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4

  为什么电梯总是姗姗来迟?为什么你想赶到的地方总是在顶楼?该死的魔鬼法则……

  门终于滑开,弗兰克冲进去,急忙按下通往斯特里克住的楼层的按钮。电梯没完没了地上升,他希望自己判断错误。但愿突然涌上心头的想法不会真的成为嘲讽的现实。

  他到达五楼,门无声地滑开。弗兰克看到花花公子的公寓门开着一条缝,一步便跨了过去。

  他掏出手枪顶着门,免得碰到把手。

  门口是唯一还没变乱的地方。他、斯特里克和女孩曾经呆过的起居室现在一片混乱。落地长窗的窗帘被扯下一半,像下了半旗的旗杆。地板上满是碎玻璃,斯特里克喝过的威士忌酒瓶在珠灰色地毯上摔个粉碎。酒洒在地上,留下深色污迹。有幅画也掉下来,露出一个小小的墙内保险箱。蒙在画上的玻璃也脱落了,奇迹般地没有碎,而是躺在扭曲的画框旁。一个沙发垫子掉在地上,躺在沙发边。屋子里没有人。

  弗兰克穿过房间,走到通往卧室的短短走廊,向右一拐。左边一扇通往浴室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至少那里还算整洁。他走到卧室门口,突然感到窒息。

  “妈的,妈的,妈的。见他妈的鬼!”他恨不能把屋子继续砸个粉碎。

  弗兰克小心地寻找搁脚处走进房间。罗比·斯特里克的尸体正躺在屋子中央的大理石地板上,周围有一摊血迹。整个房间里都是血。他身上还穿着上次他们见面时那件衬衫,只不过现在沾满血迹,粘在他身上。他背上被刺了好几刀,脸上一片青紫,脸颊上有道深深的刀痕。他嘴里全是血,左胳膊扭断了,朝不自然的角度戳着。弗兰克弯腰摸了摸他的喉咙。没有心跳。罗比·斯特里克已经死亡。弗兰克跳起来,愤怒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又一个。同一个晚上。几个小时之后,又一桩该死的谋杀。他默默诅咒着世界和这天,这晚,以及他作为一个捉鬼人的不幸命运。该死的尼古拉斯让他参加到这事中来。该死的他自己决定要做这事。他诅咒着想得起来的所有事情。

  他从腰带上摘下对讲机,希望他们能收到他的信号。他按下按钮。

  “弗兰克·奥塔伯呼叫尼古拉斯·于勒。”

  啪嗒一声,一阵噪音,然后终于传来警察总监的声音。

  “我是尼古拉斯。什么事,弗兰克?”

  “现在是我要向你报告坏消息了。尼克,糟得不能再糟的消息。”

  “究竟发生了什么?”

  “罗比·斯特里克死了。在他的公寓里。谋杀。”

  于勒发出一连串诅咒,足以令天地为之变色。弗兰克完全知道他的感受。他自己现在已经平静一些了。又一阵噪音,警察总监提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非人?”

  “不是,仅仅是谋杀。他的脸没有剥皮,墙上也没有写字。”

  “描述一下。”

  “我告诉你一些初步情况。死亡可能不是当即发生的。他受到攻击,被刺伤。这里到处都是搏斗的痕迹,地板上一片血迹。杀他的人认为他已经死了,于是就走了,这时他还没有死。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那个可怜的杂种罗比·斯特里克快死的时候居然做了件比活着的时候争气点的事……”

  “什么意思?”

  “他死之前,在地板上写下了凶手的名字。”

  “我们知道这个人吗?”

  弗兰克压低了一点声音,好像打算让于勒充分领会自己的话。

  “我认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打电话给杜兰德,让他签发一张逮捕美国上校瑞安·摩斯的逮捕令。”

  门开了,摩莱利走进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走到弗兰克和尼古拉斯坐着的灰色塑料桌子边上。他把一包刚冲洗出来,还没有干透的黑白照片放到桌上。弗兰克拿起照片,一张张看过去,挑了一张放到桌子上,俯身把照片推向桌子那头的人。

  “这里。告诉我你对这有什么看法,摩斯上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5

  瑞安·摩斯戴着手铐,对照片视而不见,一副无所谓状。他毫无表情地看看弗兰克。

  “怎么啦?”

  摩莱利靠在占据整面墙的单向镜子边的门上,听到这声音不由哆嗦一下。隆塞勒和杜兰德一听到又有两个新谋杀,以及逮捕了一个凶手之后,已经当即赶来总部。

  弗兰克用英语继续审问,两个人快速地对话。摩莱利尽管不时听漏一两个词,还是能听出嫌疑犯有着铁一样的神经。面对证据,他表现出连冰山也会妒忌的平静和沉着。哪怕最强硬的罪犯,处在这样的情境中,也会屈服,开始又哭又闹。可是这个家伙尽管戴着手铐,还是让你觉得很不自在。他想到可怜的罗比·斯特里克不得不面对举着匕首的这家伙。这真是一桩丑恶的事情。他又想到一桩更加丑恶的事情。他想象着格里格·耶兹明被残害的可怜尸体,谋杀者出于迟来的怜悯,将它安放到床上。

  弗兰克靠回椅背。

  “地板上这东西看起来像具尸体,不是吗?”

