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0

  黑尔向他们相互介绍,“这位是瓦特警官。这位是罗莎琳·蕾伊小姐。”

  “天啊,黑尔,”乔夫不满地叫道,“你为什么要带她来?”

  “我喜欢她。”

  乔夫摇摇头大叫,“你疯了。”

  黑尔打开门下车。“我猜你的意思是说,我带她来太疯狂了。如果你是说我疯了才会喜欢她,那我马上扁你。”他隔着车顶看到罗莎也下车了,于是告诉她,“我想你应该留在车上。”

  “为什么?”

  “免得又有人想扯你的头发。”

  “你自己还不是泥菩萨过江。”

  “这是我的战役。”

  “如果我想让我们的关系长久持续下去,我们就要同甘共苦。反正,你会需要我的。我可以出奇制胜。”

  “那一套不灵光了。”

  罗莎看到乔夫瞠目结舌的表情,笑着说:“一定会灵的,信任我。”

  黑尔朝乔夫使了个眼色。“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带她来了。”

  “你们两个都疯了。”乔夫把烟蒂丢在人行道上,用鞋跟踩熄。“你要我帮什么忙?我应该将你依法逮捕归案才对。”他好奇地望着罗莎,“我想他应该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看不然,”她开心地笑着,绕过车尾走向他们,“我在半小时前才知道他前妻叫莎莉,以及你娶了她。所以,由此看来,在很多事上,我一定还被蒙在鼓里。”

  “我指的是他扛着一票的罪名,”乔夫没好气地说,“等这场闹剧结束后,我要带他去坐牢。”

  “噢,那些罪名,”她若无其事地挥挥手,“只是些八股公文罢了。”

  乔夫此时也已经对自己的新婚妻子萌生不满,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在他面前打情骂俏,不禁懊恼地想着,怎么好东西全给玩世不恭的人捷足先登了。

      他满腹牢骚地听着黑尔告诉他,要如何采取行动。

  罗莎原本以为这家公司会和威尔斯跑得远快递公司一样简陋,一进门才发现公司内部明亮洁净,气派不凡的柜台后还坐着一个满脸干练的接待小姐。显然有人在这家公司投资了不少钱。不过,会是谁?钱从哪里来?

  黑尔露出最迷人的笑容,和那位接待小姐打招呼,“我是黑尔·霍克斯里。海斯先生在等我。”

  “噢,是的。”她也笑脸相迎,“他叫我请你直接进去。”她倾身指向走道,“左边第三道门。或许你的朋友想在这里坐一下?”她指着角落里的椅子。

  “谢谢你,小姐,”乔夫说,“我不介意拿这里的椅子。”他说着,拿起一张椅子就往里面走。

  “不是,”她叫了出来,“我的意思不是把椅子拿走。”

  他回头朝她笑了笑,这时乔夫和罗莎连门也没敲,就走入第三道门了,于是他把椅子摆在那扇已关上的门外,坐了下来。“坐起来还挺舒服的。”他点了根烟,满脸笑意地看着她气急败坏地打电话。

  办公室里,史都华将话筒放回去,“我们小姐告诉我,你还请了一个人在外头守候。莫非是个警察?”

  “没错。”

  “噢,”他双手摆在桌面上,显然不以为意。“请坐。”他朝罗莎笑着,指向一张椅子。

  罗莎看他态度殷勤,于是坐了下来。

      这不是想勒死她的那个人。他比较年轻,更帅气,也和他的声音一样亲切。一定是弟弟,她想起柜子上的那张照片。他的笑容和他父亲神似,很诚恳,也有他父亲那种传统式的古风,若换个场合,她或许会喜欢上他。惟独他内敛的灰眼珠显然隐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黑尔仍站着。

  两人都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好吧,现在你或许可以解释一下,你在电话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我老实跟你说,”他的语气听起来就不大老实,“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半小时内,替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人,向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买下他的餐厅,而原因竟然是一个已经坦承有罪的女凶手想否决她父亲的遗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0

  黑尔环视着设备齐全的办公室。“真够气派,”他说,“你和你哥哥做得不错。”他凝视着海斯,“你父亲还以为你们的业务很惨淡。”

  海斯眉头微微一皱,并没答腔。

  “用球棒围殴这一出戏,花了克鲁先生多少钱?这种行动太冒险,代价想必不便宜。”

  灰色的眼眸显得有点迷惑,“我还是听得满头雾水。”

  “你的哥哥很容易辨认,海斯。他的照片就摆在你父亲的柜子上。不过克鲁先生显然没有警告你———口风不紧可能会误事。或许应该由你来警告他。他可知道你们家就住在奥莉芙·马丁的隔壁?”他看到海斯满脸困惑的表情,于是指了指罗莎。“这位小姐正在写关于奥莉芙·马丁的一本书。克鲁先生是奥莉芙的法律顾问,我是前去逮捕她的警察,而你父亲则是她的邻居。蕾伊小姐已经访问过我们这些有关系的人了,她也在你父亲的柜子上摆的照片中认出你哥哥来。这个世界比你想像的小多了。”

  灰眼眸闪过一丝不安。“恐怕是认错人了。这样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他上个星期都在谢菲尔德市。”

  黑尔装做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的机会泡汤了。我带了一个如假包换的警官一起来。”他把双手撑在桌上,咄咄逼人地靠上前。“我猜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克鲁先生一直在利用罗伯·马丁的遗产,低价买进已经倒闭的公司,想待经济复苏后转手图利,不过他的时间有限。琥珀的孩子不如他想像的那么难找,而且一旦奥莉芙能在蕾伊小姐协助下洗脱冤情,她便可重获自由。无论是她还是那孩子,都可以要求罗伯·马丁的遗嘱执行人,也就是克鲁先生,将遗产交出来。不过经济萧条的情形比克鲁先生预期的严重,他手中的不动产没办法脱手,到时候他擅自动用那笔遗产的事将会露馅。他必须设法立刻将一些不动产变卖,才能弥补账面上的亏空。”他扬起一条眉毛。“温席拉街到底有什么开发案?超市?公寓?办公大楼?他必须买下盗猎人餐厅才能配合这个开发案。我可以出个价钱卖他。今天。”

