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8
走了100码远以后,他找到了刺青的报摊,侍者告诉他的这个报摊设在一家古董书店旁边。街上有两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正坐在书店大门前面两把折叠椅子上下象棋。
于勒走向报摊,和坐在杂志、报纸和漫画书里面的人搭话。老板是个老人,眼窝深陷,一头乱发,看起来快70岁了,他看起来好像刚刚被约翰·福特John Ford(1895—1973),美国早期著名导演,数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获得者。曾执导《青山翠谷》、《愤怒的葡萄》等名片,其执导的西部片尤为杰出。从西部片背景中哪辆大篷车里拖出来似的。
“我想打听点事。我在找一家叫做冒险碟片店的唱片店。”
“你来迟好几年啦。早拆了。”
于勒忍住了一丝烦躁的表情。刺青点了根没有过滤嘴的烟,马上咳嗽起来。从他咳得浑身乱抖的样子来看,他和尼古丁的交战已经历时弥久。很容易想象最后是谁获胜,不过这会儿这老头暂时顽抗着。他冲街道挥了挥手。
“它在米拉布大街的另一面,往前走300米,右拐,那里有家小咖啡馆。”
“你记得店主的名字吗?”
“不记得。不过他儿子开了那家咖啡馆。和他谈谈吧,说不定他会知道。它叫‘艺术和艺术家咖啡馆’。”
“多谢,刺青。别抽太多烟。”
他走开时,觉得最后那声咳嗽不知道是对他的建议表示感激呢,还是在对他的忠告的暗自诅咒。感谢老天,线索还没有断掉。他们所有的信息非常微小,简直就像刺青的香烟烟雾一样飘渺。而且,他们还得弥补回失去的时间。在摩莱利的帮助下,他们也许可以通过商业部追踪出店主的消息,不过那要花很多时间,时间正是他们奇缺的东西。
他想起了弗兰克,他可能正坐在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等着电话铃响,听来自地狱的声音宣布又一个受害者要出现。
我杀……
他不知不觉加快脚步,走到印着“艺术和艺术家咖啡馆”的白色大字的蓝色窗帘边。从客人的数量来看,这里生意好极了。一张空桌子也没有。
他溜了进去,花了几分钟时间才适应里面的光线。人群拥挤,柜台后面的人一片忙乱。一个侍者和两个大约25岁的女孩正忙着准备小吃和开胃酒。
他点了一份皇家基尔鸡尾酒,一名金发女孩记下他订的餐,一边点头一边打开一瓶白葡萄酒。一会儿之后,女孩给他端来一杯红色液体。
“我可以和老板谈谈吗?”他一边把杯子举到口边,一边问女孩。
“他在那里。”
女孩朝一个30出头、头发稀疏的男人挥了挥手,这男人正从饭店的玻璃后门那里走出来,门上印着“非请勿入”的字样。于勒不知道他该怎样解释自己为什么到这里,问这些问题。艺术和艺术家咖啡馆的老板走到他面前,他决定公事公办地开口。
“请原谅……”
“讲。”
“我是摩纳哥公国保安局的警察总监于勒。”于勒掏出证件自我介绍。“我想请您帮个忙,先生……”
“弗朗西斯。罗伯特·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先生,我们知道这家咖啡馆以前是一家名叫冒险碟片店的唱片店,属于您的父亲。”
男人有点吃惊地看了看四周。他眼里浮现出各种问题。“没错……是的。不过那店几年以前就关闭了。”
于勒安慰地冲他笑笑。他改变了说话的口气和态度。
“别担心,罗伯特。你或者你的父亲都没什么麻烦。这么多年后再来打听,可能有点唐突。不过这对我们正在进行的一个调查可能很重要。我想和你父亲谈谈,问他几个问题。”
罗伯特·弗朗西斯松了口气。他转头看着柜台后面的金发女孩,指了指尼古拉斯正举着的杯子。
“给我也来一杯,露西。”
等饮料的时候,他转回身子对着警察总监。“我父亲几年前就不工作了。唱片店挣不了几个钱。实际上,它从来没挣到什么钱,不过过去几年里它赔狠了。尽管我父亲是个古董唱片商人,但是这个固执的老家伙把更多唱片纳入自己的收藏而不是卖掉。他是个伟大的收藏家,但却是个糟糕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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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20:59
于勒松了口气。弗朗西斯说到父亲时,用的是现在时。这说明他还健在。他原本担心老人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有一天,我们算计了一下,决定关掉那家店,于是我开了这个……”他冲人声鼎沸的咖啡馆挥了挥手。
“看起来是个英明决策。”
“换了个天地啦。我向你保证,我们卖的牡蛎都是新鲜的,不像我父亲的唱片那样都是旧玩意。”
女孩把酒杯推到老板面前。弗朗西斯举起杯,冲警察总监晃了晃,尼古拉斯也回了礼。
“祝你调查顺利。”
“敬你的咖啡店和古董唱片。”
他们喝了一口酒,弗朗西斯把结霜的杯子放在柜台上。“我父亲这会儿很可能在家里。你从高速公路去蒙特卡洛吗?”
