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28
铁定之票
“我买一张,铁定能上车的票。”
他递上早已捏在手心的几张百元大钞,它们变得又粘又硬刮,只因曾被厚厚的汗水浸泡,又在手掌的热度下生生蒸干水分。隐藏于茶色玻璃后的人影不为所动,伸出的手掌执拗地驻在半空,色泽莹白如玉,宛如一朵盛开在黑夜中的莲花。
一朵希望之花。
于是他翻遍全身上下的大大小小共计十四个口袋,也只是抓出一团肮脏不堪的纸币,一摞清脆有声的硬币,凑在一起还不到五十元。他有些敬畏地将那些零钱放到那只手的掌心里,奢望着它能够得到餍足,然而他等到的只有静默。
于是他浑身的骨头好像一下子垮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区区两百五十元的手续费是不足以打动眼前这个卖票的黄牛了。他解开缠在旅行袋上充当防盗锁的塑料绳子,左瞅右看,直到确信没有人看到他的行动之后,才蹲下身子,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挡住手部的动作。从某个深埋在旅行袋深处的地方,他抽出了两张钞票。就这样,他送出去数倍于平日票价的血汗钱,才换回这么一张弥足珍贵的火车票,一张连接着老家亲人的火车乘坐许可证,一张前往举家团圆、阖家欢乐的幸福通行证。
只为了买到一张赶在除夕前回家的车票,他早在一个月前便精心准备。往年的惨痛教训早已让他学乖,于是他每天早上六点便起床打订票电话,晚上一下班便去售票处排队买票。就连中午午休,如沙漠中的绿洲般珍贵的一个小时,他都不舍得休息,而是跑去代售点订票。可是,今年车票难求,其严峻形势比往年甚至还要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打通订票电话,一问就是没票;跑了许多家代售点,结果也是没票;售票处就更不用说了,每一天售票员都是雷打不动的一句话:“还没开始正式售票呢!急什么,明天再说!”二十多天跑下来,跑断了腿,跑细了腰,却连一张票的毛边都没有摸到。当他好不容易得到“可以售票”的答复时,一桶冰水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早就卖完啦!”售票员鼓起腮帮子,一脸不耐烦,“早干吗去了啊?”
“可我昨天才来过的,”他悲愤地说了一句,“你们说今天才卖票的!”
售票员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似是嘲笑他的无知,自那嗤声之后,她明显地不再搭理他,而是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下一个!”
一个浑身上下圆滚滚的胖女人马上凑了过来,只用肉滚滚的腰部轻轻一拱,便把他挤出栏杆。正好,她要去的地方和他一样。只见她轻轻对售票员说了一串数字,紧接着,一张新鲜的散发油墨清香的车票便从窗口里递了出来。
他全身的血液“嗡”的一声冲上头顶,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摇摇晃晃走上前去,“有票!”他指着那个胖女人大叫起来,复又将手指,狠狠地戳在售票窗口的玻璃上,“为什么卖给她,却不卖给我?明明是我先来的!”
他激动得几近失控,只死死地盯着那女人握在手里的车票,双眼恨不得喷出火来。票!回家的票!难买的票!让他折腾了一个月吃不香睡不甜精力无法集中生活难以继续的该死的票!为什么他累得半死不活依然无法得到,而有些人却通过走后门轻而易举拿下?不公平!他发出了怒吼。
除夕之夜一天天临近,他却仍然为了一张票忙得焦头烂额。从每天新闻和报纸里随处可见这样的标题,“春运,又见春运”,而在他的身上,更是切身体会到这种压力的重负。他被骗过好几次手续费;他以高价买过假票;他甚至想趁混乱挤上火车,凭借“先上车后买票”的办法蹭回家乡,到了火车站才发现,车厢上下被拥挤的人群堵塞得水泄不通,还有很多手持合法车票的人,根本连火车的门都摸不到,更别提上车了——没有一次成功过,他甚至无法接近他的家乡半步。他开始怨恨起身边无处不在的人群,就是因为人口太多,才害得国家交通拥挤不堪,生活压力太大。每一次看到电视上播放的春运人潮,好一片黑压压的人山人海,这个时候他对那些被摄像机拍下的人,那些搞到车票并顺利上车的幸运儿,就会萌发又憎恨又嫉妒的情绪。可惜的是,就连黄牛,似乎也不屑于光顾他这个寒酸的人。“票死活买不到,要不,我今年就不回家过年了?”他试探性的跟家里通了电话,结果被守旧的父亲骂得半死。“不肖子不回家,我跟你妈就坐火车去你那里过!”父亲俨然一副铁路局局长的架势,丝毫不懂“一票难求”为何物。
今天是回家过年的最后期限了,他无论如何都要上车,哪怕削尖脑袋,只要能腾出一丁点地方就成!当他拎着大包小包,如同幽魂般游荡在夜晚的火车站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挂牌营业的代售点。
“铁定上车。”它是这样承诺的。
