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之顶
我们三个把盖子推到一边去,一米见方的一个黑窟窿就完整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试探着把脸凑近到洞的边缘,只见里面黑魆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你们都回去!架子一旦撑不了那么重怎么办!你们先回去,等我喊你们再出来!”老于大喊,“现在手电也没了!小心点!”
我后悔自己先钻了出来,害得老于一张嘴掉了手电。小川和我又接连摸黑钻了回去,然后我探出身子扭头向上看老于。
老于的身影终于爬到梯子顶端,然后跨了一下腿就不见了,接着就听见他喊:“上来一个!一个一个来!”
我一伸腿就侧身出了门。抬头看上面,大概两米多远处,一个脑袋探出来朝着我。
“挺结实的,我都试过!手抓紧了,脚别哆嗦!”老于低声喊。
我一把抓住最近的一根铁攀梯,上面被雨打得湿漉漉的,一直凉到我心里。我用手死死抓住,然后开始上脚,几下之后觉得有些脱力,于是把胳膊弯和小腿扣在攀梯里,大口喘气,下意识地往下一看,只见小川正仰脸朝我看,小川的身后,已经根本看不到底了!
我一阵眼晕,咬着牙,嘴里开始“啊啊”地胡乱念叨,身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反正从脖子到屁股都湿透了。
老于这时候看出我不对,轻轻朝我喊:“谢飞!别往下看!看我!往上看!看我!”
我悬在半空看看他,点了点头,然后用力把胳膊腿从攀梯里抽出来,四肢僵硬地爬一下抱一下攀梯,等我够得着老于的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快死了。
“慢点慢点……那只脚跨过来……好了你先坐这别动……小川,上来吧!慢点没事!千万小心点!”
我惊魂未定地坐在冰凉的地上发抖,四肢还一下子缓不过来。幸好这水塔顶端的四周围了圈钢筋条,还有个依靠。
我这是到水塔最顶上了?水箱在哪?就是我坐的这个?!
想到这我觉得屁股有些发麻,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来看这水箱。水箱是圆柱形的,水泥构造,顶端正中间嵌进去一块很厚实的东西。我摸上去,也是一块水泥,那应该是水箱的盖子。那盖子盖得并不平整,一头卡在槽里,一头却稍稍翘在外面,没被盖子盖住的水箱口大概有十公分宽,露出一道深不可测的黑洞。
这时候小川也爬上来了,两腿刚一着地就开始大口喘起气来。
老于转过身子,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我和小川说:“还有没有劲了?还没开始呢。”
小川没说话,一直坐在那大口喘气,喘了半天,突然捂着肚子冒出一句:“不行了……饿……”
他这一说,我也跟着觉得胃里特难受,胃壁不停地相互摩擦着,好像能擦出火来。
“刚才泡了面你们又不吃,现在上哪儿弄吃的去。”老于说,“没时间了,振作一下吧……快快,起来起来!振作一下!”
我和小川被老于两只手硬生生拖起来。我跪在地上,两手伏地,不敢直腰,生怕一失足一头栽下去。
老于拉我们起来,又转身摸着地,蹭到那水泥盖子的另一头去,然后抬头看看我们,沉了口气说:“来吧?”
水箱上面的水泥板是滑面的,被雨水一打有些发滑,水泥板四周较高,中间有盖子的地方略低,那雨水就从水泥板的四周汇过来,往那道黑黝黝的石板缝里流进去。
我和小川小心翼翼地摸黑蹭过去,终于抓住了那块水泥盖子。一摸,原来上面还有两个金属的提手,老于这时候也摸到了,自己抓了一个在手里。
小川也提了一个在手里,我把手伸到露出的那道黑缝里,准备用力往上掀。
“来,一——二——三!”老于喊口号。
原来那水泥盖子并不重,三个人一用力就提了起来,那盖子刚一离地,之前被盖子挡住的雨水就立刻涌了进去,奇怪的是,却听不到水箱里有落下水的声音。不知道那水箱能有多深。
我们三个把盖子推到一边去,一米见方的一个黑窟窿就完整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试探着把脸凑近到洞的边缘,只见里面黑魆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却又好似藏了什么东西,一阵若有若无的寒气,卷着一股子腥味迎面扑过来。 我赶紧缩回脑袋,把膝盖往回蹭了蹭,心跳得厉害。
老于伸出一只手来,绕着黑洞边缘慢慢捞,刚捞了半圈,他的手在我脚边的位置停住了。
“好像有个……”老于凑到我这边来,又探身往下继续摸,摸一段停一段,最后把整个胳膊全伸了下去,“梯子……是个梯子!”
