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险的了。"医生自负地点点头。"假如没有人及时赶到她那儿,谁也说不准究竟会有什么结果。我判断她服下了那所有遗失的六厘吗啡,所以给了她一剂五十分之一相当强效、反应很快的阿托品译注:用于缓解平滑肌痉挛和疼痛以及散瞳。用高锰酸钾清洗她的胃,再替她做人工呼吸--她似乎用不上,不过我可不敢冒任何险。护士和我忙着活动她的手脚,以 免她再昏迷过去。真是累人的工作,那儿的窗户敞开着而我却汗流浃背,希望不要因此得了肺炎……呃,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她的呼吸不断增强,所以我又给了她百分之一的阿托品,帮她维持良好的血压。最后我想办法让她站起来,现在,护士正在帮她来回走路。"他再次洋洋得意、炫耀似的用手帕抹去脸上的汗水。"
"非常感激你,医生,"马克汉说,"你很可能已成为破解此案的关键人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讯问你的病人?"
"她整天都会迟钝、恶心--就像全身虚脱,你知道的,呼吸困难,昏昏欲睡,头痛等等的症状--当然不适合回答警方的讯问。不过,明天早上你们就能随心所欲地和她谈了。"
"真让人高兴。你检查护士说的汤碗了吗?"
"尝起来有苦味--吗啡,错不了。"
杜伦的话声刚落,只见史普特走过大厅直到前门。过了一会儿,冯布朗已经站在拱廊上往起居室里瞧了。他端详过我们之后,眼里逐渐浮现出警觉的神色,在互打招呼之后,紧跟着一阵不自然的、紧绷的沉默。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万斯很快便下定决心,站起来担任发言人。
"是的,医生。艾达被人下了吗啡,这位杜伦医生碰巧在对面的拿寇斯公寓,就被我们召来了。"
"那希蓓拉--她还好吗?"
"哦,她没事。"
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接着就瘫在椅中。
"告诉我事情经过。发现这件--这件命案,是什么时候的事?"
杜伦正想更正他,万斯却比他更快:
"今天早上你一离开这屋子就发生了。毒药下在护士从厨房端来的肉汤里。"
"但是……那怎么可能?"冯布朗露出无法置信的样子。"她端肉汤来时我正要离开,我看她端着汤进去。毒药怎么可能--"
"我正想问你,医生,"万斯的声调几近悦耳,"你会不会凑巧穿好了外套之后又上楼去?"
冯布朗愤慨、惊讶地瞪着他。
"当然没这回事!我当时就走了。"
"正好在护士往楼下叫艾达的那个时候。"
"为什么--是的。我想护士的确曾往楼下叫,艾达立刻就上楼去了--假如我记得没错的话。"
万斯停下来抽了一会儿烟,好奇的眼光停驻在医师忧虑不安的脸上。
"依我看来--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你这一次的来访时间很接近上一次。"
冯布朗脸上笼罩了一层阴霾,我看不出他有任何恼怒的情绪。
"没错,"他回答,扭开目光,"事实是,万斯先生,自从那些药物从我的药箱子里不见了以后,我就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幸的事即将发生。说起来我也有错,所以每当我经过这一带,总按捺不住到这儿来走走的冲动--看看到底事情会变得怎么样。"
"你的忧虑我完全了解。"万斯丝毫不带感情地说,接着又信口加上一句,"我想,你不会反对由杜伦医生继续照顾艾达。"
"继续?"冯布朗霍地坐直起来。"我不懂你的意思。你不久前不是说--"
"艾达被人下毒,"万斯替他说完。"你没听错。但是你知道吗?她并没死。"
冯布朗登时瞠目结舌。
"谢天谢地!"他脱口喊出声来,整个人也猛然站起。
"不过,"马克汉补充一句,"我们并没有向人提起这件事的任何细节。所以呢,你最好尊重我们的决定。"
"当然--现在我可以看一下艾达吗?"
马克汉犹豫起来,万斯替他作了决定。
"如果你想去的话--当然可以。"他转向杜伦,"请你陪冯布朗医生一起去好吗?" 杜伦和冯布朗一起离开房间。
"他的紧张不安并不让我意外,"马克汉说,"知道有人因为你不小心遗失药物而中毒,可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担心艾达的程度,还比不上希蓓拉。"希兹说。
"观察敏锐的家伙!"万斯微笑着说,"没错,警官,对他来说,艾达的死亡与否很明显还比不上希蓓拉有没有中毒……现在,我很好奇里头有什么玄机。这是个诱人的问题,不过--见鬼了--也推翻了我最得意的理论。"
"听起来,你有个秘而不宣的理论。"马克汉不高兴地说。
"啊,好多个呢!而且我很想说,每一个都是得意的理论。"万斯用这种轻松的口气说话时,就表示他不准备说出他还没有成形的想法,马克汉也不再坚持下去。
"在听过艾达的说法之后,"希兹则说,"我们就不需要任何理论了。只要等到她明天开口说话,我们就能推断出下毒的是谁。"
"也许。"万斯低声说。
又过了几分钟,杜伦自己回来了。
"冯布朗医生已经走进另一个女孩的房间,不过他说他马上下楼来。"
"关于你的病患,他有没有说什么?"