  海斯可不是被吓大的。“就我所知,霍克斯里先生,你的餐厅反正也快被勒令停业了。一旦停业,情况就对你不利了。到时候可不是你爱怎样就怎样,反倒是只要有人肯出价,你就得卖。”

  黑尔笑了笑。“那得看谁捷足先登了。如果在我的盗猎人餐厅被迫停业前,克鲁先生盗用委托人遗产的事曝光,那他就要身败名裂了。要是克鲁先生认定我一定会输,那他冒的风险可就大了。”他指了指电话。“他可以今天就将盗猎人餐厅买下来,借此自保。你告诉他。”

  海斯思索了片刻,然后望向罗莎。“我猜你的手提袋里应该有部录音机吧,蕾伊小姐?能否让我瞧瞧?”

  罗莎望向黑尔,他点点头。她于是没好气地将手提袋摔到桌上。

  “谢谢你。”海斯仍彬彬有礼地说着。他把手提袋打开,取出录音机,检查过袋内物品后,再把录音机的退带键按下,取出录音带。他把带子拉出来,用剪刀剪断,然后站了起来。“你先来,霍克斯里。我们先确定一下有没有其他的花招。”他熟练地为黑尔搜身,然后再搜罗莎。“好。”搜过身后他指了指门口,“告诉替你站岗的那位朋友,把椅子拿回会客室去,在那边等候。”

  他坐回自己的坐位等着,黑尔则去与乔夫交涉。几分钟后,他打电话到柜台,确定乔夫已经不在他门外。

  “好了,”他说,“我似乎有好几条路可走。第一条,是接受你的条件。”他拿起一把塑胶尺,在手中上下扳折着。“我不打算这么做。这六个星期来,你都没有将餐厅转让,如今却突然主动提出来,让我难免疑神疑鬼。”他停顿了一阵子。“第二条路,我可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上法庭,谁赢谁输都是未知数,在你停业之前,彼得·克鲁盗用罗伯·马丁遗产的事会曝光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他把尺扳得几乎要断裂,然后再放手让它猛然弹回来。“这条路我也不想走。百分之五十,太冒险了。”他的神情变凝重了。“第三条路,也是最吸引人的途径,是期待你们两位发生意外,可收一石二鸟之效。”他瞄了罗莎一眼。“你一死,蕾伊小姐,你那本书也就无疾而终了,而奥莉芙也别想翻案,至少暂时休想。至于你,霍克斯里,你一死,盗猎人餐厅毋庸置疑会被拍卖。这个解决方案很干净利落,对不对?”

  “是很干净利落,”黑尔同意,“不过你也不会这么做。毕竟,还有一个孩子在澳洲。”

  海斯淡然一笑。神情酷似父亲。

  “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让你如愿以偿。”

  黑尔蹙眉,“什么意思?”

  “就是提供你被人诬赖的证据。”他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透明档案夹,把一页印有地址的皱巴巴的文件抖在桌上。文件上的地址位于南安普敦市的繁华区,是克鲁先生亲笔写的几行字:

  “如假包换。”海斯看出黑尔仍满脸狐疑,于是说,“克鲁的住处地址,克鲁的笔迹,”他用尺拍拍那份文件,“还有他的指纹,足以让你脱罪,但能否将克鲁绳之以法,我就不得而知了。那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

  “你从哪儿弄来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1

  海斯只是笑着摇摇头,“我是军人出身的。我喜欢预留退路。这么说吧,这份资料落入我手中,而我知道它的重要性,所以转交给你。”

  黑尔暗暗想着,克鲁知不知道自己雇了个吃里爬外的家伙。莫非这份资料原本是想留着日后向克鲁勒索的?“我搞不懂,”他坦率地说,“克鲁一定会来找你算账。我也会。蕾伊小姐也会。你和你的哥哥不可能就这样逍遥法外的。你为什么要帮我们的忙?”

  海斯没有正面回应,“我是想设法降低我的损失,霍克斯里,也愿把你的餐厅还你。识相一点。”

  “识相个屁!”黑尔愤然说着,狐疑地眯起眼睛,“这个并购勾当的幕后黑手是谁?你,还是克鲁?”

  “没有什么勾当。并购是目前的一种正常现象,”海斯说,“如今只要手头有点资金,都可以低价买进房地产。克鲁先生是一个合法企业的成员。不幸,他挪用了不属于他的钱。”

  “这么说,那家企业是你在经营?”

  海斯没有回答。

  “没有勾当才怪。”黑尔怒不可遏,“盗猎人餐厅根本就没打算转让,你却买下了两旁的店面。”

  海斯又在扳扭手中的直尺。“反正你迟早要出售的。餐饮业很不景气。”他淡然一笑,“如果克鲁沉得住气,按兵不动,等你被法院判刑,想想那会有何下场。”他绷起脸来,“如果我哥哥告诉我,克鲁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想想那会有何下场。你和我或许根本就不会有这场会谈,原因很简单,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找谁谈。”

  黑尔听得汗毛直竖。“反正卫生局抽查的那套阴谋,你们是十拿九稳了?”

  海斯手中的直尺“啪”的一声断裂。他笑了笑。“餐饮业很不景气。”他又说了一次。“我再重复一次,识相一点。只要你识相,保证盗猎人餐厅生意兴隆。”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守口如瓶,不能泄漏此事与你有关?”