老于一边低声喊着一边把手缩了回来,在洞口的地方蹭了两下,一边轻轻调整着呼吸。
“看来可以下去……我先下……然后你们赶紧接着下来……别……别让我一个人在里面呆着。”老于不停地搓着双手,声音有点发颤。
我和小川条件反射似地“嗯”了一声,然后老于就使劲捶了下手,呵了口气,转了个半身,先把两腿顺着黑洞垂了下去。
不一会,老于的身子顿了一下,估计是脚在下边踩住梯子了,然后他又用两只胳膊扒着洞沿,把身子一点一点往里送,终于几秒过后,他的头也不见了,整个人全被那黑乎乎的洞口吞了进去。
我和小川大气不敢喘,老于把住梯子的手也完全看不见了。
“老于?……老于?”几秒过后,小川试探着喊他。
“等会……”老于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在水箱里回荡了几下,传上来嗡嗡作响。
我和小川同时转过头对视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话了。
“哎!”——老于短促的喊声传来,随即是一声咔嚓的断裂声。
“怎么了!老于!”我俩一起对着洞里喊,几乎就要跳下去。
“没事了没事了!有一段梯子断了,可能是锈坏了。”老于的声音全是回音,听起来似乎很遥远,“下来一个!快点!下边太他妈黑了!”
我大喊一声:“来了来了!你在下边接着!”
我把手伸进洞里,摸清楚梯子形状,然后缩身一点点蹭下去。四周越来越暗,我下到半米的时候,连近在眼前的梯子都看不见了,一抬头,小川的一张圆脸在洞口映出个模模糊糊的黑色剪影。
终于爬了一米多后,我感觉到有两只手在我的小腿上摸索,虽然我知道那是老于,但还是心中一凉。
“小心,下边有几镫是断的,我也看不见是哪镫,你腿慢点下,别踩空了。”老于的声音在不远不近处响着。
我索性松开两腿,只用手把住梯子两边的粗糙铁管往下滑,几秒过后,我终于下到底了,同时,我的两脚全踩在了齐踝深的水里。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老于……老于!你在哪?”我对着黑暗轻声喊。
“在这在这。”老于的两手和我的两手碰在一起,然后紧紧握住。
“小川,下来吧!”老于朝上面喊。
一团黑影把洞口全塞满了,然后那团黑影慢慢变大,却一下子看不着了,只听见爬梯声越来越近。又过了一会,小川的声音也在我们头上半米左右处响起来:“你俩在哪呢?”
我和老于赶紧上去,摸着把小川接下来,小川重重一落地,啪一声溅了我一腿水。
我们三个把手拉成一个圈,互相招呼一声,确认了一下彼此位置。
“咱们怎……怎么找?”小川一边说,一边听见他的两脚在下面拨着水,“这水怎……怎么臭烘烘的啊?”
“这地方多大?什么构造?”我说。
老于突然碰了我一下说:“哎!你不是抽烟吗?火机带没带身上?”