于是他终于买到了一张铁定回家的火车票。虽然,他已经可以预见到一路上必然异常辛苦,拥挤、闷塞、空气不流通,人们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满满地塞进车厢里,从起始站到目的地都必须保持同一个姿势,可是,只要能回到温暖的家中,跟一年没见的家人共叙天伦,共度新春佳节,这一年一度的春运艰辛又算得了什么呢?听,汽笛声响起了,随着轰隆隆的声音火车进站了,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淡淡的久违的笑容,那是自从他开始买票之旅后便销声匿迹的笑。
车厢里挤得满满的,全是人,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形状的人,每个人都在笑,发自内心地笑开了花。宽肩膀被挤窄,高个子被挤矮,坚硬的骨头被挤软,高耸的胸部被挤扁。突出的鼻子、耳朵被挤得坍塌成一方平面,而细长碍事的手脚则干脆溶入躯干之中,化为一体。头贴着脖子,脚贴着腿,所有的人都被四方的各个巨大压力挤成便于存贮的正方体,宛如叠得整整齐齐的方糕似的,填满了车厢的每一个角落,放眼望去,简直就像是运送小型集装箱的货车一样,将车厢里的所有空间利用得一点不剩。
不,还有空隙,车厢的顶部呈现圆弧型拱起,那里至少还可以塞得下三个人。铁定上车。他握住手中的车票,发出了动人心魄的微笑,身体在踏上车门的一刹那开始变形。他的身体越拉越长,越拉越薄,就像一张薄饼般摊开四肢。他的双手擒住车门,双脚越过一个又一个方形人砖的头顶,直至把住车厢末端的门。他那薄饼般的身体轻轻搭在人砖们的身上,与它们的身体契合得极为贴切。他那被拉成几米宽却只有毫米厚度的大嘴上,还弥留着刚才未尽的笑容:
爸妈,这一次,儿子铁定能回家!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29
短篇故事集·荒诞国度
银行万岁
“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望着万能银行内部墙壁上张贴的字条,丽华两片涂抹成桃红色的嘴唇轻启,墨镜后投射出两道迫人的光线。在这里,金钱果然是万能的啊。只要她出示vip会员的金卡,就连刚才趾高气扬的出纳,此刻也拢上一副奴颜婢膝的职业笑脸,对着面前这位打扮入时的美女,送上最标准最殷勤的服务:
“请问您需要什么?存还是取?”
丽华连眼睑都不屑于瞧他,只顾一个劲儿嚼着嘴里的泡泡糖,半晌之后,直等到吹出的粉红色泡泡“啪”地一声破裂,才懒洋洋回答。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却足足花了半分钟之久,“取。”
她甩出一把钥匙,特制的18K白金钥匙划过大理石的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出纳必恭必敬等到钥匙停止滑动,这才用戴上手套的双手捧起它,一脸的肃穆。
“请输入密码。”连密码盒都是白金打造,银行标榜为“坚固可靠,充分考虑到客人的保密性和安全性,实为二十二世纪人性化之选”,实则只是某个阶级用来炫耀财富的恶趣味罢了。丽华伸出如葱管般的纤纤十指,每一根手指头都修饰得玲珑剔透,足以撩拨起任何男人的欲望。她慢条斯理地键入密码,那个“东西”,在暌违二十年之后,终于又重回她的怀抱。
她小心地捧起“东西”,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谨慎。出纳在身后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喊着“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而她只是在鼻腔里冷哼一声。二十年了,早在她呱呱坠地的那一刹那,富有远见的父母便代替她把那个“东西”存进万能银行,并在其后的岁月里一再告诫她不可轻易取用。这一等,就是足足二十年。这一类寄存的物品非但没有利息,储户反而支付相当高额的托管费用——包括白金钥匙和银行工作人员的笑脸在内,相当昂贵的费用。“贵,但是值!”母亲总是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就算节衣缩食,那个‘东西’也一定要保管好!想当年,如果有那个‘东西’的话……”
然后她的话匣子必然打开,从里面钻出来许许多多真假莫辨的绯闻佚事。丽华当时总是不以为然,因为穷,也因为母亲那张皱巴巴的脸蛋。她年轻的时候似乎应该是美的,因为人人都说丽华长得像母亲,而丽华正是个众所周知的大美女。母亲没有得到美女所应有的待遇,就是因为那个‘东西’的缘故,因此同样的悲剧不能在丽华身上重演……
丽华推开玻璃门,暴露在酷夏炎热的空气里,外面一辆奔驰正等着她。司机上前主动帮她拿‘东西’,却被她轻轻推开。“我自己来,多谢你。”她面上甜笑,心里却嗤之以鼻,这样比钻石还要珍贵的东西,岂能让你轻易碰到!
