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04

  “其中有两对是双胞胎,两次都是一男一女。带孩子很辛苦的。”

  确实是苦不堪言,罗莎想。“是你自己想生的吗?”她好奇地问,“要生九个孩子,光是这么想就令人受不了。”

  “由不得我。我们那个时代不能堕胎。”

  “你没有避孕?”

  罗莎诧异地发现老妈子竟然面红耳赤。“不知道要怎么避孕,”她说,“我老公试过一次安全套,可是他不喜欢,所以后来都不再用了。”

  罗莎想,若能让他们多受点教育,光是这个家庭就可以替国库省下好多钱了。“你家里真是人丁兴旺,”她轻快地说,“我注意到外头有一辆摩托车。那是你的孩子的吗?”

  “花大把银子买来的。”老妈子又凶巴巴地强调了一次。“是盖里的。他是摩托车迷。以前三个孩子各有一辆摩托车,不过现在只剩盖里在玩车。他们都在替一家快递公司工作,有一天警察突然去找他们,害他们被解雇。受到迫害的牺牲品,就这么简单。如果警察老是向他们的老板揭发他们的案底,那他们要怎么工作?当然,他们的摩托车也没了。他们是用分期付款买的,后来也没钱付贷款了。”

  罗莎惋惜地唉了一声,“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最近吗?”

  “刮飓风的那一年。我记得那些孩子回家,告诉我他们受到迫害时,电力也中断了。我们有一根大蜡烛。”她撅着嘴,“那个晚上好悲惨,什么坏事都碰上了。”

  罗莎设法不让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是不是百合说得对,黑尔说错了?“一九八七年的那次飓风。”她说。

  “没错,两年后又有一次。第二次电力中断了一个星期,政府也没有因此发救济金。”

  “警方有没有解释,他们为什么找你的儿子?”罗莎问。

  “哼!”老妈子嗤之以鼻,“他们从来不说理由的。像我说的,就是迫害。”

  “他们在快递公司做了很久吗?”

  老妈子狐疑地望着她,“你似乎突然感兴趣了。”

  罗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是因为这次你的三个孩子已经决定规规矩矩做人,开创自己的事业。如果我们能让观众看到,因为警方去骚扰他们,才使他们连这个机会也被剥夺了,那一定很吸引人。他们是在本地的公司上班吧?”

  “南安普敦市。”老妈子笑开了,“他们公司的名字好奇怪,叫做‘威尔斯跑得远’。不过,他们老板是个土里土气的牛仔,所以会取这种名字也就不奇怪了。”

  罗莎忍着不笑出来,“他们还在营业吗?”

  “我上次听说还在营业。好了,一个小时到了。”

  “谢谢你,欧布连太太。”她拍拍录音机,“如果我们的制作人听后觉得喜欢,我或许还得再回来,和你的儿子们聊聊。你觉得可行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一个小时赚五十镑为什么不行。”老妈子伸出手来。

  罗莎乖乖地掏出五十镑,交到那双皱巴巴的手中。然后她开始收拾东西。“我听说道林顿区蛮有名的。”她像在闲话家常般地说。

  “是吗?”

  “听说住在前方不到半里的奥莉芙·马丁杀了她母亲和妹妹。”

  “噢,她啊,”老妈子像要下逐客令似的,边说边站起来。“很奇怪的女孩子。有一阵子我和她还挺熟的。以前,她和她妹妹还小的时候,我还去帮她们的母亲打扫。她很喜欢我们盖里。我带他一起去她们家打扫时,她常把他当成她的大玩偶。他们两人只差了三岁,不过她的身材几乎有我们家那个瘦皮猴两倍大。很奇怪的女孩子。”

  罗莎忙着整理公事包。“那你听到那件凶杀案,一定很震惊了。我是说,如果你和她们家人那么熟。”

  “也没有特别去想它。我才去打扫了六个月。我从来没喜欢过她,装模作样的,很势利眼,知道我老公在坐牢后,就不用我了。”

  “奥莉芙小时候什么样子。她会不会对盖里动粗?”

  老妈子笑了,“她常拿她妹妹的衣服来让他穿。老天,看起来真好笑。就像我刚才说的,她把他当成她的大玩偶。”

  罗莎把公事包扣上,站了起来,“她杀了人,你会不会觉得很意外?”

  “也不会特别意外。如今到处都是怪人。”她送罗莎到门口,双手叉腰站着,等她出门。

  “这一点或许会使节目更有看头,”罗莎笑着说,“盖里曾经是恶名昭彰的杀人犯的大玩偶,观众一定很想看。他还记得她吗?”

  老妈子又笑了,“当然还记得。她在社会福利处工作时,他常替她和她的情人传信。”

  罗莎飞快地跑到最近的电话亭。老妈子不知是不肯,还是不能再详细说下去,只留下一句吊人胃口的话,然后在她追问盖里的下落时,便猛然把门关上。罗莎打到查号台,问出了“威尔斯跑得远”快递公司的电话,然后用身上仅剩的几枚硬币打过去。一个女人懒洋洋地把公司地址告诉她,也告诉她要怎么找。“我们再过四十分钟就要打烊了。”那女人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罗莎把车子停在双黄线上,冒着被开罚单的风险,总算在“威尔斯跑得远”快递公司打烊前十分钟抵达。那是间简陋的公司,位于两家商店之间的楼上,楼梯上连地毯也没有,月历是泛黄的墙上的惟一装饰。见面后,罗莎发现电话中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出自一位懒洋洋的中年妇女,她正等着下班度周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05

  “很少有客户会到我们公司来,”她修剪着指甲说,“我是说,如果他们能把包裹送到我们这里来,那他们干脆自己送就行了。”她的语气带着谴责,仿佛罗莎浪费了她们公司的时间。她不再修剪指甲,伸出手来。“要送什么?送到哪里?”

  “我不是客户,”罗莎说,“我是个作者,我想请你提供一些消息,让我写作时参考。”那女人听后精神为之一振,所以罗莎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太久了。什么样的书?”

  罗莎凝视着她。“你记不记得奥莉芙·马丁?她六年前在道林顿区杀了她母亲和她妹妹。”她从那女人的反应,看得出她记得这件事。“我在写一本关于她的书。”

  那女人又开始修指甲,没有开口。

  “你认识她吗?”

