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之夜
乔治和贝蒂是城里的一对夫妇,每个夏天都来我们这里的海边避暑。乔治这人比较内向,贝蒂则漂亮活泼,真不明白她怎么会选中乔治。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见过许多看上去不般配的夫妻过得非常和谐。别误会我的话。乔治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是那种非常真诚可信的人。你只要稍微跟他接触一下,就能看出这一点。
去年夏天他们夫妇没有到我们这里来,好像他们去了斯普鲁斯海滩。贝蒂告诉我妻子,她和乔治就是在那里订婚的,对她来讲,那个地方充满了浪漫的回忆。我觉得不可理解,但我妻子说我这人比较麻木,不懂女人这些细腻的感情。
不管怎么说,今年六月,乔治和贝蒂带着两个女儿又来到我们这里,两个小姑娘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我一眼就看出乔治身上发生了变化。他显得无精打采,走路时,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从来不看前方。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他才活跃起来。
我妻子很善于跟人相处,不久,我就看到她和贝蒂在一起窃窃私语。我妻子告诉我,乔治的变化是从去年夏天去斯普鲁斯海滩后开始的,贝蒂怎么也搞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
不久,乔治来看我,我当时正在修剪草坪。我和他一起坐到门廊上,很显然,他有话要告诉我,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他脱口而出,说:“警长,请你告诉我,一个人是不是应该为了抽象的正义而毁掉自己的幸福?”
“瞧,乔治,”我说。“没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你必须说得具体些。”
我期待他说下去,但乔治喃喃地说了声“你说得对。”就再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第二天,他又回来了,比上次还紧张。他试探地问:“如果我告诉你一件罪行,你一定会去报告吗?”
“也许去,也许不去。这要看具体情况,比如说,是不是在我的管辖范围内,罪行严重不严重,等等。”
“那是谋杀。”
我迅速打量了他一眼,他脸红了,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不是我,”他马上说。“即使我想杀人,也不知道怎么杀。”
我叹了口气。当然,他说的对。他不是那种暴力型的人。虽然在我三十三年的警察工作中,我知道这也很难一概而论,特别是像乔治这样内向的人。
我预感到他这次会说实话,我承认自己非常好奇。于是我走到厨房,倒了两杯苹果汁,让他润润嗓子,进入谈话的气氛。
不久,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他的故事回溯到十一年前,那时他正在追求贝蒂。他们在高中时,他就认识贝蒂了。他非常崇拜她,但是,由于害羞,他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曾经鼓足勇气请她出去玩,但她一口拒绝了。他受到很大的伤害,从此对她一直是敬而远之。
那年夏天,他二十二岁,刚刚通过会计师资格考试。他秋天就要去波士顿工作,那工作非常不错,在此之前,他可以玩几个月。
他父母在斯普鲁斯海滩租了一间别墅,于是他很自然地就去了那里。
斯普鲁斯海滩是一个避暑胜地,一到夏天,人特别地多。在海滨,有一条木板铺成的人行道,有一两英里长,还有一个大型游乐常此外,还有一个伸进海中的码头,上面有骑楼和舞厅。
乔治玩腻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贝蒂。让他吃惊的是,她像老朋友一样跟他打招呼。她跟她守寡的母亲住在美洲豹旅馆。贝蒂在斯普鲁斯一个人也不认识,她不是那种跟人自来熟的人,所以她很高兴遇到乔治。
他们很快就天天在一起了。他们一起游泳,一起沿着木板人行道或海边散步。有时候,他们就坐在美洲豹旅馆的阳台上,喝柠檬汁。
乔治从一开始就知道,贝蒂正是他的梦中情人。但是,每次他想向她求婚时,就会感到害怕,怎么也说不出口。在接吻方面也是这样,每次告别时,他都想吻她的嘴唇,但她总是转过脸,这样他只能吻一下她的面颊。
乔治爱贝蒂爱得都快发疯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从他手中溜走。于是,一天晚上,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向她求婚。
他紧张地说出了求婚的话,在等待贝蒂的回答时,他不停地用脚尖踢沙子。
贝蒂很巧妙地拒绝了他。她说:“我很喜欢你,乔治。但我不想结婚,现在还不想。”
乔治真想跪倒在她脚下,恳求她同意,但他天生不是那种人,做不出那样的事。于是他说了几句废话,离开时吻都没有吻她。 夏天快结束时,天气变得冷起来。没有人来那里了,许多人打点行李离开了那里。码头和其他娱乐设施关闭了。曾经熙熙攘攘的海滩,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贝蒂并不在意。她喜欢在飓风角那个地方看拍岸惊涛。不管晚上风多么大,她都要去那个地方。乔治并不反对,他很高兴能和她在一起。不过,他知道,她这么做是很危险的。据报道,曾有人被吹进海中。
乔治的时间不多了。最后二天晚上终于来了,第二天他就要去波士顿工作。那天晚上刮着西北风,浪很大。当乔治来看贝蒂时,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雨衣,正站在门廊下等他。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漆黑一片,他们沿着海滩来到飓风角时,连路也看不清楚。但是,当他们到达飓风角时,雨突然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浪花仍然冲击着岩石,但海滩上已经很平静了。