她一头钻进车厢凉爽的空气里,将酷热远远抛在了身后。司机正要发动汽车,这个时候,一只大手,一只粗大黝黑的手覆在车窗上,那手的形状熟悉得令她的心怦怦直跳。
“丽华!”车外的男人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丽华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司机偷偷透过后视镜看她的表情,然而他只看到一团漠然。丽华仿佛有意似的遮住半边脸,既不回答也不做任何表示。男人更加凶猛地拍打着车窗,用力之大令司机不由一阵肉痛。“为什么你要嫁给他!你不再爱我了吗?!”喧嚣中司机只隐约听到这样几句话,男人叫得声嘶力竭的痛。
耐心到达极限了,丽华咬紧下唇,下定决心似的缓缓下拉车窗。“丽华!”男人又惊又喜,伸长胳膊几乎要扑进车里,“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对不对?”
女人冷冷地止住了他的热情,“我的确是要结婚了,”她冰冷的眼神是他所陌生的,“而且,新郎不是你。”
“满意了吗?”她带着残酷的笑容,睨视着这曾经的爱人。
“可我们不是已经……”男人无力地抱住脑袋,连连拍打,“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相信!”
“收起你言情小说那一套吧,我又不是情窦初开容易哄骗的少女!”丽华嗤笑着,把“东西”慢慢抱进怀里,脸上绽放出一层又一层甜蜜而诱人的笑容,“说到底,能带给我幸福的,除了他和这个东西,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他?他算什么东西?”男人的脸上蓦地蒸腾起暴怒的黒气,“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个,老废物,人渣,垃圾!我哪一点不比他强,除了有钱!”他跪倒在车窗前,苦苦哀求她,“丽华,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我答应你,所有的缺点全都改掉,好不好?我离不开你啊,丽华!”他捉住女人的手,然而握在手心里如同冰雪一般寒冷,“毕竟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除了一纸婚约,我们都与真正的夫妻无异了……”
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向司机下令,“开车。”
司机犹豫着。
“我叫你开车,听见没有?”女人猛地拔高了嗓子,是那样尖亢刺耳“外面的风简直臭不可闻!”
“你就这样绝情?不,我绝不答应!”面对此情此景,男人绝望了,怒意,不,应该说是腾腾的杀意浮起于他的双眼。“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他腾的扬起手腕,一道带着强烈酸味的液体全部扑到她的脸上,顿时升腾起一股可怖的白雾,“我毁了你!”
奇怪的是,丽华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发出尖叫,与此相反,她反倒出人意料的平静。“幸亏我早有防备。”她缓缓抬起头,硫酸的浓稠液体和着酸雾,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袅袅升起,将她的脸庞笼罩在一片迷茫下,然而就连眼神最差的人都能发现,那白雾下的她的脸,什么都没有……没有殷红的嘴唇,没有挺拔的鼻子……她慢慢摘掉墨镜,自然那下面,也没有眼睛……她的脸如同一张雪白的纸,只有硫酸在上面恣意流淌……
“我把脸存进了万能银行,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想必我的脸蛋也和现在一样完美吧。”丽华挽着丈夫的胳膊,轻柔说道。第一副假脸已然被硫酸毁了,她立刻又换上了一副新的,一副和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
“呵呵呵呵,这么细嫩漂亮的脸蛋,真是百看不厌啊。”丈夫哆嗦着戴上老花镜,贪婪地瞧着她身体裸露出来的每一个部位。他的舌头不住地舔着下唇,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不过,现在的女孩子都不注意传统美德,难得有像你这样清纯的女孩……”丈夫饱含猜疑的目光望着她,“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当然不会!丽华带着绝对的自信,所以才需要把保存二十年的那“东西”从万能银行里取出来,那正是母亲当年未能嫁入豪门的关键……
那就是贞操。
和男友上过成百上千次床、却依然是个处女的丽华,带着无比坦然而自信的神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万能银行万岁!”
