下来,梅皱眉道:“你不喜欢我织的围巾?”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脖子上……还是不勒什么的好。”
“怎么叫勒呢?”梅不满道,“是你不会系。”她停下来帮我系围巾,结果我开始觉得自己被无数路人行注目礼,浑身不自在。“就快到自习室了,不用……”
梅没等我说完就停下来,睁大眼睛,看着我道:“怎么……会这样?”
※※※
“青了?”自习室里,我对着梅掏出来的小镜子,很诧异的看自己的脖子,那条青斑好像被勒过一样,摸上去又疼又麻。梅关切的探过头,抓住我的手。她的小手凉飕飕。“这是什么啊?你认识,对不对?”我问她,而梅没有正面回答我。
“别管那是什么了,”她说,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身子一颤,她便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打开高数课本。“我得开始学习了。”她说,“不懂你要教我。”
别这么说,你可是高材生,我说。
“那是以前的事,我决定重新开始。”梅侧过头对我道,“不好吗?一切重新开始,包括我们两个。”我哆嗦一下,手里的书砸到课桌上,前面的mm马上回头,眼皮一翻给我两个卫生球。梅还在看我,我低下了头,做看书状。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梅,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们回的去吗?
※※※
自习室的走廊里,英飞来的电话。我举着手机来回移动,终于信号恢复正常。
“最近过得怎样?听说你的女朋友又活过来了?”
我说:“是啊,我正跟她自习呢。”
英飞沉默良久,说:“真好。”
“情况太复杂了,你也知道,还有很多人被恶鬼附身,林杰说……”
“林杰弄了个什么办公室,一直叫我过去帮他。”英飞说,“最近有事走不开,你替我告诉他一下。”
“好、好,好。”我挂了电话,看见梅在教室门口。
“你总是不回去,我开始担心。”她挽着我的胳膊,说,“我真的担心死了。”我勉强笑笑,说:“你别杞人忧天了,我还能出什么事啊!走,回去看书吧。”梅道:“看不看书不重要,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呆着。”
我发愣,然后说:“那咱们出去走走?”
四
图书馆,我对着那本破破烂烂的水浒传发愣。后面有人猛地拍我肩膀,我回头看,谁也不在。“哈!”林杰大吼一声,站起身来,说,“蹲下你就看不见我,整个傻掉了?”我说,你才傻掉,这么大还玩这个。林杰道:“我只是看你无精打采的,想奉献一吧,怎样,晚上陪我去见网友吧?”我说:“没空,晚上约了梅。”“你们和好了?”
我点头。
“真和好了?”
我说你这么这么多废话,林杰道:“说真的,我以为你们回不去。”我不理他,随手拿了一本书要出去,梅在阅览室等我。林杰在我背后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可能都是梦呢?白日做梦?”我摇摇头,接着走。
※※※
梅不在阅览室,我出了图书馆,以为她会在我们经常去的花园里。
树荫下没有梅,湖边没有梅,亭子里也没有。我打算打个电话找她,想起还没有要过她的新号码。
接着我就听到悠扬的乐曲,有人在吹笛子。音乐家并不难找,循声望去,我发现了那个长发女孩,她在一棵位置隐蔽的树下吹着长笛,长发披下来挡住了脸,只有雪白的手指精灵一样扮着音符跳动。笛声宁静悠远,十分动听,我伫立良久,不忍离去。
一曲终了,她停下,抬起头。
“你好啊,听了多久了?”
“不知道,音乐太美,我听得忘了时间。”
她笑,对我道:“我叫暮霭,谢谢你听我吹笛子,而且,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我惊奇道:“为什么?”暮霭笑,好像夕阳一样美,道:“因为我总是到处走,而不肯停下来。”
我对于这样的谈话有些迷惑,说:“你不是在这里停下来了?”
“我有我的理由,”暮霭把笛子隐到袖子里,轻盈的令人惊讶。
“你知道吗?”她说,“夕阳西下,会有一个人死,湖面泛舟,会有一个人死,白窗帘飘起的时候,还会有一个人死。”
※※※
“你看见什么了?a,美女;b,恐龙;c,人妖。”
我拔拉掉林杰讨厌的手,说:“a,一个美的像梦一样的女孩,说了一句特别让人费解的话。”
林杰跳起来,脑袋撞在上铺的床板上,只好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呲牙咧嘴:“疼,疼死了——你说夕阳西下、湖面泛舟、白窗帘飘起,就会有一个人死?”
她是这么说的,我不明白啊。
林杰指指窗外,道:“你看看!现在都天黑了,也没听说谁死,别没事找事了,那个我要开始做画了。”我看见他拿出一堆颜料,问道:“你还画啊?那个本子不是满了?”林杰道:“是美术选修,你别打搅我的灵感,我们那个老师说了,平时不去上课不要紧,关键是作业,作业等于考试,他还会评出优秀作品在教学馆展览。嘿嘿,我对自己的画很有信心!”
