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受不了任何茶,我要杯姜汁威士忌。"她说,用眼神询问万斯,但万斯坚持他比较喜欢茶,这女孩只好独饮她的姜汁威士忌。
"这些天来,我迫切需要刺激。"她轻快地说,"这样说吧,这栋深沟围绕的贵族庄园一直困扰着我这年轻又容易苦恼的心灵。作为一个名流的重担,更让我承受不起。你知道,我真的已经成了个名人--事实上,所有格林大宅里的人现在都很有名。我永远想像不到,不过是一两件谋杀案,就能带给一个家庭如此荒谬的声望。有一天,说不定我还会进军好莱坞呢。"
她笑了起来,我觉得那笑容有点儿勉强。
"真是太有趣了!连我妈都乐在其中。她要到每一份报纸,逐字逐句阅读有关我们家的报导--我告诉你,那真是件好事。她已经忘了要找人麻烦;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听到一句和她的脊椎有关的话了。上帝缓和了强风--还是'邪风'啊什么的,每次我一想要引经据典,就一定会弄混出处……"
她就这样用这种轻率的语调,没完没了地自说自话了大约半小时。
我不知道,她是名副其实的冷酷无情呢,或者只是勇敢地试着对抗那迫近她的悲剧阴影。万斯兴致盎然且愉快地倾听她的每一句话,他似乎意识到,因为某种情感上的需要,这女孩必须发泄一下情绪;因此,在我们离开之前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刻意让话题绕着寻常琐事转。
当我们起身告辞时,希蓓拉坚持要我们再度光临。
"万斯先生,你真是善解人意,"她说,"我相信你不是一位道学家;对于我痛失亲人,你没有表示过一点慰问之意。谢天谢地,还好我们格林家没有那些猛扑而来、对着我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亲戚。如果我们有那样的亲戚,我宁愿去自杀。"
接下来的一星期之内,万斯和我又造访了两次格林大宅,都受到热诚的招待。希蓓拉总是笑口常开,如果她对突发于她家的意外还心存恐惧,她也一定掩饰得很好。只有在她渴望无拘束的谈论,和为了避免露出哀伤而夸张过度时,我才确实感觉到,她经历过的恐怖经验已经对她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万斯从不在造访时直接提到案情的态度让我深感迷惑,但他的确有心要去寻找什么东西--这一点我很有把握。不过我看不出来,以他采取的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会有什么可能的进展。要不是很了解他,我还真怀疑是他个人对希蓓拉感兴趣;这样的念头,刚浮上我心头就被我排除了。但我也注意到,每次造访格林大宅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心事重重。
有天傍晚,我们才刚和希蓓拉喝过茶回来后,他就在他客厅里的壁炉前坐了一个小时,摊开在他面前的那本达文西画册,一页都没翻动过。
某次拜访格林大宅时,他遇到了雷克斯,也聊了一下。
刚开始这位年轻人对我们的出现一直怀着敌意而且很不客气;不过在我们离去之前,他和万斯讨论了一些像是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钱伯林关于太阳起源的星子假说、庞加莱的函数等话题,谈论程度之深入,使我这样十足的门外汉根本听不懂。
当这些讨论引起他的兴趣以后,雷克斯的态度就愈来愈友善,临别时, 甚至主动要和万斯握手。
在另一次的拜访中,万斯则要求希蓓拉允许他向格林夫人致意。
他以一种半官方的态度,请她原谅警方引起的所有骚动,马上就得到了这位老妇人的欢心。他着墨最多的是她的健康状况,也问了许多有关瘫痪的问题--脊椎的疼痛和让她没办法休息的症状。他的体谅和关心,则换来了一段详尽复杂的伤心往事。
万斯与艾达谈了两次,她现在能起床四处走动了,不过手臂仍悬在吊带里。不知道为什么,当万斯靠近她时,这女孩总是绷着一张脸。某天当我们在屋里时,正好冯布朗也来了,万斯似乎很刻意地找他说了一会儿话。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从所有显然漫无目的和相互尊重的社交谈话中,我看不出来他的动机何在。就算以最间接的方式,他也从不让这场悲剧成为话题,他反而像是刻意要避开这个话题。我也分辨得出:不管他看起来有多么漫不经心,其实都正在仔细地观察屋里的每一个人,语气上的一点点差别和反应的微妙之处,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是在储存这些印象,分析行为举止的细节,敏锐地探查与他交谈过的每一个人的主要心理状态。
下面这一段插曲发生的时候,我们已经走访格林大宅四五次了,为了使稍后的案情发展看起来更清楚,我必须在此稍作解释。
事情发生当时我没想太多,这件事表面上看来似乎微不足道,却预示了好些日子之后的险恶情境。要不是因为这段插曲,我们恐怕很难想像,这桩令人毛骨悚然的格林血案还要多久才能破案。
对万斯而言--他的每一次灵光闪现似乎全凭直觉,事实上,这灵感却是根据他长期敏锐推论得出来的结果--在关键时刻记起了这段插曲,立刻串连上其他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事,整合之后,便呈现了它惊人且恐怖的重要性。