于是她微笑着,张开身体,将她窖藏二十年之久的贞操献给丈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30
随机电梯
人生如同随波逐流的小木片,时而飘到东,时而飘到西。
直到最近他才悟出这句话的真谛。他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公司小职员,过着朝九晚五、乏味而平凡的生活,活着的激情早已无声无息地退去,无聊感慢慢渗透入他的身心,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直将会一直持续下去,到老死。有一天他比往常晚一些出门,眼瞅着赶不上地铁,于是匆匆搭上计程车前往公司。计程车费虽然昂贵——毕竟油价昨天又上涨了——但比起迟到带给自己的后果,显然微不足道。他今天预约了一位重要客户,可千万不能怠慢人家呀!他心急火燎地冲下计程车,连找零的钱都来不及拿,便一口气冲向电梯。
古怪得很,电梯前居然没有一个人。他急忙摁下按钮,嗯?他不由张大了眼睛,电梯上方原本一排显示偻层的指示灯,如今统统不见啦,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骰子的东西,上面的数字剧烈跳动着。还没等他看仔细,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他抬腕看了看表,不由松了一口气。距离约定的时间还足够,他这才发觉,刚刚的冲刺已耗尽他的体力,衬衫被湿重的汗水沾在背上,粘乎乎的好不难受。他松开领带,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大气,头顶送来徐徐凉风,使他感到无比的舒心与惬意。电梯依然嗡嗡地响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所属的公司不过十二楼,为何电梯爬了这么久?已经超过十分钟了!
“开门!开门!”他大声喊着,又是拍打电梯门,又是乱按报警铃。不对头啊!如果仅仅是电梯故障,就会自动停在某一个偻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永无止境地向上,爬升,爬升……这座大楼并没有这么高啊!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他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毕竟还有重要的客户等着他啊!可是,这里是哪里?
没有他熟悉的大楼,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在他的背后,甚至也没有刚刚释放他出来的电梯……触目所及只有绿,大片大片纯粹得不含一点杂质的原野之绿。
“客户……电梯……”当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只有这两个词语在他的舌尖翻来覆去地滚动。一个异乡人因为筋疲力尽而倒下,嘴里还念叨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词语,这让照顾他的人伤透了脑筋。半日后他终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身边照料他的姑娘。
那是个拥有迷人黒眼睛的女孩,只一眼,他便爱上了她。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一心想带着姑娘一起回公司去。然而通过数日艰难的交流,他渐渐意识到这是个天方夜谈似的狂想。这片草原貌似属于中国,因为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说的都是标准汉语,然而古怪的是,他们自称这里是艾拉西亚大陆的格里芬王国,由国王陛下派遣出的领主大人统辖。既然是封建时代的王国,自然像电话、电视机、电梯之类的现代电气化产品,他们不但没有用过,甚至闻所未闻。他的手机因为发出怪声,把姑娘吓得半死,最后还是刨坑埋掉了事——要是被领主发现,被刨坑活埋就该轮到他这个男巫了。他也曾在荒野里四处寻找那座诡异的电梯,然而回答他的始终只有旷野寂寥的呼声。他似乎也死了心,仗着头脑里那一点科学知识,开始指导当地的人们如何提高生产水平。在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中,他黒了,瘦了,也结实了。获得秋后第一次丰收的同时,也收获了乡人的尊敬和姑娘的爱情。
他们结了婚。
生活幸福得甚至到了平淡的地步。他们生了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健壮的男孩,第二个是美丽的小女孩。他成天带着儿子出门打猎,拔下野鸡的羽毛带给女儿作礼物。对于他来说,什么公司什么客户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如今的他,只剩下守护家人的小小心愿。
然而好景不长,艾拉西亚大陆燃起了熊熊战火,邻近的精灵族部落向格里芬王国发起进攻,他所在的村庄也不能幸免。他带着家人躲藏在山洞里,自己一个人偷偷打些猎物给他们吃,哪一次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某一天他背着猎弓穿梭在山野里,却发现前面有个奇怪的东西在滚动。
看上去像是个小小的正方体,上面却有个小小的数字不停地闪动。他好奇地摸了摸它,脑袋里灵光一现。他猛地想起来,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做骰子的东西……!