还是不打击他了,我回到寝室,那帮人居然没打牌,齐刷刷围着桌子看大虾做画。“你别画了,我看这样就挺好。”培凌同学伸着脖子看了半天,道,“很有毕加索的风格。”大虾瞪眼道:“我是临摹齐白石的龙虾!”众人纷纷点头道:“自画像啊。”
“去你们的!”大虾十分不满,对培凌道,“你不是也要交吗?画的什么啊?”培凌狡猾的一笑,跑出去,一会扛了副色彩绚烂的油画来。
“我可是从小就学画画的,看看。”
大家一阵品头论足,我听见子强说:“真是漂亮啊,美丽的朝阳。”
“笨!”培凌道,“你见过我七点之前起床吗?瞧着点,我这副名作叫:夕阳西下。”
※※※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
手机响了,梅:“小狼你去哪儿了?”我这才想起整个晚上都没有找她,只好撒个小谎:“班里有点事,图书馆又找不到你,所以回来了。”梅哦了一声,说:“你在哪里?”
“寝室,”我说,“你还自习吗?我去找你。”
“不用了,”梅说,“我其实想跟你说,今天晚上我也有事,就不自习了,明天见。”
“明天见。”我说。
嘟嘟的盲音,空落落的,我放下手机,发觉大虾和培凌都不见了,其他人开始摆麻将。“大虾呢?”黑子道:“跟榨菜去433了,求人家教他画画,估计得搭上一顿饭吧。”
※※※
我做了一个梦,培凌那幅夕阳西下变成了真的,里面有阳光照出来,神奇而妖艳,我们围着那幅话赞叹的时候,培凌忽然一改往日的表情,不再吹牛,神情严肃的走了进去。
他走进了画里。
五
大虾快乐的好像小鸟。“上午交作业,下午就展出。”他说,“在第三教学馆,兄弟们一定要去看看啊!”我们跟在他后面下楼梯,手里拎着金融课本,当时中午一点五十五。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展出来?”走到楼梯拐弯的时候,胖子道,“就你那个水平——”
“所以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哈哈。”大虾已经蹦到一楼道,“我的泼墨山水画的可好了,培凌出的主意。”
子强道:“就算这样也不至于吧?”大虾道:“俗话说,美女是对比出来的,我当然没什么基础,嘿嘿,你得看看别人的水平。”子强道:“别这么自信,反正也在那里上课,我们去看就是。”
“小狼怎么心事重重的?”
我对胖子道:“没什么——今天怎么没看见培凌?”胖子道:“中午没回来吧?我还真没注意到他。”
※※※
画展人还挺多,里三层外三层,我从二楼望了一眼那些画画绿绿,还没打算下去,就看见培凌的背影。“喂!”我过去,拍拍他肩膀,“你怎么没去上课?”
他回头,茫然的看着我,没有一点表情。
然后就消失了。
我觉得身上一股焦糊味道,翻翻兜,原来是有张纸自己烧着了。
那是林杰赠送的试冤纸。
※※※
“什么事啊?”胖子在我后面大声喊,“跑慢一点,小狼,小狼!”我停不住脚,宿舍就在前面了,我一定得弄清楚。433锁着门,没有人在,隔壁的哥们儿跑出来对我道:“别拍了,挂着锁呢!”
我跺脚,跑到楼下,306没锁,而且林杰的道具放的乱七八糟很好找。胖子从后面抱住举着怨气指南针的我,说:“我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定又看见了什么。”
既然你知道,就别拦着我。
胖子道:“小狼,我忘了跟你说了,刚才上课的时候,我们听说榨菜住院了,车祸。”
※※※
培凌躺着的样子很安静,没有平时的鼓噪。大夫说他脑震荡,能不能醒过来很难说。“他什么时候出事的?”我问,他们寝室一帮人都摇头。
“我们不知道,他今天上午去交了那幅画之后,就怪怪的不跟我们说话,一个人走了。撞他的司机说他是自己冲到路中间的。”
他会自己冲到马路中间?我才不信。
肩膀被黑子狠狠按住,他说:“别太激动了,小狼,我们知道你心里难过,谁不难过?”
※※※
从医院出来,接到梅的短信。
“我知道培凌出事了,也知道你很难过。我帮不上什么忙,不如陪你出去走走,不自习了。喷水池旁边见。”
我是想一个人走走,但不知为什么,看见梅我会紧张。五点多了,自习室开始亮灯,我忽然想起那个没看的画展,现在那里应该没有人。
实际上整个三号教学楼都几乎没有什么人,今天是周末,大家吃喝玩乐的日子。我走近那幅画,培凌留下的鲜艳色彩依然,抬起头,我发觉眼睛湿漉漉的。
再看那幅话,仿佛和昨天不同了,我呆呆看了半天,猛然间想起那个梦。这幅画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多了点东西,那是一个背影,坐在河堤上看夕阳的简单背影,栩栩如生,非常熟悉。
“榨菜!”我失声道,那的确是他,我看的出来!