契斯特·格林死后的第二个星期,天气很明显地转暖。
我们过了好几个美好的晴天--凉爽,阳光普照,生机盎然。白雪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地面也都结实坚硬,看不到任何随着冬寒转暖而融化的雪泥。
星期四那天,万斯和我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早到格林大宅,正好看到冯布朗医生的车停在大门前。 "啊!"万斯一看到就说,"我真希望这个家族的帕拉切尔苏斯译注:瑞士医生,炼金家,发现并使用多种化学新药,促进了药物化学的发展。不会马上离开。这个人吸引着我,他和格林家族的真正关系,已经让我好奇得受不了了。"
我们进入门厅的时候,冯布朗正准备要离开,站在他后面的希蓓拉和艾达都穿着大衣;很明显的,她们正准备和他一道出门。
"让人愉快的天气,"冯布朗有点尴尬地说,"我想载两位小姐去兜兜风。"
"而且你和范达因先生一定要跟我们去,"希蓓拉殷勤地对万斯微笑,插嘴说,"如果你们不放心医生的驾驶技术,我愿意亲自为两位执方向盘。我呢,真的是个经验丰富的驾驶。"
冯布朗脸上的不悦让我惊讶,但万斯毫无异议地接受邀请,不一会儿,我们就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医生的戴米勒大轿车里,奔驰在大街上。希蓓拉坐在驾驶座旁,艾达则坐在我与万斯中间。
我们在第五大道转往北走,进入中央公园,出公园后再转进七十二街,朝河滨大道驶去。
哈得逊河就像铺在我们脚下的一大片牧草,而清净无风的午后时分里的泽西岩壁,就像是窦加的画作。
我们在狄克曼街转入百老汇大道行去,然后在史普敦杜菲路往西,顺着帕勒沙林阴大道俯瞰河边林木茂盛的古老庄园。接下来我们穿过一条沿途围栏的产业道路,再次朝内地走到塞克莫大街,从帕勒沙林荫大道出来。
我们驶过杨克斯,上行到百老汇大道进入哈斯汀,紧接着绕着远景丘的边缘走。
越过上道伯斯渡口之后,我们就进入哈得逊路,而且在阿德雷再沿着乡村俱乐部的高尔夫球场转往西走,就到了岸边的平地区。通过阿得雷车站上边一条窄小的泥土路,沿着河水往坡道走去;接下来,我们不走往东的大马路,继续往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走,便到了一处像是荒芜牧草地的高原。
再往前一里左右--大约是在阿得雷和塔兰镇的中途,一座小山丘像个大卵石似的耸现在我们的小路上。我们一来到山脚下,道路便突然沿着悬崖的弯曲处往西来了个大转弯。
转弯处既窄小又惊险万状,一边是急遽上升的山坡,另一边则是陡峭多石、直向河道的下降坡。
沿着下降处的边缘,竖立着一排粗劣的木制栅栏,我真不知道这对一个鲁莽或甚至只是一时疏忽的驾驶人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我们绕到最外围的弧地时,冯布朗就在这里停车,前轮正好朝向悬崖。雄伟的景色展现在我们前面,数里之长的哈得逊河景致在此一览无遗。由于立在身后的山丘完全阻断了内陆地区,这个地方自然让人有股遗世独立的感觉。
我们坐在那儿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景色,希蓓拉开口说话了;虽然她只是随口胡诌,语气里却充满奇特的挑衅。
"多么完美的谋杀地点!"倾身往悬崖的陡坡向下看去之后,她大叫起来。"为什么冒着被逮的危险杀人呢?只要把他们载到这舒适隐蔽的地方兜风,自己跳车,让他们一路翻落--连车带人--摔到悬崖底下就行了。就假装是不幸的车祸--有些人就是永远学不会!……真是的,我会认真地考虑这种犯罪的方式。"
我可以感觉到艾达一阵寒颤,也注意到她转白的脸色。由于她姐姐才刚过世的恐怖经历,希蓓拉的话让我感到无情和欠考虑。
很明显,医生也感受到了她话中的残酷,他惊愕地转向希蓓拉。
万斯迅速地瞥了艾达一眼,设法化解这紧绷的沉默所带来的难堪。他语气轻松地说:"格林小姐,不管怎样我们都不想接受你的建议,你一定也明白,没有人会在像今天这么美好的一天里认真考虑犯罪的方式。这种时刻,泰纳的气候影响理论最能让人有安全感。"
冯布朗一语不发,不过,他那责备的目光并没有离开希蓓拉的脸庞。
"哦,我们回去吧!"艾达令人同情地叫道,身子也更往旅行毛毯里钻,仿佛午后的空气忽然凄冷起来。
冯布朗一语不发地掉转车头;一会儿之后,我们就已经在往市区的回程上。
第13章 枪声再起
十一月二十八日和十一月三十日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日的晚上,马克汉邀请希兹和莫朗督察到史杜文生俱乐部举行一个非正式的会议。两位警官到达时,万斯与我刚和马克汉一起用完晚餐。照往例,我们还是走到俱乐部休息厅马克汉最喜欢的偏僻角落,很快地,我们开始讨论起格林家杀人事件来。
"我真不敢相信,"督察说,声音比平常还来得轻些,"竟然没发现任何可以理清疑点的东西。在平常的谋杀案中,就算没马上发现最对头的线索,也总有不少可以调查研究的玩意。可是,在这件案子里,真的没什么使得上力的地方。"
"我会说,这个事实所隐含的本质,"万斯答道,"已经形成这件案子不容忽视的一个特色。这是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只要我们能探查它的含意,就能找到破案的途径。"