我连忙摸自己裤兜——还真带出来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一边说一边摸出烟盒。
“早的时候我嘴里还含着手电呢。”老于略带埋怨地说。
我从烟盒里面拿出打火机,嗒的一声,一小簇火苗冒了出来,老于和小川两张木讷的脏脸在我眼前半明半暗地跳动着。
水箱碎骨
第一下,没抓着,再往里一伸,一小把树枝似的东西被我抓在手里,上面滑溜溜的,像是打了层肥皂。那熟悉的感觉渗过指尖就爬遍了全身,一瞬间,我感觉头皮好像脱离了头盖骨悬了起来……“妈的,这下好多了!”老于的眼睛突然恢复神采,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说,“快照照,看看周围什么构造!”
我举着那一小簇火走近水箱内的一角,然后绕墙慢慢走动。走了一圈后终于弄清,这内部也是个圆柱形构造,直径不过两米,高约两三米,四周环形的墙上到处生着绿色的斑斑点点的东西,像是苔藓一类,越靠下边越是密集成片。
脚下的水发出一股类似于地下室的霉味,其中夹杂着一阵阵恶臭,让我不想张嘴说话。看来这水塔应该是弃用很久了,常年没人进来打理过。
我突然感觉手指上一阵灼烧感,于是赶忙把火熄了。
“怎么了?”他俩一起问。
“一块钱的破火机,撑不了几秒,得过一会才能再打。”我说。
眼前又陷入一片黑,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表又不响了!
“表又停了!”我一头冷汗顺着脸就流下来了。
他俩都不出声了。
周围静得只听见我的喘气声,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一振,响亮地叫起来了!
我慌忙摸出来,差点脱手。
“你这孩子这几天玩野了是不是?都几点了还不回家!”我妈一上来就大声训我。
“妈,我跟同学在外面玩儿呢,一会儿就回去了,你们别担心,先睡吧。”我小心地应付着。
“你就玩吧你,还考研考研的,我看就你这么玩以后能不能考上!”我妈越说声越大,停了一停,又突然把话软下来,“我不管你了……你别忘拿钥匙,晚上自己开门,饿了开冰箱,里面给你留了东西——注意安全啊!”
听了“安全”两字,我心头骤然一缩,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妈,你放心吧……”我咬住牙说,“不多说了,你们赶紧睡吧。”
我匆匆挂掉电话,唯恐被察觉出异样。一看手机时间,快12点了。
手机屏的光亮着,我这才想起来手机可以照明用,老于和小川也同时想了起来,他们早已经把手机拿在手里,站在两处分别朝墙上晃着。
我们三个站成三角形,在直径两米的水塔里细细查看每一处内壁,不时用手敲上几下,听听声音是否发空。
内壁上的纹路斑驳怪异,用白光一照,似乎到处都是什么奇怪的符号,仔细看却只是一块连一块的青苔。再看另一面,眼前又突然钻出几张扭曲的人脸来,好像正看着自己,那不过是水渍的痕迹。
我们三个每人绕着内壁转了一圈,相当于把内壁来回看了三次,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我们三个又集中到中间,这时候小川突然轻轻叫了一声,我一看,原来是上面入口处流下来的雨水正好落在他头上了,他赶紧闪在一旁,扯起衣服抹了抹头脸。
这时候我看了看脚下,看见脚下的黑水还在脚踝的周围荡漾着,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进来半天了,为什么水位一直没高呢?
“别动别动!站住别动!”我冲他俩喊。
他俩一个正面对我,一个背对我,都立刻站住不动了。
“干什么?”小川问我。
我也固定住两脚,慢慢蹲下来,尽量不产生波纹,用手机照着雨水滴下来形成的涟漪,看着它们一圈一圈扩散开来,然后仿佛汇成一股,往一个方向流过去。
我顺着找到的那个方向就趟了过去,同时招呼他们两个也过来。终于,我们三个围住了水箱底的一个角落,然后用手机照着脚下的水,发现那水在缓缓流进一个小地方。
就在这时,我感觉心脏骤然一紧,紧接着就开始狂跳不止。我预感要有事情发生,脑子一热,伸手就朝那个位置摸去——果然有一个洞。 洞口积了一些泥沙,我摸到后两下扒开,脚下的水哗的一下就朝那洞里流了进去。水位迅速降了下去,最后脚下只剩下黏糊糊的一层薄泥。我挪了一下两脚,鞋底粘着泥发出咂咂的响声,像是有谁在轻轻咂嘴。
老于突然挺起身子往后挪了挪,用胳膊拉住小川,眼盯着那洞口,头也不转地说一句:“你……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感觉了?”