“是的。”
“好啊,那就跟着标志牌走,在公路入口附近,有家诺富特酒店,后面有幢两层楼的红砖房子,带个小花园,种了玫瑰灌木。我父亲就住在那里。你很容易找到它。我还能为你效什么劳吗?”
于勒微笑着举起杯子,“这就够了。”他伸出手,弗朗西斯握了握它。
“感谢你的帮助,弗朗西斯先生。你不知道这有多重要。”
于勒离开咖啡馆时,看到一名侍者正在柜台里撬牡蛎和其他贝壳。他真想去看看是不是像弗朗西斯说的那样新鲜,不过他没有时间了。
他沿刚才的路走了回去。刺青的报摊里一阵猛烈的咳嗽,两个下象棋的人已经走了。书店关着门,想必是里面的人去吃午饭了。
他走向汽车时,又路过那家他呆过的咖啡馆。树下,代表他的那只猫正坐在刚才代表隆塞勒的猫曾经坐过的地方,安静地舔着深色的毛尾巴,眼睛半睁半闭。于勒觉得这猫的胜利必定是一个好兆头。41
让·保罗·弗朗西斯拧开一罐塑料喷洒剂,按了几下开关,让杀虫剂吸上来。他抓着瓶子的手柄,走到绿色栅栏旁边的玫瑰灌木前,检查了一阵灌木的小树枝。上面长了不少寄生虫,毛茸茸地覆盖着枝子。
“开战!”他庄严宣布。
他按下手柄,一股杀虫剂带着水雾喷出来。他从树根开始喷起,一路喷遍树干,均匀喷到每棵灌木上。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杀虫剂发出刺鼻的臭味,他心里暗暗庆幸刚才戴上了一个厚厚的纱布口罩,用来预防这种标牌上写着“有毒,不得服用。请勿让儿童接触”的药水。他看这个说明时,好奇地想过,要是对儿童有毒的话,到他这把年纪,估计已经足以抵御它的毒性。
他一边喷药水,一边从眼角瞥到小小的标志车停到花园外的车道上。汽车一般不会停在那里,除非对面的旅馆满了,没有多余的车位。他看到一个表情疲倦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他大约55岁样子,一头椒盐色头发剪得短短的。这人四处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朝他的大门走来。
他把喷壶放到地上,不等来人按电铃就打开铸铁大门。他面前这个男人微笑起来,“弗朗西斯先生?”
“正是本人。”
新来的人给他看了一个皮夹子里的证件。他的照片在一层塑料下隐约可见。
“摩纳哥保安局的于勒,警察总监。”
“要是你来是为了逮捕我,你应该知道照料这个花园已经和住监狱差不多了。换成个牢房,我会觉得挺不错的。”
“这就叫无法无天啊。”警察总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出于问心无愧的良心呢,还是出于惯犯的铁石心肠呢?”
“我的心早被邪恶的女人一次次打破了。我为过去而懊悔痛哭的时候,你干嘛不先进来呢?邻居会以为你是推销牙刷的小贩。”
于勒走进花园,老弗朗西斯关上大门。他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薄薄的蓝色粗布衬衫,戴了顶草帽,口罩挂在脖子上,以方便说话。他的帽子下涌出浓密的白头发。他的皮肤晒得很黑,更衬托出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看起来像是孩子的眼睛。整张脸显得友好又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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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21:00
尼古拉斯·于勒和他握手,觉得他的手温暖有力。
“我不是来逮捕你的,要是这么说能让你放心的话。而且我只占用你几分钟时间,这么说估计能让你更放心。”
让·保罗·弗朗西斯耸耸肩,摘下帽子和口罩。于勒觉得他足以充当安东尼·霍普金斯出生于英国的著名影、视、剧三栖明星,1992年以其在《沉默的羔羊》一片中出色表现获得第64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的替身。
“我因为百无聊赖才当起花匠,而不是出于兴趣。我巴不得有理由趁机歇歇。来吧,房间里面凉快些。”
他们穿过小花园。花园里有个水泥凉亭,历经风雨已经很破旧,它和大门和房子的前门都连在一起。这不是幢奢侈的房子,和蓝色海岸的某些奢华建筑简直有天壤之别。不过它整洁、干净。他们迈了三级台阶,就进到屋子里。有段楼梯通往楼上,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通往内屋的门。
于勒习惯于判断房屋,他立刻感觉到这房子的主人可能在金钱上并不富裕,不过在精神上却非常丰富,有出色的品位和开阔的思想。他从大量书籍收藏上、各种小摆设和墙上几幅画和海报就能看出来。那些画未必是真迹,却很有艺术气韵。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唱片,它们塞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他朝右边门里看去,能看到一间起居室,里面最重要的位置上放着一架音响,这可能是房子里唯一的奢侈之物。就像在入口处一样,房间里但凡可能的地方都装满了唱片架:都是旧的密纹唱片和CD。
“显然你非常喜欢音乐呀。”
“我从来没法左右我的爱好,所以只好让它们左右我。”
弗朗西斯带着路,走进左边的房间,于勒发觉自己进了个厨房,那里还有扇门通往一个像是储藏室的房间。在另一面上,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直接向着花园。
“这里没有音乐,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是在厨房里,这两样享受不能混为一谈。想喝点什么吗?来杯开胃酒?”