他们把雨衣铺在岩石下的避风处,坐了下来。乔治正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努力,说服贝蒂跟他结婚。但是,像往常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小伙子沿着海边走来,那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他戴着一顶帽子,帽舌裂开了,穿着一件皮夹克。
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是,他不停地四处张望,这使乔治觉得他很危险。他在离他们不到十几码的地方经过,他的脚步踩在潮湿的沙子上,悄无声息。他没有发现岩石下的乔治和贝蒂,但乔治把他看得很清楚。从外表看,他十九或二十岁。
乔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瞥了贝蒂一眼。她屈着双膝,抬到下巴处,双手抱着脚踝。她凝视着海面的浪花,显然没有看到那个人。
乔治握住她的手,但没有得到回应。她的皮肤摸上去很凉,她继续凝视着大海。乔治转过头看那个小伙子。突然,那个小伙子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两分钟。然后他像只黑猫一样跑向被拉到岸上的一艘腐烂的旧船,似乎躲到那里。
直到这时,乔治才发现海滩上的第二个人。他从镇里走来,中等个,胖胖的,显然喝醉了。他左右摇摆地走过来,走几步停下来,挺一下身体。
乔治睁大眼睛,望着那艘船,努力想发现那个小伙子。但是,他看不见小伙子的身影。船后面是灌林丛和一条小路,后面是一排松树。乔治想,也许小伙子认识那个人,不想让他看见,所以从后面溜走了。
那个人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乔治觉得他好像在唱歌,但听不清楚。风声和海浪声压倒了所有别的声音。当那个人走近那艘船时,乔治又看到了那个小伙子。他跪在船头,像个捕食的动物一样团着身。乔治还看到他手中有金属的闪光,可能是刀,也可能是手枪。
乔治知道他应该喊叫,但他犹豫了一下,这就太晚了。小伙子从船后出来,猛地扑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似乎听到身后有响动,他摇摇晃晃地转了个身,向后退了几步,跟小伙子刚好打了个照面。那个男人张开两臂扑了过去。
乔治仿佛听到一声枪响,那个男人直起身,然后倒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伙子俯下身,翻他的口袋。
乔治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贝蒂的手腕。她疼得叫了一声,转过头,张口要说话。她背对这个场景,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乔治意识到事情就该是这样。贝蒂不像他那么生性谨慎,如果她看到那个场景,一定会跑过去帮助被打的人。
乔治吓坏了。那个小伙子已经开了一枪,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开枪。乔治全身发抖。他必须不借一切代价让贝蒂别出声。她的生命,也许还有他自己的生命,就取决于此了。
她说:“乔治,到底怎么了?”
没有时间细想。乔治双手抱住她,把她按在沙滩上。他的嘴巴紧紧压着她的嘴唇,以免她发出声音,身体压在她上面。贝蒂拼命挣扎,但他紧紧压着她,越压越使劲。她的牙齿咬住他的嘴唇,他压得非常紧,都可以尝到血的咸味。
她打他,用指甲抓他的脸,然后双手推他的胸口,想把他推开。
乔治反而压得更紧了,几乎要把她窒息死。
突然,她全身无力,不再挣扎了。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
手指深深地抓进他的背里,她的嘴唇变得柔和、顺从。
乔治失去了时间概念。也许他们在那里躺了有一分钟,也许有十分钟,他无法确定。最后,他抬起头,望着那边的海滩。那个男人趴在船边的一个土堆上。那个小伙子已经沓无踪影。乔治用一个膝盖支撑着抬起身,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小伙子,那人离得非常近,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乔治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但这一眼使他终生难忘。小伙子长得像个狐狸,头发红红的,眼睛发黄,一张小脸,非常削瘦,没有耳垂。手枪仍然在他手中。
“乔治?”
他觉得贝蒂的低语一定传到小伙子那儿了,虽然他们处在下风头,海浪的拍击声非常大。 他惊慌地又扑上去。但这次她有了准备,向旁边一滚,躲开了,他们在潮湿的沙滩上撕打,她最后挣脱出来。她使劲打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的头向后仰去,在他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她站起身,飞跑起来。
乔治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四处张望,但看不到那个小伙子的身影。至于贝蒂,她正沿海边拼命奔跑。
他拣起雨衣,向她追赶过去。但她先跑,他又不是运动员那类人,跑了一会儿,他就喘成一团,两个膝盖发软。
如果她没有站在美洲豹旅馆的门廊等他,那么他永远也不会赶上她。
他喘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气喘吁吁他说,“贝蒂,让我解释。”
她扬起头,傲慢地说:“不必了。”
“我并不想伤害你。”
她什么也没有说,于是他补充道:“亲爱的,你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太可怕了。”
接着,令人难以置信地,她笑起来,并投入了他的怀抱。