我伸出手去,想要碰碰那幅画,好像培凌真的在里面,一拉就能把他拉出来一样。
但是我停住了,余光看到了第二幅画,大虾刚刻好的印章斜斜的盖着,上面是半生不熟的楷书,画的名字:湖面泛舟。
有人从背后拍我,回头,是大虾,他指指画,又看看我,咧嘴笑。我也笑,下意识的再撇了一眼那画。
那幅画竟然变了,就在这几秒之间,原来湖面小舟上,除了少年渔夫之外,竟多了一个人,手扶船舷,脸向画外,微笑着。
那不是大虾是谁?
我打个冷颤,拍拍大虾的肩膀,却发现他圆睁的双眼中早没了神采,笑容也凝固。
大虾翻着白眼,仰面倒下。
六
他还有呼吸,看来只是睡着。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还是昏迷不醒。也许和培凌一样,那高高挂在墙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鲜明,仿佛在吸收着什么,是生命吗?我垂下头不再看,电话打不通,必须把大虾带出去,我蹲下背起他,好在不沉。
本该是门口的地方变成了楼梯。
这里应该是一楼,为什么向上和向下,都有一模一样的楼梯?
※※※
我走投无路,背着大虾走进一间教室。里面没有人,窗户一扇一扇全部打开着,蓝色的窗帘被风吹的很高。大虾仿佛醒了,冰冷的手摸我的脖子。
我回头,跟他脸对脸,只看到白色的眼球。
于是我腿一软,连带着他摔在地上。
大虾在地上不停的动,我不认为他还有意识,但他的确没有停,嘴里不清不楚的说着什么,手来抓我的腿。我连滚带爬的躲开,跑向窗口,大虾堵着门口,我无法出去,面前只有一条路,我面对窗口,撑着桌子喘气,不敢回头。
桌上有一幅画,带着画展的编号,白色一片,晃着我的眼,我把画拿起来看,发现那是一副水彩:白窗帘后的少女,画展编号003。
简单的窗口,白色的窗帘,后面站立着白衣的少女,简练独到,意境优美。
※※※
我的手哆嗦起来,这少女是梅!我回头,大虾不动了。
再回头,窗外一片黑暗,一点亮光都看不见,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我本能的感到害怕,很想远离这个窗口,放下画,我转身想走。
突然后面伸过来两条又长又滑的东西,像两条手臂勒住了我的脖子,我不能呼吸,拼命挣扎,在被拽出窗外的最后一刻,我的余光终于看到了脖子上的东西。
那是两条窗帘,白的一尘不染。
※※※
黑暗,我什么都看不见。
唯有雾霭的声音是清晰的:“从前有一个少女,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她不舍得离开心爱的人,便求有名的绘画高手为她做了一幅画。那幅画的名字叫做‘天国的窗口’,画的是少女在一片雪白中凭窗眺望的景象,画面非常优美。少女的爱人得到画之后,每天凝神观望,竟终生不娶,在此之后,那幅画作为传世佳作流传下去,几十年,几百年,又有无数的人用他们充满感情的目光凝神观看,画面渐渐的沾满无数灵气,有了自己的画灵。”
※※※
“画灵为了延续自己的能量,会主动吸收人们的眼光,开始它的要求并不多,后来渐渐的,为了能保持人类的感情和行动的力量,画灵越来越贪婪,人们开始发现这幅画有了魔力一样,让人很难把眼光移开,更有甚者,许多长时间观看这幅画的人开始感觉精神不足。这幅画的名声开始变质,大家纷纷传说,这幅画是鬼画,画里的鬼怪吸人灵气,用以保持自己的形象永远青春美貌。”
※※※
“这幅画被人们抛弃了,像瘟疫一样,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再也没有人愿意看这幅画。这幅画被人摘下来,从封存严密的镜框里扔到了又黑又潮的地窖里,渐渐的,面目开始模糊,画上的人也褪了颜色,甚至表情都变了,那个原来天使般美丽的少女变成了愁眉苦脸的怨妇。”
※※※
“它不该就这样毁灭,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让它得到灵气。”
※※※
“所以……所以就有了这三幅画?”我说,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取而代之的麻木让头脑清晰起来,“画灵为了重新得到灵气,转移到别的画上?”
不对啊,开始的时候,就算培凌决定好了画夕阳,而大虾并没有打算画湖面啊。难道……难道还是附身术?