“不,谢谢啦。你儿子已经请我喝了一杯。”
“哦,这么说你刚从罗伯特那儿来。”
“他告诉我你的地址。”
弗朗西斯看了看自己胳膊下的汗渍。他像刚发明个新游戏的孩子那样狡黠一笑。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斯沃琪表。
“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
“正好,我有个主意。我的管家西瓦尔夫人……”他有点迟疑地停了一下,“实际上,她其实是我的清洁女工,不过她更喜欢‘管家’的称呼,这样也让我觉得自己比较有地位。西瓦尔夫人是纯意大利人,是个好厨师。她给我准备好了一些辣椒面条,只要放进烤箱一热就能吃。西瓦尔夫人其貌不扬,不过她做的面条味道可真不错。”
于勒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老人的性格很有感染力,而且他的热情令人难以抗拒。像这样一个快乐的人,和他一起生活想必很有乐趣。至少于勒觉得是这样。
“我本不想在这里吃午饭的,不过我觉得最好不要触犯西瓦尔夫人……”
“太棒了。我趁面条在热的时候,上楼冲个澡,我觉得身上已经臭气冲天了。要是把一个警察总监熏死在厨房里,我怎么处理尸体呢?”
让·保罗·弗朗西斯从冰箱里取出一个玻璃盘,把它放进烤箱,调好温度和时间。根据他处理这个设备的熟练程度,于勒觉得他一定是个喜欢独自生活或者喜欢食物的人。或者可能两者皆是。
“一切就绪。我们10分钟或者15分钟后就可以吃了。”
他离开厨房,吹着口哨走上了楼。一分钟之后,于勒听到楼上冲水的声音,让·保·弗朗西斯用男中音唱着爵士乐歌曲。
他下楼时,打扮和刚才差不多,不过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袜子。头发还有点湿漉漉,朝后梳着。
“我来啦,还认得我吗?”
于勒看看他,迷惑不解地回答。“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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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21:00
“有趣,我冲完澡后总觉得自己变了个人。你是个警察总监,应该能看出来变化……”
于勒又被逗乐了。这老头真是幽默。主人在俯瞰花园的小阳台上摆好桌子,递给他一瓶白葡萄酒和一个开瓶器。“我去拿面条,你开这个好吗?”
于勒正在拔瓶塞,让·保罗就把冒着蒸汽的面条放到了桌子中间的软木垫子上。
“好啦,请坐吧。”主人给他添了一大份面条。“请吃吧,这幢房子里唯一的礼节只省给酒瓶啦。”他给自己也添了同样大的一份面条。
“真好吃!”于勒吃了一大口,赞道。
“我说得没错吧?这就证明,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撒谎。”
这使尼古拉斯·于勒找到个机会解释自己来的原因,这比从烤箱里拿出来的东西炙手得多。
“你老早以前开过一家唱片店,对吧?”他一边用叉子戳着面条,一边问道。
从对面人的表情来看,他发觉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
“是的,7年以前关门了。这里好音乐不大卖得动。”
于勒小心地不提及他儿子对这事的评论。没必要往他的伤口上撒盐,而且显然他为此已经受了不少折磨。他决定开诚布公地谈谈。他喜欢这个人,希望自己提到这些事时,尽量不要伤到他。
“我们在寻找一个蒙特卡洛的杀手,弗朗西斯先生。”
“电影里的主人公这会儿不是一般都开始互相以对方的名字称呼了吗?我的名字是让·保罗。”
“我是尼古拉斯。”
“你说到‘蒙特卡洛’的杀手,是不是指那个打电话到电台的人?就是那个叫‘非人’的?”
“是的。”
“我承认我一直在听这个故事,就像成千上万人一样。你一听到那声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杀了多少人?”
“四个。你听说过方法了吧。最糟的事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如何阻止他再次下手。”
“那家伙想必和一群狐狸一样狡猾。他听恶心的音乐,不过思维肯定挺发达。”
“我同意你对于他的思维的看法。不过我来是为了和你讨论音乐。”
于勒在口袋里摸了一阵,找出那张吉罗姆打印出的文件。他选了一张,递给让·保罗。
“你认得这张唱片吗?”
这人拿起那张纸看着。尼古拉斯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有点发白。让·保罗用孩子一样充满好奇的蓝色眼睛看看他。
“你从哪弄来这张照片?”
“说来话长了。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张唱片属于杀手,并且是从这里售出的……”
他把另一张照片,也就是上面有商店标号的唱片递给让·保罗。这次,主人脸上的苍白更加明显。他只说得出半截话就顿住了。“但是……”
“你认得这张唱片吗?你知道它有什么意义吗?罗伯特·福尔顿是谁?”
让·保罗·弗朗西斯把盘子一推,摊开胳膊说,“罗伯特·福尔顿是谁?任何知道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爵士乐爱好者都知道他。任何音乐收藏家都恨不能砍下右手来换一张他的唱片。”
“为什么?”