"倒没多说什么。不过,艾达小姐见到他时,不但生疏的步伐多了点力气,还对着他微笑呢。那是一个好现象,表示她很快就会渡过难关。她的内心里,有一种坚强的抵抗力。"
杜伦才说完,我们就听到关上希蓓拉房门的声音和有人下楼来的脚步声。
"对了,医生,"冯布朗回到起居室时,万斯对他说,"你见过欧本海默了吗?"
"早上十一点时我已经见过他了。事实上,今早离开这儿之后我就是去找他,他已经同意明天早上十点会来大宅作个检验。"
"格林夫人也同意吗?"
"是的。早上我对她说了这件事,总之一句话--她愿意接受检验。"
不久之后,我们就离开了格林大宅。冯布朗也陪着我们一起走出大门,而且还是我们目送他驱车离去。
"明天此时,我希望我们会知道更多的事实。"到市区的路途中,马克汉说。他看起来非常消沉,眼神十分苦恼忧心。"万斯,我想你也知道,只要想到欧本海默会检验出什么来,我就快吓破胆了。"
然而,欧本海默医生并没有机会完成他的检验。就在当晚午夜过后,一点到两点之间的某个时刻,格林夫人猝死于马钱子碱的毒性突发。
第21章 劳燕分飞
十二月三日,星期五,午前早上十点不到,马克汉就捎来了格林夫人的死讯。这桩午夜过后发生的惨剧,一直到早上九点护士端进晨茶时才发现。欧布莱恩通知希兹,希兹通知马克汉,马克汉则在前往格林大宅途中顺道告诉万斯。万斯与我已用过早餐,于是和他一起赶赴格林大宅。
"这下子,我们连惟一可能的主要嫌疑犯都没有了,"当我们在麦迪逊大道上加速前进时,马克汉泄气地说,"尽管我始终都以'老夫人已经精神失常'来自我安慰,但只要一想到老夫人很可能犯下这些案子,我还是很难释怀。无论如何,我现在几乎可以说希望凶手真的是老夫人,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剩下的可能性每一个都更可怕--我们得对付的,是一个残酷无情、工于心计的理性罪犯。"
万斯点头。
"没错,远比面对一个发狂的凶手还要糟得多,但是,格林夫人的死并未带给我多强烈的冲击。她是个令人厌恶的女人,马克汉--一个可憎的女人。没有人会因为这个世上少了她而感到半丝惋惜。"
万斯的一番话,确实表达了我们乍闻格林夫人死讯当时的感觉。这个消息当然让我震惊,受害者却一点也不令我同情。她恶毒又没有人性,活在仇恨之中,还让身旁的每一个人都过着地狱般的日子。她的过世,比她活着还好一些。
希兹和杜伦正在接待室等候我们。警官脸上交织着激动与沮丧,中国蓝的眸子中,更透出了不可救药的绝望。杜伦脸上则只看得到一种专业人员的失望神色,很明显,最让他不开心的是,这种猝死剥夺了他展现医术的机会。
希兹心不在焉地和我们握过手之后,便简短地说明了整个情况。
"今天早上九点,欧布莱恩发现老夫人动也不动,就要史普特发信号给杜伦医生,然后才打电话回局里报告,我知道了以后就通知你和德瑞摩斯医生。我在十五或二十分钟前赶到这里,立刻锁上房间。"
"你通知冯布朗了吗?"马克汉问。
"我打电话要他取消安排在十点的检验,告诉他我待会儿会再和他联系,在他发问之前就挂掉电话。"
马克汉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转向杜伦。
"医生,让我们听听你的说法。"
杜伦坐直身子、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等着你来钦佩他的架势。
"我正在拿寇斯楼下餐厅吃早餐时,韩纳西告诉我接待室的窗帘已经放下了,我立刻上楼,一把抓起我的全套装备飞快地跑过来。管家带我到老夫人的房间,护士正等在那儿。我当下就知道一切都太迟,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她早已死透了--脸部扭曲、皮肤发紫、冰冷--连尸僵都已经出现了。她死于大剂量的马钱子碱。我想她可能没遭受太多痛苦--半小时之内就会心脏衰竭,陷入昏迷状态。你也明白,她的年纪太大了,敌不过这种毒性,大剂量马钱子碱致死的老年人,发作的速度都相当快……"
"也会失去呼喊以引人注意的能力吗?"
"这就很难说了。抽搐可能会让她说不出话来,总而言之,没有人听见她的求救声。可能是在药力发作之后她便逐渐陷入昏迷,对于这种病例,我的经验告诉我--"
"你认为她服下马钱子碱的正确时间是什么时候?"
"呃,目前我没办法确定,"杜伦变得模棱两可起来。"她可能抽搐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死亡,也可能吞下毒药之后立刻就死了。"
"那么,死亡的时辰能够确定吗?"
"又是一件没办法肯定的事。分不清楚尸僵和尸体抽搐现象,是让许多医生判断错误的陷阱。总之,那真的是有明显差别的--"
"当然了。"对杜伦的无法肯定却又爱好卖弄的做法,马克汉越来越不耐烦了。"不过,如果完全撇开这些有的没有的不管,你认为格林夫人是什么时候死亡的?"