"这可真是个好线索!"希兹咕哝地发牢骚,"'警官,你手上有什么线索?'督察问道。'哦,一个很棒的线索,'我说。'什么样的线索?'督察问。'案子已经没有什么好查的了!'我说。"
万斯莞尔一笑。
"警官,你真是缺乏想像力!以我完全外行的身份,我努力想要表达的只是:当一个案子没有了线索时--没有出发点,没有暴露内情的迹象--我们就有理由把每个东西都当做线索--或者更实际点来说,当做是破案拼图中的一片。毫无疑问,最困难的地方就在于把这些很明显不相干的图片嵌在一起。我宁愿以为,我们至少已经握有上百条线索;不过如果其中的某一条和其他的线索没什么相关,那么这一条线索就没有意义。这个案子就像那些无聊的字谜游戏--所有的字母都混杂成一堆;解题者的工作,就是重新安排字母为一个可理解的字或句子。"
"你能不能就给我你那上百条线索里的八或十条就好?"希兹以嘲讽的语气说,"我保证我会很高兴能有确定的事可忙。"
"警官,一切你都很清楚。"万斯没陷入对方那种戏谑的态度。"这样说好了,从第一个警报传到你那儿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你应该都视为线索。"
"当然啦!"警官再度陷入愠怒且沮丧的心情。"那些脚印、失踪的左轮手枪、雷克斯听到的大厅里的声音……只可惜,所有的线索都撞上了打不穿的墙。"
"哦,那些事!"万斯往上吐出一缕青烟。"那也是线索的一种。不过我说的是格林大宅里更明确的状况--那里的生态、环境、心理因素。"
"别又扯上你那些艰深的理论和神秘的假设了,"马克汉突然尖刻地插嘴,"如果找不到一个切合实际的做法,我们就干脆认输吧。"
"别这样,马克汉老兄,乍看之下你的确被打败了--除非你能从这些杂乱的事实中理出某种秩序。而你只有经由认真的分析,才理得出那个秩序来。"
"只要你提供我一些确实有某种含意的事实,"希兹不甘示弱地说,"我就能很快地拼凑出线索。"
"警官是对的,"马克汉接着说,"你总得承认,目前为止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好忙。"
"会有更多事让你们好忙的。"
莫朗督察坐直起来,眯起眼睛。
"万斯先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很明显,这句话已经拨动了他共鸣的心弦。"这个案子还没过去。"万斯以不寻常的严肃,认真地说,"这幅画还没画完。在这幅可怕的油画完成之前,还会再起事端。最让人不舒服的是,我们完全阻止不了,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止这恐怖的事。一定会再有命案发生。"
"你也这么觉得!"督察的话声已经有点走调了。"老天有眼,这是我经手过的第一宗吓倒我的案子。"
"长官,别忘了,"希兹还有话说,语气已经没有先前的自信,"我们派了人日夜看守这幢房子。"
"警官,那种措施保护不了谁的,"万斯肯定地说,"凶手不但早就在屋子里,还是组成那个致命氛围的一部分,在那幢房子里,已经被格林家石头围墙的毒素滋养了好几年了。"
希兹抬头看他。
"家族分子之一?你之前说过一次。"
"那倒未必。可以肯定的是,老托拜亚斯父权思想所制造的反常环境,已经污染了这个凶手。"
"我们可以安排人在房子里密切注意,"督察提议,"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服家族成员,让他们搬出去分开来住。"
万斯缓缓摇头。
"屋里的密探一点用也没有。那里的每个人现在不都是如假包换的密探了吗?他们不但互相监视,而且都活在自我的猜疑、恐惧之中。仔细剖析这家族,你不只会发现掌管经济大权的老格林夫人是一个顽强的障碍,由于托拜亚斯的遗嘱,你还会碰上各种法律问题。我所知道的是,任何人只要不继续留在这所宅院之中让蛆虫彻底蹂躏他的躯壳长达四分之一世纪,便一毛钱遗产都拿不到。就算你成功地疏散家族的残存分子,深锁宅院,你还是没除掉凶手。除非你用一根纯净的木桩戳穿他的心脏,否则这件事永远都没有结束的时候。"
"万斯,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吸血鬼干的?"这个案子已经让马克汉越来越不安。"我们该用下咒的东西围住这座屋子,在大门上吊大蒜?"
马克汉的偏激里所含的苦恼和泄气,似乎点出了我们所有人心里的无助,接下来好久都没有人再开口。 第一个回到现实,思考手上实际事物的人还是希兹。
"万斯先生,你刚才也提到老格林的遗嘱。我一直在想,假如我们知道遗嘱里的每一条规定,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我听说,留给这位老妇人的遗产高达好几百万美元,我想知道的是,她能随她高兴全权处理这些遗产吗?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这位老妇人自己又立了什么样的遗嘱。从'人为财死'的角度来看,也许我们可以掌握到某种动机。"
"正是--正是!"万斯毫不掩饰他对希兹的赞许,"这是目前为止最明智的提议。警官,我向你致敬。是的,老托拜亚斯的钱财可能与本案有某些关联;也许不是直接的关联,不过,金钱的作用--潜藏的影响力--毫无疑问已经卷入了这些罪行。马克汉,你觉得怎样?要怎么去查看别人的遗嘱?"