“因为,据我所知,世界上只有10张他的唱片。”
这次,轮到于勒脸色发白。弗朗西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靠到椅背上。突然之间,西瓦尔夫人的面条仿佛不再吸引他。
“罗伯特·福尔顿是爵士乐历史上最伟大的小号演奏者之一。不幸的是,他既是个音乐天才,又是个疯子。他从来不肯灌制唱片,因为他相信音乐不可能,也不应该被囚禁。他认为唯一欣赏音乐的方式就是在音乐会里现场欣赏它。换言之,音乐每次都是不同的经验,不可能被某种固定、不变的格式所记录。”
“那么,这些唱片是从哪来的呢?”
“听我说下去。1960年夏天,他到美国进行了短途旅行,在俱乐部里和一些当时的顶尖高手合作演奏。这是历史性的一系列演奏会。在纽约比波普咖啡馆,一些朋友事先做了录音安排,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对音乐会进行了录音。他们印制了500份拷贝。他们希望等他听到录音,就会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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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21:01
“所以就叫做‘窃得之乐声’?”
“没错。除了他们没有料到他的反应之外。福尔顿怒不可遏,毁掉了所有拷贝,命令他们把母盘还给他,把它也毁掉了。这个故事在音乐圈里流传,变成了个传奇。每个人都在讲它时添油加醋。唯一确定的是,只有10张唱片被挽救了下来,它们现在对收藏家而言可谓价值千金。我就曾是这10个收藏家之一。”
“你意思是你有这唱片?”
“我说的是曾经是,不是现在。现在情况不同了……”
弗朗西斯看了看他那晒黑的双手,上面已经布满了老年的痕迹。这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我妻子得了癌症,死了。店里每况愈下,难以维持。我当时急需钱供她治疗,那张唱片价值连城。所以……”
弗朗西斯沉重地叹了口气,好像为此已经忍耐了一辈子。“我卖掉它时,心痛无比。我在唱片上贴了张标签,好像这样它还能继续和我有关联。这唱片是我觉得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之一,当然除了我的妻子和儿子之外。这三件事是一个人一生里真正的财宝。”
尼古拉斯·于勒心跳了起来,仿佛它是一台强大马达的唯一活塞。他字斟句酌,仿佛畏惧答案般地问:“你记得卖给谁了吗,让·保罗?”
“尼古拉斯,已经过去15年了呀。他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家伙,是个奇怪的人。他过去经常到我店里来买唱片,买的都是稀有的唱片,收藏家会感兴趣的东西。他看起来很有钱。所以我承认有时也宰他一刀。他发现我有一张‘窃得之乐声’,就缠了我好几个月,要我卖给他。我一直没答应,就像我告诉过你的……我能说什么呢?有时候出于需要,你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变成了个贼……或者一个商人。有时候两者皆是。”
“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我是个人,不是计算机。我哪怕活1000岁,也不会忘记那唱片,不过别的……”他用手理了理白发,眼睛看着天花板。
于勒靠在桌子上,把头凑近他。
“我不需要告诉你这有多重要了吧,让·保罗。它事关人命。”
于勒好奇自己究竟要用这样的词语多少次,有多少次他得提醒别人某件事可以拯救别人的生命。
“可能……”
“可能什么?”
“跟我来,我们看看你运气如何。”
他跟着让·保罗走进厨房,看着他肩膀,尽管他年纪不小了,背还是挺直的,他的脖子背后长满白色汗毛。一阵微风从房间里穿过,吹来他用的香水味。他们在门口朝右转,走下通往地窖的楼梯。
他们走下几级台阶,进了一个储藏室。里面有个洗涤槽,旁边是台洗衣机。一辆女士自行车停在墙边,还有一个工作台,上面有做木工和加工金属用的钳子和其他工具。
屋子另一边有排金属架子,架子上摆着一罐罐食品和酒,另一头摆了不少颜色和大小不一的卡片盒子。
“我是个收集回忆的人,我是个收藏家。几乎所有收藏家都是多愁善感,喜欢怀旧。除了那些收集金钱的人之外。”
让·保罗·弗朗西斯站在一个架子前停住,犹豫地看着它。
“让我想想……”
他下定决心,从高一点的架子上取出一个相当大的蓝色卡片盒。它的封面上有冒险碟片店的金色标签。他把它放到工作台上,打开头顶上的灯。
“我的生意和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剩下了这些。不多吧,嗯?”