杜伦小心仔细地估量了一会儿。
"让我们粗略地说,今晨两点。"
"而马钱子碱可能早在昨晚十一或十二点就已经服下了?"
"有这个可能。"
"问这个干什么?德瑞摩斯医生来了以后不就知道了吗?"希兹说,他的坦率虽然让人不舒服却也很难辩驳。那天早上的他,心情无疑极端恶劣。
"医生,你发现可能被下药的玻璃杯或茶杯了吗?"马克汉忙不迭地问,显然急着冲淡希兹的鲁莽。
"床边有一只玻璃杯,杯口看起来好像有些硫化醋的晶粒。"
"可是,致命剂量的马钱子碱难道不会让饮料产生明显的苦味?"万斯突然警觉起来。
"毋庸置疑。不过也有一瓶柠檬碳酸盐--众所周知的一种解酸剂--就放在床头柜上;假如把马钱子碱掺在这种解酸剂里,味道就会被掩盖过去。柠檬碳酸盐不但有点咸,而且很容易起泡沫。"
"格林夫人能自己喝柠檬碳酸盐吗?"
"应该是不可能。柠檬碳酸盐必须很谨慎地和水混合,对任何一个躺在床上的人来说,都很难做到。"
"这个嘛,才是最有趣的事了。"万斯说,慢吞吞地点燃一根烟。"因此我们可以推断,给格林夫人柠檬碳酸盐的人同时也给了她马钱子碱。"他转向马克汉,"我想欧布莱恩小姐也许帮得上我们的忙。"
希兹马上离开接待室去传唤护士。 她的证词一点用也没有。她说,昨晚十一点左右格林夫人开始看睡前书以后,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梳洗一番,一小时后再到艾达的房间,在那儿睡了一整晚。她八点起床,更衣,接着到厨房端来格林夫人的早茶。就她所知,格林夫人就寝前并没有喝什么东西--当然,十一点以前也没服用过柠檬碳酸盐。更何况,格林夫人也从来没有自己服用柠檬碳酸盐的前例。
"那么,你认为,"万斯问,"是另外有人让她服用的?"
"你可以这么想,"护士毫不迟疑地断言。"如果她决定要自己动手,那么在她混合成功之霸缇统承盐葑永锏拿恳桓鋈肆恕?
"事情已经摆明了,"万斯对马克汉说,"有人在十一点以后进入她的房间,而且调制了柠檬碳酸盐加水加马钱子碱。"
马克汉站起来,愁眉苦脸地在接待室里踱步。
"归结起来,当前的问题是要找出谁有机会做这件事。"他说,"欧布莱恩小姐,你可以回房去了……"接着他走向铃绳,召来史普特。
经过简短的讯问后,管家说出了下列的事实:
锁好门窗之后,史普特就上床睡觉了,时间大概是十点半左右。
用过晚餐之后,希蓓拉就马上回到她的房间,一直到入睡前都没再出房。
女佣何敏和女厨曼韩太太在厨房里逗留到十一点过后不久。史普特听到了她们上佣人梯回房的声音。
早上九点,护士要他去拉下接待室的窗帘时,史普特才知道格林夫人的死讯。
马克汉让他离开,要他去叫女厨。
很显然,她既不知道格林夫人的死讯,也没听说艾达的中毒事件;她的证词,更完全无关紧要。实际上,她在厨房、房间的时间都一如往常,毫无变化。
下一个讯问的是何敏。从一对她提出问题开始,她几乎就马上起了疑心,眯起她那敏锐的眼睛,给我们一个狡狯的欣喜神色。
"你们别想蒙骗我。"她突然冲口而出,"上帝的扫把又动起来了,动得好!'上帝保护所有那些爱慕她的人,也会消灭所有凶恶的人。'"
"也'将'消灭,"万斯更正她。"有鉴于你向来都受到上帝的慈爱保护,我们最好告诉你,艾达小姐和格林夫人都被下毒了。"
他观察这个女人的反应,看出她已经双颊转白、下巴移位。即使是这么一位虔诚的信徒,上帝的行事很明显也让她觉得太突兀、太吓人,连她充沛的信心都不足以抵消恐惧。
"我一定要离开这栋大宅,"她看起来就像要昏倒一样,说,"就算是为了见证上帝,我也已经看得够多了。"
"说得好,"万斯点点头,"如果你越早离开,就越能见识更多《圣经》外典的证词。"
何敏恍惚地站起来,走出起居室时却忽然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马克汉怒目而视。
"在我走出这个罪恶的巢穴以前,不妨再告诉你一些事:希蓓拉小姐是整个格林家族里头最坏的一个,上帝即将让她成为下一个死者--谨记我的话!你们是救不了她的。她是--在劫难逃!"
万斯懒洋洋地竖起眉毛。
"我说呀,何敏,今天以前希蓓拉小姐又有什么深重的罪孽?"
"还不就是那些事。"女人很带劲地说,"假如你问我,我会说她只不过是个荡妇。她和那个冯布朗医生没事就黏在一起,那样眉来眼去,真是够可耻的。"她意味深长地又点了几个头强调一番。"昨晚他又到这儿来,还在她房间里不知道待到几点才走。"
"真想不到,嗳,你怎么会刚好知道这事儿?"