  “天啊,不认识。”

  “你听说过她吗?我是说,在凶案发生前。我听说你们公司的一位业务员曾替她送过信。”这都是实话实说,不过问题是,她不确定盖里在送信时,是不是还在这家公司上班。

  里面一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看了看罗莎。“这位小姐是来找我的吗,马妮?”他的手指不自觉地上下扯动着领带,像在演奏竖笛。

  指甲剪早已收得不见踪影了。“不是,辉兰先生。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顺道过来看看我在回家前有没有空陪她喝杯咖啡。”她的眼光一直朝罗莎示意,希望她能配合。

  罗莎亲切地笑了笑,望了手表一眼。“已经快六点了,”她说,“也不过半个小时,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吧?”

  那位男士挥手示意她们离开。“那你们就先走吧。今晚我锁门。”他在门口停下来,前额布满了焦虑的皱纹。“你没忘了派人到黑斯勒公司吧?”

  “没有忘,辉兰先生。艾迪两个小时前就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末愉快。普里威公司呢?”

  “全都办好了,辉兰先生。所有的货都已经处理妥了。”他进门后,马妮抬头往上望,做谢天谢地的样子。“他快把我逼疯了,”她低声说,“老是唠叨个没完。快点走,免得他改变主意。星期五傍晚他最烦人。”她小跑着冲到门口,开始往楼下跑。“他痛恨周末,他的问题就在这里,认为我们连着休假两天没人管,会影响到公司的业务。他好变态。去年还要我们星期六上午也来上班,后来他才发现,我们来公司也只是耗在这里领干薪,因为我们的往来公司星期六都不上班。”她飞奔出楼下的大门,进入人行道。“听着,我们把喝一杯的事忘了吧。我希望能马上赶回家。”她望着罗莎,估计着她的反应。

  罗莎耸耸肩。“好啊。那我回去找辉兰谈奥莉芙·马丁的事。他看来似乎并不急着赶回家。”

  马妮急得直跺脚,“你会害我被炒鱿鱼。”

  “那你跟我谈,不就没事了。”

  马妮掂量了老半天,思索许久后终于说:“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要你不说是我说的就好,这样行吗?反正我提供的消息对你不会有什么帮助,你用不上的。”

  “可以啊。”罗莎说。

  “我们边走边谈。火车站在这个方向。如果我们走快一点,或许可以赶上六点半的车。”

  罗莎拉住她的手,“我的车子停在那边,”她说,“我开车送你吧。”她拉着马妮过马路,把车门打开。罗莎一边说着,一边发动引擎。“上路了。”

  “我确实听说过她,至少我知道有奥莉芙·马丁这么一个人。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因为我从来没看过她,不过我看报纸时,觉得和我听过的描述很像,应该是她没错。我一直认为是同一个人。”

  “谁向你描述她的?”罗莎说着,转入大街。

  “不该问问题的,”马妮立刻驳斥她,“那会越说越久。让我依我的方式把故事说完。”她整理着她的思绪。“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们的客户很少会上门来。有时候有些公司的经理会来看看我们如何处理业务,不过通常都是打电话。有人要送包裹的话,他们会打电话过来,我们就派一位业务员过去,就这么简单。好,有一次午休时,辉兰先生出去买三明治,有一个人到公司里来了,他有封信要我们当天下午送给奥莉芙·马丁小姐。他打算多付点小费,请那位业务员在她的公司外面等,在她下班时偷偷递给她。他非常坚持那封信不能送进她的公司里,他还说,他相信我可以了解是为什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06

  罗莎听得忘了刚才的约定,忍不住问出口,“那你了解吗?”

  “我猜是婚外情,他们不希望别人追根究底。反正,光是送那封信他就付了二十英镑,他也描述了奥莉芙·马丁的模样,包括她当天所穿的衣服。你要知道,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我当时想,他送这种信大概也仅此一次,而且辉兰那个老王八蛋给的薪水又低,所以就决定中饱私囊,没有把这笔交易记录下来。我找公司里一个住在道林顿区的业务员,要他在回家时顺路送去,让他也赚点外快。他不过举手之劳就赚了十英镑,另外十英镑则归我所有。”她比手画脚地说,“你在下一个红绿灯右转,然后在下一个环岛处再右转。”

  罗莎按下方向灯,“是盖里·欧布连送的吗?”

  马妮点点头,“我猜是那小鬼说出去的。”

  “差不多,”罗莎说着,避免正面回答,“盖里有没有见过这个男士?”

  “没有,他只见到奥莉芙。后来才发现他和奥莉芙原来是旧相识———好像是他小时候她常照顾他———所以他不会认错人,也不至于把信送错人。他迷迷糊糊的,如果不是旧相识,可能就会送错。在这里停车。”她望了下手表,罗莎也把车子停了下来。“太好了。呃,至于那件事,后来进展得很顺利,奥莉芙的情夫成为我们的老客户。我们在凶案发生前那六个月的时间,总共替他送了至少十封信。我想他对我们中饱私囊的招式也心照不宣,因为他总是在午休辉兰外出时才上门。我想他一定是在外头等,看见那老王八蛋离开才来找我。”她耸耸肩,“凶案发生后,这件事便无疾而终,我也再没见过他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顺便提一句,盖里在奥莉芙被捕后很紧张,他说我们一定要守口如瓶,否则警方会来找我们,对我们施压。反正,我也不想说出去,不是怕警方审讯,而是怕被辉兰知道。如果他知道我们背着他偷接生意,一定会暴跳如雷。”

  “不过后来警方不是也来警告辉兰先生,说欧布连兄弟都是有案底的?”

  马妮满脸诧异,“谁告诉你的?”

  “盖里的母亲。”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就我所知,其实是他们自己混得太差。盖里还不错,因为他就是喜欢骑着摩托车到处跑,至于其他两人,是我见过的最不敬业的懒鬼。到后来,他们因为经常旷工全被开除了。辉兰的所作所为,只有这一点我表示赞成。老天,他们太不可靠了。”她又看了一次手表。“老实说,我没想到盖里替奥莉芙送信时会这么勤快。我有时也会猜,是不是他对她也有点意思。”她打开车门,“我得走了。”

  “慢着,”罗莎厉声制止,“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我们都是现金交易,他从来不报出姓名。”

  “他长得什么样子?”