有时,甚至太多了呢。于勒心想。有的人在旅途结束时不需要什么大盒子还是小盒子,有时候哪怕几个小口袋都太多了。
让·保罗打开盒子,在里面摸索起来,取出一些很像旧执照或者音乐会说明书或古董唱片展销会的广告的纸片。突然,他摸出一张对折的蓝色纸张。他看了看上面的字样,把它递给尼古拉斯。
“这里,今天你够走运的。那个买了‘窃得之乐声’的人自己写下了这个。他知道我有这唱片后,就给我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卖给他唱片以后,他又来过一两次,后来就再没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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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21:02
于勒看了看写在这张纸上的东西。一个坚定简洁的笔迹写下了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
勒格朗 04/4221545
于勒觉得这是一个奇特的时刻。这么久的追寻,这么多的疏忽,这么多没有面孔的阴影和不再存在的面孔之后,他终于在手中抓住了一个属于人类的东西,世界上最常见的事物: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他看了看让·保罗·弗朗西斯,觉得精疲力竭,找不出合适的话说,他这位也许刚刚拯救了他和许多无辜受害者的主人冲他笑了笑。
“从你的表情来看,我觉得你很满意。要是这是电影的话,就像我说过的,这会儿音乐就该响起来了。”
“不仅如此,让·保罗,远不仅如此……”
他取出手机,不过新朋友挡住了他。“这里没有信号。我们得上楼去。来吧。”
他们爬上楼梯。尼古拉斯·于勒的思绪开始翻腾,弗朗西斯继续告诉他陆续想起来的事情。
“他来自附近一个什么地方,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卡西斯吧。他是个结实的家伙,个子挺高,不过并不算高得过头。他在军队呆过,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想是他的眼睛吧。它们看起来好像直钩钩的。我只能这么描述它了。我记得我觉得有点奇怪,像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喜欢摇滚乐……”
“嗯,对于一个不是计算机的人而言,你记得的东西真不算少。”
让·保罗在楼梯上转向他,笑着说:“是吗?我开始觉得挺自豪的了。”
“我觉得你有很多理由为自己自豪。今天只是又多了一个而已。”
他们走到平地,阳光照着他们。桌子上的面条已经冷了,酒则被晒温了。地板上有道三角形的光影,它正像常青藤一样慢慢爬上桌腿。
于勒看了看他的手机,从显示屏上看出已经有信号。他想知道是否应该冒险,不过耸了耸肩。他对于电话窃听有着超凡的恐惧。他按下一个储存在电话里的号码,等着对方接通。
“你好,摩莱利。我是于勒。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情。查情报,保守秘密。你能做到吗?”
“没问题。”
摩莱利最大的好处之一是从来不问废话。
“我给你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号码可能已经作废了。可能是普罗旺斯地区的。一旦查到地址就立刻告诉我。”
“好的。”
他把手中的信息报给警长,挂断电话。他又问了弗朗西斯一个他刚想起来的问题。“你说的是卡西斯地区吗?”
“我想是的。卡西斯,奥瑞奥尔,罗克福。我真的记不清楚了,不过就是在那个地区。”
“我得到那里去一次。”
于勒再次打量了这房子一番,好像想记住每个细节。然后,他看着弗朗西斯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么匆忙来去。事情紧急,希望你能理解。”
“我知道你的感觉。不,不对,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象得出。我希望你能找到你想找的东西。我送你出门。”
“我抱歉打搅了午饭。”
“尼古拉斯,你什么也没打搅,真的。我最近没什么人说话,到了一定年纪,人就开始自问自答。你问自己为什么有时候时间从来不动,有时候又飞一样过去。”
他们边说边来到花园的铸铁大门边。尼古拉斯看了看停在太阳下的车。它这会儿肯定和个烤箱一样热。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卡片。
“留着它,让·保罗。要是你到蒙特卡洛来,总有张床,有顿美餐等着你。”
让·保罗接过卡片,默默看了看它。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是他会留着这卡片。他伸出手,有力地和对方握了握。
“顺便,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纯粹出于好奇,和这事无关。”
“是什么?”
“为什么叫冒险碟片店呢?”
这次轮到弗朗西斯笑了。“噢,那个呀……我开店时,根本不知道它会经营得怎样。这不是顾客在冒险,而是我自己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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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21:03
于勒笑着摇着头离开。弗朗西斯透过大门目送他。他走到汽车边,把手伸进口袋摸钥匙。手指触到了让·保罗给他的那张蓝纸头,上面记着名字和号码。他取出来看了看,迷失在思绪里。
他觉得这家珍奇唱片店,冒险碟片店,在破产多年之后,终于迎来了巨大的成功。
于勒开过加尔诺小镇,这是通往卡西斯的必经之路。手机受到正在收听欧洲2台的广播信号干扰,发出劈啪劈啪的声音。过了一会,手机铃声响起。于勒把它从身边的座位上拿起来接听。
“喂?”
“警察总监,我是摩莱利。我找到了你要的地址。抱歉,我耽误了点时间。你是对的,号码已经失效。它是一个旧电话号码,我不得不一路问到法国电讯局。”
“摩莱利,地址是什么?”于勒做了个失望的手势问道。
“号码是一个农场的,卡西斯冬天路的‘忍耐农场’。不过还有点别的……”
“什么?”
“电话公司停止了这个号码。但它并没有被撤消。户主只是突然停止付款,公司在提醒了几次都无效后,停止了它的使用。我问到的人除此之外不知道别的情况。我们得进行一番调查,才能找到更多情况。我觉得那可能不是个好主意……”
“摩莱利,别担心,没问题,谢谢啦。”电话那头的人有些迟疑。于勒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说话。“还有什么事?”