"开门让他进来的就是我呀!"
"哦,你让他进来的?--什么时候?那时候史普特又在哪儿?"
"那时史普特正在吃晚饭。我走到门前想看一下天色,就正好碰上医生。'你好啊,何敏?'他带着谄媚的微笑对我说,有点紧张地与我擦身而过,径直走向希蓓拉小姐的房间。"
"也许希蓓拉小姐不舒服,派人叫他来。"万斯淡漠地说。
"嘿!"何敏轻蔑地把头一甩,大踏步走出房间。
万斯立刻起身,再度摇铃召来史普特。
"你知道冯布朗医生昨晚在这儿?"管家一现身,他就发问。
此人猛摇其头。
"不知道,先生。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
"那就没事了,史普特。现在,请告诉希蓓拉小姐我们想见她。"
"好的,先生。"
十五分钟以后,希蓓拉才露脸。
"这些天以来,我都过得很懒散,"她解释,坐进一张大椅子里,"今天早上我们又为了什么聚会?"
万斯先探询、再恭谨地敬她一根烟。
"在解释我们为什么来这里以前,"他说,"麻烦你告诉我们,昨晚冯布朗医生是什么时刻离开这儿的?"
"十一点十五分。"她答道,眼里浮起充满敌意的挑衅之色。
"谢谢。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和艾达都被人下了毒。"
"母亲和艾达都被人下了毒?"她茫然地重复这句话,就好像听不大懂这句话的意思,动也不动地静坐了好一阵子,那双坚定的眼睛冷漠地向前凝视。慢慢地,她的目光转到马克汉脸上。
"我想我会接受你的建议,"她说,"我在大西洋城有一位手帕交……这个地方实在变得太--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她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今天下午就走。"这女孩的勇气和胆量,似乎头一次遗弃了她。 "你的决定非常明智,"万斯回答她,"去吧,想尽办法都要去,在我们解决这个案件以前,你也都要想办法待在那儿。"
她从容而略带讥嘲地看了万斯一眼。
"恐怕待不了太久,"她说。接着又加了一句,"我猜想母亲和艾达都已经死了。"
"过世的只有你母亲,"万斯告诉她,"艾达复元了。"
"她当然会复元!"她脸上的每一条曲线,都充满了极度的轻蔑。"我听说过,凡人的肉体其实有超乎寻常的抵抗力;你们都知道,现在,她和格林家数百万的家产中间只剩下我这个障碍。"
"你妹妹芄换钕吕雌涫迪嗟本险?马克汉斥责她,"如果不是我们有个医生守着,你现在可能就是那几百万家产的惟一继承人了。"
"看起来当然最有嫌疑,不是吗?"她的反诘直接到让人受不了。"不过你可以放心,假如策划这个事件的人是我,小艾达一定康复不了。"
马克汉还来不及说话,她已经站了起来。
"现在我就要去收拾行李。我受够了。"
看着她离开以后,希兹满腹狐疑地望向马克汉。
"长官,这样好吗?你让她离开纽约?她可是格林家族中惟一一个没受到谋害的人呢。"
我们当然懂得他的意思;他话里的暗示穿过了我们的心,让我们沉默了一阵子。
"我们不能冒险强迫她留在这儿,"马克汉终于说话。"万一发生了什么事……"
"长官,我明白你的意思。"希兹站起来,"不过,我保证她一定会被盯得很紧--相信我!我会找两个合适的人来这儿,从她踏出前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会天天死盯着她,直到我们弄清楚我们该怎么办为止。"他话声一落就走进大厅,我们听到他透过电话向史尼金下指示。
五分钟后,德瑞摩斯到达了。他不再轻松活泼,连打起招呼都阴沉沉的。
杜伦和希兹立刻带他到格林夫人的房间去,马克汉、万斯和我在楼下等候。
十五分钟后他下楼,看起来更闷闷不乐,连头上的帽子也都不再是以往潇洒的角度。
"怎么样?"马克汉问他。
"和杜伦的估计一样。这位老女士过世的时刻,我估计,在一到两点之间。"
"那,服下马钱子碱的时刻呢?"
"午夜前后,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总之,马钱子碱与柠檬碳酸盐一起服下是不会错的,我已经检验过玻璃杯了。"(作者注:这让我想起著名的莫莱克斯毒杀事件,被害者就是把水银氰化物当做止痛剂服下的。)
"对了,医生,"万斯说,"解剖之后,能不能给我们一份有关腿部肌肉萎缩状况的报告?"
"当然没问题。"对于这项请求,德瑞摩斯显然有点诧异。
他离开后,马克汉对杜伦说:
"现在我想和艾达谈谈。她今天早上的状况怎么样?"
"啊,不错!"杜伦得意地说,"我看过老夫人之后马上去看她,她还很虚弱,而且因为阿品托的作用说不出话来,不过,除此之外差不多都还好。"
"她还不知道她妈妈的死讯?"