她说:“乔治,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充满激情。你平常总是很冷静。我想每个姑娘都想要一个为她而发狂的男人。啊,乔治,我爱你。我现在知道了。”
她挣脱出来,跑进旅馆,砰地一声关上门。
乔治怔怔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但是,最后他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不能任凭那个人躺在海滩上死去,他必须通知警察。但是,他的住处没有电话,而旅馆又全都熄灯了。他向镇中心走去。他并不知道警察局在哪儿,不过他相信可以打听到。
但是,当他到达中心街时,那里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个人。他看看自己的手表,快凌晨两点了,全镇声息皆无。
正当他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一辆警车从一条小道开出来,从他身边飞驶而过。他试图招手让它停下,但它根本不理他。接着,又有两辆警车呼啸着向飓风角驶去。也许有人发现了那个胖男人的尸体,也许他受伤不重,自己通知了警察。
乔治沿着汽车行驶的方向奔去。他已经非常疲倦了,但是,由于贝蒂的缘故,他忘记了劳累。他用手擦擦脸,摸到粘粘的东西。
这是贝蒂抓出来的血。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现在才觉得疼得要命。
他目睹了一件罪行,却没有试图阻止它。更糟的是,如果他出面作证,他怎么解释他和贝蒂深更半夜躺在海滩上这事呢?如果报纸刊登出来,这可不好。就在他赢得贝蒂时,却可能失去她。
如果警察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办?贝蒂无法证实他的话,因为他相信她的确什么也没看见。他现在满脸血痕,衣服上全是沙子,警察甚至可能会把他抓起来审问。如果他想要波士顿的那份工作,那么他明天下午就得乘车前往。
他看到飓风角附近停了好几辆车,车灯明亮,他感到非常紧张。一发生车祸或凶杀,不知道从哪里就会冒出许多人,现在也一样,海滩边围了许多人。一辆警车正一路尖叫着离去。
乔治挤进人群,听到人们正在议论纷纷。
一个人说:“我听说老帕特·昆丁被杀了。”
“是的,他们抓住了杀他的凶手,从他口袋里搜出手枪,是一个刚从教养院出来的家伙。”“我希望他受到严惩。帕特是个好人。”
乔治感到轻松了些。没有他的帮助,也发现了受害者,抓到了凶手。他觉得没有必要把他自己或贝蒂卷入到这桩凶杀案中。于是他离开了现场,向家里走去。
那天早晨九点钟,他正在刮胡子,从收音机里听到新闻。帕特里克·昆丁,六十二岁,被一粒子弹射杀。在犯罪现场附近抓到了十九岁的理查德·潘恩,他刚从佛莱蒙特教养院逃出来。他被捕的时候,身上带着一把手枪和昆丁的钱包,警察说此案已经“彻底侦破。”
乔治觉得一切都解决了,他可以忘掉此事了。
他在斯普鲁斯海滩与贝蒂度过了最后几个小时。她同意,一旦他在波士顿安定下来后,她就到他那里去,然后他们就结婚。
乔治很注意有关这个凶杀案的报道,但是,波士顿报纸对此报道很少。弹道专家证明,那颗子弹是从潘恩的手枪射出的,钱包上带血的指纹也是他的。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事情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潘恩在监狱中自缢身亡。这桩案子就算了结了。
乔治也很忙。他进入的那家公司名叫马克汉姆皮革公司。乔治工作很努力,运气也不错,再加上贝蒂的帮助,一路升迁得很快,不到十年,他已经成为公司的副总经理。
总的来说,他与贝蒂的婚姻很幸福。她唯一的抱怨,就是有时候他太专注于工作,忽视了她。
每当这时,她总是嘲笑他说:“想想那个海滩之夜,那时你可不这么冷淡埃”奇怪的是,每当她说这话时,他就会特别害怕失去她,特别想要她。他会紧紧抱住她,热血沸腾,呼吸急促。
他一直好奇地想,如果她知道了促使他抱住她的,不是激情。
而是惊慌时,她会怎么想呢?每年夏天贝蒂都提议去斯普鲁斯海滩度假,但乔治总是想方设法让她改变主意,来我们这里的海滩。 去年夏天,他妥协了。
他们住在美洲豹旅馆。孩子们很喜欢那里,玩得非常开心。
孩子们特别喜欢木板人行道,总到那里去,吃各种各样的东西。
但是,她们最喜欢吃的是馅饼。
不久,她们在一条小街上发现了一个食品店,有一个人站在玻璃后面,戴着白色的厨师帽,围着漂亮的围裙,把白色的面团抛到空中,揉捏成形,然后放进烤箱。
她们每天都恳求说:“爸爸,爸爸,请带我们去吃馅饼吧。”
但是,当他们到了小店门口时,孩子们总是要求站在那里,先看一会儿那个“滑稽人”的魔术表演。
乔治无法正视那个人。那个人长着一张狐狸脸,红红的头发。
一对小小的耳朵上没有耳垂。乔治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是杀害昆丁的那个人,这是不可能的。十年前,是潘恩杀的人。所以也许这是他的弟弟,或孪生兄弟。这种可能是存在的。但是,他知道他这是在欺骗自己。每次他走到那里,他相信他看到的是海滩上的那个小伙子。
他开始四处打听。这个人叫山姆·墨菲,他比外表老得多。他经常惹是生非,但都不太严重,也就是打架、酗酒之类的事。
这时,乔治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到当地图书馆,找出十年前的那些报纸。在第一版上,乔治看到了潘恩的一张照片,他根本不是海滩上的那个小伙子。潘恩满头金发,体格魁梧,颧骨很宽,眼睛是灰色的,分得很开。
他阅读了照片下面的报道。潘恩一直抗议说他是无辜的。他声称,他看到另一个小伙子从海滩跑过,把什么东西扔到沙滩上。
于是他就走过去看,发现了手枪和钱包。他捡起这两样东西,不久就被警察抓住了。
有一件事证明了他的说法,那就是他被捕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但是警方说,这不说明什么。帕特是个酒鬼,可能那天晚上他把钱全都花在酒上了。
没有人相信潘恩的话。
但是,乔治知道那是真话。
乔治的良心很不安,如果当时他马上去报警,那么潘恩可能还活着,而山姆·墨菲则会去坐牢。但是,现在谁会相信他的话呢?