“你没事吧?”
“没事,摩莱利。一切正常。我明天就能告诉你更多情况。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警察总监,保重啊。”
于勒把电话放回身边的座位上。他不需要写下摩莱利告诉他的地址。它已经牢牢印在他的脑海里,很长时间都不会忘掉。他离开了加尔诺这个小而现代、整洁有序的普罗旺斯小镇,脑海中翻腾起别的一些回忆。
很多年以前,他带着谢琳娜和斯坦芬尼开车路过这里。那次他们一起度假,享受过许多欢笑,那会儿他想必是心满意足。比起现在的生活,那真是一段快乐时光。后来,他流了那么多悲伤的眼泪,生活枯竭了。
儿子那时候7岁左右。他们开到卡西斯,斯坦芬尼像所有到海边的孩子一样兴奋无比。他们在小镇边上停车,沿窄窄的小路步行到海边,一路上海风吹得衣服劈啪作响。
他们走到码头时,看到了无数渔船。远处有个绿色灯塔,保护码头用的护墙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们买了一些冰激凌,坐船去看海里的小岛,还有清澈透明的水花说着法语的小港湾。于勒在路上晕船,谢琳娜和斯坦芬尼看到他一脸苦相,翻着眼睛想呕吐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腰。他全然没有了警官的威风,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丈夫,一名父亲,一个小丑。
别这样啦,爸爸,我的肚子都笑痛啦。
于勒思忖着生活的轨迹。不管是谁谱写了这个剧本,他必定充满可怕的幽默感。他许多年以前,和妻子、儿子一起心情轻松愉快地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散步时,可能就在同一个时候,有人从一个唱片店老板那里接到个电话,后者决定卖给他一张稀有的唱片。可能他们和他曾经擦肩而过。也许离开卡西斯之后,他们甚至还和赶去买唱片的他同路开了一阵子车呢。
他开到小镇郊区,把车停在路边,打断对快乐往昔的回忆。从停车场的顶层往外看,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蓝色标记牌,上面写着“停车场——310个车位”。他环顾四周。
卡西斯变化不大。港口的水泥护墙已经被加厚,几幢房子被重建,一些房子被废弃。不过四周有足够的五彩缤纷的建筑,足以帮助游客忘记时间的流逝。毕竟这正是假日的目的:忘却。
他思考了一下该做什么。最简单的就是请当地警察提供信息,但他的调查是私下进行的,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不过,要是有人四处打听情况,哪怕在一个满是游客的海边度假胜地,也迟早会引起怀疑。这是一个小镇,人人都互相认识,而他打算来挖掘他们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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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21:03
通往港口的街道还是多年前他和家人走过的那条。一个老人正提着一篮海胆,迎面朝陡坡上爬来。于勒拦住他。出乎他意料的是,老人一点也没有气喘。
“先生。”
“你要什么?”老人粗暴地问。
“请原谅,我想打听点事。”
老人把篮子放到路上,不放心地看看,好像担心它们会坏掉。他不情愿地抬起一双藏在浓密、仍旧是黑色的眉毛下的眼睛。
“什么事?”
“你知道一个叫‘忍耐农场’的地方吗?”
“哼。”
于勒突然间不知道他对老年人究竟是应该尊敬呢,还是应该厌烦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坏脾气。他叹口气,决定顺其自然。
“请问您能告诉我它在哪里吗?”
“城外。”老汉冲房子后面含糊地一挥手。
“我想也是这样……”
于勒尽量忍住一把抓住这家伙领子的冲动。他耐心地等着,不过脸色变了一点,提醒这家伙别太过分了。
“你开车来的?”