"半点也不知道。"
"应该让她知道,"万斯插话,"没道理再让她避开这个事实。万一她受不了,起码我们都在她身边。" 我们进门的时候,艾达正坐在窗户旁,两只胳膊都架在窗台上,手掌顶着下巴,往外凝视积雪的庭院。
我们的到来,使她突然受到惊吓,她瞪大了眼睛。她所经历的事,显然已经让她有了种神经质的恐惧状态。
简短的客套寒暄之后,万斯和马克汉开始努力消除她的恐惧不安,说着说着,马克汉便趁机引到肉汤的主题上。
"我们要给你一份特权,"他说,"只要昨天早上的事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可以不必再全程回想那一段痛苦的经历。--护士往下叫你时,你人在接待室,对不对?"
女孩儿口干舌燥得很,讲起话来有点费劲。
"是的。妈妈要我带本杂志给她,所以护士叫我的时候,我正在楼下找书。"
"你上楼时看到护士了吗?"
"是的,她正走向佣人梯。"
"你进门时,房间里没有人吗?"
她摇摇头,"谁有可能会在那儿?"
"格林小姐,这就是我们最想知道的事;"马克汉严肃地说,"毫无疑问,有人在你的肉汤中下药。"
她开始打颤,并没有说什么。
"后来有谁进来看过你吗?"马克汉继续。
"连个影子也没有。"
希兹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
"那么,你马上就把汤喝了吗?"
"不--不是马上。我觉得有点儿凉,就穿过大厅到朱丽亚房里拿了一件西班牙旧方巾来裹身。"
希兹把愤慨写在脸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我们一有点儿进展,"他抱怨,"就会有事情跑出来打击我们--如果艾达小姐把肉汤留在这儿,马克汉先生,她去拿披肩的这一段时间里,几乎任何人都有可能偷偷溜进来下毒。"
"我真的很抱歉。"艾达道歉,几乎把希兹的话当成对她的指责。
"艾达,这不是你的错,"万斯向她保证,"警官只是沮丧过了头--不过,请你告诉我:你走过大厅时,有没有在附近看到希蓓拉的狗?"
她好奇地摇摇头。
"呃,没有。希蓓拉的狗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它很可能救了你一命。"万斯说,接着便向她说明史普特怎么恰巧救了她。
大概是因惊诧、无法置信,她吐出个几乎是屏息的咕哝声后,便陷入了心不在焉的沉思中。
"你从姐姐的房间回来时,马上就喝了肉汤吗?"万斯接着问她。
她吃力地把心思转回到这个问题上。
"对。"
"你没有注意到有什么怪味道吗?"
"没什么不对劲的。妈妈总是喜欢在汤里加好多盐。"
"喝完肉汤以后呢?" "也没什么,只是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颈子和背部都忽然僵硬、紧绷起来,身体热得受不了,昏昏欲睡的,而且浑身的皮肤都感到刺痛,手脚好像都麻木了。我很想睡觉,所以就躺回床上--我就记得这些。"
"另一个缺口。"希兹喃喃自语地说。
经过短暂的沉默,万斯把椅子又拉近她一些。
"呃,艾达,"他说,"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有个更坏的消息……你的母亲昨天晚上过世了。"
女孩动也不动地坐了好一阵子,而后绝望万分地看着他。
"死了?"她重复道,"她是怎么死的?"
"中毒死的--她服下了过量的马钱子碱。"
"你是说……她自杀?"
这个疑问令我们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也就是说,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万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恐怕对你下毒的人也毒害了你母亲。"
万斯的回答似乎超越了她的想像。
她的脸色开始转白,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的空无出神。不久之后,她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脑力仿佛已消耗净尽。
"哦,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实在--很害怕!"
"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万斯强调,"没有什么事能再发生。每一刻钟你都将受到严密的保护,今天下午,希蓓拉就会到大西洋城长住一段时间。"
"真希望我也能离开。"她自怜地低声说道。
"那倒没有必要,"马克汉插嘴,"待在纽约其实更安全。我们会留护士在这儿照顾你,在事情明朗化以前,也会在宅子里日夜安置一个警卫。何敏今天就会离开大宅,但是史普特和女厨都会照料你。"他站起身安慰地轻拍她的肩。"从今天起,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了。"
我们下楼到大厅时,史普特正好为冯布朗医生开门。
"天哪!"他快步走向我们,大叫起来。"希蓓拉刚刚才打电话告诉我格林夫人的事。"他粗暴地看着马克汉,早已忘了他的谦和温文。"先生,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医生,我认为没必要替你添加烦恼。"马克汉平静地回答他。"格林夫人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而且,我们自己的医生也刚好就在这里。"
冯布朗的双眼仿佛迸出了烈火。
"那么,你们是不是也不准我再和希蓓拉见面?"他突然发问,"她说她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还要我帮她安排一些事。"
马克汉往旁边让了一步。
"你是个自由人,医生,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他说。从他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得出他有点消沉沮丧。