  “那又怎样?”上校反问。

  “所以你的名字正写在尸体旁边,难道不是有点奇怪吗?”

  “你能从这堆鬼画符中看出我的名字,还真有想象力。”

  弗兰克把胳膊肘支到塑料桌子上。“傻瓜才看不出来。”

  “奥塔伯先生,出什么问题啦?”摩斯笑了起来。“你觉得紧张了吗?”他脸上是绞刑执行者打开活动门时才会有的阴森笑容。

  弗兰克则像受刑人脖子上的绳子突然断掉时一样得意地笑了。

  “不,摩斯上校。昨晚的你才有必要紧张。我看到你在吉米舞厅前和斯特里克说话,那时我们正赶去找他。你一看到我们就溜了,不过溜得并不够快。要是你愿意,我就给你描述一下后来发生的事情。你观察着他的房子,一直等到我们都离开。然后你看到斯特里克的女朋友也走了。你上了楼。你们发生了争论。这可怜的家伙想必神经受到刺激,你也一样。你们俩打了起来,你刺中了他。你以为他死了,匆忙离去,他则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在地上写下你的名字。”

  “奥塔伯,这些都是幻觉,你知道这一点。我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药,但是你肯定吃多了。你肯定还不了解我……”摩斯露出冷酷的眼光。“要是我决定对谁下刀子,我走以前一定会确定他死了……”

  “也许你不像过去那么有把握了,摩斯,”弗兰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吧,我觉得这会儿我有权利在律师到来前保持沉默。欧洲人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

  “当然,如果你想要律师,你有权利要一个。”

  “那好。现在你们都请走吧。我不想说话了。”

  摩斯宣布了决定。他瞪着镜子里的自己走起神。弗兰克和于勒互相看看。他们从他嘴里再也撬不出什么东西。弗兰克收起桌上的照片,他们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摩莱利打开门,让他们出去,跟在他们后面也出了房间。

  在另一间房间里,隆塞勒和杜兰德都怒火冲天。隆塞勒转头对摩莱利吩咐,“请离开我们一会儿,警长。”

  “是。我去买些咖啡吧。”

  摩莱利离开房间,留下他们四个人。他们透过镜子看着摩斯,后者正像个落入敌手的士兵一样,安坐在房间中央。

  瑞安·摩斯上校,美国军人,编号……

  杜兰德冲他的方向点点头说,“嘴硬得很啊。”他指的是审问。

  “不止如此。他还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各种可以利用的关系。不过哪怕他和上帝有关系,这次他也逃脱不了。”

  首席检查官从弗兰克手里拿过照片,又研究一遍。

  照片上是斯特里克的尸体,它躺在卧室的大理石地板上,右胳膊向右撇着,手按在地上。死亡来临时,他的中指还在写着“瑞安·摩斯”的字样。

  “有点模糊嘛。”

  “斯特里克奄奄一息,左胳膊断了……”他指着那条不自然弯曲的胳膊。弗兰克想起他和摩斯打架时,后者表现出的腕力。他亲自尝过它的滋味。他非常清楚掰断一个人的胳膊并非易事。“我们在斯特里克的房子里找到一些他打网球的照片。他显然是左撇子。他却在用右手写字,这是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所以字迹不太正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6

  杜兰德仍旧迷惑地看着照片。

  弗兰克等了一会儿。他看看于勒,后者正默默靠在墙上,也在等待结果。杜兰德定了定神。他不再绕圈子,而是直入主题,仿佛他研究半天照片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

  “这件事已经带来了巨大恶果。外交部很快也要介入此案,听起来好像又一场方程式赛车要拉开序幕了。现在,我们只抓到了摩斯上校。要是我们真的指控他,就必须找到明确证据,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实话,非人案件已经让我们丢够脸了。”

  杜兰德想要强调的是,对杀害罗比·斯特里克的罪犯的及时逮捕,并没有改变他由格里格·耶兹明谋杀案得出的个人看法:这是对负责调查此案的公国警察脸上的又一记耳光。弗兰克的存在仅仅代表调查伙伴之间的合作关系,主要的责任还是落在摩纳哥保安局身上。他们在报纸大标题上和电视评论中饱受羞辱。

  “至于摩斯嘛,”弗兰克耸了耸肩,“显然要看你怎么处置他。要是算得上数的话,我的意见是我们有无数证据表明应该继续追踪他。我们已经有证据表明瑞安·摩斯认识斯特里克。我昨晚在吉米舞厅前面亲眼看到他们在一起说话。照片上有他的名字。我们还需要什么……”

  “帕克将军呢?”