  “那当然。”他满脸诧异,仿佛这种问题根本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下一次失火的不会只是个锅子,而你,”他望向罗莎,“还有你亲爱的女友,就不会那么幸运了。我哥哥觉得自尊受损。他恨不得立刻找你们两人算账。”他指着那份文件,“你要怎么对付克鲁,悉听尊便。我不欣赏没有原则的人。他身为律师,应该妥善处理死者的遗产,可是他却滥用职权。”

  黑尔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文件的一角,放入罗莎的手提袋里。“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了,海斯。你们将琥珀孩子的事告诉你父亲,也是滥用职权。要不是他透露,我们根本想不出是克鲁在陷害我。”他等着罗莎先起身走到门口。“在他被警方逮捕时,我一定会让他知道是你泄密的。”

  海斯笑着说:“克鲁不会把我卷进去的。”

  “他为什么不会拖你下水?”

  海斯把手中的断尺在喉咙上比画了一下。“跟你一样,霍克斯里。出于恐惧。”他不怀好意地望向罗莎,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不过克鲁担心的,是他心爱的孙子。”

  乔夫跟着他们走到人行道。“好了,”他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黑尔看着罗莎苍白的脸庞,“我们得先喝一杯。”

  “休想,”乔夫断然地说,“我该做的都做了,黑尔,也该你来实践诺言了。”

  黑尔用力揪住他的胳膊肘,手指都掐入他的肉里了。“小声点,白痴,”他低声说,“里面那家伙可以把你的肝挖出来,当着你的面生吃下肚,然后再吃你的肾。而且他还可以边吃边笑。附近哪里有酒吧?”

  他们在酒吧里僻静的一隅坐定,身旁的桌子都没有人,黑尔这才开口。他把事情始末交代清楚,强调克鲁的角色,不过把闯入盗猎人餐厅的蒙面人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受雇的杀手。他把罗莎的手提袋中的那份文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我要把这个王八蛋移送,乔夫。别让他脱身了。”

  乔夫有点不以为然,“证据还不够充分。”

  “这份文件就够了。”

  乔夫把那份文件夹入他的笔记本中,然后收起来。“那么,STC保全公司扮演了什么角色?”

  “与他们无关。海斯替我拿到了那份文件。他们公司涉入的程度仅止于此。”

  “十分钟前,你还说他会把我的肝生吃了。”

  “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乔夫耸耸肩,“你提供的资料太少了。我甚至不能保证你能打赢卫生局的这场官司。克鲁一定会断然否认的。”

  三人相对无言。

  “他说得对。”罗莎说着,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化妆盒。

  黑尔抓住她的手,紧紧地压在桌面,“不行,罗莎,”他柔情款款地说,“信不信由你,我关心你的程度,远超过盗猎人餐厅或什么空洞的司法正义。”

  她点点头,“我知道,霍克斯里。”她与他相视一笑。

  “问题是,我也关心你。所以我们如今也算同舟共济。你想救我,而我想救盗猎人餐厅,这两者像鱼与熊掌,没办法兼得。”她把被他压住的手抽出来。“所以我们两人只有一个人会赢,而且一定是我赢,因为这与空洞的司法正义无关,只是想求个心安理得。如果能让海斯身陷囹圄,我会觉得大快人心。”他再次伸手要按住她的手,她摇摇头。“我不能因为自己,害你损失掉餐厅,黑尔。你为这家餐厅饱受折磨,不能就这么将它拱手让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2

  不过黑尔可不像鲁伯特,可以任凭罗莎摆布。“不行,”他说,“这不是谁赢谁输的问题。海斯说到做到。他刚才可不是威胁要杀你,罗莎。他是威胁要让你残废。”他摸了摸她的脸。“像他那种人不会杀人,因为没有必要。他们只需使人残废或毁容就行了,因为一个活生生的、肢体不全的被害人,比一具死尸更能吓退其他人。”

  “不过,如果他被关起来———”她说。

  “你又在天真了,”他温柔地说,将她脸颊的发丝拨开。“我极为怀疑能将他绳之以法———陆军退伍、没有前科的初犯,证据全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克鲁又坚决否认———就算他必须坐牢,也坐不久。充其量因为欺诈罪判一年,而且只需服刑半年便可出狱。他更有可能判缓刑。记得吧,闯入盗猎人餐厅的并不是他,是他哥哥,你自己还得出庭替他证明这一点。”他眼神坚定。“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罗莎。我们针对克鲁开刀就好,设法提出足够证据,撤销卫生局的起诉。之后,”他耸耸肩,“我只能赌一赌,看能否信得过海斯,他说过不会再骚扰盗猎人餐厅。”

  她沉默了半晌。“如果你不曾遇见我,而我也没卷入此事,你的应对措施会不会不一样?别骗我,黑尔,拜托。”

  他点点头,“是的,我会采取不同的方式处理。不过你确实已经被卷入了,所以这种假设性问题根本不存在。”

  “好,”她笑了笑,被他按住的手也不再用力挣脱,“谢谢你,我觉得开心多了。”

  “那么你是同意了。”他松了口气,按住她的手放松了些,她趁机把被他握住的那个化妆盒抢回来。

  “不,”她说,“我不同意。”她打开盒子,把上头的纸板移开,然后把盒子倒过来,拿出一个刚才和黑尔一起在电子器材行买的袖珍型声控录音机。她转头告诉乔夫:“如果运气好,这可以提供足够的证据,将海斯绳之以法。我把它的音量开到最大,又是摆在他桌上,所以应该可以录到他的谈话。”

  她把带子倒回去,然后按下放音键。因为隔了一段距离,黑尔的声音相当模糊,“……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守口如瓶,不能泄漏此事与你有关?”

  海斯的声音响亮得有如洪钟。

  “那当然,因为,下一次失火的不会只是个锅子,而你,还有你亲爱的女友,就不会那么幸运了。我哥哥觉得自尊受损。他恨不得立刻找你们两人算账。”

  罗莎按下停止键,把录音机推到乔夫面前,“这有帮助吗?”