冯布朗僵硬地行了个礼,走上楼去。
"他生气了。"希兹咧嘴而笑。
"不,警官,"万斯纠正他。"他是担忧--唉,太担忧了。"
那天午后不久,何敏永远地离开了格林大宅,希蓓拉则搭上三点十五分到大西洋城的火车。
原先的家人中,留下来的只剩下艾达、史普特和曼韩太太。
虽然如此,希兹还是命令欧布莱恩小姐无限期地留下来值勤,要她密切注意宅子里的大小事;除这项保护措施之外,也在宅里加派了一位探员,来担当护士的另一双耳目。
第22章 身影依稀
十二月三日,星期五,晚上六点傍晚六点,马克汉在史杜文生俱乐部召开了一场非正式会议,不但莫朗督察和希兹双双出席,连总探长欧布莱恩,也在下班后回家的途中顺道过来参加(作者注:总探长欧布莱恩指挥整个警察局的人马,后来我才知道,他正是在格林大宅里充当护士的欧布莱恩小姐的叔叔)。
刚出炉的晚报,已经毫不留情地批评、指责警方调查不力、处理失当。对于格林夫人的死因,在与希兹、德瑞摩斯交换过意见之后,马克汉给记者的官方版说明是"服用过量的马钱子碱--一种按照医生指示定时服用的兴奋剂",他特别要求秘书史怀克一定要记录得一字不差,免得记者在引用他的话时产生误解;而且,马克汉也刻意在这份声明的结尾说:"没有证据显示不是因为失当的自行服用药物。"虽然记者们的确完全根据马克汉的报告来撰写新闻,不过,他们还是在字里行间隐约夹杂了蓄意谋杀之类的字眼,让读者多少怀疑起官方声明的真实性。毒杀艾达不成的事件,则已成为非到必要绝不公开的官方机密;只不过,对这个事件完全没必要的刻意封锁,反而更让社会大众足够可怕的想像力迅速攀升到空前的境界。
马克汉和希兹,已经开始露出硬顶着沉重负担的徒劳;只要看一眼莫朗督察--就坐在地方检察官身边--深深陷入座椅的程度,也足以让人明白,渐袭渐近的忧虑在不断削去他泰然自若的往日神态;连万斯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和不安,特别是在他身上,与其说那是明显反常的忧心,倒不如说是一种敏锐的警觉状态。
那天晚上,与会人员才刚到齐,希兹就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案子的重点。他仔细核对各种调查步骤的进展,也列举了已经采取的预防措施。在结束报告之后,希兹还抢在所有人之前,面向总探长欧布莱恩发言:
"长官,在任何一件平常的案件里,我们都可以有一大堆动作;我们可以彻底搜查房子找寻手枪和毒药,可以像缉毒小组那样翻遍嫌疑犯的公寓或者小套房--戳刺床垫、撕毁地毯、敲打每一样木头做的东西--只不过,如果在格林大宅里做这些事,可能要花掉我们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就算我们发现了这些东西,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这家伙在那栋宅子里公然制造他精心筹划的混乱,不会因为我们夺走了他小巧精致的点三二手枪,或是搜出他的毒药就挡住他--不论是在契斯特还是在雷克斯被枪杀时,我们都可以逮捕格林大宅里的每一个活人,回到局里盘问逼供。然而只要我们交给随便哪一个人这种工作,媒体上就会出现一堆议论和谣言;审讯格林家这种名门望族一点也不明智,他们钱太多、影响力太大,随时都可以找到一卡车的高明律师,用控告、禁止令或者只有老天才晓得的方法来打垮我们。假如我们只以重要人证的理由来扣留他们,根据人身保护法,也只能留住他们四十八小时--没错,我们可以安插一些虎背熊腰的家伙到大宅里,只可惜没有一个警卫部队可以无限期地重兵驻防,而只要他们一班师回朝,卑鄙的阴谋就又会卷土重来。相信我,总探长,我们已经面临了非常严重的困境。"
欧布莱恩干咳两声,使劲地拉扯他那修剪整齐的白色八字胡。
"警官的话非常正确,"莫朗说,"我们已经放弃了绝大多数的例行调查方式。很明显,我们处理的是一件家务事。"
"不但如此,"万斯进一步说,"我们对付的还是一桩巧妙的阴谋--思虑缜密、面面俱到、有条不紊的杀人计划,而且煞费苦心地掩饰每个重要关键。凶手拿每一件事--甚至他自己的生命--来赌最后的结局。只有极度的仇恨和不合常理的期望才能衍生出这种罪行。面对这些属性,你不难明白,一般的预防方法一点用也没有。"
"家务事!"欧布莱恩沉重地又说了一遍这词儿,显然还在思索莫朗督察的说法。"在我看来,倒不像是为了争夺托拜亚斯遗留下来的大笔遗产。从现有的证据来看,我认为是外头有人想要铲除这个家族。"他热切地注视希兹。"你们是怎么和那些佣人打交道的?该不会吓得随他们瞎搞吧?老早你就该抓个佣人,再怎么没突破,最少也可以挡一阵子媒体的八卦。"
马克汉立刻挺身为希兹辩护。
"任何看起来像是警官疏忽或做错的事,我都该担负全部责任;"他刻意冷言冷语地说,"只要我还能在这件案子上说得上话,就不会有任何只为了封杀议论的逮捕行动。"说完这段声明以后,他的态度也稍见缓和。"犯罪的迹象,都和任何一位家仆无关。女佣何敏是个没有危险的宗教狂,完全没有策划这种谋杀案的智力,所以我准许她今天离开格林家……"
"总探长,我们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她。"希兹赶忙补充,免得又跑出另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至于女厨,"马克汉继续说,"她也一样完全不在我们考量的范围之内。她的情绪不够稳定,不适合扮演凶手的角色。"
"那么,管家又如何呢?"欧布莱恩语带尖刻地问。
"他与这家族相处三十年,甚至连托拜亚斯都在遗嘱中留给他慷慨的赠与。他是有点怪异,不过我认为如果他有摧毁格林家族的理由,大可不必等到这一大把年纪。"说到这里,马克汉似乎有点苦恼,"但是我也得承认,这老家伙的确寡言拘谨得有点诡谲,他总是给我一种有所隐瞒的印象。" "马克汉,你的看法并没有什么差错,"万斯说,"不管史普特的个性如何,都不可能是这桩恣意杀人事件的幕后杀手。他的逻辑思维太小心,做事谨慎无比,思想上的观点也高度保守。如果没有被逮的威胁,他可能会直刺仇人,只可惜他不但缺少勇气,也没有让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败事件成为可能的想像力或应变技巧。他已经太老了--太太老了……啊!"