“你想的没错,画灵附在了培凌身上,操纵他的潜意识,才有了那两副足以挂在画展上的画。它要吸收灵气,为什么还杀死培凌和大虾?
等等,那两个人并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失去知觉,莫不是灵气被全部汲取完之后的失去意识?那么——“是什么让画灵非要取得这么多的能量?我以为你能够猜的出来。”暮霭,你要告诉我什么?处在混沌之中,我没有了身体,没有了感觉,甚至意识模糊了。
幸好,还能够思考。
莫非画灵只是作了两幅画?夕阳西下和湖面泛舟,白窗帘飘起的时候……并不是画灵所画的情景,那是真的把我带进黑暗的一幕。
“你终于明白了?”暮霭说,“还有一件事,你是否也明白了呢?”
“你不要再说了!”我说,“反正我已经死了,我不会再回去,不会再面对她!”
那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暮霭的声音充满讽刺。
※※※
她不能提醒我,我不要她来提醒我!然而黑暗让我无处可逃,迷乱中,我忽然有种感觉,好像自己并没有掉出窗外,好像,自己只是睡着了,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只是,睡着。
但是有刺骨的寒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皮张不开,越是想起来,就越是起不来。
有东西轻轻的佛过我的头,带着一股寒气,却分外的清晰。
我大叫一声,从混沌中醒来。
身后的凳子照例咯噔一声。
教室里没有人,大虾也不在,我面前是敞开的窗口,和纷飞的白色窗帘,那个女人站在窗外,面对着我,模样依旧憔悴的惊人。
“你只是想要叫醒我,对不对?你知道有人模仿‘天堂的窗口’,为的只是把我叫进地狱,就想方设法取得灵气,在紧要关头救了我,是吗?”
她一愣,点点头,笑了,然后等又一阵风吹过,化作片片纸屑飞走。
※※※
结束了?
我给寝室打电话,确定大虾自己晃晃悠悠的回去了,现在正在床上蒙头大睡。医院传来好消息,培凌醒了,只是虚弱,没有什么后遗症。
“嘟……嘟……”
“你好,小狼吗?你在哪里?”
“寝室,我病了,哪里也没去。”
“那就好,我还担心,还担心你去第三教学馆自习了呢!”
“傻瓜,我有那么爱学习吗?”
我把那幅画重新挂上去,“白窗帘后的少女”,“天国的窗口”的模仿之作,它的位置是“湖面泛舟”旁边,小标签注明了作者。
“叶梅”。
我凝神看了许久,画上的梅幽怨而悲凄,没有了刚才神秘深邃的眼光。
我是你的猎物吗,梅?
我踌躇的看了半天手机,没有再拨通那个电话。
夜,我在校园里走,忽然又听到长笛的声音,暮霭果然在,她见了我,收起长笛,道:“我要走了,这是最后一曲。”
“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二十年以前关于白窗帘的故事,是真的吗?”
那是我心中的疑问我,画灵救了我,用它处心积虑的从两幅画中汲取的所有能量救了我,究竟是为什么?暮霭没有回答,她只说:“不要以为曾经杀人,就不会救人。”
“也不要以为爱着你,就不想杀你。”
可是梅,为什么?
暮霭说:“没有永远的爱或者恨,她也是个犹豫的傻瓜,如果早一点把你引到那幅画面前,你应该早已经死了,画灵来不及救你。”
她转身要走,我叫住她问道:“那幅‘天国的窗口’,现在在哪里?”
暮霭抬头,好像在仰望空气,接着笑了,风一样消失。
只留我孤零零的呆在树下。
这棵树,哦,我记得,大一的时候义务劳动,还提了好几桶水来浇它呢。
后记
小狼伫立良久,终于离去,树荫中重新浮现出暮霭的身影,那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画灵,你的恩也报了,怨也消了,打不打算走呢?”那棵树摆摆枝叶,仿佛在轻声说话。
“我要到哪里去呢?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归宿了。”
※※※
二十年前,树下,男生得意洋洋的对女生说:看,这是我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画,传说这是伟大爱情的纪念品。女生只简单看了一眼,便做出厌恶表情,道:“真难看啊,这幅画又脏又臭,肯定发霉了,我才不要。”
她转身就走,男生看看手里的画,再看看女孩的背影,恼羞成怒道:“她说的没错,真是破烂!”随手几下,把画撕的粉碎,扔进了树坑里。
※※※
当晚,自习室,睡过头的男生听到奇怪的风声,来自窗口,他走过去,看见窗外站着一个全身纯白的单薄女人,两眼红彤彤的瞪着他。
“你把我的身体撕碎了,还给我!”