  “如果带子里还有类似的说辞,当然可以帮助黑尔打赢官司,只要你愿意挺身作证。”

  “我愿意。”

  他瞄了黑尔一眼,看见他紧绷着脸,于是再望向罗莎。

  “不过黑尔说得没错,我们谈的只是空洞的司法正义。”他拿起那个袖珍录音机,“待他服刑期满———无论他的刑期多长———如果他仍想找你报仇,就一定会动手。而且警方也爱莫能助,没办法保护你。所以呢?你确定要我将他移送法办?”

  “我确定。”

  乔夫再望向黑尔,无奈地耸耸肩,“抱歉了,老兄。我已经尽力了,不过你这次好像泡上了一头母老虎。”

  黑尔畅笑出声,“别再说下去,乔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过乔夫还是说了出来,“你这个臭小子,真有狗屎运。”

  奥莉芙坐在桌前,埋头捏造一个新的雕像。双面夏娃和她的孩子已经被揉扁了,只剩下铅笔往上竖着,像是伸出手指指天控诉。牧师望着新的塑像沉思。一个臃肿的身材,略具人形,面朝上躺着,像是要从基座挣扎出来。真怪,他想,奥莉芙是怎么无师自通,捏塑出这些偶人的。“你这次做的是什么?”

  “‘男人’。”

  他早该料到她会这么说的,他想。他看到奥莉芙搓出一条像腊肠卷般的黏土,直立着竖在小偶人的头上。“是亚当?”他猜着。他觉得她是在跟他玩游戏。他进她的牢房时,她似乎突然忙了起来,好像她一直静静不动几个小时,在等他到来。

  “该隐①。”她挑出另一枝铅笔,架在那一长条型的竖立黏土上,与那个横躺的人平行。她把笔压在黏土上,让它固定住。“也可能是浮士德。有关系吗?”

  “当然有,”他正色说,“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双面人。”

  奥莉芙自顾自地笑了笑,从一团线球中剪下一段线,用线的一头做了个套环,再把另一头绑在铅笔尖,使那条线悬垂在那偶人的头上。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套环套在一根火柴上。“怎么样?”她问。

  牧师蹙眉,“我不知道。是绞刑架?”

  她让那根火柴左右摆荡,“也可能是达摩克利斯头上的剑②。一旦被魔鬼掌握了灵魂,下场就和他差不多。”

  他靠在桌边,递了根烟给她,“你做的并不是一般的男人,对不对?”他说着,点燃打火机,“是某位特定人士,对吧?”

  “也许。”

  “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3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他将那封只有一页的信摆在桌上阅读。那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印在标准信纸上的,只有短短几句。

  亲爱的马丁小姐:

  谨此向你通知,出于无法预见的原因,彼得·克鲁先生必须暂时停业。在他停业期间,他的事务所合伙人将代理他的职务。请勿挂念,我们仍将继续提供协助。

  牧师望向她,“我看不懂。”

  奥莉芙深吸一口烟,然后朝那根火柴吐出一团烟雾。火柴剧烈地旋转,然后从套环中掉


出来,撞击在那小偶人的头上。“我的法律顾问被捕了。”

  牧师吃了一惊,望向那小偶人。他没浪费时间追问她是否确定。他和她一样清楚狱中的小道消息有多灵通。“为什么被捕?”

  “为非作歹。”她把香烟塞入黏土中。“‘男人’天生就是会为非作歹。连你也不例外,牧师。”她瞄着他,看他有何反应。

  他笑了笑,“你说得或许没错。不过我已经尽全力克服心中的邪念,你知道。”

  她又拿出一根烟,“我会想念你。”她突然冒出一句。

  “怎么这么说?”

  “我获释后会想念你。”

  他困惑地笑着望向她,“那还要好久。还有好多年呢。”

  不过她摇摇头,把那个小偶人又捏成一团泥,“你一直没问我夏娃是谁?”

  又想玩游戏了,他想。“我不用问,奥莉芙,我知道。”

  她不屑地笑了笑,“是啊,你一定会知道的。”她斜看着他。“你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上帝告诉你的?”她问,“神是不是说,听着,孩子,奥莉芙用黏土捏了个自己的形象。快去帮她解决她口是心非的问题吧。别担心,等我出狱后,我会记得你帮过的忙。”

  她想要他做什么?替她打气,说她一定会获释,还是把她从谎言中拯救出来?他暗自叹了口气。真的,如果他喜欢她,或许就好办多了,可是他不喜欢她。那正是他的罪恶。

  事由:盗猎人餐厅花费(英镑)

  腐肉、老鼠屎等1000

  后门+潜赴法国费用1000

  卫生局预付款5000

  卫生局起诉成功后谢金5000

  盗猎人餐厅顶让金额80000?

  小计92000

  转手金额750000

  扣除盗猎人餐厅92000

  扣除温席拉街一号60000

  扣除纽拜公司73000

  净利525000




  ① 圣经人物,亚当与夏娃的长子,杀死弟弟亚伯。

  ② Damocles,传说中锡拉丘兹僭主的朝臣,十分羡慕僭主的荣华富贵,僭主命其坐在只以一根头发吊着的剑下进食,让其了解当权者的如坐针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3

  奥莉芙狐疑地端详着罗莎。罗莎满面春风,与平日的苍白判若两人。“你看起来不大一样。”奥莉芙的口气带着谴责,像是不喜欢看到这种情景。

  罗莎摇摇头。“没有,一切如常。”有时候,说谎确实比较安全。她担心如果让奥莉芙知道,她如今已经和逮捕奥莉芙的警官同居,或许会被视为背叛。“你有没有接到我上星期一传给你的口信?”

  奥莉芙全身一副邋遢相,许久未洗的头发凌乱地黏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囚袍上沾了一坨番茄酱,在狭小的会客室中,她的汗臭味令人简直无法忍受。她说话的口气很冲,眉头一直愤怒地深锁着,罗莎觉得,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没有回答。

  “有什么不对劲吗?”罗莎平静地问。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罗莎旋转着手中的铅笔,“为什么?”