马克汉想了一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不相信会有什么大困难。托拜亚斯·格林的遗嘱当然有案可查,只是要花点时间到遗嘱检验法官的档案堆里找一找;至于格林夫人这边呢,我刚好认识格林家的律师--'巴克威与艾尔丁事务所'的合伙人老巴克威。我偶尔会在俱乐部碰到他,以前也帮过他一两个小忙,我想我可以问他一声,看他能不能私下告诉我格林夫人的遗嘱。明天就能知道我们能够查到多少。"
又过了半小时,会议结束,我们回家去。
"恐怕那些遗嘱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处,"那晚近深夜时,万斯在壁炉前啜饮他的姜汁威士忌。"就像这桩令人苦恼案子里的每一件事,案情大白之前,它们的真实意义都是一团难解的谜。"
他起身走向书架,拿下一本小书。
"现在,我想我应该暂时忘掉格林大宅,研究一下《萨蒂利孔》译注:诙谐的流浪汉小说,成书于一世纪,据说是罗马皇帝尼禄的密友佩特罗尼乌斯的作品,生动描写了罗马社会的享乐生活和习俗。。每一个守旧的历史学家,都很想弄清楚为什么罗马会走向衰败,他们不知道,自古以来,不变的答案就隐藏在佩特罗尼乌斯这本描写颓废罗马城的不朽的经典之作里。"
他静下来一页又一页地读他的书,神态一点也看不到专注的影子,他的两只眼睛,更不断地跑出书外头来。
过了两天--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二那天--早上过十点不久,马克汉打电话给万斯,请他立刻到他办公室去。万斯正准备参观现代美术馆的黑人雕像展,由于检察官的紧急电话,只好暂时先放下这项嗜好。半个小时不到,我们就进入了刑事法庭大楼。
"艾达·格林刚刚打电话过来,希望能马上见我,"马克汉解释说,"我建议她先和希兹谈谈,如果真有必要,我再亲自过去。不过她好像很担心我真的那样做,坚持要自己到我这儿来,她的意思是,离开那房子她才能更自在地说话。她的口气有点儿沮丧,我要她先过来。然后我就打电话给你,也通知了希兹。"
万斯坐下,点起一根烟。
"她紧抓住任何机会来改变她身边的氛围,这我一点儿也不惊讶。我相信,马克汉,那女孩一定知道一些对我们的调查很有价值的事。你难道不觉得,她可能已经到了要告诉我们心事的地步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警官来了,马克汉向他简短说明目前的状况。
"在我看来,"希兹有气无力,却又很感兴趣地说,"这像是我们得到线索的惟一机会。我们自己什么线索也找不到,整个调查过程都在白费力气,除非有人透露一些信息,要不然我们真的是束手无策。"
十分钟过后,艾达·格林被引进了办公室。脸色不再苍白,手臂上也不再悬着绷带,她仍然给人一种虚弱的印象,她的神态举止已经不再像以前动不动就颤抖或畏缩。
在马克汉的书桌前,她仰朝着阳光皱起眉头坐了一会儿,好像在盘算该怎么起头。
"马克汉先生,我要说的是雷克斯的事,"她终于开口了,"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到这儿来--也许我这样做很不忠实……"她以求助的眼神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告诉我,如果一个人知道某个非常亲近而且挚爱的人的某件事--不好又危险的事,那么,当这件事可能会引起非常严重的麻烦时,他该说出来吗?"
"那得看情况而定,"马克汉严肃地回答,"以目前的状况,假如你知道任何可能有助于解决谋杀你兄姐的事,你就有说出来的义务。"
"即使这事是别人私下告诉我的秘密?"
"就算是那样你也得讲。"马克汉慈父般地说,"不管是谁,他都已经犯下了两件骇人的罪行,可是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能够将凶手绳之以法的东西。"
女孩转开她忧形于色的脸孔,过了一会才带着突如其来的决心扬起了头。
"好,我告诉你……你晓得,你曾问雷克斯有没有听到我房间的枪声,那时他告诉你说他没听到。呃,马克汉先生,他向我吐露了秘密:他其实听到了枪声,不过他不敢承认,他怕你会质疑他为什么没有起床报警。"
"那么,你认为他又为什么要静静地待在床上,让每个人都以为他睡着了?"如果说这女孩的信息已经让马克汉如获至宝,从马克汉脸上倒一点也看不出来。
"那就是我不能理解的事了。他也不肯告诉我。不过他一定有个理由--我知道他有!有个吓坏了他的理由。我求他告诉我,但是他惟一肯说的是,他听到的不只是枪声……" "不只是枪声!"马克汉再也隐藏不住兴奋了。"他听到了其他的事,你是这样说的吧--一件吓坏他的事?但是,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我们有这回事呢?"
"那就是整件事最奇怪的部分了。我一问他,他就非常生气。不过他真的知道某件事--可怕的秘密;我很有把握……哦,也许我不应该告诉你。说不定这件事真的会让雷克斯惹上麻烦。但我又觉得你们应该知道,因为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我想,也许你能和雷克斯谈谈,让他告诉你他的心事。"
她再一次恳求地望着马克汉,眼中有一份隐约的恐惧和忧虑。
"哦,我真希望你能问他--而且问出答案来,"继续向马克汉乞求?我会觉得更安全一些,如果你--如果……"
马克汉点头,轻拍她的手。
"我们会努力让他都说出来。"
"可是别在那屋子里问他,"她很快地说,"有很多人--东西--就在附近,雷克斯会怕得受不了。马克汉先生,要求他到这儿来,让他远离那个吓人的地方。在这里,说话不用害怕有人偷听。雷克斯现在在家,要他到这儿来。告诉他我也在这儿,也许我可以帮你跟他讲理……马克汉先生,为我做这件事吧!"
马克汉看了时钟一眼,再看看他的约会登记簿。我知道,他和艾达一样急着想请雷克斯来问些问题;犹豫片刻之后,他拿起话筒要秘书史怀克帮他接通格林大宅。从接下来的那一连串对话听来,显然他碰上了巨大的阻力,因为在他终于成功地说服雷克斯来办公室之前,还一度不得不暗示他不惜诉诸法律行动。
"他显然很害怕这是陷阱,"马克汉小心地下了个评论后,才放回话筒。"不过,他已经答应立刻换上衣服赶过来。"
一个宽心的表情,隐约掠过少女的脸庞。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她赶忙说,"虽然这可能没有什么意义。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在楼下大厅后面的楼梯边捡到一张纸条--很像是撕下来的一页笔记。上头有楼上的我们卧室的平面图,用墨水笔画上四个叉叉--一个在朱丽亚的房间,一个在契斯特的,一个在雷克斯的,和一个在我的。下面的角落上,还有许多很奇怪的标记和图画。有一个是三根钉子钉在一颗心上,另一个看来像只鹦鹉,还有一个图案像是三颗小石头下面有一条线……"
希兹突然往前倾身,差点把雪茄吞进嘴里。
"一只鹦鹉和三颗石头!……哎呀,格林小姐,有一枝上头有数字的箭吗?"