“什么感觉?!”小川被他吓了一跳。
“我好像也和你说过。”老于又转过来看我,一脸惶恐,“就……就是……眼前漆黑一片,感觉胸口很闷,腰直不起来,也弯不下去……然后有一小撮白的东西在脚底下跳……跳来跳去的……”
我慢慢把手机移到胸前,不敢再去照那洞口。
“我刚刚就有这种感觉……真的……”老于一边说一边严肃地点点头。
一小撮白的东西……我猜到是什么了。
“掏……掏吧。”老于说。
结果话音刚落了几秒,我们三个谁都没敢上手,老于见没人敢动,就率先伸出手去,结果只伸了一半,还是缩回来了。
我见老于还沉在刚才那感觉里,再偷偷一看小川,牙虽然咬着,可嘴都快哆嗦掉了。我看在眼里一阵心急,不知哪来的一股胆气,吸足一口气,劈手就伸进了洞里。
第一下,没抓着,再往里一伸,一小把树枝似的东西被我抓在手里,上面滑溜溜的,像是打了层肥皂。那熟悉的感觉渗过指尖就爬遍了全身,一瞬间,我感觉头皮好像脱离了头盖骨悬了起来,外面那只手差点一软没撑住地,我“呀”的一声大叫,直接把那堆东西拖了出来,在几部手机惨淡的光线中,看见一堆白色的零碎骨头!
这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怪异的帖子标题是“孩子”两个字的零碎笔划。
我心有余悸地长长吐了口气,结果刚吐一半,却见老于一边用手机照着那堆骨头一边说了句:“不对……还少……少一个头……”
我头皮又一胀,顿了顿,只得又一次把手摸了进去,脑子里尽量不想那手上的感觉,就当那手不是自己的——结果我朝最里面一抓,一个黏糊糊的棒球大小的东西贴在我手心上,我的指头刚好嵌在上面的孔里。
我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地拖了出来,直接就扔在地上,然后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边擦边抖。
我一边哆嗦一边斜眼往地上看,只见那头骨小得可怜,还没一只拳头大,眼睛那两只窟窿朝上,下颌骨张开着,嘴里一颗牙也没有,那头骨下边散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被水冲得发白了,有的沾了泥,上面点点污黑。如果不看头骨,单看那些零碎骨头,就像是一个刚刚被人吃完的鸡架。
我看着往那孔里源源不断流进去的水,不禁想到,以前水塔用着的时候,学校里的人,岂不都喝过这泡过死孩子的水?
想到这我胃里一阵恶心,伴随着一股饥饿感袭了上来,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倒了。
我扶着墙闭眼站了几分钟,听见他们俩说着什么话,等我再次努力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老于光个膀子,手里提了一个白色的包,我再往地上一看,骨头都收拾干净了。
小川还在一旁抖个不停,嘴都紫了。我走过去,和他俩紧紧抱在一起。
“一切都该结束了。”我这样说。
“现在还没结束。”老于说,“咱们出去吧。”
“嗯。”我赶紧抖擞一下精神,应了一声。
“我先上去了,你们也快点。”小川边说边揣好手机,然后伸手抓住梯子往上爬。
我和老于在下边给他用手机照着,目送着他逆着亮亮的雨线一直往上爬。
“你没事吧?”老于扭过头问我。
“没事,就是饿大了,现在脑子清醒,但手脚有点发软。”我有气无力地说。
“没事,待会出去买点吃的。”老于说,“刚才我跟小川在商量下一步怎么办,你觉得应该怎样?”