“是的,我有车。”
“那就开上出城的环道。交通灯那儿朝右拐,往罗克福开。你开到交通环道,会看到一个‘加诺路’的标志。那条路左边有条土路,穿过一座跨铁路的石桥。开上那条路,在岔路朝右拐。就一直通到‘忍耐农场’。”
“谢谢。”
老人一言不发提起篮子开路。
于勒终于感觉到追踪线索时的激动心情。他匆忙跑上坡,赶到汽车边已经气喘吁吁。他按照老头讲的路开,虽然老头告诉他路线时不情不愿,不过讲得倒是一点不差。他拐上土路,开上俯瞰卡西斯的石头小山。夹杂着落叶松和橄榄树的地中海植被几乎完全掩盖住铁路穿过的峡谷。他开过老头说的石桥,一条黄狗追着他的汽车狂吠。他又开到岔路,狗显然认为任务已经完成,停止追赶,一声不吭地掉头跑回左边一个农场小屋。
于勒继续沿着路开,持续上坡,路两边都是枝干茂盛的树,有时候连大海都被它们挡住。他开出镇子后,一片片的鲜花就看不到了,换成绿色的松树和灌木,空气中充满小树和大海的混合气息。他继续开了几公里,几乎开始怀疑老人给他指的是错路,故意要他兜圈子。可能这会儿他正在家里,和哪个让或者里尼或者阿尔芒一边大啖海胆一边嘲笑那个陀螺一样在山里绕圈子的愚蠢旅客。
正当他开始这样想的时候,路拐了个弯,他开过弯路,一下看到了“忍耐农场”。他心里对让·保罗·弗朗西斯和他的魔盒千恩万谢。要是能够找到那盘罗伯特·福尔顿的唱片,他一定会把它还给他。他心跳加快,开下通向背山而立的建筑的路。
他开过一堵爬满青藤的砖墙,开上通往谷仓的车道。他一边开着,失望渐渐取代了找到农场时的胜利情绪。卵石路已经几乎被杂草淹没,只留下两道车轮轨迹,仿佛铁轨一样若隐若现。车轮在小路上刮擦,声音几近诡异。
视野一变,他看到房子后半部已成废墟。屋顶几乎全部坍塌,只剩房子前半部分还矗立着。焦黑色柱子刺向天空,好像唱诗班成员的黑色身影从老房子仅存的框架中冒出。瓦片掉到路上,墙面粉碎,结满煤烟,见证着一场几乎完全烧毁房子的大火。残存的屋子正面像是个虚假的剧院布景。
想必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了,因为杂草和藤蔓已经遍布四周。这是自然慢慢地、耐心地织起的一张精密细网,包裹人类造成的伤口。
于勒在院子里停下车,下车四处打量。景色非常壮观。他能看到整个山谷,山谷里有孤零零的房子和葡萄园,间或长着野生灌木,越往城镇方向,灌木就变得越稀疏。洁白美丽的卡西斯倚在海岸上,好像一位女士靠在阳台边欣赏远处的大海。他周围是花园的残余,生锈的铸铁栅栏述说着这个产业从前的辉煌。在它全盛的时期,这花园想必美轮美奂。今天它却长满无人理睬的紫色灌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4
百叶窗紧闭,墙上有大火炙烤的痕迹,杂草从墙缝长出,好像小偷把手指伸向无辜受害者。这一切组成一种荒凉、废弃的气氛,非常抑郁。
他看到有辆车从路上开来,拐上车道。他站在院子中央等着。过了一会儿,一辆黄色的雷诺甘果小货车停到了他的标志旁边,两个穿工作服的人走出来。年长一点的大约60岁,年轻点的30岁左右,身材肥壮,表情愚钝,胡子拉碴。年轻点的那人看都不看他,径自绕到汽车后面,往下拿园艺工具。
另一个人吩咐他,“贝尔多,你先干起来,我马上来。”
他表现出主管人的威严,一边走过来。从近处看,他那扁鼻子的脸好像也没什么聪明相,差不多就是另一个人的老年翻版。
“你好。”
“你好。”
于勒小心翼翼不引起他的戒心。他摆出最纯洁无辜的笑脸。
“我希望没做错什么事,要是给你们添了麻烦,那我真的很抱歉。我好像迷路了,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我不停地开,想找个地方掉头,结果就开到了这里。然后我看到这破房子,觉得有点好奇,就下来看看。我马上就走。”
“没关系,不麻烦。这里没什么可偷的了。除了泥土和杂草。你是观光客吧?”
“是的。”
“我猜也是。”
你猜得真够准的啊,这位大概叫加斯通的老兄。你刚路过一辆挂蒙特卡洛车牌的车,就连拿着拐棍,牵着导盲犬的瞎子也能猜得出来嘛。
“人们有时会上来看看。”这家伙谦虚地耸耸肩。“要么是像你这样偶然过来,要么是像大多数人那样出于好奇。卡西斯的人一般不来这里。换了我也不高兴来。发生过那事之后……不过你得干活呀。这些日子可没什么工作可挑剔的了。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总是两个两个来,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有点害怕……”
“为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男人看看他,好像奇怪地球上居然有人不知道“忍耐农场”的故事。哪怕这人看到于勒是坐着飞碟下来的,可能也觉得他应该知道这事吧。
于勒故意引出他的话头。“不,我真的没听说过。”
“这里有过一场犯罪,嗯,一系列犯罪。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不,从来就没……”于勒觉得脉搏加快。
男人掏出一包烟草,又从马甲口袋里掏出张纸,熟练地卷了根烟卷。他像那些打算讲个有趣故事的淳朴汉子一样,津津有味地开讲。
“我不知道具体细节,因为那时候我住在卡西斯。不过,显然住在这里的家伙杀死了管家和他的儿子,然后烧掉房子,给自己脑袋来了一枪。”
“天哪!”
“是啊,不过镇上的人说,他反正已经半疯了,20年以来,他们一共就见到他大概20次。管家负责出来买东西,但是不和任何人交谈。早上好,你好,然后就开路。他们甚至也不种东西,他有一大片地呢。他让房地产中间商去经营,他们把它租给当地的造酒商。他自己像隐士一样住在山顶。我想,后来他终于发疯了,干下了那些事……”
“你说死了三个人吗?”