  早上他们赶到博索莱依逮捕上校,弗兰克也在场。他们走进帕克一家租的房子的院子,弗兰克一眼就注意到,除了一些小细节之外,这幢建筑与让-卢住的那幢完全一样。他暗暗记下这点,不过后来的事让他无暇顾及它。他本以为将军会大闹一场,没料到他低估了后者。帕克冷静地接受了一切。他衣着笔挺地迎接他们,好像预料到他们会来。他们说完来意,他仅仅点点头,叫来了摩斯。摩斯见到来逮捕他的警察们,像琴弦一样绷紧身体,朝老家伙询问地看了一眼。等您的命令,长官。

  弗兰克怀疑要是帕克一声令下,摩斯说不定会突然进攻这些来逮捕他的人。将军仅仅难以察觉地摇摇头,摩斯绷紧的身体突然松弛下来。他伸出双手,一言不发接受了羞辱的手铐。

  他们带摩斯进汽车时,帕克找到机会单独和弗兰克说了几句。“这是件浑事,弗兰克,你知道的。”

  “我恐怕你的人昨晚干的的确是件浑事。将军。而且也是件相当糟糕的事。”

  “我可以证明摩斯上校昨晚根本没有离开这幢房子。”

  “要是你真这样做,而他们发现这是假话,那么就连美国总统亲自出马也不能帮你摆脱纵容和教唆罪的指控了。全北美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冒险保护你。想要听我的建议吗?”

  “请讲。”

  “要是我是你,我就不插手这件事,将军。摩斯上校现在遇到了大麻烦,连你也未必能帮他脱身。这种时候有个专门的军事策略可以遵循,对吗?有时候,你最好干脆撤退,让别人听天由命,以便减少你自己的损失。”

  “没有人能给我上军事策略课。特别是你,弗兰克。我对付过比你厉害得多的人,把他们都撕成了碎片。你将成为这类人中的一个,我保证。”

  “所有人都不得不自己做主,各冒其险,将军。这是战争的规则。”

  他转身离开。走的时候,他迎上了海伦娜的眼睛,她正站在走廊右边的起居室门口。弗兰克忍不住惊叹她的美丽。尽管睡眼惺忪,但是她还是充满魅力,美艳的脸和眼睛还是那么勾魂夺魄。一头金发仿佛刚刚从发型师那里打理回来,而不是刚从枕头上离开。他走过的时候,目光和她交汇。弗兰克注意到她的眼睛并不是他记得的蓝色,而是灰色的。这双眼睛里藏着无尽悲哀。

  他们开进城时,弗兰克靠在椅背上,双眼盯着汽车的塑料天花板。他试着抹去脑海中交叠出现的两张脸。哈瑞娅特和海伦娜。海伦娜和哈瑞娅特。同样的眼睛。同样的悲哀。

  弗兰克试图掉转思绪。他们到达诺塔里街的总部时,他考虑着将军嘲弄的话。没有人能给我上军事策略课。将军不知道的是,现在,有一个叫非人的杀手正在四处游荡,他足以给任何人上课。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6

  “你觉得帕克将军会怎么行动?”首席检查官又问了一遍。

  弗兰克意识到自己沉浸在思绪里,有好几秒钟都没有注意到杜兰德的问题。

  “杜兰德博士,请原谅我……我想帕克会动用一切力量来搭救摩斯,不过他也不会蛮干。领事馆想必会插手干预。摩斯是被一个美国人,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逮捕的。我们的国家借此已经挽回了脸面。况且,毕竟我的国家首创了弹劾制度,现在这个制度也仍旧有效。”

  杜兰德和隆塞勒交换了下目光。弗兰克的话很有道理。将军那里估计不会出什么问题。杜兰德趁机提出自己的想法。

  “你在这里,这就保证大家都有共同目标。不幸的是,光有目标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我们——我指的是公国警察——需要成绩。罗比·斯特里克案件显然和我们正在追捕的杀手无关……”

  弗兰克感觉到尼古拉斯·于勒站在他身后。他们俩都知道杜兰德想说什么。空中乌云密布。乌云后面,有柄斧子正高举着准备砍下。

  “然而昨晚另有一个受害者,确切地说是第四个。我们再也不能呆坐在这里,任别人往我们身上扔垃圾了。我再说一遍,我们非常感激你的合作,弗兰克……”

  杜兰德,这只是有礼貌的容忍吧。为什么不说实话,哪怕我的确刚刚为你火中取栗,把帕克将军和他的杀手牵制住。

  杜兰德继续说着,目标是把责任全推到于勒身上。

  “但是,我相信你知道当局面对这一连串谋杀,总要采取一点措施。尽管这些措施不见得让大家高兴。”

  弗兰克看了看于勒。后者靠在墙上,仿佛在战场上突然受到孤立。他露出拒绝用眼罩的被枪决者的神情。杜兰德居然还能直视着他的眼睛宣布:

  “我很抱歉,警察总监,我知道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官,但是此刻我没有选择。你不再负责这个案件了。”

  “我理解,杜兰德博士。”于勒机械地点点头,好像突然无比疲倦。“我对此没有意见。”

  “你可以度假去,这个案件把你累坏了。当然了,媒体……”

  “我说过了我没有意见。你不需要给苦药裹上糖皮。我们都是成年人,知道游戏规则。部门必须做它认为合适的事情。”

  杜兰德可能一阵欣慰,不过没怎么流露出来。他转身看看隆塞勒。警察头头直到刚才都没有开口。

  “很好。隆塞勒,你接管调查。就像今天一样。有任何事情都要向我通报。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再见,先生们。”首席检查官杜兰德迈着毫无意义的优雅步子走出房间,身后的人一片沉默,他大概很庆幸自己能尽快溜开。