“水香不是要孩子吗?咱们是不是应该……把孩子送到她那去?”我说。
正说着,就听见小川在上面闷哼了一声,我抬头一看,他肥胖的身体在洞口翻了一下,紧接着两腿跨了出去,然后他又转过头凑到水箱口说:“你俩上来吧。”
老于轻轻一推我:“你先,快点。”
我跳上梯子去,迎着雨点快速往上爬,眼见着小川的手机屏渐渐变大。
表静人息
就在我下到差不多第十镫的时候,眼见那铁架子已离我不远了,突然感觉左边的大腿内侧微微一凉,就像有个很小的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一抚而过。等到老于上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半夜了。我们三个站在水塔顶,发现雨稍微小了一些。老于把包裹缠在裤腰上,说:“我先下,你们赶紧攒攒劲儿,一会下去的时候手脚可千万别软。”
老于说完,就转过身子把住梯子的顶端,慢慢往下送腿。那包裹缠在裤腰的右边,随他的身形不停地晃动。
“你小心点腰上的东西。”我轻轻提醒他,怕大声惊着他。
“我有数……别跟我说话……”老于低下头,不停地左右看着脚下的梯子,身影转眼就黑成一团,我看得心弦直紧。
“刚才我和老于商量说,咱们是不是该去‘水草河土’的那个地方,把孩子交给水香。”小川对我说。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不过……你们的意思是……把水香和孩子一起放到那个石棺里?感觉有点……不好吧?”
“对啊,我也觉得……如果当初那个棺材是用来封住水香的话,咱们把他们都放进去,不正好弄错了?”小川说。
正说到这的时候,我俩听见老于在下边喊:“下来吧,抓紧时间。”
“你先吧,小心点。”我拍了拍小川。
于是小川也倒转身子,顺着梯子一步一步挨了下去,虽然动作不快,但最终也是平安地落在了架子上。
终于轮到我了。我缓了半天的力气,终于觉得差不多了。我抓了抓铁锈斑斑的梯子把手,往下看了一眼,见小川已经钻进了那个小门里看不见了,老于探出半个身子在架子上对我说:“一共十六蹬梯子,你自己数清楚了!”
我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声,再次把两只脚踩在了梯子蹬上。可那指头粗的梯子蹬好像根本承不了多重的东西,我几乎不大敢用力去踩,同时心里又在打起鼓来,想象着这梯子的哪一蹬如果突然断了,自己肯定会大头朝下飞下去……
一、二、三、四……我在心里慢慢数着,一步也不敢快。
就在我下到差不多第十镫的时候,眼见那铁架子已离我不远,突然感觉左边的大腿内侧微微一凉,就像有个很小的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一抚而过。一时间我没太在意,直到身下的铁架子突然传来铛的一声轻响,我暗叫一声不好,老于也叫了起来——“哎?哎!是什么?!”
我赶忙一手勒住梯子,一手狼狈地去摸自己的左裤兜——是空的!
一瞬间我的心跳差点停了。
我几乎是挣扎着跳下了剩余的几蹬梯子,然后一把抱住老于的胳膊。
“刚才那是什么?!表?!打火机?!是什么?!”老于一边把我拖进小门,一边大叫着问我。
我心存侥幸地把手又掏进右边的裤兜去找,结果找到一串钥匙和一盒烟,里面有火机。我再一次把手摸回左边的裤兜的时候,手指摸到了自己的大腿——裤兜漏了。
我把脸转向老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头汗。老于的两眼被他的手机照得蓝汪汪一片,直勾勾盯着我,嘴角抽动着说:“是……是手表?!”
我点了点头。
老于二话没说,疯了似地一头朝楼梯钻过去,顺着楼梯就往下狂奔,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小川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他伸手拉了拉惊呆的我说:“快下去啊!还愣这干什么!”然后他又一回头,朝黑乎乎的楼梯里喊:“老于你慢点下!别崴了脚!”