※※※
二十年后,一群新生义务劳动。
“不会吧,你说这棵树枯死了二十年了?”穿着运动服,满脸像花猫的小狼问。子强一边指挥大家清理草坪,一边不耐烦道:“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当时就莫名其妙的枯了,但因为是古树,学校舍不得动。”
“这样啊,我看这棵书样子不错,说不定是缺水,没有人浇,我去弄两桶水来。”
旁边正在捡垃圾的大虾看小狼急匆匆的走掉,摇头道:“一棵歪脖树,有什么样子不错的。”
※※※
夜,画灵正式变成了树精。
“我要留在这里,不走了。”树叶沙沙的说,“谢谢你帮助我,公主。”
“我不是要帮你,只是很有兴趣知道一件事罢了。”暮霭说,头垂下去,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盖住了雪白的脸庞,整个身体再次隐身于黑暗中。
第四十一章 鬼眼(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被那样的眼睛盯上了,它漆黑、巨大,阴险狡猾,无所不在。它让我无法做事,无法娱乐,无法休息,更要命的事,我不敢独处——只要我身边没有别人,它就会出现在半空中,巨大的瞳仁漩涡一样,紧紧的盯着我,注视我的一举一动,仿佛控制我的一切……昏暗的房间,孤独的背影,移动在信笺上的颤抖的手指。
这一切映在一个巨大的瞳仁里,那是一只半空中的眼睛,大概有足球那么大,此刻张得滚圆,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
嘀哒、嘀哒……他封好信,感觉不对,缓缓转过身来。
一、林杰的新发明
我在黑暗中,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门缝下面可以看见一双黑皮鞋,停住。
门外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我定了定神,猛地拉开门。
一声惊叫,林杰张着双臂,后退好几步,差点坐在地上。“小狼?”他叫道,“你在我的屋里呆着,干嘛不开灯?”
“废话,我在睡觉,刚爬起来。”我说,“你走到门口干嘛不进来,对着门发什么愣?”林杰苦笑道:“我的306从来不关门的,我在奇怪啊,以为又有什么朋友来找我了。”
他所说的朋友就是千奇百怪的鬼魂,自从“通灵家族办公室”开张大吉以后,慕名而来的客人还真不少,可让林杰大叫倒霉的是——没有一个人类。那帮鬼魂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的手段烦我们,而且还不给一分钱(冥币除外,但我们不收)。林杰一提起这事就皱眉头,据他本人说是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刺激,只好统称那帮家伙为:朋友们。
“一整天不是去叫魂就是去伸冤,”林杰打开灯,一屁股坐在铺上,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忽闪忽闪。“那是什么啊?”我好奇道,“有人会给你写信吗?”
“我当年也是有几个笔友的,”林杰不服气道,“可惜这个不是,写的是我们班的信箱,‘通灵家族办公室’收,就为了这个,我们班长大骂我神经病。”
他把信叼在嘴上,忽然高兴道:“你说,这会不会是咱们的第一个人类客户?”我说既然这么写了,应该是客户吧,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林杰想了想,掏出一副手套戴上,道:“这个是我新发明的防护手套,只要触摸到有怨气的物体,就会自动做出反应。”
“喂,你不会以为还有人愿意给你放病毒吧?”
他已经把信打开了,白色的纸笺,噗的一声,小型爆炸一般。
信纸爆炸了,林杰满脸纸屑。
“别对那封信耿耿于怀了,”我说,随手拿起一张花花绿绿的纸,“这是什么?”林杰霜打的茄子一样,回答道:“我的画啊,上回选修课交的作业,真是的,那个老师非常没有品味的没让我过,结果我下学期还得选一门艺术课。”
“这画的名字叫什么啊?难怪他没有品味,你这简直比毕加索还抽象。”
“怎么抽象了?非常形象啊!”林杰道,指着画道,“你拿倒了!对,那个角落有名字的,我的大作叫:美丽的桌布,怎样?”
林杰话音未落,他美丽的大作就在我手中爆炸了,我在惊讶中满脸彩色的纸屑,用手一抹粘呼呼的。
梅站在门口。
“我去你们宿舍找你,他们说你在楼下。”她说,声音怯怯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走进这间寝室——”林杰努努嘴,指示我看看门上的八卦。
“别怕,”我出去跟她道,“这间屋子很邪门,很多人都走不进去的。”林杰在我身后做吐血状,我全然不顾。
“找我什么事?”