万斯靠到桌子的另一边,以夸张的姿态轻叩桌面。
"持久力--就是一直困扰着我的事!这才是这个杀人事件的真正根源--一种惊人的、灵活的、自恃的持久力:深沉的冷酷无情结合了坚定的大胆放肆--一种对自己能力的无畏信念。这种持久力,可不是老年人学得来的。这个凶手所拥有的特色都在年轻人身上--年轻人的野心、年轻人好冒险的特性--不把可能的代价放在眼里,一点也不考虑危险……不,史普特永远也不可能符合资格。"
莫朗不自在地挪动椅子,转向希兹。
"你派谁去大西洋城监视希蓓拉?"
"高佛尔和莫勒里--我们组里头最优秀的两个人。"(作者注:我记得在《金丝雀杀人事件》中,高佛尔和莫勒里两人曾被安排看守汤尼·史基。)警官露出非常得意的微笑。"她跑不掉的,也别想耍什么花招。"
"说不定你们也多放了一点注意力到冯布朗医生身上?"万斯随口问。
希兹再度露出机灵的微笑。
"自从雷克斯被枪杀之后,他就被我们盯上了。"
万斯赞赏地看着他。
"警官,我越来越确定我喜欢你了。"他说,打趣的言语里充满真诚。
欧布莱恩沉重地靠向桌子,掸掉雪茄上的烟灰,生气地盯着检察官看。
"马克汉先生,你给了媒体什么样的报导题材?你似乎在暗示老夫人自己服下了马钱子碱。到底是信口胡诌的,还是真有这么回事?"
"总探长,恐怕是没有这一回事。"马克汉以真诚的懊悔说,"这个理论,和艾达的下毒事件--或者其他每一件命案--都不一致。"
"我可没你那么确定,"欧布莱恩反驳道,"莫朗已经告诉我,你们这些人怀疑老夫人的瘫痪是伪装的。"他又把手臂摆在桌上,以瘦短的手指指着马克汉。"假设她枪杀了三个孩子,用光了左轮手枪里的子弹,再偷走两剂毒药--剩下的两个女孩一人一剂;那么,假设她给较年轻的那位服下吗啡,剩下的原来准备给……"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斜睨马克汉一眼。
"我知道你的意思,"马克汉说,"你的推测是,她完全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救了艾达的命,因为没能解决掉艾达,她认定自己的计谋出了岔子,就把马钱子碱留给了自己。"
"就是那样!"欧布莱恩提起拳头往桌上一敲,"合情合理。另外,这表示我们已经解开了这桩疑案--对不对?"
"是的,毫无疑问讲得通。"这回说话的是万斯,他轻轻地拖长了声调,"不过请你原谅我,在我看来,这个说法恐怕太戏剧化了点。你知道的,这是一个完美的推论,它突然从我们心中闪现,几乎就像是有人为了我们的需要而编出的剧情。我也真的希望我们能够采用这完全符合逻辑、合乎情理的观点。不过,总探长,就算格林夫人一向真的很残忍,也不会是个自杀型的人。"
希兹在万斯说话时离开了房间,几分钟之后回来,刚好打断欧布莱恩对自己的自杀理论冗长又粗鲁的辩护。
"我们不必再争论下去了,"他大声宣布,"我刚和德瑞摩斯通过电话,他已经完成了解剖工作。他说,老夫人的腿部肌肉已经消瘦下去--松软下垂--所以完全没有移动双脚的机会,更甭提用它们来走路。"
"天哪!"我们之中,莫朗是第一个从这令人诧异的消息中恢复正常的人。"那么,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又会是谁?"
"说到重点了!"万斯仓促地说,努力遏止他渐升的激动。"我们只要查清楚这件事!那是整个问题的答案。这个人可能不是凶手,不过他每晚借着烛光阅读一些奇怪的书籍,那就是每一件事的关键所在……"
"可是艾达却又那么肯定。"马克汉以不知所措的口气提出看法。
"在那种情况下,认错了也不能怪她,"万斯回答。"这孩子已经有过一段骇人、而且是很不正常的经历。她很可能就像我们那样怀疑她的母亲。如果确实有过这样的怀疑,对她来说,想像她在深夜所看到的模糊身影就是心中最恐惧的真实人物,不是再合乎常情不过了吗?在惊骇的压力下,一个人借着脑中首要影像的外化来扭曲一个人物,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你是说,"希兹接道,"她看到的其实是另一个人,只因为她牢牢地认定是老夫人,所以把这个人想像成她的母亲?"