"有!"她热切地回答,"也有。"
希兹挪好雪茄,带着邪恶的满足感咬得死紧。
"马克汉先生,这就有意思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激动地说,"那些都是欧洲大陆小偷一族的玩意儿--他们所用的暗号--不是德国小偷就是奥地利小偷。"
"关于石头,我倒也知道,"万斯插话,"意指圣史蒂芬被乱石击死的殉教概念译注:Saint Stephen,耶路撒冷基督教会执事,基督教第一个殉教士,在辩述原始基督教义时遭乱石击死。。根据史蒂瑞的农民历,那是圣史蒂芬的象征。"
"先生,这一部分我可没有半点概念,"希兹回答,"我只知道,那些是欧洲的坏蛋惯用的暗号。"
"毫无疑问。当我在翻查吉卜赛人的象形文字时,也看过许多类似的东西。很有意思。"
对艾达的发现,万斯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格林小姐,你是否将这张纸带在身边?"马克汉问。
女孩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真对不起,"她说,"我没想到这是重要的东西。我该带来吗?"
"你撕掉了?"希兹激动地问。
"我小心地收起来了,放在……"
"马克汉先生,我们必须拿到那张笔记纸。"警官说着站起来,走向检察官的桌子。"那可能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线索。"
"如果你们这么急着想要,"艾达说,"我可以打电话给雷克斯让他带过来。只要我跟他说明一下,他会知道东西在哪儿。"
"很好!那可省了我一趟路。"希兹说,对马克汉点点头。"长官,看看能不能在他出门之前拦住他。" 马克汉拿起话筒,再度要史怀克帮他接通雷克斯。一会儿之后,电话接通了,他把话筒递给艾达。
"喂,亲爱的雷克斯,"她说,"别骂我,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在我们的信箱里,你会发现一个封好的、我用的那种蓝色信封。请你帮我拿出来,带到马克汉先生的办公室。还有,别让任何人看到你拿……就这样了,雷克斯。马上去,快点,我们等一下可以一起在市区吃午饭。"
"格林先生至少要半个小时才到得了这儿,"马克汉转向万斯说,"还有一堆人等着要见我,你和范达因何不带格林小姐到证券交易所,让她见识一下疯狂的经纪人怎么自娱娱人--格林小姐,你意下如何?"
"太好了!"这女孩高兴地说。
"警官,你也一道去吧?"
"我?"希兹哼了一声说,"我最近的刺激已经够多了。我要去看一下上校,和他聊一会儿。"(作者注:班哲明·汉伦上校曾是局里引渡罪犯方面的权威之一,那时他是地检警务部的负责人,就在刑事法庭大楼上班。)
万斯、艾达和我开车过几条街到十八大街,搭电梯上楼,通过接待室(在那儿,穿制服的服务员不由分说地帮我们脱下外衣),走上参观区俯视楼下的证券交易所。那天的证券交易所特别活络,整个地方闹哄哄到简直震耳欲聋,而大伙儿争相买卖股票的情景也和暴民的暴动没有两样。这种景象我太熟悉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万斯向来厌恶嘈杂和混乱,始终一副厌烦、无聊的脸色。艾达却马上投入了现场的气氛,两眼发亮,血气一下子涌上双颊,着迷地趴在栏杆上看得出神。
"你看到了吧,格林小姐,人就是可以这么愚蠢。"万斯说。
"哦,不过这很棒呀!"她答道,"他们充满活力,他们有感觉,他们有战斗的目标。"
"你觉得你喜欢这种东西?"万斯微笑。
"好喜欢。很久以来我就渴望能做一些刺激的事--某些……像……"她伸出手,指着下头那一堆绕圈转的群众。
多年来在阴郁的格林大宅里一成不变地服侍一个伤残病人,她的反应不难理解。
我刚巧抬起头往外看,想不到,就刚好看到希兹站在门口反复查看参观的群众。他的脸色不但愁苦且非常阴沉,神经质地不断扫视人群。我举起手吸引他的注意,很快地他就来到了我们站的地方。
"万斯先生,长官要你们马上到办公室去。"他的语气里有种不祥的征兆,"他派我过来找你们。"
艾达定定地看着他,她的脸孔因为恐惧逐渐泛白。
"好吧,好吧!"万斯假装很无奈地耸耸肩,"我们才刚开始对这个景象感兴趣呢。不过我们必须服从长官的命令--呃,是不是啊?格林小姐。"
尽管万斯故意装得毫不在乎马克汉的召唤,艾达仍然异常的沉默。在我开车回办公室的路上她一声不吭,只是僵直地坐着,茫然的目光始终对着正前方。
时间仿佛漫长无止境,刑事法庭大楼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一路上交通拥挤,连坐个电梯都耽搁了好久。
万斯却似泰然自若。希兹紧闭双唇,鼻孔不断传出浊重的呼吸声,为了压抑内心的激动而苦恼不堪。
我们一进到检察官办公室,马克汉就立刻站起来,以异乎寻常的温柔眼光看着这个女孩。
"格林小姐,你一定要坚强,"他以一种平静、同情的声音说,"有个悲惨的、也很意外的事发生了。迟早总会有人告诉你--"
"雷克斯!"她大叫,颓然陷入马克汉办公桌前的椅子里。
"是的,"马克汉轻声说道,"雷克斯出事了。你们离开后才几分钟,史普特就拨电话过来……"
"他是被枪杀的--就像朱丽亚和契斯特!"她的声音小到听不见,低沉的悲叹仍为这老旧昏暗的办公室带来了一种恐怖感。
马克汉点头。
"在你打电话给他之后不到五分钟,有人走进他的房间射杀了他。"
这女孩把脸埋进双臂之中,抽动身子,无泪地呜咽起来。
马克汉踱到办公桌前,伸出手温和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孩子,我们必须面对这一切。"他说,"我们得立刻到你家里去看看,而你,最好就和我们一起去。"
"我不想回去,"她凄切地喃喃道,"我害怕--我怕!……"
第14章 鸿飞冥冥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三,中午马克汉费了很多力气才终于说服艾达和我们一起回到格林大宅。这女孩的状态可以用恐慌已极来形容,更为雷克斯的死于非命内疚不已。最后我们总算还是让她上了检察官的座车。
我们从中央大街出发前,希兹已经打过电话给刑事组,安排了各项例行调查。经过警察总局时,史尼金和另一个警政厅来的波克等在那里,也都挤进了马克汉的座车。一路畅行无阻,二十分钟不到,我们就抵达了格林大宅。
前门的便衣警察,还是百无聊赖地倚在街底的铁栏杆上,离格林家的庭园大门不过几码远,希兹打了个手势,他就立刻向我们走来。
"山度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警官粗声粗气地问,"今天早上,有谁曾经进出过这儿?"