我简直记不得我是怎样走下那楼梯的,只觉得被一只手牵着跌跌撞撞地朝一个方向一直往下打转。我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是凭感觉以同一步伐交替两脚往前迈,有时候是一跨两蹬,险些滚了楼梯,踉踉跄跄地一头扑在小川背上,然后又被他扶了起来,继续在黑暗中盘旋着往下绕。
小蓓……崔哥……我对不起你们。想到这里,楼梯两边黝黑的墙壁上好像突然浮出小蓓那张惨白的脸来……
眼前豁然开朗,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钻出水塔了,许多细密的雨点突然打在我身上,我长长地哆嗦了一下,接着就傻在原地不知道该干吗了。 我身边有团黑影在左右挪动,小川一把松开我,朝那团黑影冲过去:“找到了吗?”
“我在找!你赶紧给崔哥打电话!”老于大喊。
小川赶忙又掏出手机,接着把手机贴在了耳朵上!
“找到了!在这!”老于突然蹲在地上大喊。
我镇定了一下,心怀最后一丝希望朝老于跑了过去,老于正用手机照着那块表在看,我凑近了一看,那表的表盘玻璃已经破碎不堪,我用手机凑近往里面一照——表针掉了两个,剩下的那个也不走了。
我感觉一腔血涌上了脑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时候,小川的电话接通了:“崔哥!你们怎么样?!”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
“小蓓睡了?!什么叫睡了?!”小川高声大叫。
“真的?!没事?!没事就好!……我们马上就办成了……哎呀你先别问了!一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你们没事就好!你看住小蓓!我们争取时间!……嗯好!就这样!”小川合上电话,激动地朝我们冲过来,几乎变了一个人似地大喊:“小蓓没死!小蓓没死!”
我这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坐在那看着小川激昂的神色,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那现在小蓓怎么样?”老于说。
“她睡了,崔哥把她手脚都固定在床上了,还塞了块毛巾在她嘴里……真够难为小蓓的。”小川说,“崔哥说今晚不睡了,一直在旁边盯着她。”
“是这样?可这……可这手表已经停了!”老于低头看了看表,又把表贴在自己耳朵上,“真的是停了!”
“别管那么多了!赶紧的!回寝室先拿东西去!”小川把我俩从地上拉起来。
“咱们去了……那然后呢?把孩子放进棺材里吗?”我问。
“我也觉得这样不妥。”小川说,“毕竟那棺材是用来封住水香的。”
“那怎么办?还能把水香的尸骨挖出来,再一起放到这水塔里?”我说,“这样就更不对了,水香是死在这的……”
“有了有了……”老于打断我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放在水香家里?”
“鲁迅路那个房子里?”我一听就有些发怵,不过似乎有道理。
“我是这意思,你们说呢?”老于说。
“是了是了,让他们母子回家才对……”小川说,“那就这么定了。咱们赶快回寝室拿些东西,马上动身了!”
边说边到了寝室楼下,老于光着身子提着那个白色的包裹守在楼下,我和小川上了楼,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给老于带了一件,然后拿了雨衣、铁锨,还有一个洗衣服用的塑料桶,就下了楼。
我们三个在楼下穿上雨衣,把装着孩子的包裹放到桶里盖上盖子,然后提了铁锨就往东门走。到了东门,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些吃的和水,就又钻进了雨幕。
我们三个穿着雨衣提着铁锨和一个红色水桶,怪模怪样地站在雨中的路边一直招手,结果没一辆出租车停下来载我们。
“妈的,下半夜的车真不好打!”老于一边骂骂咧咧地看表,一边把桶一放,掀开雨衣帽子,自个儿冲到马路对面去。
我把铁锨偷偷藏在雨衣下边,小川也把吃的东西和我分作几个口袋装了进去。这下看起来好多了。
不一会,老于果真在马路对面拦到一辆车,他先上了车坐在前排,然后车头就兜了个弯朝我们这边驶过来。
老于摇开车窗喊:“雨衣和其他东西都放车后面去!”