“没错。他们发现了两具尸体,男人和女人的,完全烧焦了。他们灭火的时候,设法找到了孩子的尸体,还没有烧坏。他们及时发现了大火,不然半座山都要烧掉了。”
他指指走过来的年轻人。“贝尔多的父亲就在消防队里。他告诉我,他们发现烟雾,等赶到房子这里时,男孩的尸体可怕极了。它还不如也像那两人的一样,整个烧掉算了。父亲的尸体已经完全烧焦,他用来干掉自己的子弹粘到了头骨上……”
“‘可怕极了’是什么意思?”
“嗯,贝尔多的父亲告诉我,他的脸都没有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好像他们把他的脸剥掉了。你说这老家伙是不是疯了。”
于勒觉得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就像藤蔓在墙上四面八方乱爬似的。上帝啊,那个孩子没有脸,好像被剥掉脸皮似的。就像来自地狱的幻灯片一样,一系列被剥皮的头部形象从他的眼前掠过。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艾伦·吉田。格里格·耶兹明。他看到他们没有眼皮的眼睛瞪着虚无,就像一场无休无止的控诉,斥责着做出这些事的人以及未能阻止他下手的人。他觉得双耳仿佛涌进一个恶心、扭曲的声音:我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1:05
尽管夏日午后暖洋洋的,但他穿着单薄棉布上衣的身子还是打了个寒战,右胳膊下淌出一丝冷汗,慢慢淌到腰部。“后来呢?”他突然换了语调。
男人没有在意他的变化,可能以为这是胆小游客听到血腥故事后的自然反应。
“嗯,情况很明显,所以警察排除了其他可能之后,断定这是一个双重的自杀—谋杀。这对‘忍耐农场’的名声可没有什么好处。”
“继承人是谁呢?”
“这也就是我快要讲到的。没有继承人,所以农场由镇子收回。它拿来出售,但是因为发生过这些事,没有人买它。哪怕你把它送给我我也不要。市政府就把它放到原来的房地产代理商那里,土地被出租了。他们用这个钱来维持这房子。我过一阵就上来清理一次杂草,免得它们把房子全部吞没。”
“受害者们被埋在哪里?”
于勒试图像普通的好奇者一样问问题,不过讲故事的人对此根本没有注意。他讲得正起劲,没准于勒要是走开了,他一个人也会把故事讲完。
“噢,在下面市区的公墓里。我想。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山坡上。你要是到那一带,肯定能一下看到它。”
于勒大概记得公墓就在他停车的地方附近。
“他们的名字是什么呢?我指的是住在这里的那几个人。”
“我记不清了。一个叫什么勒……勒什么的。勒格朗或者勒诺曼之类吧。”
于勒假装看了下表。“天哪,这么晚了。听到好故事时,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的朋友肯定担心我出什么事了。谢谢你跟我讲这么多。”
“不谢。我很乐意。祝你度假愉快!”
这人转过身,和贝尔多一起大展身手去了。于勒走近汽车,听到他喊道,“喂,听着。要是你想吃好的鱼,别忘了带你的朋友到海鲜馆去,就在码头那里。要是你们到别处挨了宰,可别怪我没告诉你!记住啦,是海鲜馆。他是我连襟。告诉他是加斯通叫你去的。他会招待你的。”
天哪,天哪。加斯通。加斯通老兄。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今天是我的幸运日。于勒发动马达时思忖。
他激动地朝卡西斯开去,打算去看看当地的公墓。尼古拉斯·于勒但愿自己运气再好一点,能推断出事情的大概。
尼古拉斯·于勒从机器里抽出停车票,把车倒进刚才停过的同一个位置。从这里,他看到在比停车场高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公墓,周围种了一圈柏树。他走出停车场,爬上上坡路,这好像是他刚才走过的那条街的延续。他爬到公墓处,看到一个水泥场,上面画着网球和篮球场的线条。一群男孩正围着一个篮球跳跃,打算打一场半场篮球赛。
奇怪呀,他思忖,在公墓边上就是个球场。不过也挺有意思。这并没有表现出不敬,反而表现出生和死淳朴自然的结合,一点也不矫情或做作。要是他相信童话,那他会说这是让活着的人与那些不再有生命的人分享一点点生活的方式。
他走进公墓。一个蓝色街牌从一盏灯上挂下,告诉他这里是苏瓦尼·弗朗西斯路。一张有红蓝镶边的白色海报贴在从山坡侧面挖出的墙上,也说明了这一点。他走了几十码土路,到达左边一个拱门下面的大门边。门旁一个破旧的布告栏上,他又看到一个标志,上面规定管理人冬天早上8点到下午5点上班。
于勒穿过拱门,走进公墓。他听到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他立刻注意到这里的宁静气氛。一群男孩在附近喊叫玩耍,小镇挤满游客和夏天的喧嚣,公路上汽车来往的噪音不绝,但是这些都没有妨碍这种安静的气氛。公墓的栅栏仿佛有一种阻隔效果,它并没有挡住这些噪音,却改变了它们,使它们成为这里的寂静的一个部分。
他在坟墓之间的小道上慢慢踱步。
从“忍耐农场”往这开的路上,小小的进展带来的激动心情渐渐平静。现在是展开理智思考分析的时候了。现在,应该是提醒自己许多生命全靠他进一步的发现拯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