即使警察把他的话当真,这也无法使潘恩死而复生。他将不得不承认他的怯懦,报纸对此的报道对他会非常不利的。
但是,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担心的是贝蒂会怎么想。十年来,他一直生活在一个谎言中。贝蒂会原谅他。也许她会发笑。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了。每次他拥抱她时,他们俩就会回忆起那虚假的激情。
于是乔治什么也没做。但是,他晚上睡不好觉,整夜翻来覆去,责备自己是个懦夫。贝蒂知道出了事,想让他说出来,但他不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是第一个听到此事的人。
结束时他说:“啊,警长,你是司法人员。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照你说的做。”
我轻轻地摇摇头。“乔治,看待这件事,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角度,我得好好想想。”
他说:“我等着你的结论。”他站起身,离开了。
于是,乔治的难题落到了我的身上。根据法律,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斯普鲁斯海滩,为潘恩平反昭雪,并把真正的凶手送上法庭。
但是,我必须从斯普钱斯警察的角度考虑问题。乔治的证据有多可靠?也许经过这么多年,他完全歪曲了事实。至于潘恩,他一向有前科,他在等待审判时自杀,这一般被认为是承认有罪。只凭着乔治的一面之辞,斯普鲁斯海滩的警察不会愿意重新调查此事的。乔治也可能搞错了。说到底,如果山姆·墨菲曾经是个危险人物,那么此后他可是从来没有做什么严重违法的事。
我反复思考,废寝忘食。
第二天早晨,我妻子开始询问我,如果她想打听什么事,那是瞒不过她的。很快她就从我嘴里知道了整个故事。她坐在那里。
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我应该开车去斯普鲁斯海滩。”
“你决不能那么做,”她叫道。“听着,我跟贝蒂谈过,她告诉过我那个海滩之夜。她认为乔治为了得到她,几乎要发疯了。现在你破除了贝蒂的幻觉,那她以后靠什么生活呢?他们的婚姻就会破裂,这是一定的。”
“我是一个司法人员,”我固执地说。
“胡说!”我妻子站起身,走过来,坐到我怀里。她很重,但她坐在那里让我觉得好受些。也许我错了,也许我没有按一个司法人员应该做的那样行动。但是,我不想跟我妻子争吵。在我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我得出一条经验,那就是,有时候你最好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黑帮老大
哈迪在海员俱乐部的胡同里杀了那个老头,并不是有意的。哈迪已经三个月没有出海了,他需要钱。不仅他自己需要钱,等候在旅馆里的曼娜更需要钱。
所以,他一看到那个老头,就动了心。
那人年纪很大,身上的衣服很昂贵,好像很容易下手。哈迪冲到他身后,一只手臂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亮出刀,但是,那个人想要反抗,哈迪情急之下,一刀捅了进去。
在码头区,深夜没有地方可以去,再加上他身无分文,只好逃回曼娜正在等候的小旅馆。曼娜是他三个月前找到的一个妓女,当时他刚从海上航行回来,身上很有些钱。现在,钱用光了,新工作又找不到,但是,曼娜还是跟着他,也许她已经爱上他了。
他一进门,她就问:“怎么洋?弄到钱了吗?”她没有睡觉,一直坐在一扇窗户边,不停地抽着烟,同时望着街头一闪一闪的霓虹灯。
“没有钱,”哈迪说,擦了擦额头的汗,“糟了,曼娜,我杀死了一个人”她慢慢地站起身。虽然霓虹灯从窗帘射进来,但是,她还是脸色惨白。
“发生了什么事?”
他告诉她发生的事,说得很快,没有隐瞒什么。他说完后,她转过脸,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安慰他。
“我必须离开这里,”他说,“我必须出海,一直到事情平静为止,警方会调查所有没有工作的海员,也许他们能顺着那把刀追下去。”
“你出不去,”她冷静地说,“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找机会出海。”
“你知不知道谁可以帮助我?这是你的家乡,曼娜,你一定知道有谁可以帮忙!”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坐第一把交椅的是马克,但是,没有人见过马克,他只和船长们打交道,不会见你这样的无名小卒。”
“你认识他吗?”
她沉思地说:“我只见过他一次,我们一起过了一夜。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但是很厉害。”
“他会记得你的名字吗?”
“可能记得。”她又点着一支烟,想了想,“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找他,他是个怪人,对谁也不相信。”
“我要找到他,”哈迪说,“我必须找到他,我要告诉他,我需要他的帮助,曼娜需要帮助。”
“哈迪——”
“什么事?”他在门口停下。
“祝你好运。”
钟声酒吧的吧台侍者皱着眉头说:“马克!你真的想找他?他从来不到这里来。你找他干什么?”
哈舐舐嘴唇说:“有急事,我需要马上出海,不管干什么活,只要能出海就行。”
“这种事倒的确应该找马克,不过我怀疑你能不能找到他。他可是帮里的老大埃”“我知道,”哈迪离开酒吧,绕过海员俱乐部,向另一家酒吧走去。走到半途时,听到远处的警笛声,心中立刻明白,有人发现了胡同里的尸体。
他加快了脚步。
在第二家酒吧,他又问同样的话:“我在哪里可以找到马克?”
吧台侍者过去调弄彩色电视。“没有人找马克,都是他找他们。”
“别开玩笑,我有急事。我是曼娜的朋友。”
“我不认识曼娜,”侍者说,但他没有走开。过了一会儿,他说:“马克的心腹是鲁比,他是唯一能够告诉你马克在哪儿的人。”
“好,我怎么才能找到鲁比呢?”
“他在市中心开了一家俱乐部,不过晚上这个时候,他一般都在他的公寓里。他为上层人物提供午夜娱乐。”他在一张纸上写下地址。“啊,朋友,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这一身打扮是进不去的。”
哈迪乘地铁到市中心,来到侍者给他的地址。那是一栋豪华的公寓大厦,门前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的门卫。
哈迪对门卫说:“我是来找鲁比的。”
门卫上下打量着哈迪肮脏的毛衣和粗布裤子:“送货是太晚了。”
“不是送货,是谈正事。”
门卫拿起室内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他问哈迪:“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认识我,告诉他是关于马克的事。”
门卫把哈迪的话说了一遍,然后挂上电话,领哈迪走进电梯。
“我搜过身后,你就可以上去了。”他说。
说完,他双手迅速搜过哈迪的全身,搜得非常仔细,没有遗漏任何一个地方。搜完后,他哼了一声,走出电梯。“不许耍花招,”他警告说,关上了电梯门。
到了顶层,门重新打开。哈迪走出电梯,走进一条极其华丽的走廊,走廊上有一个拿着手枪的男人在等候。那人冷静地说:“说出你的来意,你提到马克,你是不是有他的消息?”
“你可以收起你的枪,”哈迪向他保证,看到一间客厅里,有十来个男人站在一张赌桌旁。“为了防止被抢劫,我们总是拿着枪。”
“你是鲁比?”
这个黑发男人点点头。他穿着一套条纹西装,与电影里的那些黑帮人物很像。“我是鲁比,你是谁?马克手下的水手?”
“我是个海员,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听说马克可以帮我的忙。”
鲁比哈哈大笑起来:“他会帮忙的,你有钱吗?”
“我——没有。”
“没钱?”