“我——我忘了,”梅歉然的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很想看到你。”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颤,忍不住抓了她的手臂道:“咱们出去吧,我请你吃饭。”林杰在后面做鬼脸,我装没看到。
可电话又响了,英飞。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显得疲惫不堪:“下午有空吗?”我看了看梅,道:“你说什么事吧!”英飞道:“知道金銮集团吗?带着林杰到董事长办公室来找我,就说你姓周,是我的朋友。对了,我用的名字是陆柯。”
我看着梅,眨眼睛。
“去吧,”她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去的,我在自习室等你。”
一路上林杰心事重重,问他也不说,我总觉得让他郁闷的事情跟我有关,潜意识里也不想问出来。就这样一路来到位于市中心的金銮集团大厦,林杰心情好了些,仰头瞻仰道:“还真是金碧辉煌啊,飞贼那小子什么时候混的这么好,当上董事长了。”
我也很疑惑。
警卫听我们说是“陆柯的朋友”,很客气的带我们上了十七楼,一扇黑色的大门写着“董事长办公室”。警卫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自己进去,我们董事长要单独见你们两位。”
故弄玄虚,我推门就进,林杰跟在后面。
诺大一个办公室只是临窗放了一张巨大的黑色办公桌,旁边靠墙站着个直接顶上天花板的柜子,其余什么都没有。
英飞在。
“这就是我的两位朋友,林杰和小狼。”坐在巨大桌子后面的英飞跷着二郎腿道,旁边的衣柜响了一下,轻轻打开,我跟林杰惊讶的看见里面慢慢走出一个神色憔悴的年轻人。
“我叫张金,求你们救救我吧!”他说,同时扑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
到这时我才想起来,这个人是最年轻的亿万富翁,白手起家创办金銮集团的那个商界神话,经常出现在各大报纸头版的青年才俊,张金。
二、飞贼打工
金銮集团的董事长,张金,在他的办公室里给我和林杰下跪。“求求你们,帮我摆脱那个东西吧,我都快要疯掉了。”他神情十分憔悴,两眼乌青,瘦的几乎脱了相,我和林杰不知所措的看看他,再看看英飞。英飞也熬的两眼通红,不过还算精神。
“起来吧,我们至少得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啊?”
张金回头看看英飞,英飞道:“我跟他们说,你休息去吧。”于是张金回到衣柜里,柜门打开着,里面竟然是一张简易沙发。张金躺下,但不关门,对英飞道:“千万别离开我。”
英飞道:“放心。”这话一出口,张金马上好像得到了永恒的保证一般,闭目躺下。
现在就我们三个在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英飞把那张看起来很舒适的椅子推出来给林杰,自己蹿上桌子,指着桌子的另“坐,我给你们讲讲这几天遇到的倒霉事情吧。”
“我想给我妈买个生日礼物,所以先要找份工作。那天偶然看到一张报纸,原来是金銮集团重金招聘保镖……”
巨大的黑漆桌子后面的张金比英飞想象中年轻很多,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脸色苍白,神情疲惫,旁边的秘书小声嘀咕道:“今天上午都面试三十二个了,没一个满意的。”总经理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英飞了解,感觉自己希望不大,便大咧咧坐下来。
“今天上午我面试了三十二个,”张金道,“他们每个人一进来都迫不及待的展示肌肉,表现武艺,会柔道、空手道、跆拳道、截拳道的,甚至还有一个自称少林寺俗家弟子——怎么你特殊吗,坐下了?”
英飞道:“我不想为那些无聊事浪费体力,况且你在桌子前面摆一张椅子,不是给面试的人坐的?”张金语塞,大概今天面试的人中,让他来掌握主动权,说两句话的,只有英飞一个了。
“那、你有什么本事,自认为可以当我的保镖呢?”
英飞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当过保镖。不过如果你录用我,我尽全力保护你就是。”总经理和秘书交头接耳,最后秘书给张金使眼色,总经理对英飞客气道:“你可以走了,回去等消息,我们有需要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反正你们上午面试的没一个满意的,为什么不干脆用我两天试试?”
张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一个满意的?”
英飞挑挑眉毛,说:“听的,你的总经理不是刚刚在跟秘书说悄悄话吗!”那两个人一通尴尬,总经理道:“我们刚才那么小的声音——”
英飞笑道:“对我来讲,已经很大了。”张金奇道:“怎么你耳朵非常好吗?”英飞点头道:“没错。”
“眼力怎样?”
“当然更好。”
“哦,那你会功夫吗?哪种?”
英飞道:“无可奉告,我不能对你讲。”张金愣了一会儿,忽然拍一下桌子,对秘书道:“小郭,就是他了,让其余等着面试的走人。”
“录用我是很冒险的事,而且我想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功夫如何。”
张金道:“功夫好坏不是问题,我只需要安全。我看的出你是一个聪明人,只要你能够随时发觉危险,带我避开就可以。”
英飞说,好,不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可能遇到些什么危险?
张金扭捏道:“也没什么,纯粹是防患于未然。”他转头向自己的总经理道:“把合同拿给他看。”
这是一份很正式的合同,条款细致合理,没有什么让英飞不满意的地方。除了最后一条,让他有些啼笑皆非。“这一条是什么意思?”英飞道,“我必须24小时保护你,就算是洗澡、上厕所也不能离开?”