太晚了!等他回过神来,他又回到了电梯里,冰冷的铁门将他和妻子儿女无情地分开。“开门!开门!”他声嘶力竭地喊着,砸在门上的拳头一次比一次绝望。他们还在等我!他们会饿死!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心头,然而电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再一次把他吐在陌生的地方。
这一次他成了饭店老板,把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虽然事业有成,又是三十岁正当壮年,他却婉言谢绝媒人的说合,坚持独身——毕竟,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有了黒眼睛的妻子和那一双儿女。他还在痴痴等待,能够有一天坐电梯回到艾拉西亚大陆,和家人团聚。
他的确又坐上电梯,却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座电梯是随机的,兴许下一次,再下一次,就能回到过去了吧?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坐上电梯——他已经搞不清楚,他想回去的身份究竟是平凡小职员,还是王国的猎人,抑或是饭店经理?他的背越来越驼,肩膀越来越下垂,头发也越来越白。有时候他也会想着放弃,也许停留在眼下这一个地方也不错,然而随机电梯仍然无视他的意志,执拗地把他送去新的场所。
他六十岁进了养老院。
七十岁的时候坐着轮椅又进了随机电梯,电梯里的镜子清楚地映出了他衰老的样子。他一辈子都在寻找,但却始终不明白寻找什么。随即电梯害得他东奔西跑,到头来蹉跎岁月一事无成,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场空。他望着镜子里肆意蔓延的白发,突然狂笑了起来。
“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那就闭上眼睛静静享受吧!”他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真他妈的准!他恶狠狠骂了一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31
遥控人妻
小时候,爸爸教育我说:“中国的的男女比例是107:101,如果不好好读书,你就是那个‘6’!”长大了,我考上了清华,发现清华的男女比例是7:1,我还是那个“6”!——某网友的签名档
没钱,没女人,这就是袁子丹的幸福生活。
还没出娘胎就接受根红苗正的科学教育,开裆裤还没脱下便学习读书认字——作为袁家三代单传,六百亩地才结出的一根独苗苗,他的身上寄托了列祖列宗几百年来的殷殷希望——那便是“光宗耀祖”。学前班为重点小学而努力,小学为重点中学刻苦学习,中学又为高考而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好容易考上大学,还没等“大学生”的金字招牌发光,却发现赶上扩招,满街走的、跑的、爬的全都揣着大学文凭,连少林寺招和尚都要求本科学历以上,最好英语过国家六级——勉强毕业的袁子丹没能远赴少林寺深造,只能进了一家小公司当起普通的上班族,薪水不算高,不过支付他一个人的日常开销倒也足够,唯一令他头痛的就是……
别说老婆,连女朋友都养不起。
当今社会,但凡美女,不,只要稍有几分姿色,不致沦落为倒贴钱恐龙的女性,统统三令五申非有房有车男士不嫁。退一万步讲,就算眼下无房,结婚时总不能不装备一套爱的小巢吧?不消说,目前默认的形势就是男方出首付,日后夫妻两人一同用尽二三十年乃至一生的工资供房。一套80平方米的中型住宅,上海平均房价超过6000元/平方米,就算这里的房价低些,也差不多到了4000元这一档,总价也就是40万元左右;提至30%的首付款,也就是12万元。单凭袁子丹每月3000出头的工资,得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3年多才能攒够这笔钱——即使这样也还不能住,装修费、家具费还得另算。这还不算完,还有给老婆家里的礼金、操办婚宴、婚纱照、租赁婚车的钱等等……对了,还有钻戒这一个大头。据说现在的准新娘一个赛一个猴精,小于50分(0.1克拉)的钻戒根本看不上眼,说是不保值——好家伙,这一下,又是1.5万元,150张沉甸甸的百元大钞,足足5个月的工资哪!
这就是袁子丹为何一直保持独身的理由。学生时代的青涩恋情他早已错过,社会上的物质婚姻他又买不起。每天下班以后,他唯一可做的事就是一头钻在电视机前,盯紧体育频道不放。男性之间的激烈对抗固然令他心潮激昂,然而女运动员灵活柔韧的肢体,有力而不失妩媚的动作更让他心头发烫。他恨不得抱着电视机大喊:上帝啊,赐予我一个精壮的女人吧!