  “我快赶不上车了。”

  罗莎倾身把门拉上。“你还有十分钟,如果你不详细描述那个人的长相,我就马上回到你公司,当着辉兰的面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

  马妮无奈地耸耸肩。

      “他大约五十来岁,如果报上刊登的她的年龄没有错,那他老得可以当她父亲了。长得很帅,温文儒雅,衣着端庄体面,也很保守含蓄。他说起话来字正腔圆的。抽烟。他总是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大约六英尺高,金发。他话不多,好像都在等我开口,不苟言笑,没看他激动过。我记得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眸和发色不大搭调,是深褐色的。就这样了。”她坚决地说,“我对他的了解就这么多,她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能否从照片上辨认出他来?”

  “或许吧。你认得他?”

  罗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似乎不大合理,不过听起来好像是她父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06

  隔周的星期一,大门口的警卫拿罗莎的名字和名单核对后,拿起电话。“监狱长要见你。”他说着,拨了个号码。

  “做什么?”

  “我不知道,小姐。”他对着话筒说,“蕾伊小姐来会见马丁。我接到一张便笺,指示要先带她去找监狱长。是的。没问题。”他用铅笔替她指路,“从第一道门进去。”

  罗莎在秘书室内紧张兮兮地等着,心想,这有点像小学时被带去见校长。她试着回忆是否违反了狱中什么规矩。不准带东西进去,也不得带东西出来。不得传话。不过她在和克鲁先生谈起遗嘱的问题时,已经算是传话了。那个猪八戒一定出卖她了!

  “你可以进去了。”秘书告诉她。

  监狱长指着一张椅子。“请坐,蕾伊小姐。”

  罗莎坐了下来,希望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心虚。“我没料到会来见你。”

  “嗯。”她打量了罗莎片刻,然后似乎作出了决定。“我看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了。依照警卫室的记录,你上星期没来会客,听说奥莉芙为此情绪不稳。三天后她闹事,乱砸东西,因而被隔离,她所有的福利也被取消了。我们认为她闹事和你脱不了干系。”她看到罗莎诧异的神情,“她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想再让你进去。关于这件事,我必须先请示内政部才行。”

  天啊!可怜的奥莉芙!我为什么没想到打个电话过来取消会客?罗莎十指交缠着,把手摆在腿上,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在我没来会客后的那三天,她都没有异状,你为什么会认定是我没来会客引起的?是她说的吗?”

  “不是。不过我们已经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我也不想拿你的安全来开玩笑。”

  罗莎沉吟了半晌。“我们先假设你的推论正确———虽然我必须强调,我不以为然———那么,如果我今天又没来会客,她的情绪岂不是会更不稳了?”她倾身向前。“无论是不是我引起的,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让我进去和她谈谈。如果真的是因为我爽约造成的,那我可以安抚她,使她平静下来!如果不是我造成的,那奥莉芙闹事和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受牵累,枯等内政部的公文往返?”

  监狱长淡然一笑,“你很有自信。”

  “我没有理由不自信。”

  这回换监狱长伤脑筋了。她默默端详了罗莎许久,“我们先弄清楚,奥莉芙是什么样的女人。”她拿着铅笔在桌面敲打着。“你第一次来时,我就告诉过你,精神科医生的诊断显示,她的心智正常。也就是说,奥莉芙残杀她母亲和妹妹时,她的神智很清醒。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然而她仍然不顾后果,一意孤行。那也表示———这一点就和你息息相关了———她无药可医,因为根本没有病症,没办法对症下药。在相同情况下———闷闷不乐、自卑、被背叛,反正就是任何足以引发她怒火的导火线,都会使她同样地不顾后果,再次做出同样的事来。简单地说,就是她在掂量之后,觉得如果能发泄怒气,无论招来何种后果都划得来。我再补充一点,这也是和你息息相关的,与六年前比较,如今她更是豁出去了,更不在乎会引发什么后果。奥莉芙坐牢算是过得自得其乐。她安全无虞,大家敬畏她,也有人可以和她聊天。在外头,她什么都没有。这点她心里有数。”

  还真像是被带到校长室训话,对方自信的声音中充满了赫赫威仪。“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她会毫不迟疑地攻击我,因为被多判几年也只是在这里多待一阵子?而且她乐此不疲?”

  “没错。”

  “你错了,”罗莎直率地驳斥,“她没有疯,这一点是没有错,我也同意,她和你我一样正常。不过你说她对我有危险这一点,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在写一本关于她的书,她希望那本书能问世。如果她真的是因为我而发火———我再强调一次,我不以为然———那她一定误以为我上星期没来会客,是对这个题材没兴趣了,如果让她这么误会下去,那才真的太不懂心理学了。”她滔滔不绝地继续争取。“大门口外有一张布告,我想每座监狱应该都有。那是政策的公告。如果我没记错,其中包括要帮助狱中人犯,让他们无论在狱中或出狱后,都能过着奉公守法的生活。如果那真是我们的司法政策,而不只是挂着当装饰的壁纸,那你凭什么否决内政部认可的会客,使奥莉芙因而情绪更不稳,做出更多违法犯纪的事?”她沉默下来,深恐说得太过火了。无论这位女监狱长多么讲理,也不会允许别人挑战她的权威。有这种气度的人如凤毛麟角。

  “奥莉芙为什么希望这本书能问世?”监狱长平静地问。“她以前没有想过要出名,你也不是第一个对她的案子有兴趣的作家。以前有好几个作家向我们提出申请,她都拒绝了。”

  “我不知道,”罗莎老老实实地说,“或许和她父亲过世有关。她声称她自诉有罪的理由之一是,想避免冗长的审判过程使他饱受煎熬。”她耸耸肩,“或许她觉得,若出版相关书籍,对他也是种折磨,所以直到他过世后才答应。”

  监狱长则提出较为世故的观点:“也有一种可能,她父亲还在世时,有权驳斥她的说法;过世后,他就没办法反驳了。然而,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关心的是维持监狱里的秩序。”她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她不想卷入与内政部及罗莎之间的角力,不过,与其让一个老百姓在她的监狱里被打死,倒不如和内政部的公仆做公文往返。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劝罗莎自行放弃会客,不料越说越觉得自己理亏。罗莎琳·蕾伊是如何和奥莉芙发展出这么融洽的关系?为什么别人都和奥莉芙处不来?“你可以和她谈半小时,”她忽然开口,“在另一间更大的会客室。我会派两名男性警卫全程戒护。如果你或奥莉芙在会客期间违反本监所任何规定,就立刻取消你的会客权,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再让你会客。明白了吗,蕾伊小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07

  “明白了。”

  监狱长点点头。“我很好奇,你知道。你是不是告诉她,你的书会使她获释,因而激发了她的期盼?”