  隆塞勒神经质地理了理本来就一丝不苟的头发。

  “于勒,我很抱歉。我真想避免这事发生。”

  弗兰克觉得警察头头的套话里流露出一丝真情。这个人可能确实有点不安,不过并不是出于他希望他们相信的理由。现在,他自己被关进笼子,手上捏着鞭子,轮到他挺身而出驯服狮子了。

  “去好好睡一觉吧。我想你们俩都需要它。然后,我想请你尽快到我的办公室来,弗兰克。我有些细节要和你讨论。”隆塞勒带着和杜兰德一样硬撑出来的平静,也逃出房间。弗兰克和于勒被单独留下。

  “你看到了吧?我真不愿意告诉你,我早预料到这招了,不过我没法责怪他们。”

  “尼古拉斯,我觉得即使隆塞勒还是杜兰德亲自办案,也未必会比我们高明多少。这只是政治手段罢了。不过总算我还在调查组。”

  “只有你是。我可没关系了。”

  “你还是一名警察总监嘛,尼古拉斯。你不再调查一个案件,并不意味着就不再是警察了。而且就这个案件而言,你已经拥有了别人都没有的得天独厚的条件……”

  “是什么?”

  “一天24小时的自由工作时间,不用向任何人汇报,不用浪费时间在报告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7

  “自起炉灶,对吗?”

  “没错。我们还有件事要调查,你看来就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了。实际上,我觉得我并没有真正注意到录像里的那个细节……”

  “弗兰克,你这混蛋,你这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是你的朋友嘛。我欠你一份情。”

  于勒变了语调。他扭了扭脖子,换了话题。“我想得去睡一觉了。我现在好像能睡着了,你呢?”

  “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对于隆塞勒想‘尽快’在办公室里见到我才不在乎呢。我已经睡着了,看出来没有?”

  他们离开房间时,却都回忆着被毁容的格里格·耶兹明躺在床上的情景,他那双在死之前已经瞎掉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

  弗兰克一觉醒来,看到长方形玻璃窗外一片湛蓝。他回到圣罗马公园公寓的时候,累得连澡也懒得冲,脱下衣服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百叶窗也忘了拉上。

  我不在蒙特卡洛,他想。我还在海边那幢屋子里,试着重新振作。哈瑞娅特正在不远的海滩上晒日光浴,她躺在一条大浴巾上,风吹拂她的头发,她脸上挂着微笑。现在,我要起床到她那里去了,不会有穿黑色衣服的人影。我们之间不会有人阻隔。

  “非人……”他大声说出来。

  昨夜的两个死亡涌回脑海。他极其不情愿地起了床。透过窗子,他看到一片海水,远处的海面被风吹出片片白沫。他打开窗子,一股温暖的空气卷起薄薄的窗帘,卷走屋里噩梦的残余。他只睡了几个小时,感觉远远没有睡够。

  他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剃了胡子,穿上干净衣服。他冲了点咖啡,沉思着案件的进展。现在,于勒被挤出游戏,事情会更加复杂。他觉得隆塞勒不会独立处理事情,至少从调查案件的角度而言是如此。他可能在公共关系和媒体表现上是个天才,但是案件调查并不是他擅长的事。可能过去他擅长过,但现在他与其说是警察,毋宁说是政治家。不过,他的队伍中还是有些人可以帮他的忙。公国的警察力量被认为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之一,这并不是毫无理由的……诸如此类……

  他在公国的存在则成了一个没办法忽略的外交必要。像所有人类的努力一样,它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弗兰克确信隆塞勒会尽量扩大前者,削弱后者。他对于蒙特卡洛警察的手法非常熟悉。大家谁也不明说,人人心里一清二楚。

  除了杀手的名字。

  他决定不再想它。毕竟,这是他一开始就出于自愿才做的事,这与联合警力调查毫无关系。哪怕隆塞勒和杜兰德代表当局,他们也和他毫无关系。这是一个他、尼古拉斯·于勒和一个像收集血腥狂欢节的面具一样,收集受害者面孔的黑衣人之间的私人事务。他们三个都按下暂停键,停止了生活,他们三个人其实都已经死去,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他们三个人都在等着看这场无边无际的战争如何收场。

  他打开计算机。有一封来自库柏的邮件。里面是他收集到的有关内森·帕克和瑞安·摩斯的信息。现在摩斯锒铛入狱,帕克失去左膀右臂,这些信息暂时显得没什么用处了。不过只是暂时。他对自己重复道。他曾经错看了帕克。除非把他埋地三尺,否则这位将军只要有一口气在便不容小觑。

  邮件里还有来自库柏的一段附言。

  等你乘坐新巡航舰航行完毕,又能喘口气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吧,任何时候都行。我要和你谈谈。库柏。

  他不知道什么事这么紧急。他看看表。现在打电话不会打搅到任何人。库柏独自住在波托马克河岸边一个废厂房改建的住宅里。

  铃响几声后,他的朋友睡意蒙地接了电话。“喂?”