"你以为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此人满腹牢骚地回答,"九点左右史普特那个老家伙第一个出门,不到半个小时就带了个小包包回来,说他只是到第三大道买一些狗饼干。家庭医生十点十五分左右开车过来--对街路边那辆就是他的车。"他指向停在斜对边的冯布朗的戴米勒汽车。"他还在宅子里头--那时,我是说医生才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这位小姐--"他指着艾达说,"就出了大门往A大道走去,匆匆坐上一辆计程车。从今早八点我接卡麦隆的班以来,这就是所有进出大门的男女老少了。"
"交接时卡麦隆有说什么吗?"
"整晚都没有人进出。"
"有人走别的路进了大宅,"希兹皱着眉头说,"到西墙那边要唐纳利马上过来。"
山度士很快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影匆匆经过庭院边的走道,往车库那边跑去。不到几分钟,唐纳利--看守后门的便衣--一路快跑过来。
"今天早上,有谁从后门进宅子吗?"希兹不等他到面前就嚷着问他。
"进门的一个也没有,警官。厨子大概十点钟左右去市场,两个送货的把东西留下就走了。从昨天夜里到刚刚,后门的状况就这样。"
"就这样!"希兹酸溜溜地说。
"我告诉你--"
"好啦,算了,算了。"警官走向波克,"你爬到墙上去,走个几圈,看看能不能发现有人翻墙进去的影子--史尼金,去看看院子里有没有脚印。都弄完了以后,立刻来向我报告。我要到宅子里去瞧瞧。"
我们走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走道,史普特替我们开门,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也以一贯的谦卑多礼拿走我们的外套。
"格林小姐,你最好回房去,"马克汉说,他和善地托着她的手臂。"躺下来看看能不能休息一下。你看来很疲倦。我走以前,会再去看你。"
艾达毫无异议地静静离去。
"而你,史普特,"他下令道,"跟我们到客厅来。"
老管家顺从地跟着我们走到客厅里中央桌前站定,马克汉就坐在那儿。
"现在,让我们先来听听你的说法。"
史普特清了一下喉咙,眼睛却看着窗外。
"先生,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听见枪声时,正在备膳室里擦拭玻璃器皿--"
"时间再往前推一点,"马克汉打断他的话,"我听说,你今天早上九点出门到第三街走了一趟。"
"是的,先生。希蓓拉小姐昨天买了一只波美拉尼亚狗,她要我早餐后去买一些给狗吃的饼干。"
"今天早上有没有访客?"
"没有,先生--我是说,除了冯布朗医生之外都没有。"
"好。现在就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吧。"
"一直到可怜的雷克斯先生被枪杀以前,什么事也没有--我是说没什么不对劲的事。冯布朗医生到达后没几分钟,艾达小姐就外出了。刚过十一点时您打电话给雷克斯先生,又过了一会儿,您又打来找雷克斯先生。我回头到备膳室忙我的,只在那儿待了几分钟,就听到枪声了--"
"你能告诉我们正确的时间吗?"
"先生,差不多是十一点二十分。"
"接下来呢?"
"我在工作裙上擦干双手,走进客厅听听看还有什么动静。我不大确定枪声是不是就在屋子里,但是我想最好还是察看一下,所以我就上楼去了。雷克斯先生的房门开着,我先往里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这可怜的年轻人额头上有个小伤口,血流如注地躺在地板上。我请冯布朗医生过来--"
"医生在哪儿?"万斯询问。
"先生,他在楼上,他马上就赶来--"
"哦--楼上!我想他一定是在那里四处闲逛 --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不是吗?"万斯的眼睛紧盯着管家。"才怪。得了吧,史普特,医生当时在哪儿?"
"先生,我想他是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
"我思,我思故我……敲敲你的脑袋,给我们一个结论。在你喊他之后,冯布朗医生的身体是从哪个空间出现的?"
"结论是,先生,他从希蓓拉小姐的房门出来。"
"哟!哟!真想不到!而如果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我们能不能--不用太过伤脑筋--推断,在他从那个特别的门走出来之前,他一直待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里?"
"先生,我想是的。"
"接下来,我猜你就继续你的奥德赛之旅啦。"
"如果让我来说的话,我会说比较像伊利亚特--更像个悲剧,假如您了解我的意思;虽然雷克斯先生并不是赫克托耳译注:特洛伊王普里阿摩斯的长子,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但后来被阿奇里斯所杀。。先生,但不管我们该怎么说,冯布朗医生立刻赶到总是真的--" "那么,他没有听到枪声?"
"很明显没有,他看到雷克斯先生的遭遇时看起来很惊讶。而希蓓拉小姐跟着他进入雷克斯先生的房间时,看起来也很惊讶。"
"他们说什么了吗?"
"这部分我就不得而知了。他们来了以后,我便下楼去打电话给马克汉先生。"
史普特说到这里时,艾达睁大眼睛出现在拱廊上。
"有人到过我的房间,"她的声音显得余悸犹存,"刚刚我上楼时,通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地板上还有脏脏的雪迹……噢,那是怎么回事?你们想是不是--"
马克汉整个身体猛然往前伸。
"你离开前,门关着吗?"