电视屏幕突然闪了起来,白花花的一片雪花点。体育频道出问题了?他急忙换台,可无论换到哪一个频道,一成不变的只有那些喧闹的雪花点。该不是有线电视的接头松了吧?他站起身,拖着疲乏的身体向屋角走去。这时候,响起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
“请问……”
声音又甜又美,还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味道。女人!袁子丹如触电似的猛地刹住脚步。
“咦……有人没……”女人分明迟疑着,不确定似的反复问着,“有人没?”
“到!”他生怕她跑了,立刻大声叫嚷道,活象老师点名时回答的小学生,“我就是人!”
他循着声音快速冲刺,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电视机面前,从音箱里发出的令他心驰神往的那个声音,其主人正甜甜地微笑着。
好一个绝色的美女啊!他的喉咙一阵发紧,难以置信地望着电视机里的女人。如瀑布般飞溅下来的黑色长发,轻松挽了一个髻搭在头顶,又浓又密,泛着深栗色的光芒。从她水汪汪饱含春意的大眼睛,饱满的鲜妍朱唇,还有呼之欲出的挺拔双峰,无不透出浓浓的成熟而艳丽的女人味。“是我喜欢的类型!”袁子丹激动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这个……”他摇摇头,不知说些什么好,但是一句话都不说的话,气氛未免太僵了——毕竟他头一次和女人独处,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类型,“听说你找我?”
话刚出口他便恨不得自打耳光,什么听说!明明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嘛。女人柔柔地,仿佛看透了他的窘态似的一样泰然,“欢迎收看人妻电视台的节目,还请多多指教。”
人人人……妻电视台?电视台会起这种怪名字哦?他急忙翻动电视报,试图查找,这时候,她笑眯眯地出声,“人妻电视台只出现在挑选出的客人面前。你能看到我,正说明我们之间……”她含情脉脉瞥了他一眼,复又害羞地低下头去,“不正是有缘么?”
哈,哈!他高兴地直挠头,原来是这样,有缘电视来相会啊!那么说来,这位美女的现身也是因为……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顺应你的呼唤而来的,作为你的妻子。”她意味深长地回答。
这人妻电视台还真是智能啊,选的这位刚巧符合我的口味……他喜孜孜地陷入了美梦,以后就由这位美女相伴,度过快乐的同居生活吧?嗯,叫她什么好呢?还没等他开口,她像了解他的心思似的,抢先答道,“我在台里的代号是白洁,不过,你……如果是你的话……”她忽地停了一下,接着,在他等待的目光中,娇媚地一睨:
“我……一切都听你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当然是最好听的蚊子哼。
一天傍晚,他迫不及待冲回家里打开电视,渴望第一时间看到那张成熟妩媚的脸。结果发现,除了一屏幕的雪花点,什么都看不到。我试着换台,但无论如何操作,就是无法发现一点节目信号的影子。正如人妻电视台突如其来的降临一样,它又要不告而别么?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白洁白洁!他慌忙叫着她的名字,感到自己从未像此刻一样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告别了茕茕孑立的生涯,过上有人(而且是大美人!这点很重要!)做伴不再寂寞的美满生活,又要打回到以前青铜王老五的可怜原形么?他拼命摇晃着电视,恨不得把藏在里面的“她”给请出来。兴许是被他的诚心所打动,电视机突然亮了起来,白洁,依然带着羞涩中不乏甜美的神情,端坐在屏幕的中央。她今天穿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漂亮,穿的是款式简单却剪裁极为合身的白色衬衫,更衬托出她清新自然的气质。就算是袁子丹也轻易瞧出她那件衬衫质料和做工极为上乘,价格应该不菲,更何况她的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造型简练的钻石项链,在她洁白的胸脯上闪闪发光。
总而言之,今天的白洁给他一种突然雍容起来的感觉,不过她的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含羞。
“子丹……”她低垂粉颈,从她乌黑发亮的发丝中白金项链闪耀着华贵的光芒,“有一件事,我想该告诉你了……”
他不吭声,等着她说下去。
因为没有听到回音,她可能误以为他在生气,于是悄悄地抬起头来,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他:“那个……请你别生我的气,好吗?我也不想的……”
“……什么事?”过了许久,他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来。
“那个……”白洁的粉脸涨得通红,时而咬住粉嫩的嘴唇,时而又松开,“从今天开始……”她慢慢吞进去一大口空气,仿佛下定最后的决心似的:
“我加入VIP了!”