  “没有。更何况她一直不肯和我谈那件凶案。”罗莎拎起公事包。

  “那你怎么能确信自己和她在一起安全无虞?”

  “因为就我所知,我是外界惟一不怕她的人。”

  她见到奥莉芙时,就将这句话吞了回去。奥莉芙被两个彪形男警带进会客室,他们在她身后的门口两旁站岗。奥莉芙的怒容令人不寒而栗,罗莎想起了黑尔曾告诉她的话———如果她看过奥莉芙发脾气的模样,或许会有不同的感想。

  “嗨,”她望向奥莉芙,“监狱长允许我和你会面,不过我们要接受考核,你我都一样。如果我们今天表现不佳,以后我就不能再来会客了。你了解吗?”

  奥莉芙做出“贱人”的嘴形,但身后的警卫看不到。操她的贱人。不过,她是在骂监狱长还是在骂罗莎?罗莎也不能确定。

  “很抱歉,我上星期一不能来会客。”她抚了抚仍肿胀的唇角。“我被我那没出息的前夫揍了一顿。”她挤出一丝苦笑。“我一星期没办法出门,奥莉芙,连来找你都没办法。我那种模样出门会丢人现眼,你知道。”

  奥莉芙盯着她的伤势看了几秒钟,然后望着桌上的香烟。她贪婪地抽出一根烟,夹在两片厚唇间。“我被关在隔离房,”她说着,把烟点燃,“那些王八蛋不准我抽烟。她们还想把我饿扁。”她恶狠狠地瞄了身后一眼。“王八蛋!你杀了他?”

  罗莎望着她,她和奥莉芙所说的每句话都会被上报。“当然没有。”

  奥莉芙用夹着烟的手把额前的散发拂开。她的头发分开处有尼古丁的黄渍,显然她常这么拂头发。“我也不认为你会杀他,”她轻蔑地说,“这种事可不像电视上演的那么轻松。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怎么犯案的?”

  “有。”

  “他们为什么肯让你来会客?”

  “因为我告诉监狱长,不管你做了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本来就与我无关,对吧?”她用一只脚在桌面下碰奥莉芙的脚。“是不是什么人惹火了你?”

  “那个混账牧师,”奥莉芙怒气冲冲地说,也眨了眨眼。“他跟我说,如果我能跪下来说:‘哈利路亚,我忏悔。’那上帝在天堂一定会手舞足蹈。笨蛋。他老是想用这种低能的方法向罪犯传道。他说什么‘如果有一个罪人悔改,天堂一定会欢声雷动’,我们根本听不进去。”她听到身后传来嗤之以鼻的闷哼声,于是相当满意地眯起眼睛。她做出“我信任你”的嘴形。

  罗莎点点头。“我猜大概也是这么回事。”她看着奥莉芙用肥胖的手指把玩那根细小的香烟。“不过我没有先打电话给监所,要求他们替我传话,也太失礼了。我上个星期头痛得要命,日子很不好过。你要多担待些。”

  “我知道你日子不好过。”

  罗莎蹙眉,“你怎么知道?”

  奥莉芙把烟捻熄,丢进烟灰缸里。“不用福尔摩斯也可以推论出来。除非你是用了什么怪异的化妆术,否则你眼圈泛黄,一定是被你的前夫打出来的。通常头痛会伴随着黑眼圈而来。”不过她已厌烦这个话题了,于是忽然把手探进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她把信封高举过头。“艾伦比先生,我能不能把这封信拿给这位女士看?”

  “那是什么?”一个警卫走上前问。

  “我的法律顾问寄来的。”

  他接过那封信,对她用两根指头做出的敬礼动作视若无睹,匆匆浏览了一遍。“我不反对。”他说着,把信摆在桌上,又走回门边。

  奥莉芙把信递给罗莎。“读一读。他说,找到我外甥的概率几乎是零。”她又掏出一根烟,眼睛则紧盯着罗莎。两人之间有种怪异的气氛,她好像知道了些罗莎不知道的事,罗莎对此觉得不大自在。在这间玻璃隔间的会客室中,奥莉芙似乎掌握了主控权,她是何时、又是如何反客为主的,罗莎百思不解。这场会面不是她力争之后才获准的吗?

  罗莎诧异地发现,克鲁先生这封信是用相当工整的笔迹写出的,她猜他或许是在下班后写的,而且又不想浪费公司的时间和金钱重新打字,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亲爱的奥莉芙:

  我从罗莎琳·蕾伊小姐处得悉,你已知道令尊遗嘱中的若干内容,主要是关于琥珀的非婚生儿子这方面。令尊遗产已指定由那孩子继承,然而我们搜寻他下落的行动却仍徒劳无功。截至目前为止,我的助手仍未能找到他,而且我们觉得,机会越来越渺茫。我们已查出,十二年前,你的外甥仍在襁褓中时,便跟着养父母移民至澳洲,不过,他们在雪梨的一处出租公寓住了六个月后便举家迁移,线索至此便告中断。不幸的是,那孩子养父母的姓氏在澳洲很普遍,而且我们也不确定他们是否仍在澳洲。我们不排除他家决定改名换姓的可能性。我们曾在澳洲的报章刊登字斟句酌的寻人启事,但如石沉大海。

  令尊极为坚持,我们在追查那孩子的下落时,必须格外谨慎。他的看法是,如果追查的事曝光,可能会对那孩子造成莫大的伤害,对此我由衷赞同。他很清楚,如果媒体竞相报道那孩子与马丁家族的关联,将会给他的孙子带来剧烈的冲击。出于这个原因,我们会一直、也会持续地对你外甥的姓名保密。我们的追查行动不遗余力,不过,因令尊曾定出追查的期限,故身为遗嘱执行人,我很可能不得不依遗嘱指示,将遗产转赠给以照顾儿童福利为宗旨的若干医院与慈善机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08

  虽然令尊不曾指示我不得让你知悉遗嘱内容,但他一再叮嘱我不可让你因而沮丧,也因此,我一直不曾向你透露他的遗嘱。如果我知道你早就得悉遗嘱的若干内容,那我早就主动与你联系了。

  祝你身体健康。

  彼得·克鲁 敬上

  罗莎把信折好,再还给奥莉芙。“你上次说,你很在意能否找到你的外甥,不过你没有详细说明是为什么。”她瞄了两名警卫一眼,不过他们都漠不关心地望着地板。她倾身悄悄说:“你现在要告诉我吗?”