  “库柏吗?我是弗兰克。”

  “是你啊。进展如何,帅哥?”

  “一个该死的油轮爆炸了,简直想象不到涌出来多少石油。”

  “到底怎么回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8

  “昨晚又有两起谋杀。”

  “天哪!”

  “是啊。他们一个是我们的连环杀手干掉的。第四个了。我们的警察总监朋友因此被赶出组织。另一个家伙被我们的朋友瑞安·摩斯安排进了讣告栏。他现在进了监狱,将军正在呼风唤雨想救他出来。”

  “天哪,弗兰克。”库柏完全清醒了。“这算怎么回事啊?下一次,说不定你要告诉我核战争打起来了。”

  “那并非没有可能。你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这里有了进展。我指的是拉金的事。我们找到一些证据,有理由相信他们在某处有一个体面的掩护,某个大型合资企业。不过我们还不知道确切是什么。哈德逊·麦克格马克从纽约来了。”

  “他是谁?他和拉金是什么关系?”

  “我们也想弄清楚这点。他的官方身份是律师,担任了奥斯马·拉金的辩护律师。这让我们有点吃惊,因为这杂种本来可以找个好点的律师。他过去就有过。这个麦克格马克是一个普通的35岁纽约律师。他当律师的名气还比不上他在路易·威登杯比赛世界著名帆船比赛,为“美洲杯”世界帆船大赛的预赛。中参加星条旗队有名。”

  “检查过他吗?”

  “当然,彻底查了一遍。他什么也没干。他靠工作生活,一分钱没有多赚。没有恶习,没有女人,不吸毒。他除了工作只喜欢航海。现在他突然像‘盒子里的杰克’玩偶匣,揭起盖子即有玩偶跳起。一样跳出来,告诉我们世界有多小。”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现在哈德逊·麦克格马克正在赶往蒙特卡洛的路上。”

  “太妙了,不过现在并不是旅游的黄金季节。”

  “显然如此。他是为了一场重要的赛艇而去的,但是……”

  “但是什么?”

  “弗兰克,一名普通的纽约律师,默默无闻,得到了律师生涯里第一份重要案子,却居然置它于不顾,而是赶到欧洲玩起帆船,虽然可能时间并不长。换了任何别人,恐怕都恨不能一头扎进去,一周7天每天24小时地准备案子。”

  “你这样一说倒也是的……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正好在那里,也知道这个事情的始终。现在,这个人是奥斯马·拉金和世界的唯一联系纽带。可能他只是他的律师,也可能不止如此。这涉及到难以计数的毒品和金钱。就恐怖主义和毒品的案件而言,我们没准能有些收获。你不妨观察观察麦克格马克,有意无意地注意他。”

  “我会尽力的……”

  他没有告诉库柏这里几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被有意无意地注意着。

  “我给你发了一份图片文件,你可以看看他的相貌。另外还有一些关于麦克格马克对蒙特卡洛的拜访的信息。”

  “好了,回去睡觉吧。你这种白痴得拼命睡觉,第二天才有精神。”

  “晚安,混蛋。祝你走狗运。”

  他挂上电话,把无绳电话放回计算机旁边。又一圈跑道,又一场赛跑,新的悲哀。他把关于哈德逊·麦克格马克的附件看也不看就存到一张软盘上。他在抽屉里找到一张标签,便在上面写了库柏字样贴上去,因为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别的名字。

  这段简短的谈话顿时把他又拉回了家,尽管家现在是一个相当琢磨不定的概念。他觉得仿佛自己的元神正麻木地漂浮在离他的身体成千英里远的地方,像鬼魂一样透明,它能看到别人,别人却看不到它。它既在库柏的房间里,也在他们共用了很长时间的办公室里,在他自己已经被废弃了数月之久的房子里,还沿着华盛顿阴暗的街道走动。

  他闭上眼睛,思绪回到和肯尼斯神父的一场谈话。后者是一个牧师,也是位心理学家。谈话在他的私人诊所里进行。哈瑞娅特的死使他陷入沉默,人们把他带到这个诊所。他不用接受治疗或者分析时,就坐在那家奢侈的精神病院的公园长凳上,盯着虚无的空间,克制着随她而去的欲望。那次,肯尼斯神父静静地穿过草地,坐到他身边木条椅面的铸铁长凳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9

  “弗兰克,怎么啦?”

  他仔细看着神父,没有回答。他研究着他长长的、苍白的、召唤心灵的脸,他尖锐的眼睛反映出他作为科学家和神职人员的矛盾角色。他没有穿长袍,看起来就像这里哪个病人的亲戚。

  “我没有疯,要是你想听到的是这个的话。”

  “我知道你没有疯,你也非常清楚我并不是想听到这个。我问你怎么啦,是想听你说说情况如何。”

  弗兰克摊开胳膊,好像想说明很多事情。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你准备好了吗?”肯尼斯神父回了他一个问题。

  “你问我的话,我会说永远准备不好。所以我才要问你。”

  “你信上帝吗,弗兰克?”