  “我不必解释。”

  “那太没礼貌,”罗莎仍平静地说,“我在你身上已经花了好多时间、精力及关怀。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奥莉芙撇撇嘴。“朋友,”她鄙夷地闷哼了声, “我们不是朋友。你是尊贵的大小姐,借着摇笔赚钱,而我是受你利用的摇钱树。”她双手撑着桌面,准备站起来。“我不希望你写那本书。”

  “因为你宁可在这里让人敬畏,也不想出狱让人取笑?”罗莎摇摇头,“你真傻,奥莉芙,而且很懦弱。我还以为你很有胆识。”

  奥莉芙撅着嘴站起来。“我没听到,”她孩子气地说,“你想使我回心转意。”

  “那当然。”她一手抚着脸颊说,“不管你希不希望我写,我都会写。我不怕你,懂吗。你可以找法律顾问来告我,不过他告不成的,因为我可以辩说你是无辜的,法庭出于公平正义的原则,会支持我出版的权利。”

  奥莉芙又缓缓坐了下来,“我会写信给民权促进会。他们会支持我。”

  “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为了让你获释,他们就不会支持你。他们支持的是我。”

  “那我就找人权法庭。我就说你的行为已经侵犯了我的隐私。”

  “请便。那只会使我的书畅销。每个人都会想买一本,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如果闹上法院,无论是哪种法院,我都很确定这次是铁证如山。”

  “什么铁证?”

  “就是你没犯下这件案子的证据。”

  奥莉芙重重敲了桌面一拳,“是我做的。”

  “不是,不是你。”

  “是我!”奥莉芙大吼。

  “不是你,”罗莎说着,眼中冒出怒火,“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面对你母亲已被杀害的事实,你这个蠢女人。”她也不甘示弱地捶了桌面一拳,“她已经不能再照顾你了,奥莉芙,永远不能照顾你了,不管你藏在这里多久都一样。”

  豆大的泪珠从奥莉芙肥胖的脸颊滑落,“我不喜欢你。”

  罗莎仍狠狠心说下去:“你回家后,看到你心爱的情人的所作所为,大为震惊。天啊,也难怪你会震惊。”她把吉宛和琥珀被分尸后拍摄的照片摆在奥莉芙面前。“你敬爱你的母亲,对吧?你一向敬爱那些需要你的人。”

  奥莉芙暴跳如雷,“狗屎!全是一派胡言!”

  罗莎摇摇头,“我自己也需要你,所以我很清楚。”

  奥莉芙的嘴唇颤抖着,“你想知道杀了人是什么感觉,所以你才会需要我。”

  “错了,”罗莎伸出手,拉起奥莉芙肥胖的手,“我需要有人让我关爱。你很惹人爱怜,奥莉芙。”

  奥莉芙甩开手,捂住脸,“没有人爱我,”她低声说,“从来没有人爱过我。”

  “你错了,”罗莎坚决地说,“我就爱你。布里吉修女也爱你。你出狱后,我们也不会放弃你。你一定要信任我们。”她的潜意识提醒她,别草率作出没办法履行的承诺,善意的谎言也会受报应,但她不予理会。“告诉我琥珀的事,”她亲切地继续说,“告诉我,你母亲为什么需要你?”

  奥莉芙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坚持。“琥珀一向我行我素,如果不能顺她的意,大家都会被她搞得很难过日子。她会说谎,说别人如何虐待她,也会散播令人难堪的谣言,有时甚至还会伤害人。她曾经拿热开水淋我母亲的手臂,借此出气,所以我们总是顺着她,让日子好过一点。只要大家都顺着她,她就可爱得像个天使。”她舔掉唇边的泪水,“她做事很不负责任,你懂吗,可是在那孩子出生后,情况越来越严重。妈说她此后就没再长大。”

  “是出于自我补偿的心理?”

  “不是,想替自己找借口。”她的手指在胸前缠绕着。

  “小孩子做错事不会受处罚,所以琥珀一直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她怀孕,也从来没有人责备过她。我们很担心如果骂她,她会有什么反应。”她用手背擦拭着鼻子,“妈下定决心,要带她去找精神科医师。她认为琥珀精神分裂。”她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她们就遇害了,有没有病都无关紧要了。”

  罗莎递了张面纸给她,等她擤完鼻涕,“她在学校为什么就不会乱来?”

  “她会。”奥莉芙无精打采地说,“如果有人捉弄她,或没有经过她同意就乱拿她的东西,她就会发脾气。我常常必须怒气冲冲地出面制止她的同学捉弄她,以免她发脾气。她只要不发脾气,就很可爱。真的,”她信誓旦旦地说,“很可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4

  “双面夏娃。”

  “妈确实这么想。”她自己取出罗莎公事包中的烟,把包装上的玻璃纸拆掉。“她没有课时,我总是让她跟在我身旁。她不介意这样安排。年纪较大的女生都把她像宠物般呵护,那让她觉得与众不同。她没有和她同龄的朋友。”她把几根烟拉到桌面上,然后挑出其中一根。

  “那她要怎么工作?你又不能到她公司保护她。”

  “她做不久。她的工作没有一份持续过一个月的。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妈。她使妈过得苦不堪言。”

  “那格里吉服饰专柜呢?”