  奥莉芙愤然地把香烟丢进烟灰缸,扯开喉咙说:“我父亲是个很可怕的‘男人’。”她特别强调男人这两个字。“我以前看不出来,不过经过这几年的思考,我看出来了。”她朝那封信点点头。“他的良心不安,所以才会写那份遗嘱。那是他在做出令人震惊的伤害后,使自己觉得好受一点的方式。不然他连琥珀都不曾关心过,又何必把钱留给琥珀的孩子?”

  罗莎好奇地望着她,“你是说你父亲犯下了那件凶杀案?”她低声问。

  奥莉芙闷哼了声,“我是说,他何必利用琥珀的孩子来替他自己撇清?”

  “他做了什么事,何必撇清?”

  奥莉芙没有答腔。

  罗莎等了一阵子,然后改为迂回策略,“你曾说你父亲很顾家,总是尽可能把钱留给家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还有其他的家人,他可能把钱留给他们?或是你希望他把钱留给你?”

  奥莉芙摇摇头。“没有别的家人了。我父母都是家中的独子独女。况且他也不能把钱留给我,对不对?”她挥拳捶打桌子,声音高亢愤慨,“不然每个人都要杀掉其他家人,谋财害命了!”她又大又丑的脸斜对着罗莎,做出“你也想这么做”的嘴形。

  “小声点,女雕刻家,”艾伦比先生平静地说,“不然会客就此结束。”

  罗莎用拇指和食指按住眼睑,头痛不已。奥莉芙·马丁拿了把斧头———她设法把这种思绪赶出脑海,但却挥之不去———砍了母亲四十下。“我搞不懂那份遗嘱为什么会使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说着,设法使声音平静,“如果家人对他很重要,那除了他孙子之外,还有谁是他的家人?”

  奥莉芙望着桌子,下巴往外凸。“是原则问题,”她喃喃自语,“爹地死了。谁在乎别人怎么想?”

  罗莎想起赫伍德太太说过:“我一直认为他有婚外情……”她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在外头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你是不是一直想告诉我这件事?”

  奥莉芙冷笑了,“才怪。那他得先找个情妇才行,不过他不喜欢女人。”她又冷笑了,“他倒很喜欢‘男人’。”她再次强调这个字眼。

  罗莎瞠目结舌,“你是说,他是同性恋?”

  “我是说,”奥莉芙夸张地装出很耐心的样子解释,“我所见过的惟一能使爹地眉飞色舞的人,就只有我们隔壁的克拉克先生。每次他在场,爹地就显得神采飞扬。”她又点了一根烟。“我当时还觉得蛮有趣的,不过那是因为我太迟钝,连身旁有同性恋者也看不出来。如今我只觉得好恶心。怪不得我母亲痛恨克拉克家人。”

  “他们在案发后就搬家了,”罗莎困惑地说,“有天早晨突然不告而别,也没留下联系地址。没有人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或搬到哪里去了。”

  “我不觉得意外。我猜是她在幕后搞鬼。”

  “克拉克太太?”

  “她一直很厌恶她老公到我们家来。他常常从后院翻墙来我们家,然后就和爹地关起门来,在爹地的房间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凶案后只有爹地在家,我想她一定紧张兮兮的。”

  这一阵子以来,罗莎所搜集到的点点滴滴,全在她脑中一幕幕浮现: 罗伯·马丁的娃娃脸;他和爱德华·克拉克情同手足;后厢房里的床铺;吉宛装出夫妻恩爱的样子,其实貌合神离。这些全都说得通了,她想,不过,如果当年奥莉芙不知道这些事,情况是否就会不同?

  “你觉得,克拉克先生是不是他惟一的爱人?”

  “我怎么知道?或许不是。”她说完,马上又改口,“他的后厢房有独立的门,或许他每天晚上都溜出去找牛郎。我恨他。”她看来好像又要爆发了,不过罗莎用脸色向她示意,制止了她。“我恨他。”她又说了一次,然后沉默下来。

  “因为他杀了吉宛和琥珀?”罗莎又问了一次。

  奥莉芙立刻驳斥她,“他整天都在工作,大家都知道。”

  奥莉芙·马丁拿了把斧头……你是不是告诉她,你的书会使她获释,因而激发了她的期盼?“是你的情人杀了她们吗?”她觉得自己太蠢了,在不当的时机,以不当的方式提出了不当的问题。

  奥莉芙闷哼了一声,“你怎么会认为我有情人?”

  “你曾经怀孕。”

  “噢,那件事。”她轻蔑地说,“堕胎是我掰出来的。我想要其他女囚犯认为,我好歹以前也很迷人。”她刻意抬高音量,仿佛故意要让警卫听清楚。

  罗莎似乎觉得心头挨了一记闷棍。狄兹四星期前就警告过她。“那么,通过盖里·欧布连送信给你的人是谁?”她问,“那不是你的情人?”

  奥莉芙的眼睛像蛇般游移着,“他是琥珀的情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09

  罗莎凝视着她,“可是他为什么送信给你?”

  “因为琥珀不敢自己收信。她很懦弱。”她停顿了一下,“像我父亲。”

  “她是怕什么?”

  “我母亲。”

  “那你父亲又在怕什么?”

  “我母亲。”

  “你怕你母亲吗?”

  “不怕。”

  “琥珀的情人是谁?”

  “我不知道。她从来没告诉过我。”

  “他的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情话吧,我想。大家都爱琥珀。”

  “包括你?”

  “噢,是的。”

  “还有你母亲。她爱琥珀吗?”