  他带着苦笑转脸看着牧师。“神父,请不要跟我说‘向上帝祈祷,他会听见你的’这类老话吧。最近,他一直在假装听而不闻……”

  “不要冒犯我的智力,更不要冒犯你自己的。要是你坚持分配一个角色给我的话,可能是因为你自己想扮演一个吧。我问你是否信上帝,是有一个原因的……”

  弗兰克抬眼看着一个正在种橡树的园丁。

  “我不介意。我不相信上帝。肯尼斯神父。不管你怎么想,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转脸看着他,“这意味着没有人会最终原谅我所做过的坏事。”

  而且我始终觉得我没有做过坏事,他想。但是其实我做过了。一点一点地,我从我爱的人那里夺走了生命,我本应当保护这个人,超过我保护任何东西。

  他穿上鞋子,电话响了,把他带回现实。

  “喂?”

  “你好,弗兰克。我是尼古拉斯。你醒了吗?”

  “醒了,正准备行动。”

  “好。我刚给吉罗姆·梅尔西耶打了电话,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那个男孩。他在等我们。想去吗?”

  “当然。这可能可以让我用全新的态度面对在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又一个晚上。你看了报纸没有?”

  “看了。他们都疯狂了。你能想象得出……”

  “‘尘世的光荣就这样渐渐消逝。’原文为拉丁语。别为此操心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我等你来。”

  “两分钟后就到。”

  他去找一件干净的衬衫,内部对讲机响了起来。

  “奥塔伯先生?有人找。”

  起初,弗兰克以为是于勒真的两分钟就赶来了。“好的,我知道了。帕斯卡。告诉他我要耽搁一下,如果他不想在楼下等,就自己上来吧。”

  他套上衬衫,听到电梯在他这层停下。他打开门,发现她站在那里。

  海伦娜·帕克正站在他面前,灰色的眼睛天生就是为了反射星星的光芒,而不应该忍受隐藏在里面的浓重哀愁。她默默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看他。弗兰克正捏着衬衫一角,衣服刚套到胸口。这好像是杜威特·达尔海姆领事来访场面的重演,只不过女人的眼睛在他胸口的伤疤上停留了一阵,才徐徐升上他的脸。他赶忙把衣服拉好。

  “你好,奥塔伯先生。”

  “你好,请原谅我穿成这样,我以为你是别人。”

  “没关系。” 海伦娜微微一笑,表示并不在意。“我从门房的回答里猜出来了。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

  弗兰克站到一边,让她进门。海伦娜走进房间,一只胳膊无意蹭到他身上,精致的香水味幽幽飘来,像回忆一样悠远。有那么一会儿,房间里仿佛满是她的气息。

  她的目光落到弗兰克放在音响边柜子上的枪。弗兰克赶紧把它藏进抽屉。

  “很抱歉让你一进来就看到这个。”

  “没关系。我从小就在武器中长大。”

  弗兰克想象着海伦娜在内森·帕克家长大的情景,造化弄人,竟然赋予这个强硬的士兵两个女儿。

  “我能想象。”

  弗兰克扣起衬衫扣子,暗自庆幸双手有事可做。房间里出现这样一个女人,令弗兰克始料未及。他一直都在担心内森·帕克和瑞安·摩斯,他们有声音,有重量,在地上一踩一个脚印,身上藏着匕首,心里装着阴谋,随时等着出手打击。直到这之前,海伦娜都只是一个无声的存在。一个令人爱怜的悲情美女。弗兰克对她来这里的原因不感兴趣,只希望她不会带来什么麻烦。他有点粗暴地打破沉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49

  “你来这里想必有理由。”

  海伦娜·帕克的美目、秀发、脸庞和香水味使弗兰克不得不转身背朝着她,一边忙着把衬衫塞进长裤,仿佛想要避开她。他穿上外套,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当然。我想和你谈谈。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如果说还有人能帮助我的话。”

  弗兰克转过身,已经戴上了一副墨镜,仿佛需要它来获得勇气。

  “我的帮助?你住在美国最强大的人之一的家里,还需要我的帮助?”

  “我不是住在我父亲的家里。我是我父亲家的一个囚犯。”海伦娜·帕克的脸上浮现一个苦笑。

  “所以你才那么怕他吗?”

  “我有很多理由惧怕内森·帕克。太多了。可是我并不是为我自己害怕……我是担心斯图亚特。”

  “斯图亚特是你的儿子吗?”

  海伦娜迟疑了一会儿。“我的儿子,也是我的难题。”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女人突然走上前伸手摘掉他的雷朋太阳镜。她深深看进他的眼睛,弗兰克觉得仿佛被比瑞安·摩斯的匕首还要锋利的东西刺中心脏。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敢和我父亲作对的人。要是有人能帮助我的话,那就是你了。”

  弗兰克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又响了。他好像终于找到御敌的武器一样,宽慰地拿起无绳电话。

  “喂?”

  “我是尼古拉斯。我在楼下。”

  “好,我马上下来。”

  “我来得不是时候。”海伦娜叹了口气,把眼镜递给他。

  “我现在有事要忙。我要忙到很迟时候,不知道……”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你任何时候有空都可以来找我。夜里也行。”

  “内森·帕克会愿意接待我这样的客人吗?”