“我是曼娜的朋友,她说马克欠她一份情。”
“马克谁的情也不欠,”赌桌上有人喊他,他回答说:“一会儿就来!”
“只要你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马克就行了。”
“现在马克可能已经上床休息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我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哈迪舐舐嘴唇,“警察在追捕我,我必须现在见他!”
“我无能为力,谁也不敢半夜打扰马克,”他把枪收起来,冲电梯点点头。“走吧!滚开!” 一个穿晚礼服的老头离开赌桌,急匆匆地走进电梯。他说:“鲁比,你把我赢得精光,我想这下你满意了吧。”
“下次赢回来,布朗先生,”鲁比站在那里,看着哈迪,一直到电梯关上门。
在电梯里,布朗不停地喃喃自语道:“我不想说他在赌具上做了手脚,不过,我的运气从来没有这么坏过。”他的眼睛落到哈迪身上,好像突然记起他的存在。“小伙子,你和那个枪手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马克,就是那个帮里的老大。”
布朗先生咯咯一笑:“对,马克是帮里的老大。”
“你认识他吗?”
“谁都认识马克。”
“我需要出国,我需要一艘船。”
“马克会把你弄出去的,他特别喜欢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他会给你找到一艘船,此外,可能还给你一百元。”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可是,他在哪儿呢?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小时了!”
“谁知道呢?他从来不说他住在哪儿。”
“我必须找到他。”
“也许和他的情妇在一起。”
“她是谁?”
“住在豪华公寓,名叫玛丽。”
“你是说,他喜欢年轻人。”
布朗先生咯咯笑道:“马克喜欢所有的人,所以他才成为帮里的老大。”
豪华公寓并没有带枪的门卫。它位于城中的另一头,所以哈迪又向那边赶去。
“现在是凌晨三点!”金发女郎打开门,大声叫道,“见鬼,你是谁?”
“我来找马克。”
“他不在这里!滚开!”
“你是玛丽小姐吗?”
“是,可是他不在这里。”
“事情很重要,我必须找到他。”
“我说,你赶快滚开,否则我要叫警察了,我可不是吓唬你!”
“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必须找到马克,我需要他帮忙。”
“当然,每个人都需要帮忙。”但是,她冷静了一些,也许她以前见过像他这样的来客。“他是来过这里,但现在已经走了,半夜前走的。”
“他会到哪儿去呢?”
她耸耸肩,将门缝开大些。“也许回家了,他偶尔回去一次。”
“他家在哪儿?”
“在他太太那里,她是一头老肥猪。”
“我是说地址。”
“他不喜欢人家去找他,他化名住在那里。”
哈迪灵机一动,问:“他是不是化名布朗?”
“不,”她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布朗。是他派你来的吗?”
“是的。”
她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马克和他太太在河边有栋房子,就是十六号码头对面棕色石头砌的那栋,你不会弄错的。他化名罗宾。”
“谢谢。”
“不要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
他向十六号码头走去,心想,总算快找到了。这里没有警车巡逻。他知道他们正在搜索他,但是,他不再害怕。马克会听他说。
马克会答应帮助他,天亮前会让他上船,远离那些巡逻的警察。
隔着一条街,他就看到那栋房子,因为现在是凌晨,那栋房子却灯火通明,马克还没有睡,他是在等候像哈迪这样的人。
棕色的大门口,有一个带枪的门卫。他打开门,对哈迪皱起眉头。
哈迪说:“是马克先生家吗?”
“你找他?”门卫问。
“事情很重要,我已经找了他大半夜了。”
门卫做了个手势:“走道尽头。”
哈迪走进黑暗的走道,他看见前面有灯光,也有低语声。灯光从珠帘中照出,不是很明亮,但能让人看清路。他慢慢地走过去,撩开珠帘,走进屋里。一个肥胖的老太婆坐在桌边,身旁站着两个男人。当他进去时,他们抬起头,等他开口。
“我走了很多路来的,”哈迪说,“我需要帮助。你是马克太太吗?”
老太婆点点头。“我是马克太太。”
“我需要你丈夫马克先生的帮助,是人家叫我来找他的,因为他是帮里的老大。”他看看旁边的两个男人,但是他们仍然是面无表情。
“你要找马克?”老太婆再次问道。
“是的,”他嘴巴发干,两腿发软。
“但是,你来晚了,”老太婆对他说,“马克死了,今天晚上,有人在海员俱乐部旁边的胡同里,用刀杀害了他。”
惩罚
这是一个温暖的初夏夜晚,刺鼻的烟味和金银花芬芳的香味混在一起,小屋后面的柳木花园和草坪里,蟋蟀在单调地吟唱,树蛙在拼命地吼叫。琳达和乔治默默地坐在阴暗的门廊尽头,他们没有凝视对方,也没有抚摸对方,他们在聆听夜声,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
最后,乔治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得像在耳语:“琳达,你在想什么?”
“你真想知道吗?”
“我不是在问你吗?”
“我正在想我们做的那个完美的案子,”她轻声说,“我在想汤姆。”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问:“为什么?”
“我们杀害他的那个晚上,就像今晚一样。”她说。
“别用那个字眼!”
“这里没人听见。”
“别用那个字眼,琳达,我们说过,不用那个字眼的。”
“那是一个和今晚一样的夜晚,”她又说。“你记得吗,乔治?”
“我能忘记吗?”
“那时我们真不该那么频繁见面,”她说,“如果我们小心点,他就不会当场抓住我们。但那是一个可爱的晚上……”“听着,”乔治说。“就是那晚不被撞见,也是早晚的事,我们掩盖不了多久的。”
“那倒是。”
“一切都很顺利,”乔治说,“那晚没有人,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乔治!为什么我们那时不一起私奔呢?在那天晚上之前?
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到某个地方去呢?”