  “当然。”

  “赫伍德太太可不是这么说。”

  奥莉芙耸肩,“她又懂些什么?她和我们根本就不熟。她只会吹嘘她们家宝贝的泽乐婷。”她嘴角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使她看来极为邪门。“怎么突然大家都那么了解我们家,偏就只有我不懂?”

  罗莎觉得自己似乎拨云见日,看清了真相,也感受到幻想破灭的痛苦。“所以你等到你父亲死后才说出来?这样一来,没有人可以反驳你?”

  奥莉芙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的神情,然后,她悄悄地———警卫看不见,但罗莎看得一清二楚———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玩偶,并不断地扭动插在玩偶头上的大头针。绿色套装,不用什么想像力,就可以看出那小玩偶是谁。罗莎笑了笑,笑得有点心慌,“我不信这一套,奥莉芙。那和宗教一样,要信才会灵。”

  “我信。”

  “那你就是笨蛋。”她忽然站起来,走到门口,朝艾伦比先生点点头,走了出去。她一开始怎么会认为那个女人是无辜的?老天,她为什么挑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来填补爱丽丝留下的空虚?

  她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到圣安吉拉女中。是布里吉修女接的。“我能帮什么忙?”修女和气地问。

  罗莎虚弱地笑了笑,“你可以说:过来吧,罗莎,我给你一个小时,听你诉苦。”

  虽然在电话中,布里吉修女的笑声仍一样温暖。“过来吧,亲爱的。我整个晚上都有空,我最喜欢听别人说话了。情况很糟吗?”

  “是的。我想是奥莉芙杀的,没错。”

  “那不怎么糟嘛。并不比你刚开始糟。我住在学校隔壁,叫唐纳加大厦,很简陋,不过住起来很舒服。尽快赶过来吧。我们一起吃晚餐。”

  罗莎欲言又止地问:“你相信魔法这种事吗,布里吉修女?”

  “我应该相信吗?”

  “奥莉芙拿了一根针,刺入一个像我的偶人头部。”

  “老天!”

  “而我觉得头很痛。”

  “我不觉得意外。如果我信任某人,结果却发现信心幻灭了,我也会头痛。她真是太诡异了!或许她试图借此获得掌控权。就此而言,坐牢使人更堕落了。”她忧心地啧啧做声。“真是诡异,我一直很欣赏奥莉芙的聪明才智。我等你过来,亲爱的。”

  罗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喀哒声,然后把话筒捧在胸口。感谢上帝,赐给我布里吉修女……她用颤抖不已的双手将电话筒挂回去。噢,耶稣,耶稣,耶稣!感谢上帝,赐给我布里吉修女……

  晚餐只是简单的汤、土司夹蛋、新鲜水果和芝士,外加一瓶罗莎带来的酒。她们在餐厅里用餐,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爬藤植物。罗莎花了两小时,才把她做的笔记和她查出的所有细节告诉布里吉修女。

  布里吉修女的脸颊比平日红润了许多,在罗莎说完后,她静坐着沉思了许久。她看出罗莎鼻青眼肿,但没有多问。“你知道,亲爱的,”最后她终于开口,“如果说有什么事让我觉得意外,那就是你会突然那么确定奥莉芙是凶手。我看不出来,她所说的话中,有哪一句足以推翻你原先的假设———认定她是无辜的。”她轻轻扬起眉毛望向罗莎。

  “让我改变心意的是,她在谈起只有她知道的事情真相时,她脸上那种狡诈的神情,”罗莎身心俱疲地说,“那种模样,看了就令人不舒服。”

  “我所认识的奥莉芙一向是满脸狡诈。我倒希望她和我相处时,能像和你相处一样开诚布公,不过恐怕她总是把我当成她的道德监护人,那使她更难对我坦白。”她停顿了一下,“你确信你不只是因为她对你的敌意而有此反应?别人如果喜欢我们,我们很容易就会相信他们的话,你前两次去会客,奥莉芙毫不掩饰地表达她对你的喜欢。”

  “或许吧。”罗莎叹了口气,“不过那只证明,我真的就像别人形容的那么天真。”她想起了黑尔所说的,大部分的罪犯通常都很和蔼可亲。

  “我想,你或许可以算是天真,”布里吉修女也同意,“所以,较为世俗的专家们都认为不值得深究的疑点,你还是不厌其烦地去追究真相。天真和其他的品德一样,自有它的作用。”

  “如果天真会使人相信谎言,那就没什么作用了,一点作用也没有,”罗莎激动地说,“我一直深信,她向我提起的堕胎是事实,也因为她撒这个谎,我才怀疑她就是凶手。如果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情人,甚至是个强暴犯———”她耸耸肩,“都会使这件案子的案情急转直下。这件案子如果不是他干的,也可能是他幕后主使的。她告诉我堕胎是个谎言时,使我完全推翻了这种可能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10

  布里吉修女凝视了她许久。“可是,她说的哪一句话是谎言?是她说堕胎时在撒谎,还是今天否认曾堕胎时在撒谎?”

  “不是今天,”罗莎笃定地说,“她否认堕胎时说得毅然决然,承认堕胎时的口气却没有这么明确。”

  “那就很难说了。别忘了,你第一次会客时,就很相信她所说的话。每个人,除了泽乐婷的母亲,都认为她不可能堕胎,所以在你潜意识里,已经排除了奥莉芙和男人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在她今天否认时,那使你立刻信以为真。”

  “那是因为她今天说的听起来更合理。”

  布里吉修女笑了出来,“她承认堕胎,其实听起来更合理,不过你发现了太多疑点,所以才会接受她否认堕胎的说辞。她常说谎,这一点你也知道。重点是如何从她杜撰的谎言中理清真相。”

  “可是,她何必说谎?”罗莎愤愤不平地说,“那对她有什么好处?”

  “只要我们能查明这一点,一切疑团都可迎刃而解了。她小时候借着说谎,塑造出一种假象,也借此保护她自己和琥珀,以免受到母亲的斥责。她很怕受到拒绝。毕竟,那也是我们大多数人说谎的原因。或许她也是因此而说谎。”

  “不过她母亲和琥珀已经死了,”罗莎指出,“而且她否认自己有情人,不就把她自己塑造出来的假象拆穿了吗?”