  “我父亲在巴黎。他去找大使,并为摩斯上校找一个律师。”停顿一下,“他带着斯图亚特做……做陪伴。所以我现在是一个人。”

  弗兰克有那么一会儿,觉得她说“陪伴”的时候,意思可能是“人质”。

  “好,不过我现在必须走了。我觉得最好不要让等我的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你能等两分钟再下楼吗?”

  海伦娜点点头。他关门前,看到她明亮的眼睛,以及她那几乎不抱多少希望似的忧伤微笑。

  弗兰克坐电梯下楼,看着镜子中人工光线下的自己。妻子的脸庞仍旧印在他心里。那里没有地方给别人,别的眼睛、别的头发、别的痛苦。并且,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帮助任何人,因为也没有人能帮他什么忙。

  他走出电梯,踏进穿过玻璃门照进圣罗马公园大理石门厅的太阳光。于勒已经在车里等他。他打开车门,看到后座上有一大叠报纸。最顶上那张有黑色的大标题:《我的名字是非人》,它直率地指着昨晚的玩笑。另外的标题想必也都大差不差。于勒看起来休息得不比他好多少。

  “你好。”

  “你好,尼克。抱歉让你等。”

  “没关系。你和谁说过话了吗?”

  “没有。我觉得你的部门的人不会看到我就高兴得跳起来,哪怕隆塞勒出于公事,希望我去做个简报。”

  “你迟早要去露面。”

  “当然。有不止一个理由得这么做。不过,现在我们还有些私事要忙。”

  于勒发动汽车,沿着短短的车道开进广场,好在那里掉头。“我刚才到办公室去了一趟,我从桌子里拿走的东西之一是那盒原始录像带。我用一盘复制带换下了它。”

  “他们会注意到吗?”

  “我可以解释说是我搞错了。”于勒耸耸肩,“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他们发现我们有个线索却没有对他们说,那才要紧呢。”

  他们开过圣罗马公园的玻璃门,弗兰克只看到上面倒映出湛蓝天空。他转头从后车窗看出去。汽车向右拐上戈罗弗莱路时,他依稀看到海伦娜·帕克离开大楼的倩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0

  他们赶到吉罗姆·梅尔西耶在艾泽镇的房子时,后者正在花园里等他们。标志车刚开到,他就打开大门的遥控开关,门缓缓开启。他身后是一幢白色平房,有黑色屋顶和蓝色木百叶窗,房子隐隐带点普罗旺斯风格。这显然是幢朴素的房子,不过很牢固实用。

  花园很大,简直是个小公园。房子后面,右边有一大丛松树,松树周围种了圈矮一点的冬青灌木。树丛末端是一些盛开的黄色和白色小花,花丛中有一棵正在长果子的柠檬树。整幢房子周围种了一圈月桂,它们爬上篱笆,爬到墙头,完全盖住了小路前方的房子。到处都是花床和开花的灌木,它们安排得很巧妙,突出了一片草坪,草坪上一条蜿蜒的石头小路连接着吉罗姆正站着的院子。这房子看起来安静、朴素又实在,舒适而不夸张,仿佛与蓝色海岸的风格融为一体。

  于勒穿过大门朝右拐,把车停在木屋顶下,那里已经停了一辆小菲亚特,一辆大摩托车和一辆宝马摩托车。

  吉罗姆迈着大大的步子朝他们走来。这是一个结实的男孩,一张脸尽管不英俊,却讨人喜欢,他像经常从事户外运动的人那样有晒得黝黑的皮肤。他们从他那结实的胳膊就能看出这一点。他穿着T恤衫、橄榄绿帆布宽松短裤,裤子上有大大的口袋,光脚穿了双黄色航海鞋,结实的胳膊上满是给太阳晒得褪色的汗毛。

  “你好,尼古拉斯。”

  “你好,吉罗姆。”男孩握了握警察总监的手,于勒朝同伴方向点点头。“这位不说话的先生是弗兰克·奥塔伯。他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

  “哦,那么说真的有联邦调查局这回事啦?”吉罗姆伸出手,嘴里无声地吹了个口哨。“只有在电影上看到过!很高兴见到你。”

  弗兰克和这个男孩握手时,本能地觉得放松。他看进他深深嵌在脸上的深色眼睛,这张脸因为晒太阳过多,长了不少雀斑。他直觉地感到,吉罗姆正是他们需要的人。他相信如果对他说明形势的严峻,他是不会泄露秘密的,不管他有没有能力帮他们解开秘密。

  “对,我们是美国电影和风光的一个部分。现在我们也开展出口业务,比如我就到了这里。”

  吉罗姆对此笑了起来,不过笑容掩盖不住他对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好奇。他一边笑,一边仿佛还在等待下文。他可能猜到,这两个人以警察的身份而不是老朋友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谢谢你帮助我们。”

  吉罗姆点了点头,又耸耸肩,表示“不必客气”,带着他们进屋。

  “我现在没什么事。我正在编辑一些盗版玩意儿,简单得很,花不了多少工夫。我对这家伙从来没有隐瞒……”他用大拇指朝警察总监晃了晃。

  “你说你父母都出门去了?”