"不是不可能。"
"但是,别忘了东方披肩。"马克汉提醒他们,"艾达或许很可能弄错人的相貌,却不至于会看错那条特别的披肩。"
万斯茫然地点头同意。
"说得好。对我们来说,说不定这就是阿里阿德涅的线团译注:弥诺斯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给情人忒修斯一个线团来帮他走出迷宫。,最后会带领我们走出克里特岛的迷宫。我们必须查出更多披肩的事。" 希兹拿出他的笔记本,沉着脸专注地找他要的东西。
"别忘了,万斯先生,"他头也不抬地就说,"还记得艾达在大厅后面图书室门口发现的简图吗?说不定就是披披肩的这个人掉的,正当他要趁夜到图书室寻找时,一看到艾达就被吓跑了。"
"不管射杀雷克斯的是谁,"马克汉说,"很明显都已经从他身上偷走了这张纸,因此不用再操心那张纸。"
"我想你说得对。"希兹不得不承认。
"这种推测没什么意义。"万斯说,"这事件太复杂了,复杂到弄清楚细节也解不开纠结。如果可能的话,等查明那晚艾达看到的人是谁,我们就能打开一条调查探索之路。"
"如果只有艾达看到这个人披着格林夫人的披肩,"欧布莱恩问道,"我们要怎么查明真相?"
"总探长,你的问题之中就有答案。我们必须再讯问艾达一次,想办法打败她自身的恐惧联想。我们得说服她那人不是她母亲,刺激她回想起某个其他的重点,把我们引到正确的行动路线上。"
这显然就是我们决定的路线了。欧布莱恩在会议结束后径自离去,剩下我们这些人一起在俱乐部晚餐。直到八点半左右,我们才前往格林大宅。
我们发现,艾达正和女厨孤零零地在起居室里。艾达坐在火炉前,膝盖上有本打开的格林童话;曼韩太太则坐在门边的一张直靠背椅上,忙着满衣兜的手工碎缝补活儿。在格林大宅里看到这种正常、有秩序的景象,反而让人觉得怪异;这样的场景不免让我慨叹--这个地方到底有过多少恐惧和苦难,才会轻易击倒所有的社会准则?
我们一进到起居室里,曼韩太太就起身整理她的手工活,准备离去。万斯指示要她留下后,她又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下。
"艾达,我们又来打扰你了,"万斯主动扮演讯问者的角色,"现在,你几乎是惟一能帮得上我们忙的人了。"他轻松自在地对女孩儿微笑,温和地继续说,"我们想再和你谈一谈,那天下午你告诉过我们的……"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以敬畏的静默等待着。
"你告诉我们,你相信你看到你妈妈--"
"我真的看见她--真的!"
万斯摇头。"不,那不是你妈妈。艾达,她没办法走路。她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瘫痪。对她来说,连稍稍移动她的任何一只脚都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这我就不懂了。"她的声音不只混乱,还有些别的东西:有点像当你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时,一定会有的恐惧和警觉。"我听见冯布朗医生对妈妈说,今天早上他要带一位专家来看她。她昨天晚上就死了--你怎么会知道?哦,你一定是弄错了。我看到她--我知道我看到的人就是她。"
为了维护自己的精神健全,她似乎不惜和万斯奋战。万斯再度摇头。
"欧本海默医生没有机会检验你母亲,"他说,"不过德瑞摩斯医生有--今天。他发现,她完全不能走动已经有很多年了。"
"啊!"这声惊呼低得可怜。女孩似乎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来找你的目的,"万斯继续说道,"是请求你回想那天晚上,看看你能不能回想起某些事--某些细节--来帮助我们。你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照亮那人的只有一根火柴闪烁的光芒。你很可能认错人了。"
"我那么靠近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那晚你感到饥饿而醒过来之前,可曾梦到你妈妈?"
她迟疑起来,微微发抖。
"我不确定,不过打从第一晚有人进入我的房间开始,我就不断地梦见母亲--可怕的,吓人的梦……"
"那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会认错。"万斯停了片刻,接着问道,"你确定你母亲的那条东方披肩,那天晚上的确披在大厅那人身上吗?"
"对呀,"稍微犹豫一下之后,她说,"那是我第一件注意到的东西。接下来我才看到她的脸……"
就在这时候,一件微不足道却惊人的事发生了。我们一直都背向曼韩太太,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但突然间,她发出了一种近似干涩的呜咽声,膝上的针线盘也翻落到地板上。出于本能,我们全都转过身来。这个女人,正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我们。
"她看到谁又有什么差别?"她的声音既沉闷又单调。"她看到的可能是我。"
"胡说,贾杜,"艾达很快地说,"那不会是你。"
万斯困惑地注视着这位女士。
"曼韩太太,你披过格林夫人的那条披肩吗?"
"她当然没有。"艾达插嘴。
"那么,你可曾在宅里的人都睡着了以后,偷偷进入图书室?"万斯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