我和小川心领神会,用雨衣裹着铁锨挡着水桶一股脑儿地塞进车后厢,这才坐在了车里。 ~~~~~~~~~~~~~~~~~~~~~~~~~~未完待续~~~~~~~~~~~~~~~~~~~~~~~~~~ :mad:正好看到最后了。。。。。。。。
夜半坟山
乡下的半夜漆黑一团,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足以让人走向胡思乱想的极端。头上的半个月亮在稀薄的云层里朦胧穿梭着,寸步不离地冷眼盯着我们往前走。我不敢四处张望,紧随着他俩快步往前赶。老于冲司机说了个地方,司机看了老于一眼,又从倒后镜看了我和小川一眼,似乎在怀疑我们的身份。
车轮劈开两道高高的水墙,被路灯映出异样的光芒。
我和小川把吃的和水从兜里掏出来,三个人分了,我边吃边从后屁股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已经下半夜了。
我迷茫地看了看外面急速后退的黑沉沉的楼体,想象着一会要做的事情,暗自咬了咬牙。我刚要把手机放回去,手机却突然亮了,紧接着就响了起来,我定睛一看——崔哥!我的心猛地缩起来,不敢去接了。
手机足足响了十几秒,我捏在手里愣是没去按键。老于和小川同时觉得不对劲,转过头来盯着我和我的手机看。
老于明白过来,立刻看了眼司机,又冲我使眼色,意思像是告诉我不要显得太激动,然后他就转过身去继续看着前方。小川也正过身子坐好,一边侧脸看我。
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接了起来:“崔哥……”
“还剩几个?!刚才网上又出来一个!一共几个?!现在还剩几个了?!”崔哥在那边语无伦次地大喊,声音震得我脑子嗡嗡直响。怕司机听见,我赶紧把听筒往脸上贴紧。
“崔哥……没事,你放心崔哥,还有时间……”说到“时间”俩字我突然哑了,心里空得要命。
“现在是不是只剩小蓓一个人了?!”崔哥颤着声音问我。
“是……是……”我极不情愿地这样告诉他。
崔哥那边突然静了。
“崔哥……崔哥?”我叫他。
那边不说话。
“崔哥你在不在听呢?!你听我说,只要小蓓能过了这半宿就行了,最晚不超过今天早上,小蓓肯定就没事了!我们现在正……”我看了司机一眼,“反正你相信我们!一定办到!”
“好好……全都拜托给你们了……我现在在屋外面打电话,小蓓在里面睡的,我现在进去了……希望大家都不会有事。”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和崔哥匆匆道了别。
手机刚挂断,一条短信冒了出来,我一打开,是老于。
短信上寥寥四个字——“又死一个?”
“是。”我简短回了他。
一车人都不说话了,死气沉沉的出租车疾驰着前进,载着几个将要崩溃的人。路两旁越来越黑,路灯和汽车都越来越少,人影更是不见一个。黑暗中我看了看身边的小川,他正局促地啃着自己的指甲,腿上放着的面包只吃了一小半。
我只觉得心脏一直在加速跳动着,越来越快,每过一秒钟,我就觉得天似乎要塌下来一点。我一直搓着手,手心上全是汗。想着刚才被我摔停的手表,我不由得心里一万个自责,想到这里,终于又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崔哥发了条短信:“崔哥,小蓓嘴里的毛巾你千万塞好了,这一晚上都别拿出来!”
过了没几秒,一条短信回过来:“她在睡着,现在没事。”
雨终于停下来了,雨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摇动,我把车窗摇下来往外一望,半个月亮出来了,外面稍微有了些光亮。我左右打量一番,看到的都是些间隔着的低矮的黑影,我心里寻思着,这应该就是那些小平房了,这里距离目的地应该不太远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出租车小心地越过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方后,停在了一条窄窄的小路边上。
“到了。”司机手刹也不拉,机警地望着我们。
我们交钱下了车,刚从后备箱里取出我们的东西,出租车立马调了个头,一溜烟地跑了。我们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终于看清楚,路两旁果然都是些低矮的小房子,没有一处透着光亮,再往前,是茫茫两大片平整低矮的黑影,铺在道路两旁。
“只剩小蓓一个了是不是?”小川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没说话。
“快点吧……我找找方向……哎!他妈的!”老于突然一拍大腿,“忘买手电了!”