“别傻了!”他说。“你知道我没有钱,我们能到哪儿去呢?”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
“假如汤姆不是那么嫉妒的话,”琳达说,“我可以请求他离婚,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们也就不会做那种事了。”
“可是,他的嫉妒心实在太强了,”乔治说,“他太嫉妒,他是个傻瓜,我不后悔发生的一切。”
“那时我也不后悔,”她说,“可是,现在……”“你今晚怎么啦?琳达,你真奇怪。”
“那晚和今晚非常相似,”她第三次说道,“金银花、烟、蟋蟀和树蛙,和今晚一模一样,乔治。”
“别说傻话了。”
琳达在黑暗中轻轻地叹了口气。“乔治,为什么我们要杀害他?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因为他撞见我们,所以我们那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呢?”
“那时候,我们说因为我们相爱。”
“是的,这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一,”琳达重复道,同时急促地笑了一声。“那时候有这个原因就行了,有这个原因就什么都可以做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乔治严肃他说。“我们完成了一桩完美的谋杀,琳达,那时你也是这么说的——至今没有人怀疑过,他们都认为是意外事件。”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他们的看法。”
“那么,你怎么了?”
琳达轻声说:“乔治,那样做值得吗?”
“当然值得。我们厮守在一起,我们结婚了,不是吗?”
“是的。”
“我们一直很幸福。”
“我想是的。”
“你总是说你很幸福。”
“你呢,乔治?”
“我当然幸福埃”
琳达沉默了。远处传来一条狗的吠声,以及蟋蟀的合奏声。
最后她说:“我真希望我们没有做那事。”
“琳达,那是一次完美的谋杀!”
“是吗,乔治?真的吗?”
“我认为是的。”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但现在不这么想了。”
“别这么说。”
她长叹了一声:“我忍不住,我害怕,我已经害怕很久了。”
“没有什么可怕的,”乔治说。“我们不会被抓到,你和我都不会。”“我们都不会。”
“我们也不会受到惩罚的,不是吗?”
“我们不会吗?”她轻轻地说。
“琳达——”
“没有什么完美的谋杀,乔治,”她说。“我知道,你现在也知道。”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的,就像我知道一样,我们心底深处,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是没受到惩罚,乔治——也没有罚够,不过,很快就要结束了。”
此后,他们默默地坐着,无话可说。金银花浓郁的香味紧紧地裹着他们,蟋蟀的叫声几乎震破他们的耳朵。他们不看对方,不碰对方,只默默地坐在阴暗的门廊尽头……回忆……等候……琳达和乔治就这么坐着,他们已经是七十九和八十一的高龄了,五十年前,他们做了那桩完美的谋杀案。
龙卷风
整个下午,空气非常潮湿,而且出奇的宁静,气温一直在华氏九十度左右徘徊。老一辈的人擦擦额头的汗,知道他们的麻烦要来了。天黑时、雷声隆垄大雨倾盆,龙卷风来了。
一股龙卷风卷走了一辆汽车,造成五人死亡;另一股摧毁了圣路易和旧金山之间铁路边小镇的房屋;第三股将一辆行驶中的轿车吹翻,车主受到致命的内伤。
晚上九点时,在一座偏僻的农舍里,一位高大的黑发妇女从厨房走进客厅。她仿佛听到前面院子里有汽车声,可又认为可能是自己的幻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的。
有人一脚踢开前门,冲了进来,是两个持枪的男人。
两人中个子较高、年纪较大的用枪指着年轻妇女的腰部,喝道:“不许动!屋里还有人吗?”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
“好,你现在可以坐下,但要慢慢地,两手放在身体两侧。”
她慢慢地坐下。
屋里唯一的光线就是一盏煤油灯。电早就停了。厨房里传来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的音乐。
闯进来的两个人都没有戴帽子,留着平头,穿着湿透的蓝色斜纹布制服。
“乔尼,关上门。”年纪大些的命令道。“然后去瞧瞧,这儿是不是还有别人,她可能在撒谎。”
乔尼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小矮个,非常削瘦。他犹豫了一会儿,盯着面前的年轻女人。她长相一般,但身材极好,穿着无袖短上衣和时髦的短外裤,显得非常健壮。乔尼砰地一声关上门,用一张桌子顶住,然后开始搜索房子。
另外那个男人走到女人后面,他肩膀很宽,腹部很平,眼睛显得很紧张,眼睛周围是一圈黑晕,他的年纪可能在三十五到五十之间。
他用枪口顶住女人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凯伦,”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镇静下来,本能告诉她,任何惊慌的表示都对自己不利。
“谁和你住在这儿?”
“我不住在这儿,这是我父母住的。不过,他们出门去了。我是个教师……我住在镇上。我来这里为他们收拾房子,被暴风雨困住了。”
“我们迷了路。我们在B公路往州际公路走的时候,遇到一个洪水冲毁的缺口,不得不转上小路,结果到了这里。这里通往什么地方?”
“这里一样是在B公路上,只是从这里走要多费几分钟。”
“这中间没有桥梁吗?”
“没有,不会再有洪水冲出的缺口。”
“开车到这儿,我们要上一个小山,山那边是什么?另一座农场?”
“附近三英里内没有住家。”
“如果你听收音机的话,你一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除了龙卷风外,我们可算是重要新闻了。”
“是的,”她说,“我知道。我不记得你的名字——”“加洛克,”他轻松地说。
“你和你的朋友昨天越狱,全国一半的警察正在追捕你们。”
她懒得多说。加洛克是以谋杀罪入狱的,乔尼则是强奸罪。
自从越狱后,他们曾开枪打死一位司机,偷走那人的车,而且在路边餐厅活活打死一位证人。新闻中称他们为“嗜血的杀人犯。”
乔尼回来报告说:“没有别人,但我发现了这个。”
他拿着一张凯伦的褪色照片,那时候她是个长得并不好看的少女,她和一对中年夫妇站在一起。照片中的男人穿着警察制服。
“你爸爸是警察?”加洛克问。
“是的,”她承认说。“可是他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在一次追捕超车人时受了伤,以后就退休了。”
“你父母现在在哪儿?”