  奥莉芙划燃一根火柴点烟。“也是一样。做不到三星期就说要离职了。她和同事起了冲突。琥珀打了其中一个人还是怎么样,我记不大清楚了。反正,妈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打算带她去找精神科医师。”

  罗莎默默坐了许久,思索着。“我知道你的情人是谁,”她突然说,“我也知道,你们星期天会到法拉第街的贝伐德旅馆幽会,你们登记的姓名是路易士夫妇。我已经拿他的照片给旅馆的老板娘,以及威尔斯跑得远快递公司的总机小姐确认过。我猜你生日那天晚上和他到旅馆,告诉他你打掉了他的孩子,于是他先行离去,到列凡路找吉宛和琥珀算账,他认为是她们害他失去了一直想要的孩子。我猜当晚你父亲不在家,而且情况一发不可收拾。我猜你在许久后才回家,发现了尸体,也认为都是自己惹出来的,所以才会慌了手脚。”她再次拉起奥莉芙的手,紧紧握着。

  奥莉芙闭上眼睛,轻声饮泣,也抚着罗莎的手。

  “不对,”许久后她说着,放开手。“事情不是这样。我倒希望是这样。那样的话,至少我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会作出那种事来。”她眼神茫然,像在反省。“我们并没有计划庆祝生日,”她说,“我们没办法。那天不是星期天,我们只能在星期天才能相聚。他的嫂嫂每到星期天都会去找他太太,他才有机会离开他太太。她们都以为,他是在英国退伍军人协会打发时间。”她挤出一丝微笑,但毫无笑意。“可怜的爱德华。他很怕她们发现后,把他赶出门。那房子是她的,财产也是她的,所以他的日子过得很悲惨。水草①这个绰号很适合他,尤其在他戴假发时。他看来就像是一本书中所描写的天堂里的一丛水草,又高又瘦,头发又那么长。”她叹了口气。“他是想借此乔装,以防别人认出来。在我看来,那种模样很好笑。我比较喜欢他秃头的模样。”她又叹了口气。“我和琥珀小时候,最喜欢读《银椅》那本书。”

  罗莎早就猜出来了,“所以你们投宿旅馆时,才会以路易士夫妇这个名字登记,因为那本书的作者就叫做路易士①。你们怕不怕被克拉克太太,或你父母发现?”

  “我们每个人都怕,但特别怕琥珀。她很善妒。”

  “他知道你堕胎的事吗?”

  奥莉芙摇摇头,“只有我母亲知道。我从来没告诉爱德华,当然也没告诉过琥珀。她是我们家惟一有资格享受性爱的人。她也纵情于鱼水之欢,一直这样。妈必须逼她每天晚上服避孕丸,免得她又怀孕了。”她面色凝重地说,“妈发现我怀孕时气坏了。我们都知道,如果琥珀知道这事,必会大发脾气。”

  “所以你才堕胎?”

  “或许吧。在当时看来,那似乎是惟一的明智之举。我如今觉得很后悔。”

  “你还有机会。”

  “我怀疑。”

  “那么,当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静默了一阵子后,罗莎又问。

  奥莉芙隔着袅袅飘升的烟雾,茫然地望着她。“琥珀发现了爱德华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藏得好好的,但她喜欢乱翻别人的东西。”她撅了撅嘴。“我老是必须把她拿走的东西放回原位,结果别人以为是我拿的。”她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另一手的手腕。“那是一副手镯,上头有一张小巧可爱的银椅子。还刻着u.r.n.a.r.n.i.a.。你懂吗?就是‘你是Narnia’,也就是‘你是天堂’的意思。”她羞怯地笑了笑,“我觉得这个礼物很贴心。”

  “他很喜欢你。”那是肯定句,不是问句。

  “我使他再次觉得年轻。”她泪眼婆娑,继续说下去。

  “我们其实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只不过是偶尔在星期天幽会,这让我们充满期盼。”泪水滑落她的面颊。“我如今悔不当初,可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感觉真好。我从来没有那种被怜爱的经验,也很嫉妒琥珀。她有好多男朋友。她常带他们到她卧室。妈很怕她发脾气,所以也不敢说什么。”她大声呜咽,“他们总是笑我。我真恨老是被人嘲笑。”

  这个家庭真可怜,罗莎想,每个人都费尽心机地寻找爱,却一直找不到。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又能知道那是爱吗?她静静地等奥莉芙稍微恢复平静。“你母亲知道是爱德华吗?”

  “不知道。我告诉她是公司里的同事。我们一向都很小心。爱德华是我父亲最要好的朋友。如果被人发现了,所有的人都会吓坏的。”她沉默了下来,“当然,到最后他们还是被吓坏了。”

  “他们发现了。”

  她悲伤地点点头,“琥珀一看到那个手镯,马上就猜出来了。我早该知道她会猜出来。银椅,天堂,那手镯一定是水草送的。”她吸了一大口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5

  罗莎凝视她许久。她见奥莉芙没再继续说下去,于是问道:“她有什么反应?”

  “就是她发脾气时的那一套。开始大吵大闹。她一直扯我的头发,这我记得很清楚,然后高声尖叫。妈和爹地赶来把我们拉开。我后来变成拔河的绳子,我父亲拉着我一只手,琥珀则死命揪着我的头发往另一头拉。这时简直天崩地裂。她一直高声嚷着,说我和克拉克先生有染。”她黯然地望着桌面。“我母亲看来似乎觉得这种事很恶心———没有人喜欢老牛吃嫩草———贝伐德旅馆那个老板娘眼中就有那种神情。”她转动着手指间的烟。“不过,你知道,我想那是因为妈知道爱德华和我父亲也在做那种事,因此她觉得恶心。我现在也觉得恶心。”

  “你当时为什么不否认?”

  奥莉芙闷闷不乐地吐着烟。“没有必要。她知道琥珀说得没错。我想那应该算是她的直觉吧。像是突然间一切谜团都豁然开朗了。反正,他们三人开始数落我,我母亲是震惊,我父亲是愤怒。”她耸耸肩。“我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震怒。妈也翻旧账,把我堕胎的事说出来,于是他一直打我耳光,骂我是个什么啊?。琥珀则一直大叫,说爹地也爱着爱德华,所以在吃醋,情况乱成一团,”她泪如雨下,“所以我就出门了。第二天我回家时,发现到处都是血,而妈和琥珀也死了。”

  “你整晚都在外面?”