  布里吉修女啜了口酒,没有正面回答,“当然,她也可能只是说气话。我想你应该也考虑过这一点。我忍不住要认为,她把你看成琥珀或吉宛的替身。”

  “而她们如今又落得什么下场了?”罗莎蹙眉,“她到底在气什么?”

  “气你没去会客。你说那使她情绪不稳。”

  “我有很好的理由才爽约。”

  “我相信。”她亲切地打量着罗莎脸上的淤痕。“可是,那并不表示奥莉芙就相信了你的理由,就算她相信了,心头的怨气也没那么容易消除。或许只是为了赌气,她才借着这种她惟一能做的方式来伤害你。而她也成功了,你确实已经受到伤害。”

  “没错,”罗莎承认,“我是受到伤害了。”

  “那也正是她的目的。”

  “她就不在乎我会离她而去,永远不再理她?”

  “赌气时很少会讲道理的,罗莎。”布里吉修女牵起她的手,“可怜的奥莉芙。她拿小偶人出气时,一定已经是豁出去了。我也搞不懂她是在气什么。这几个月来,她对我也一直粗声厉气的。”

  “她父亲的死。”罗莎说,“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布里吉修女叹了口气,“他的命运真悲惨。我忍不住要想,他是造了什么孽,要承受这种煎熬。”她沉默了片刻。“我不大相信寄信人就是琥珀的情人。我想我告诉过你,我在凶案发生前不久曾遇见奥莉芙。我当时很诧异,她的气色很好。当然,她身材仍然很臃肿,不过显然经过刻意装扮,所以看来相当美。和在女中读书时那个肥胖的女生相比,就像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那种转变绝对不是凭空发生的,总会有个原因,而且,依我的经验,通常和男人有关。另外,你也知道,琥珀的个性也得列入考虑范围,她一向没有她姐姐聪明,也缺乏奥莉芙的独立和成熟。我很怀疑她在二十一岁时能和人维持长达六个月的恋情。”

  “不过你刚才也说了,男人会改变女人。或许她在情人的影响下脱胎换骨了。”

  “我不能否认有这个可能,不过,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琥珀的情人,那我就可以点出奥莉芙的一个谎言。她一定很清楚信上写了些什么,也许是琥珀告诉她的,也可能是她自己设法拆信偷看的。她常常会去窥探和她无关的事。现在说这种话,或许像落井下石,不过当年奥莉芙在校念书时,我们都得小心保管我们的私人物品,尤其是通讯录和日记,那对她的吸引力就像铁遇到磁石。”

  “威尔斯跑得远快递公司的那位马妮认为,盖里对奥莉芙有意思。或许她是为了他而刻意打扮。”

  “或许。”

  她们静坐着,注视着夜幕低垂下来。布里吉修女养的老猫蜷缩得像团球,睡在罗莎的腿上,她像平时抚弄安卓芭夫人一样抚弄着它。“我希望,”她低声说,“有办法可以查出她到底有没有堕过胎,不过我不可能弄到她的病历。没有她的允许不可能,就算她允许,或许也不可能。”

  “如果查出来她没有堕胎呢?那能代表什么?那并不表示从来没有男人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的确这样。”罗莎也同意,“不过如果她真的堕过胎,那就无疑出现过这么一个男人。如果我真能确认有这么个情人存在,那我就更有信心继续追查下去。”

  布里吉修女直盯着她瞧,让她有点不自在。“如果这个男人不存在,那你就可以放心地放弃整个追查行动了?我想,亲爱的,你应该对自己判断别人的能力自信一点。直觉和白纸黑字的证据一样,是很好的路标。”

  “不过,当时我直觉她铁定有罪。”

  “噢,我看不然。”布里吉修女的笑声在屋内回荡,“如果你真的认定她有罪,就不会开老半天的车子来找我。你大可去找那位友善的警员。他对你的回心转意一定极为赞同。”她眼中绽放光彩,“而我呢,却认为你会替奥莉芙辩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10

  罗莎笑了,“那是不是说,你认定那件案子不是她犯的?”

  布里吉修女望着窗外。“不,”她坦率地说,“我仍然犹豫不决。”

  “谢了。”罗莎心情沉重地说,“你还叫我要有信心,那不是口是心非吗?”

  “确实这样。可是,被选中的是你,罗莎,不是我。”

  罗莎在半夜才回到住处。她进门时,电话刚好响起,不过响了几声,就由答录机回应。是艾黎丝吧,她想,三更半夜了,别人不会打过来的,就算鲁伯特也不会。她不想与艾黎丝交谈,不过,出于好奇,她把答录机的音量扭开,听艾黎丝想说些什么。

  “你到底哪里去了?”是黑尔咕哝含糊的声音,听起来已经烂醉如泥。“我打了好几个小时。我醉得满身酒臭,女人,都是你的错。你太瘦了,不过,去他的!”他格格笑着,“我快淹死了,罗莎。我和奥莉芙。疯了,又坏又危险。”他叹了口气,“由东到西从古到今,全印度最美的珠宝就叫罗莎琳。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复仇女神?你说谎,你知道。你说过你不会再来打扰我的。”

  一阵碎裂声。“老天!”他叫了一声,“我把酒瓶给摔破了。”电话突然挂断了。

  罗莎觉得自己脸上似乎挂着一丝傻笑。她把答录机转回去,让它自动答录,然后睡了。她几乎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九点,电话再次响起。“罗莎?”他语气清醒。

  “请讲。”

  “我是黑尔·霍克斯里。”

  “哦,”她开心地说,“我不知道你有我的电话。”

  “你给了我一张名片,记得吗?”

  “噢,对了。有什么事吗?”

  “我昨天曾经打给你,在你的答录机上留言。”

  她窃笑。“对不起,”她说,“我的答录机出了点问题,我只听到吱吱嘎嘎的杂音。有事吗?”

  他很明显地吁了口气。“没事。”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想知道,你和欧布连家的人聊得怎么样了。”

  “我见到他们的老妈子了。花了我五十英镑,不过很值得。你今天忙吗?我能不能再去叨扰你一番?我需要你帮几个忙:奥莉芙父亲的照片,还有她的病历。”

  “病历是不可能的,”他说,“奥莉芙自己可以要求查阅,但你想由警局调出这种资料,比抢银行还难。不过我如果能说服乔夫替我复印档案,或许可以弄到他的照片。”

  “琥珀和吉宛的照片呢?能否顺便复印一份给我?”