“得克萨斯州有一个小集市,他们下星期才回来。”
“什么市?”
“小集市,”她重复说,“那地方谁都可以去,同时买卖任何东西。我父亲的退休金差不多不够用,他们以买卖古董补贴家用,你们瞧瞧……”加洛克仔细打量屋里,她说的不错,客厅和餐厅看上去不像农舍,倒像是古董店。墙上挂着配有维多利亚式画框的画,架子上和瓷器柜里全是瓷器和玻璃器皿,地板上堆满了旧桌子和椅子。
“你非常冷静,”加洛克说,“我佩服有理智、不乱叫的女人,像今天早上那个女人,我们不得不让她闭嘴……”他并不是在夸奖她,而是在刺探她。
“没有必要尖叫,”凯伦尽可能从容地说,“反正只有你们俩听见。”
“聪明,如果暴风雨越来越大的话,你这里有躲避的地下室吗?”
“门在厨房的地板上。”
乔尼走进厨房,掀起地下室的门,用煤油灯照着瞧瞧,然后叫道:“那里面不是豪华旅馆,不过如果必要,可以将就。”
“屋里有枪吗?”加洛特继续问。“如果老人过去是警察,他一定有枪。”
“两支猎枪,一把散弹枪和两把左轮,”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都锁在楼上一个盒子里。钥匙在我父亲那里。如果你们要的话,可以砸开取走。”
“我们离开时会带走的。”
“你们真聪明,”凯伦说,“离开汽车,找个避难所。如果有龙卷风来的话,在汽车里是最危险的。”
她说这些话,是要使加洛特别多想枪的事,因为有一把她没有提到,一把古老的双管猎枪,就挂在餐厅壁炉架上。
从外表看,这是一个没有用的古董,除了装饰之外,别无他用。
它高高地挂着,要取下它,还得用一个椅子垫脚。
但是,虽然是古董,并不是没有用。虽然它很旧,子弹却是上膛的,性能很好。他父亲曾经说,这把老枪是救命用的,他希望永远不要用它。但是,一个当过警察的人,现在又住在偏僻的乡下,那些对他怀恨在心的人可能前来报复。所以,用这把枪以备万一。
不过,现在这把猎枪对凯伦并无用处。在这种情况下,爬上去取枪是不可能的。加洛克把枪从她头上拿开,插进腰里。
“好,”他慢吞吞地说,“我们从早到晚没有吃过东西,而且我以前也没有吃过警察女儿做的饭。你进厨房,给我们做点东西,快点。” 她准备快餐时,两个男人边喝啤酒,边注意她的每一个动作,在他们吃饭时,他们要她坐在餐桌对面——猎枪就在他们身后的墙上。
他们吃过饭后、凯伦收拾桌子,又拿出一些啤酒,收音机里播音员报告说,有更多的龙卷风即将袭来。
“我想,”凯伦坐回她的椅子,“你们两位都没有见过龙卷风吧?”
“没有,我没有见过,”加洛克说,“我也不想见。”
乔尼问:“你见过吗?”
“见过。”
“什么样的?”
她回忆起许多年前恐怖的下午:“它是一个黑黑的、旋转的地狱,听说龙卷风的速度快得像子弹一样,会把木片打进你的头颅中,玻璃片也会。如果你靠近窗子的话,你会被切成一条条的。”
乔尼不安地瞥了一眼餐厅的大窗子:“那么,坐在这儿很危险。
我们应该像收音机说的那样,到地下室去。”
“是有点危险,”凯伦承认说,“如果龙卷风从空中正好落到这里,那么我们全都完蛋。不过,如果它是从地面向你吹来的话,你可能会知道,同时也会有警告。即使在夜晚,你看不见龙卷风,但是,你可以听见。”
“我读过有关龙卷风的报道,”乔尼对她说,“它们发出很大的声音。”
“是的,就像火车声。那次我听到声音时,是在空旷的乡下,我抬头一看,龙卷风正向我卷来。附近有条水沟,我灵机一动,钻进阴沟里,虽然如此,我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你知道龙卷风会把人怎么样吗?它把人高高卷起,卷到高空中,等落下来时,已经不成人样了。有时候——”“够了,”加洛克很不高兴他说,显然,谈到龙卷风使他不安。
“我已经听够了。”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屋里,这一次更缓慢、更彻底。他的目光在那支旧猎枪上停留了一下。
他问:“这里有钱吗?”
“我皮包里只有几块钱,我父亲出门时,从不在家留钱。”
“哦,”加洛克对乔尼说,“去拿来,然后搜一下,看有没有藏着钱。”
乔尼拿过凯伦的钱包,翻出几块钱,他厌恶地说:“四元三角五分。”
他将钱塞进口袋,开始仔细搜查屋子。他扔下架子上的东西,拉出所有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地上。这部分是搜索,部分是破坏。当他捣毁她父母辛苦收集的瓷器、玻璃器皿和其他艺术品时,她捂住嘴,以免自己喊出来。乔尼搜过楼下的东西后,又上了楼。他们可以听到他四处走动、摔东西的声音。
加洛克一边唱啤酒,一边监视凯伦,脸上是毫无幽默感的微笑。啤酒中微量的酒精似乎影响了他的情绪。显然,她正和一位精神病患者打交道,他随时可能发狂。
乔尼只带了几块硬币下来。
“我告诉过你,”凯伦耐心他说、“我父亲不留钱在家的。”
“是啊,”加洛克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她,“真是太糟了,如果他留钱的话,我们可以更友好些,我们需要钱出国。”
“真遗憾。”
“你现在只知道遗憾,不过,在我们干掉你之前,你会真正感到遗憾的。”
在真正动手之前,他正在用语言折磨她,她必须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为什么你要伤害我呢?”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有跟你们过不去,我一直照你们的吩咐做。”
“也许因为你是警察的女儿,我们一向讨厌警察,以及和他们有关的人。实际上,我们也不大喜欢教师。你喜欢吗,乔尼?”