  奥莉芙点点头,“早上也是。”

  “那好啊,”罗莎倾身向前,“我可以求证。你去哪里了?”

  “我到了海边。”她望着自己的手。“当时是想自杀。我现在真希望当时自杀了。不过我只是整晚坐在海边,想着这件事。”

  “有没有人看到你?”

  “没有。我不想被人看到。天亮后,我一听到有脚步声,就躲到一艘小艇后面。”

  “你什么时候回的家?”

  “大约中午。我一直没吃东西,肚子很饿。”

  “你有没有跟什么人交谈?”

  奥莉芙疲惫地叹了口气。“没有人看到我。如果有人看到,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你怎么进屋里的?你有钥匙?”

  “是的。”

  “怎么会有?”罗莎急切地追问,“你说你出门了。我以为你就这么离开了。”

  奥莉芙瞪大了眼睛。“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她咆哮着,“我说真话时,都没有人相信我。”她再次开始哭泣。

  “我相信你,”罗莎语气坚定地说,“我只想确定一下。”

  “我在出门前先回到房间,整理我的东西。我出门是因为他们那时候闹成一团。”她沮丧地揉着脸。“我父亲在哭。好可怕。”

  “好,继续讲。你回到家里了。”

  “我进门后,到厨房想找点东西吃。我踩了满脚的血,才知道满地都是血。”她望着她母亲的照片,再次痛哭失声。“我真的不希望再去想了。我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很恶心。”她的下唇颤抖得很厉害。

  “好,”罗莎轻松地说,“我们先来看看其他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为什么不跑出去,到路上找人帮忙?”

  奥莉芙擦擦眼睛。“我动弹不得,”她说,“我想跑出去,可是却动弹不得。我只想到如果别人看到我母亲没穿衣服,她会觉得多丢脸。”她的下唇仍抖个不停。“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想坐下来,可是找不到椅子。”她举起手捂着嘴,困难地咽口水。“然后克拉克太太开始敲厨房的窗户。她一直高声尖叫,说上帝永远不会原谅我的滔天大罪,然后叽里呱啦地大声叫嚷。”她宽大的肩膀颤动着。“我知道必须让她闭嘴,因为她使情况越来越糟。所以我就拿起那根擀面棍朝后门跑过去。”她叹了口气。“不过我摔了一跤,等我再爬起来,她已经不见踪影了。”

  “你就是这时候打电话报警的?”

  “不是,”她涕泪纵横,“我现在记不大清楚了。我快吓疯了,因为我全身沾满了她们的血,我想把身上的血弄干净,可是却越擦越脏。”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眼睛也睁得老大。“我一向笨手笨脚的,而且地板又很滑。我一直摔倒在她们身上,弄乱了她们的尸块,所以我就再把她们的尸块组合回去,身上沾了更多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想,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坐了好久,因为我一直想吐。”

  罗莎困惑地望着她。“不过,你当时为什么不把这个情况告诉警方?”

  她泪眼汪汪地望着罗莎。“我本来想讲,不过没有人想和我谈。他们都认为是我做的,懂吗?我那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会怎么演变,也想到爱德华和我,还有爱德华和我父亲,还有堕胎,还有琥珀,和她的孩子。我也想到如果说是我做的,大家都不会那么难堪。”

  罗莎设法让自己的语调平稳,“你认为是谁做的?”

  奥莉芙满脸愁容。“这个问题,我没有想很久。”她弓起肩头,像是在保护自己。“我知道是我父亲做的,也知道大家都会认定我有罪,因为惟一能救我的人就是他。”她咬咬唇,“然后,我发现只要说出大家要我说出来的话,就可以放下心头的重担。我不想再回家,懂吗,妈都死了,爱德华又住在隔壁,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不可能再回家。”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5

  “你怎么知道是你父亲做的?”

  奥莉芙的嘴痛苦地扭曲着,像只受伤的野兽。“因为克鲁先生对我那么残酷。”她泪如泉涌。“他以前有时候会到我们家,他总是会拍拍我肩头说: 奥莉芙,还好吧?可是,在警察局时,”她把脸埋在手中,“他拿了一条手帕捂住嘴,免得吐出来,然后他远远站在另一头说:‘什么都不要告诉我和警察,不然我没办法帮你忙。’那时我就知道了。”

  罗莎蹙眉,“怎么说?我搞不懂。”

  “因为父亲是惟一知道我不在场的人,可是他一直没和克鲁先生谈过,后来也没有告诉警方。一定是他做的,不然他一定会设法救我。他让我去坐牢,因为他是个懦夫。”她大声抽噎。“还有,他死后把钱留给琥珀的孩子,他原本可以留下一封信,说明我是无辜的。”她捶打着自己的膝盖。“他都要死了,写封信有什么关系?”

  罗莎取走奥莉芙手中的烟,竖在桌上。

  “你认为是你父亲做的,你为什么不告诉警方?霍克斯里警官应该会听你的。他原本就怀疑你父亲涉案。”

  奥莉芙望着桌面,“我不想告诉你。”

  “你一定要讲,奥莉芙。”

  “你会笑我。”

  “快讲。”

  “我当时肚子很饿。”

  罗莎迷惑地摇摇头,“我听不懂。”

  “那个警官拿了个三明治给我,说等我们做完笔录后,就可以吃顿像样的饭了。”她再次泪如雨下。“我一整天没吃东西,我好饿,”她哀泣着,“我把他们想要我说的说出来,可以早点做完笔录,然后我才可以吃晚餐。”她扭绞着双手。“别人一定会笑我的,对不对?”