  “出门?都玩野了。老爸退休以后,他们两个人返老还童,发现生活还有的是乐子。他们现在正在度第10个蜜月,或者干着类似的事。他们上次打电话来时,说在罗马。他们明天大概会回来。”

  他们沿着石头小路穿过充满生机的绿色草坪,走到侧房门口。那里有一个露台,还有个蓝色帆布屋顶,桌子上摆的很有可能是昨晚的晚餐残余。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我明白啦。”

  吉罗姆顺着于勒的目光看去,耸耸肩。“几个朋友昨晚过来的,清洁女工今天没来。”

  “是啊,几个朋友,我是个警察,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两个人的晚餐桌吗?”

  男孩无可奈何地摊开胳膊。

  “听着,老朋友。我不喝酒,不抽烟,也不沉迷于人造天堂的诱惑。我就不能有点享受吗?”

  他拉开木门,邀请他们进去。他跟着走进房间关上门。一进门,穿着单薄外套的于勒就哆嗦了一下。“这里真冷。”

  吉罗姆指了指靠近花园的玻璃窗边的设备,两台空调正嗡嗡作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2-25 20:51

  “机器对温度非常敏感,所以我只好开着空调。要是你的关节炎要发作的话,我可以借一件老爸的冬装给你。”

  于勒猛地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身边,他笑着搂了搂他的脑袋。

  “要尊敬长辈,否则你会听到的是脖子被拧断的声音,而不是我的关节格格作响的声音。”

  吉罗姆投降地举起胳膊。

  “好吧,好吧,我认输。”

  于勒松开他,男孩瘫倒在机器前一张有滑轮的皮椅上。他理了理弄乱的头发,招呼他们坐到两扇窗户中间的一张沙发上。他谴责地指指于勒,“别忘了我之所以投降,是因为担心你的高龄,所以不敢跟你来真的。”

  于勒坐下,靠到椅子的软垫上,表现出喘不过气的样子。“谢天谢地,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觉得你对关节炎的预料没有说错……”

  吉罗姆用椅子转了个圈,面对弗兰克和于勒。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很好。弗兰克暗暗赞道。这孩子知道什么时候收住玩笑。

  他更加相信这正是他们需要的人。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是希望吉罗姆像于勒说的那样果然是个专家。终于要切入主题了,弗兰克觉得心跳加快。他向窗外看去,只见阳光反射在游泳池上。这个地方的宁静使得现实显得遥远……

  他自己的故事,海伦娜的故事,一个不惜任何代价拒绝失去的将军的故事,一个唯一野心在于寻找一个让儿子活下来的理由的警察总监的故事,一个想必是被疯狂和邪恶所迫,贪得无厌,以至于大下毒手的杀手的故事。这一切都将非常简单,只要……

  “你知道非人的故事吗?”他回头看着房间问。他的声音很低,在空调声中勉强能听到。

  吉罗姆在椅子上放松身体。

  “摩纳哥的杀手吗?有谁不知道呢?我每天晚上收听蒙特卡洛广播电台或者欧洲2台的节目。他们的收听率现在一定高得吓人。”

  弗兰克又转身看着花园。一阵大风把月桂树刮得在墙壁上刮擦。他意识到这是空调向外排的空气,而不是风。

  “是的,五个人被杀了。他们中有四个被可怕地剥了脸皮。我们的调查一直没什么进展,因为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杀手是谁,或者怎么阻止他。除了他自己散布的一点点线索之外,这个疯子什么破绽也没有露出。除了一个小细节。”

  他沉默了,让于勒接着说下去。警察总监在沙发边挺直身体坐好,把录像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来,递给吉罗姆。

  “这的确是我们唯一的线索。这盘录像里,我们有一点东西想请你帮忙看一下。它很重要,吉罗姆,非常重要,许多人的生命可能就押在它上面。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忙,还需要你保守秘密。这是机密的事情,不可泄露。你明白吗?”

  吉罗姆点了点头,从于勒那里接过盒带,小心地拿在手上,好像它随时会爆炸似的。

  “里面是什么?”

  弗兰克谨慎地打量他。男孩表情很严肃。

  “你会看到的。不过我先警告你,它看起来不大妙。你要有心理准备。”

  吉罗姆没有说话。他站起来,拉上窗帘,把太阳挡在外面,房间里只剩几缕金色光线。他坐回椅子,打开屏幕和计算机。屏幕上先是一些彩条,然后开始图像出现。

  吉罗姆盯着艾伦·吉田的谋杀现场,弗兰克决定让他看整个过程。他本可以直接调到他感兴趣的那个段落,而不用做什么解释,不过既然他了解了这个男孩,他就希望他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事,以及他的作用有多重要。他好奇吉罗姆看录像时会有什么感觉,是否像他自己第一次看它时那样,感到深深的恐怖?他不得不承认,这部录像算得上是一种残忍的艺术,它的目的是毁灭而非创造,但是它也富有深意。

  几分钟后,吉罗姆伸手按下暂停键。杀手和他血淋淋的受害者突然以命运和摄影机决定的姿势停顿。

  “这是假的,还是真的?”他瞪大眼睛,低低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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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非人》--作者:[意]乔治·法莱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