张金低声急促的道:“我们都是男人,你不会介意吧?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再说,合同上写了,对于带给你的不便,我会在薪水之外按照每周五万给予补偿。”
不错,英飞心想,这样打工一个月,十年不用上班了。
“我会试用你一个星期,之后再签订正式的合同。”张金道,“请你现在开始上班,我会给你在我的办公室安排一个位置。”
下午,落地玻璃窗外风景很好,可惜英飞背对着窗户。
他坐在张金巨大的办公桌前,对着19寸液晶屏幕——扫地雷。
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正躺在大敞着门的衣柜里睡觉。
英飞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听呼吸也知道,辗转反侧了两个小时之后,张金显然还清醒着。“你给我安排的位置,就是你的位置?”英飞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屏幕上那小圆脑袋又带上墨镜了,英飞的扫雷纪录是八十秒。
张金长叹一声,坐起来。
“我睡不着。”
“大白天的,当然睡不着。”
“不是的,”张金揉揉熊猫一样的眼圈,道,“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
“为什么?失眠应该看医生,不是请保镖。”
“你不明白,”张金道,“我一直以来都睡不好,前天晚上,我写信的时候,背后——”
英飞等着他说下去,可他没有继续。
敲门,总经理走进来。
“跟能人集团的合作协议,对方说想跟您亲自谈。”
张金瞪大眼睛,道:“那份五十个亿的投资计划?我去!”他站起来,跺了两下,又颓然坐回去,对总经理道:“你先出去一下。”
接着英飞听他叫自己过去。
他看见张金拿出一身西装,一条领带,乞求似的望着自己,道:“这个给你穿。”英飞生平不喜欢穿西装,很自然的拒绝道:“没必要吧?”
“不是的,”张金抱住英飞的肩膀,手一滑,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求你了,我这个样子是不能见人的,求你扮一回我,好吗?”
“对方并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你……你只要说你是我就可以。”
“这不是乱来吗?”英飞道,“你以后还想不想做生意了?”张金道:“只是这一次,只是这一次,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去,能谈成吗?”英飞看他痨病鬼一样的身板,无话可说。
“帮我谈成这笔生意,我给你百分之二的提成。”
英飞想也不想便道:“不要,别拿钱砸我,我替你去,谈崩了别怨我就是。”
实际上谈判很顺利,英飞基本没说什么话,一切都是总经理出面的,他只需要装作很认真的听计划书,阅读合同,再签个字。
剩下总经理和秘书应酬那些人,英飞便溜出来。轻快的穿过楼道,打算找张金交差。临出门的时候,张金紧紧抓着他的手,叫他一办完事情就马上回来。英飞知道他实在害怕一个人呆着,虽然张金曾经打电话叫了什么人来陪着,但是显然并不相信除了英飞,有谁真能保护他的安全。
英飞想他可能也不是真的相信自己,只是相信钱罢了。
金銮大厦的员工实在勤奋,走廊里根本没有人。偶尔路过几个开着门的办公室,英飞可以看到几个机械的工作着的白领。每天按时上下班,完成工作,拿工资……他想这简直是自己根本不能适应的生活。
还是去看张金吧,离妈妈的生日还有两个月,英飞算计着一个月就完成这次古怪的打工。
他低头,没注意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段的拐角,此时头顶的灯灭了,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呜呜作响。英飞很诧异会听到如此怪声,转身查看,什么都没有,楼道的那一头还有灯,在他看来是绝对平静的,既然如此那没什么,正在他正要再转身的时候,余光看到头顶的斜上方,空气中漂浮着什么东西。
黑……漆黑的漩涡一样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朝他眨着。
三、初遇鬼眼
英飞记得莫灵曾说过,自己看不到鬼魂。实际上多次的遭遇也证明了这一点,就算是好朋友小狼和林杰急得大叫,自己也看不见那些死去的做怪的灵魂。但这次他看到眼睛,镶嵌在空气中的,很巨大的黑色眼睛。
那简直就像是一个生物。英飞对着它,不知道有多久,他很震惊,说不出话来,也没想到要走。眼睛仿佛对他很熟识,只是那样的看着,保持距离。
最后英飞忍不住了,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之后,倒退了一步。
“你是谁?”他高声问。
眼睛显然听到,也听懂,随后发生的事情令英飞惊讶不已,恶梦一般,眼睛飞过来了,到达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好像在仔细打量,英飞被那大瞳仁晃的头疼,正想逃开,眼睛却刮起一阵狂风来。
剧烈的寒风,旁边一个铁皮垃圾桶鸡毛一样被掀起来撞向英飞的脑袋,他向旁边一闪,垃圾桶撞到墙上,瘪了,里面的垃圾掉出来。
在巨大的黑眼睛里发出的旋风下,所有的东西都好像会飞的刀片。英飞躲开了绝大多数,还有一些小小的碎渣子划破了他的胳臂,鲜血淋漓。
英飞恼了,飞贼家族惯用的飞刀通常栓在手腕内侧,他按动机簧,飞刀便冲出来,直刺黑色瞳仁的中心。
风影响了英飞的准头,刀尖一歪,划过巨大眼睛的眼睑,眼睛发出一声呻吟,受伤的猛兽一般,随后眼睛陡然张的很大,血盆大口一般,更加凶猛的扑上来。
不过快要咬到英飞的时候,眼睛象很多黑色的污水一眼,哗啦散开,英飞看到这些脏东西的后面,有个女人冲过来了。
那个女人披着一脑袋的波浪卷,妆化的很浓,她从走廊的另一边快步跑来,穿过巨大眼睛留在空气中的黑色泡沫,凶狠的直扑英飞,抓住他的袖子,鲜红的长指甲几乎折断,也混不在意的喊:“你为什么穿着阿金的西服?你是不是把他害了?”