  罗莎搞不懂,她怎么没想过奥莉芙的贪吃也可能迫使她认罪。赫伍德太太曾将她形容成一个喜欢大吃大喝、近乎病态的馋鬼,这个可怜的女孩挨饿后,会因过度痛苦而造成压力。“不会,”她坚决地说,“没有人会笑你。不过你在出庭时为什么坚持要自诉有罪?你原本可以设法替自己洗清罪名的。你当时应该已经克服了案发时的惊吓,也有足够的时间思考。”

  奥莉芙擦擦眼睛。“太迟了,我都已经俯首认罪了。我没办法替自己脱罪,只能要求减刑,可是我也不想让克鲁先生把我形容成精神病患者。我恨克鲁先生。”

  “不过,如果你实话实说,或许有人会相信你。你告诉了我,我也相信你。”

  奥莉芙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告诉你,”她说,“每件事都是你自己查出来的。所以你才会相信。”她再次泪水纵横。“我刚入狱时,的确曾试着把真相说出来。我告诉牧师,可是他不喜欢我,也认为我在说谎。我已经招供了,懂吗,而且是自己认罪。精神科医师最可怕。我想,如果我否认犯案,而且毫无悔意,他们会说我是反社会的变态杀人狂,把我送到看管更严厉的布罗德莫监狱。”

  罗莎同情地望着低垂着头的奥莉芙。奥莉芙真的连替自己脱罪的机会都没有。到头来,这该怪谁?克鲁先生?罗伯·马丁?警方?甚至是可怜的吉宛?她太依赖女儿,也因而剥夺了奥莉芙自主生活的权利。麦可·杰克森说得很中肯,“她就是你想找人办事时就会想到,而且也会放心地交给她去办的那种人。”她想,一心想取悦别人的不是琥珀,而是奥莉芙,结果她也因此毫无自主能力。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所以她就选择了阻力最少的途径。

  “再过几天你就可以接到正式的通知了,不过我不想让你等那么久。克鲁先生目前正取保候审,他被控盗用你父亲的遗产,蓄意欺诈。他也可能被控蓄意杀人。”过了许久,奥莉芙才抬起头。

  她眼中再次出现那种“我早就知道”的怪异神情,令罗莎看得汗毛直竖。她想起布里吉修女曾简明扼要地说出她的真心话:被选中的是你,罗莎,不是我。而奥莉芙的真心话呢?到底哪一个版本才是奥莉芙的真心话?

  “我已经知道了。”奥莉芙慵懒地从她的胸前抽出一根针。“监狱里的小道消息,”她解释,“克鲁先生雇用海斯兄弟,想巧取豪夺,侵占霍克斯里警官的餐厅。你也在场,你和霍克斯里警官被打得很惨。这一点我觉得很遗憾,不过其他的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我一直不大喜欢海斯先生。他总是对我视若无睹,只和琥珀说话。”她把针插在桌面上,针头上仍留有一些干了的黏土和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46

  罗莎望着那根针,扬起一条眉毛,“那是很荒谬的迷信,奥莉芙。”

  “你自己也说,如果相信了就有作用。”

  罗莎耸耸肩,“我只是开开玩笑。”

  “大英百科全书可不会开玩笑。”奥莉芙像朗诵般地背了出来,“第二十五册,九十六页,标题:秘术。”她像个孩子般激动地鼓着掌,抬高音量叫道,“巫术在塞伦地区很有效,因为当地居民相信这种秘术。”她看到罗莎紧张地蹙眉,于是改口平静地说,“全是一派胡言。克鲁先生会被判刑吗?”

  “我不知道。他声称你父亲授权他担任遗产执行人,让他在找那孩子时,也可以利用那笔遗产去投资。”她苦笑了一下,“最可恼的一点是,一旦房地产复苏,他的投资看来获利还挺可观的。”至于其他的罪状,只有意图侵占黑尔的盗猎人餐厅这一点较有可能成立,因为史都华·海斯的哥哥意志较薄弱,在接受警方审讯时被突破心理防线,承认犯案。“克鲁先生仍然否认犯案,不过警方似乎很乐观,他们认为以蓄意伤害的罪名,可以将他与海斯兄弟移送法办。我也想告他在处理你的案件时太过疏忽,有业务过失之嫌。你曾试着告诉他真相吗?”

  “没有,”奥莉芙懊恼地说,“没这个必要。他多年来一直是父亲的法律顾问。他一定不会相信是我父亲做的。”

  罗莎收拾起她的文件资料。“你母亲和妹妹不是你父亲杀的,奥莉芙。他以为是你杀的。他第二天出门上班时,吉宛和琥珀仍好端端的。对他而言,你的证词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他明知我不在场。”

  罗莎摇摇头。“我没办法证明,不过我认为他应该不知道你出门了。他睡在楼下的后厢房,记得吧,我敢打赌,你一定偷偷溜出门,以免被人注意到。如果你当年答应与他见面,或许就可以解开这个谜团了。”她站了起来。“这原本是举手之劳,你们对质后就可以轻易地明白真相。不过你想惩罚他,不和他见面,那也是你不对,奥莉芙。他和你一样是无辜的。他很爱你,只是不善于表达爱意。我怀疑,他所犯的错是太少去留意女人所穿的衣服。”

  奥莉芙摇摇头,“我听不懂。”

  “他告诉警方,你母亲有一件尼龙罩袍。”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罗莎叹了口气,“我猜是因为不想承认他很少正眼看她。他并不是坏人,奥莉芙。他和你我一样,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性别倾向。你们家人最悲哀的一点,是没有人能把这件事开诚布公地摊开来谈。”她拿起插在桌面上的那根针,把针头擦干净。“我绝不相信他会为了这件事而责怪你。他只会怪罪他自己,所以他才继续留在那栋房子里,那是他的赎罪方式。”

  豆大的泪珠滚落奥莉芙的面颊。“他老是喜欢说那句‘太不值得’。”她伸手拿那根针,“如果我没那么爱他,就不会那么恨他了,现在应该还不会太迟吧?”




  ① 在第十四章中,盖里提到送给奥莉芙情书的人署名为‘爱你的P’,Puddleglum即为水草之意。

  ① Clive Staples Lewis,英国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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