乔尼愚蠢地对她咧嘴一笑。
“反正不能让你活下去,”加洛克继续说道,“警方认为我们在两百英里之外的地方,如果你活着,你马上会向警方报告的。”
“你可以把我锁在地下室,那你们就有时间逃走了。”
“不,不能冒险,”加洛克想了想又说,“好,我们把你锁在地下室,但是,我们会让你永远爬不出来。有人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最近没有看见你,等他们进来时,可能已经太晚了。”
虽然她内心非常恐惧,但她还是努力笑了笑说:“你是在吓唬我,啊,我是被你吓坏了。谁会不害怕呢?但是,你知道你不必杀我,加洛克,如果你不想留下我的话,你可以带我一起走。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愿意——”她停了一下——“等等,你听到那个没有?”
加洛克站起来:“听到什么?”
“住口,”乔尼打断他,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我想我也听到了。”
然后,他们大家都清楚地听到了,声音很远,不过在逐渐逼近。
是一列渐渐驶近的火车的声音……
凯伦站起来,说:“我不了解你们,不过,趁着还有时间,我要进那个地下室!”
她向前迈出一步,但是乔尼抢在她前面冲出去。加洛克犹豫了一下,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于是他也紧跟在乔尼的后面。
当他们跳向厨房地板门时,凯伦爬上椅子,从架子上取下猎枪,走下来,身体靠在墙上,高举猎枪,搁在肩上瞄准。
当加洛克抬起头,伸手掏枪时,她扣动扳机,然后又是一枪黎明时分,凯伦面无表情地站在客厅窗口,看着加洛克的尸体被抬上救护车。他当场被打死。乔尼受了重伤,但死不了。
一位警察站在凯伦身边,说:“我理解你的感受,不论多么公正,杀人总是很可怕的。但是,你别无选择。如果你不杀了他们。
可以肯定,他们一定会杀了你。”
“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选择。”
“说到底,不是你非常幸运,就是他们太粗心大意,让你拿到了枪。”
“哦,那个啊,”她淡淡地一笑,“那时候,他们正要进入地下室躲避龙卷风,我曾经告诉他们,龙卷风听起来就像是一列急驶的火车。”她的目光落到山的那边,也就是圣路易和旧金山的铁路主干线。“所以,当火车像平常一样,在十点前一点高速驶过时,我骗他们说,龙卷风就要来了。”
珠宝设计师
狄克星期六上午到达棕榈温泉。“星期三我曾经从洛杉矶打电话来,”他说,像大多数胖人一样,说话有点喘。“该有我预定的房间吧?”
“当然,狄克先生,”在温泉办公室接待他的女人热情地说,“我叫安娜,是这里的经理,请坐,我拿一份登记表。”她三十来岁,细高个,一头红发,白色的连裤套装,剪裁得非常合体。她从一个档案里取出一张印好的表格,回到办公桌前。“现在,我们需要一点资料,狄克先生,让我看看,你在电话中已经给了我们住址,所以住址是有了。请问你多大年龄?”
“四十四。”
“职业?”
“这有必要吗?”他不高兴地问,“你知道我只住一个星期,只想减几磅肉,又不是申请贷款。”
“我们并不是刺探什么,狄克先生,”她说,“可是,我们是领有执照的合法健身地,我们必须遵守政府的法令。其中之一就是这张表格。”
“哦,好吧,”狄克不耐烦他说,“我是个设计师。”
“真有意思!”安娜说,“你是设计衣服的吗?”
“不,”狄克简单地回答说。
安娜等了一会儿,期待他进一步说明。当发现他不想再说时。
她勉强笑了笑,继续问道:“你在哪里工作,狄克先生?”
“这也要问?”狄克问,探过头去看表格。
“是的。”
狄克叹了口气。“我在泰菲公司工作。”
“有名的珠宝商?”安娜问,扬起两道眉毛。
“有名的珠宝商。”狄克证实说。
“啊,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安娜说,“那么,你是一位珠宝设计师了?”
“对,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当然有。”安娜又问了几个问题,让狄克签字,然后站起身。
“狄克先生,请跟我来,我带你到马尔克先生那里去,他是你的健身指导。你可以把行李放在这儿,我会派人送到你房间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带着这个小箱子,”他说,“那里面装着我准备在晚上做的东西。”
安娜等狄克拎起那只较小的箱子,然后领他到外面,沿着一个大游泳池边走去,池子里没有人。
“你们这里人不多,”狄克说,他为了追上苗条的安娜,已经开始喘气了。
“别误会,”她说,“我们大部分顾客现在都忙着别的事呢。健身房课程、徒步运动、日光浴,等等。午饭后,池子里就全是人了。
“午饭,”狄克第一次显出兴趣,用手指弹弹他的大肚子。“请问午饭什么时候开?”
“十二点三十分。你的健身指导会在午前把你交给米尔太太,她是我们的营养专家,然后她才能为你准备三餐。”
他们来到游泳池的尾部,沿着一堵石墙继续向前走。
“那边是什么?”狄克感到好奇。
“那是女宾部,”安娜告诉他,“白天男女是分开的,先生们在这边,太太小姐在那边。这样每个人都可以自在些。当然,晚饭后就可以随便来往了。”她对狄克笑笑。“你的工作一定非常有趣吧?”
她试探地问。
“工作总归是工作,”他含糊地回答说。
“我很喜欢珠宝,”她说,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箱子。“你说你晚上还要工作?”
“是的,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我答应在某一天之前赶做出来。我不能在假期时什么都不做,不过,为了我的健康,我又觉得必须减掉几磅。”
“你的确找对地方了,狄克先生,”她向他保证说。这时他们走到一座长方形建筑前。“请这边走,”安娜说,为他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