"对呀--当然了,"她回答,"冬天里我很少打开那个门。"
"上锁了吗?"
"我不确定,不过我想是的。平常应该都是锁上的--如果不是我忘了锁,怎么有人进得来?"
希兹站了起来,一脸迷惑地细听这女孩的叙述。
"也许这家伙又穿上了他那双高统橡胶套鞋,"他喃喃自语地说,"这一次,我要叫杰瑞恩自己来。"
马克汉点点头,转身对着艾达。
"格林小姐,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事。我想你还是到别的房间去等我们,在我们有时间去查看以前,你的房间必须维持现状。"
"我不要独自一人,我要到厨房找厨娘。"缓过一口气来后,她就离去了。
"冯布朗医生现在人在哪里?"马克汉问史普特。
"在格林夫人那里,先生。"
"告诉他我们在这儿,希望能马上就见到他。"
管家鞠躬之后便离开了。
万斯来回踱步,两只眼睛都只开了一条缝。
"每过一分钟,这个案子就更疯狂一分。"他说,"就算没有带雪的脚印,没有自开的玻璃门,也绝对够荒唐的了。马克汉,有人正在这宅子里干邪恶的事,瞎搞那些怪诞的魔鬼学、巫术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我说啊,在《法学汇编》译注: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下令编纂《国法大全》的最重要部分。或《查士丁尼法典》里,有任何对付魔鬼附身或者招魂术的法律程序吗?"
就在马克汉正要开骂时,冯布朗刚好走了进来。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平日的温文儒雅,只见他一言不发、草草地鞠了个躬,捋平八字胡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医生,史普特告诉我,"马克汉说,"你没听到雷克斯房里的枪声。"
"没有!"这个事实似乎让他又迷惑又不安。"雷克斯的门明明是开着的,我真想不透为什么我会没听到。"
"你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是不是?"万斯不再踱步了,就站在那里仔细观察医生的反应。
冯布朗扬起双眉。
"是的,希蓓拉一直在抱怨--"
"一定是她又喉咙痛啊什么的,"万斯故意不让他说下去,"反正那不重要。事实是你既没听到枪声,而希蓓拉小姐也没听到。我这么说正确吗?"
医生点头。"在史普特敲门要我过去之前,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希蓓拉小姐也和你一起进去雷克斯的房间吗?"
"我想她就跟在我背后,不过我要她别碰任何东西,立刻就回房去。我走出雷克斯的房间时,史普特正在打电话给检察官,所以我想我最好待在这儿等警察来。在和希蓓拉仔细讨论过整个处境之后,我对格林夫人说了这桩不幸的事,留在她房里陪她一直到史普特通知我你们来了。"
"你在楼上时,都没看到任何人或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吗?"
"没别的人--也没别的事。坦白说,整个宅子静得有点反常。"
"你有没有看到艾达小姐的房门开着?"
医生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印象--那表示门可能关着,要不然我应该会注意到。"
"格林夫人今天早上还好吗?"万斯随意地问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儿文不对题。
冯布朗有点儿措手不及。
"一早看到她的时候,状况好像还满好,不过雷克斯的事让她很不舒服。我到这里来以前,她正在跟我抱怨脊椎很痛。" 马克汉刚才就已经站起来了,忽然焦急地走向拱廊。 "法医随后就到,"他说,"在他到达之前,我想好好看一下雷克斯的房间。医生,你可以和我们一道--史普特,你最好守在前门。"
我们静默地走上二楼,每个人心里的念头都一样,那就是最好别让格林夫人发现我们就在这里。
雷克斯的房间和所有格林大宅的房间一样宽敞,进门的右手边有一扇大窗,另一扇小一点的窗户则正对着门。两扇窗户都没有装上帷帘,正午时分的冬阳斜斜地射入房里。就像契斯特告诉过我们的,墙上摆满了成行成列的书;任何可利用的角落里都堆满了手册和文件。说这个房间是卧室,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间学生的工作室。
雷克斯房间平面图
左墙中央那个都铎式火炉--和艾达房间完全一样的火炉--雷克斯·格林的尸体就横摊在前面,左臂伸直,右臂弯曲,手指头紧握成拳状,好像抓着什么东西。他圆形的巨头有点儿歪斜,细细的血流,从眼睛上方的小洞沿着鬓角淌到了地板上。
希兹仔细观察了好几分钟尸体。
"马克汉先生,他被枪杀时是站定的,所以才会蜷成一团倒下来,撞到地板以后身体伸展成这样。"
万斯俯身察看死者,脸上浮起困惑的表情。
"马克汉,这件事有点儿奇怪,不太对劲,"他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大白天里,有人从正前方给了这家伙一枪--距离近到脸上都沾上了火药。可是他的表情却极为自然,没有一点恐惧和惊吓的迹象--事实上,甚至可以说心平气和无忧无虑……真是不可思议。凶手和他的手枪,当然不会是隐形的。"
希兹缓缓地点了点头。
"长官,我也看到了这个疑点,真是他妈的怪异。"他弯下腰更仔细地察看尸体。"那个伤口,在我看来很像是把点三二打的。"他说,看了医生一眼。
"没错,"冯布朗说,"看起来和谋杀其他人的凶器是同一把。"
"是同一把凶器,"万斯严峻地断言,他沉思着缓缓拿出烟盒。"也是同一个凶手。"他抽了两口烟,苦恼的眼神停留在雷克斯脸上,"但为什么要选在这种时刻--光天化日之下,门还开着,附近明明就有人?凶手为什么不等到晚上再下手?他为什么要冒这种不必要的险?"
"别忘了,"马克汉提醒他,"雷克斯被杀之前,正要来我办公室告诉我某些事情。"
"但是又有谁知道他就要揭露内情?他在接到你的电话后十分钟内被枪杀--"他突然住口,很快地转向医生。"宅里有几支电话分机?"