  “那得看你的肠胃够不够坚强了。我记得我们保存的只有她们验尸后的照片。如果你要她们生前的照片,必须去找马丁先生的遗嘱执行人商量。”

  “好,不过如果可能,我还是想看看那些她们遇害后的照片。未经有关单位的同意,我不会刊载这些照片的。”

  “就算想登也很难。警方的复印照片品质差得难以想像。如果你的出版商能找人把这种复印照片翻拍出来,那他或许可以获得一枚勋章。我尽量啦。你什么时候过来?”

  “中午过后?我必须先去见一个人。能否顺便也复印一份奥莉芙的照片?”

  “或许。”他停顿了片刻,“吱吱嘎嘎,你确定只听到了一些杂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5-8-20 18:11

  道林顿区的皮特森房地产中介公司的门面富丽堂皇,橱窗内悬挂了一幅幅待售房屋的照片,招徕顾客上门。不过,与南安普敦市中心的其他房地产中介公司一样,这里也受到了经济萧条的影响,一个衣着整洁的年轻人坐在办公室内,望着四张空荡荡的桌子发呆,想着今天又没生意上门了。门被推开时,他乐得一跃而起,脸上挤出推销员的招牌笑容。

  罗莎立刻摇摇头,以免他有错误的期盼。“对不起,”她歉然地说,“我不是来买房子的。”

  他轻松地笑了笑,“那么,是要卖房子吧?”

  “也不是。”

  “明智之举。”他拉了张椅子给她,“目前仍是买方市场。除非迫不得已,还是不卖为宜。”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我能效劳吗?”

  罗莎递出一张名片,“我想找一户姓克拉克的人家,他们在三或四年前通过贵公司出售房子。他们的邻居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我希望能通过贵公司,打听他们的下落。”

  他皱皱眉,“那时候我恐怕还没来这个公司。他们的地址在哪里?”

  “列凡路二十二号。”

  “我应该可以查查看。那些资料应该在后面的资料室里。”他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不幸,现在没人替我值班,所以我得等傍晚才能进去帮你找。除非———”他又看了罗莎的名片一眼,“你住在伦敦。你有没有想过要在南海岸买第二栋房子,蕾伊太太?那边住了不少作家。他们都喜欢住到宁静的乡间。”

  她撅了撅嘴,“是蕾伊小姐。而且我连第一栋房子都没有,我住在出租公寓。”

  他梳拢了下头发,然后拉开身后一个档案柜。“那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建议。”他在一堆档案夹中翻找着,挑出几份文件,“你在这儿翻翻这些房地产的介绍,我到后面去帮你找资料。如果有客人上门,请他们先坐一下,然后你进来叫我。如果有电话,也是这样处理。”他朝后门点点头,“我不关门。只要叫声‘麦特’,我就可以听到。公平吧?”

  “只要你觉得满意,我就乐意配合,”她说,“不过我没有买房的计划。”

  “无所谓。”他朝后门走去,“老实说,有一栋房子和你简直是绝配,叫观海小筑,不过别被名字吓跑了。我去去就回来。”

  罗莎不大情愿地摸了摸那些广告宣传品,仿佛碰碰这些资料就会让她破财似的。他有保险推销员的那种蘑菇功夫,能令人在不知不觉间放松防线。反正,她告诉自己,她是不可能住在一栋叫做观海小筑的房子里的。它让她想起观光区常见的挂满鱼网的民间客房,长着鹰钩鼻、穿着尼龙罩袍的女房东,以及写着雅房出租的破旧招牌。

  她在那叠资料的最后一份中找到那栋小屋的介绍,当然,结果和她想像的截然不同。那是一栋临海的白色小屋,是四栋带状别墅群的最后一栋,坐落于波贝克屿,在史瓦纳吉附近的一座山崖上。楼上两间房,楼下两间房,简朴无华,迷人之至,就在海滨,她望了望标价。

  “怎么样?”几分钟后,麦特抱了叠资料回来,“你意下如何?”

  “我买不起,就算买得起,我想冬天一定会被海风冻死,夏天会被沿岸的观光客烦死。资料上说,围墙外就是滨海大道,而且我每天进进出出,都得和另外三栋小屋的邻居打照面,如果再加上山崖崩落,我的家产不就泡汤了?”

  他开朗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它的。如果不是距离太远,每天要往城里跑,我自己就想买下来。另一头那栋小屋住的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妻,都七十多岁了,中间那两栋的房主只在周末去度假。这几栋房子位于海岬的中央,距离悬崖还很远,老实说,就算墙壁都破旧得塌掉了,地基也还稳如磐石。至于海风,这个地方位于史瓦纳吉的东部,所以是在背风面;观光客嘛,那些到滨海大道散步的观光客绝对吵不到你,因为大道与这些小屋之间并没有通道,距离最近的通道也有四英里远,所以不会被孩童的吵闹声或醉鬼的叫嚷声吵到。所以,惟一的问题———”他稚气未脱的脸上仍带着灿烂的笑容———“就是价格。”

  罗莎扑哧笑出来,“你别说,我来猜。房主急着想脱手,所以他们打算半卖半送。”

  “事实上,相差无几。他们周转失灵,这一栋又只是他们的度假别墅。如果能用现金购买,他们愿意少收两万镑。你可以付现金吗?”

  罗莎闭上眼睛,想着赡养费的百分之五十现金,目前正存在银行里。是的,她想,我可以付现金。“太荒唐了,”她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来买房的。我会恨这栋房子,距离太远,又太小,而且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的待售清单上?距离那么远。”

  “我们和分公司连线作业,共用资料。”他的鱼已经上钩了,他决定欲擒故纵。“我们先看看档案上有什么资料。”他把档案抽出来,然后翻开,“列凡路二十号。房主:克拉克夫妇。说明:急着脱手;售价包含地毯和窗帘。买主:布莱尔夫妇。成交日期:一九八九年二月二十五日。”他诧异地说,“他们真的捡到便宜了。”

  “那房子空置了一年,”罗莎说,“所以售价才那么低。上头有没有注明克拉克夫妇的联系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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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女雕刻家》--[英]米涅·渥特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