只是这么一下,英飞感到了来自人类的重量,虽然这个女人很像女鬼,但是他很冷静的挣脱,女人的指甲刮过英飞的手,疼的他皱一下眉毛。
“你是谁?”
女人插着腰,不依不饶道:“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穿着阿金的衣服?”英飞道:“我没必要跟你解释,你去找张金,让他告诉你!”
女人梗住,尖声道:“你跟我一起去!”她又来抓英飞,这一下抓空,扶住墙壁才没摔倒。后面匆匆跑过来的秘书高声道:“阿丽小姐!董事长在办公室!”
英飞脱下西服上衣,扯着领带,怒气冲冲道:“该死,你为什么让我穿的跟你一模一样?”
张金躲在衣柜里,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只是因为合约……”英飞道:“去你的合约!我才不信你只是为了这点事……说,到底为什么?那个大个儿的眼睛——”张金瞪大眼睛,拉住英飞道:“你也看见了?足球那么大的眼睛是不是?它、它总是浮在半空中盯着我……原来果然,它果然是跟着衣服,你穿着我的衣服,它就去找你了。”他拿起英飞换下来的西服,打开门大声对等在门口的秘书道:“给我拿出去,烧了,烧了!”
英飞冷冷的看着他,说:“你以前有没有对它说过话?”
“什么?”
“那只眼睛。”
“我对它叫过,有一次,撞着胆子求它不要再跟着我,可是它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一直一直的盯着我……”张金跑到桌子旁边,拿出一打支票,边写边说:“我给你一张空白支票,只要你别离开我这里!你是除了我之外唯一看到过它的人!”英飞撇嘴,从兜里掏出刚才问秘书要的纱布来包扎手,道:“可是它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倒是好像要杀了我一样!还有你那个女鬼一样的女朋友,你怎么说!”
张金哭丧着脸道:“我不是让阿丽回去了吗!她只是个不会打扮的小女孩罢了,不至于这样说她吧?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让她再来骚扰你,行吗?我再给你——”英飞摆手:“不要再拿钱砸我!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这不是普通的事情,”英飞道,“我对付不了,我不会再要你的钱。”张金道:“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英飞言简意赅道:“我认为‘那种东西’是不会毫无理由的出现的!你一定做过什么亏心事!”张金闭上嘴,显然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但他不愿意说。
“好!”他高举双手,走回办公桌前,拿出一份文件。
“我知道用钱并不能收买你,所以我还有一份更加优厚的条件,你可以看看这个。”
英飞道:“我对你可能开出的条件一概没兴趣。”
张金道:“说话不能太绝对。”他有些狡猾的笑着,英飞愕然此人表情转变的速度,在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稳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
“这是准备投资给锦辉集团的合作项目,”张金道,“这份是锦辉集团投资三十个亿修建小型别墅区的计划书,本来嘛,以锦辉集团的经济实力,十个亿应该没有问题,可是他们的财务状况出了点小问题,林紫湘女士刚刚给我打了个紧急电话,并且把计划书传真过来,希望金銮集团在资金方面能伸出援手。”
“这份计划书的内容很吸引人,”张金道,“但我恐怕没有命签,如果你走了,我可能很快就被那只眼睛杀死。这件事情本来跟你没有关系,如果你不是锦辉集团小少爷的话!”
英飞攥着拳头,发现自己很想扁他一顿。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像张金这样的人,绝不会雇佣不知底细的保镖,况且英飞根本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好吧,”英飞道,“我会继续保护你,不过除了这份计划书之外,你还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一、不能对外公开我的身份,我不想让我母亲知道我要打工。”
“这个自然,这里只有我知道。”张金道,“我雇的私人侦探十分可靠。”
“第二、我说过我不能解决这件事情,我要找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