"我想有三支。"冯布朗从容地说,"一支在格林夫人的房间,一支在希蓓拉的房间,我想还有一支在厨房。当然,主机是在楼下的前厅。"
"标准配置,"希兹蹙着眉头说,"几乎任何人都能窃听。"他骤然跪落在尸体旁,扳直尸体的右手指。
"警官,你恐怕找不到那张神秘的笔记纸了,"万斯轻声说道,"如果凶手枪杀雷克斯是为了封口,那张纸当然也会不翼而飞。想想看,不管是有意或无意,也不管是谁听到电话,都一定知道他身上带着这些笔记纸。"
"万斯先生,我想你是对的,不过我还是得找一下。"
他在尸体下摸索了一会儿,有条不紊地从死者的口袋搜起。他并没有找到任何如艾达所说的蓝色信封之类的东西,只好两手空空地直起身来。
"没错,是不见了。"
话才说完,希兹立刻有了另一个主意。只见他赶忙前往大厅,向楼下叫史普特。当管家终于现身时,希兹换了个粗暴的态度。
"私人信箱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听懂您的意思。"史普特以平板的声音泰然自若地回答,"外头前门那儿就有一个信箱。先生,您指的是那个吗?"
"不!你比谁都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知道'私人的'在哪儿--懂吗?--私人的信箱,在'屋子里'的。"
"您说的会不会是楼下大厅桌上,那个银色的、用来放待寄邮件的小圣餐盒?"
"'圣餐盒'?不--是!"警官声音里的压迫意味满吓人的。"好吧,下楼去把圣餐盒里的每样东西都拿上来--不!等一下--我和你一道去……圣餐盒!"他抓住史普特的手臂,简直是从房间里把他拖着往外走。 几分钟之后,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空的!"他非常简短地宣告。
"别因为那含意神秘的笔记纸不见了,你就完全放弃希望,"万斯激励他,"我倒怀疑它能帮你多少忙。这个血案不会是个画谜,而是个复杂的数学公式,充满了模式--无穷小,多元齐次多项式,被乘数,导数,还有系数。要是雷克斯不是这么快就离开人世,可能会比我们先解开这道难题。"他一边说,目光一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而且,说不定他早就解开了。"
马克汉愈来愈没耐性了。
"我们最好下楼去,到客厅等德瑞摩斯医生和总局的人来。"他提议,"在这儿我们什么题也解不开。"
我们走到二楼大厅,在经过艾达房间时,希兹猛力推开房门,站在门槛上打量房间。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西边来的寒风拍动绿色的印度花布窗帘。在淡棕色的小地毯上,有好几个潮湿的脏污脚印,绕过床脚走到房门口--也就是我们所站的位置。希兹仔细看了这些脚印好一会儿后,才又关上房门。
"没错,是人的脚印,"他说,"有人沾上了阳台的脏雪,留下脚印,还忘了关上玻璃门。"
敲门声响时,我们才刚要在客厅坐下。史普特打开大门,让史尼金和波克进来。
"波克,你先说,"两位警官才一现身,警官就问,"有没有人翻墙进来的迹象?"
"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外套和裤子都脏兮兮的。"我趴在墙上整整爬了一圈,很有把握,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痕迹。如果有哪个家伙越过了这道墙,一定是用撑竿跳。"
"我相信你就是--史尼金,你呢?"
"我有点儿新发现,"这位探员忍不住心头窃喜地说,"有人走上过宅子西边那个石头阳台的楼梯,这些脚印证明那家伙是今天早上--九点钟左右--雪停了以后才走上来的。另外,脚印的尺寸和上次在前面走道发现的一模一样。"
"这些新的脚印,是打哪儿来的?"希兹问,身体跟着说话声往前倾。
"警官,妙就妙在这里。那人是从前门阶梯正下方走道过来的,但是再过去就无法追踪了,因为前面的走道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猜也是,"希兹咕哝着说,"而且只有单向的脚印,对不对?"
"是这样。前门下方走道上那些脚印转过了宅子角落,走上石阶到阳台。不过,留下这些脚印的家伙并没有顺着原路下去。"
警官沮丧地一口接一口喷他的烟。
"所以他走上阳台,打开玻璃门,穿过艾达的房间到大厅,干下他的坏事,然后--他就消失了!真是个棘手的案子!"他带着愤慨,啧啧有声地咂舌。
"人可能已经从前门跑掉了。"马克汉表示。
警官扮了个怪相,大声叫史普特,他立刻就到了大厅。
"喂,你听到枪声以后走哪条路上楼?"
"先生,我走佣人梯上去。"
"那么,在你上楼的那段时间里,可不可能有人会从前面的楼梯下来,你刚好没看见?"
"是的,先生,很有可能。"
"没事了。"
史普特鞠了个躬,再度回到前门继续恪守他的职责。
"嗯,长官,他看起来就像你说的那样从前门走了;"希兹对马克汉说,"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他怎么能进出自如而不被人发现?"
万斯正站在窗边,往外望着河面。
"这些一再出现在雪地里的脚印,实在有点让人难以置信。总的来说,我们这个怪异的罪犯一点也不遮掩他的形迹,却一再细心地隐藏他的指印,从头到尾没留下过一枚指纹或任何证据。在现场看得见的,永远都只有那些脚印--而且每一次都那么显眼而工整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但是,这些脚印又根本和其他怪异的事凑不到一块儿。"
希兹失魂落魄地盯着地板看,显然也认同万斯的看法,他天性中顽强不屈的贯彻始终的精神还是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没过多久,他就抬起头来,用外强中干的振奋继续发号施令。
"史尼金,去,打电话给杰瑞恩队长,跟他说我希望他赶紧过来检查地毯上的脚印,也要他量一下阳台楼梯上的那些脚印。波克,你呢,给我到楼上大厅站岗,不准任何一个人进入西边的前两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