我们三个同时一愣。
“得了得了……走吧。”老于一叹气,“拿这破手机照这么大地方,有没有都是一个样。”老于掏出手机又塞了回去。
小川抬头看了看四周,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上回咱们的车也是在这停的。”
“对。”老于说,“再往前走就是庄稼地和果园,再往前就是那座山……咱们把雨衣都脱了吧,这破雨衣不透气,一穿一身汗。”
我们三个把雨衣揉成一团,也顾不得太多,直接就塞在塑料桶里,和那白色的包裹放在一起。
我提着桶,小川拿着铁锨,老于掏出那块要命的手表,小心翼翼地捏在手心,在前面领路。
乡下的半夜漆黑一团,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足以让人走向胡思乱想的极端。头上的半个月亮在稀薄的云层里朦胧穿梭着,寸步不离地冷眼盯着我们往前走。我不敢四处张望,紧随着他俩快步往前赶。
慢慢地我也认出了方向——老于说得对,前面被小路分列两旁的,正是庄稼地和果园。脚下的这条窄窄的黄泥路,正是我们上回走过的,只是这回因为下雨变得泥泞不堪,没等走几步,我们三个的鞋全都烂在泥里了。
路越来越熟,我们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前进,三人都累得直喘。小川突然停住,俯下身子抵着两膝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不行了……累……累死了!快把这些吃的消灭了,带在身上太沉了!”
说着他扔给我们一人一瓶水,还有几个小面包,我们边走边吃了,身上轻了许多,肚子里也有了点底,抬头看看那坟山,几乎是近在眼前了。
“这边这边,我记得路。”小川拿铁锨一指,领我们绕着山脚往一个方向走去。
那山不大,我们用了十几分钟就转过了大半个山脚,眼见着山体的形状越来越奇怪,前面似乎再没有山脚的延伸,我意识到,之前看到的那形同一刀切的崖壁就快到了。果不其然,没过五分钟,山脚终于在我们前方中断,往旁边一看,正是黑蒙蒙一大片垂直的崖壁。
“对了对了,就是这,再往这边。”小川继续领路。
我们又转过方向,顺着那崖壁一直往前走。渐渐地,有潺潺的水声依稀传来,那水声在黑暗中好似显得分外冰冷,一直流到我心里去。我们就循着那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
水流声逐渐清晰起来,没多久,我们又转过一个山角,一条微明的河带突然横在我们眼前,水面上映着半个皱巴巴的黄色的月亮。就是这里了。
“下了场雨,好像这河变宽了。”小川说。
“是。”老于说,“上次具体位置在哪还记不记得?我还真有点忘了。”
我说:“这河是从上游慢慢向下游加宽的,上回咱们挖的那个地方,大概就是一丈多宽,今天水大概涨了那么几尺,咱们就在一丈五左右的宽度找找。”
“有道理有道理,那咱们赶快吧。”一边说着,我们就一边加快脚步,沿河往前走去。
那条河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在黑暗中一眼望不到头。我们只能一边走,一边看见身旁的河道越来越宽,河心越发显出一种深不可测。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河水快有一丈宽了,我们三个小心打量着河水周围的景物,希望能找到些什么记忆中的参照物,可是周围黑茫茫一片,实在是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摸黑继续走了几分钟,身边的河水终于有了一丈三四尺宽的样子。
“好像差不多了,下水趟着走吧。”老于说。
我们三个就在岸边脱了鞋袜扔进桶里,挽起裤腿又抖了抖腿脚,然后先后踩进河里去。河水乌黑冰凉,随着我的步步惊心,慢慢没过我的脚掌和脚踝,又顺着小腿一直贴到膝盖的周围,好像从我腿上的无数毛孔一丝一丝渗到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