啥?!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以前那些都是免费试看的时段,从今天开始,要想和我聊天,电视台要收钱的……”白洁嗫嚅着低下头去,“对不起,子丹,我不想让你为难,可是我没有办法……只有签约加入VIP的人妻,电视台才会包装宣传。在那些正走红大牌人妻的节目里打上我的滚动小广告,这样收看我的观众才会慢慢多起来——当然,这个时候都是免费收看的——当观众数目达到一个临界值后,电视台会宣布收费,从此以后,只有付钱才能和我见面了,子丹!”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几乎要激动得哭出来。
等一下~听起来怎么和某个著名读书网站的收费策略一模一样啊?他慢慢歪过头,回忆着曾经的网上淘书时代。
“对不起!”白洁一个劲儿跟他道歉,“我并不是在乎那些钱,只是,那是电视台的规定,只有服从他们我才有机会走红,成为大牌人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32
“白洁,”他缓缓开了口,“多少钱?”
白洁被他那沉着的语气吓了一跳,“嗯……一小时五块钱……”她犹犹豫豫地回答。
“五块钱而已!”他从鼻子里嗤的喷出一口气来,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五块钱而已!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买!”他一拍桌子,感到一股火热的自信劲儿从脚底涌了上来,不禁放出豪言壮语,“你有多少时间,我就买多少时间!只要有你在,我统统买下!”
白洁感动地捂住了脸庞,“谢谢!谢谢!”她嘴里一直翻来覆去念叨着这两个字。要不是有一层透明的屏幕挡着,说不定她早就飞身扑进了袁子丹的怀里。
话虽如此,但袁子丹自身的工作并不允许他从早到晚陪着白洁,工作日最多拨出六个小时,再加上双休日,算起来一个月也就能买下白洁两百个小时,支付给电视台一千块左右——比起逛酒吧之类的夜生活自然不用说,就连比起某些网络游戏,只怕也算便宜的呢!只花费一千多块钱,就找到一个温柔美丽又善解人意的伴侣,想想看还真是合算!
自从加入VIP之后,白洁的穿着打扮明显上了一个台阶,每天都换上一套全新的服装首饰,让袁子丹大饱眼福。贵宾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他眯缝起双眼,得意地望着屏幕上那赏心悦目的图案,就连背景也变化多端起来。免费试看时期,只有白洁一个人坐在一块纯色幕布前面,幕布随着日期的变化会变动颜色,这就是所谓的背景变化——而如今呢?白洁每天穿得艳丽多姿,穿梭在椰林海滩、茫茫黄沙、云雾山峰或者古镇荒村之间,让客人在享受艳福的同时相当于游历一遍祖国的山水,可谓身心的双重享受,亏人妻电视台怎么想出这些点子来!袁子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莫过于他偶尔提及爱好护士服,结果第二天,白洁便换上一套他最向往的粉红护士服,和他在一家空荡荡的医院里玩起COSPLAY——好一场淋漓尽致的游戏!玩到最高潮时,他涎着脸让她叫一声“压卖爹”试试,她不由愣了一下。
“这个是什么话?哪个地方的方言?”她迷惑不解地张大眼睛,那种无辜的神情让他更加忍受不了。
“叫一下嘛!反正又不会有坏处!”他倒是一肚子坏水。
当她那张粉红鲜艳的嘴唇亲启,吐出“压卖爹”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激动地血脉贲张。感谢你,白洁!感谢你,人妻电视台!感谢生产电视机的所有工人伯伯,感谢推销电视机给他的销售员,感谢为他安装有线电视的技术人员,还有感谢所有为我国电视事业贡献出一份力量的人民群众!是你们让我拥有如此美妙的电视人妻,是你们使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感到没白活——在这里我要代表长期以来饱受压迫的双手,衷心向你们所有劳苦大众说一声:
“谢谢你们!感谢你们把我的双手解放出来!”
自从拥有了白洁,袁子丹吃饭也香了,走路也有劲儿了,连大便都顺畅了许多。从关掉电视机,迈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翘首盼望这一天快快过去,工作快快结束,让他能够和白洁共度剩下的美好时光。由于心不在焉所致,他工作频频失误,把老板批评只当耳边风,最后终于接到上面的警告:再不用心,立马卷铺盖走人!
他勉勉强强保住了饭碗,奖金却理所当然地被扣。供养白洁的一千块雷打不动,其他的只够他日常吃喝,连买双新鞋都缺钱。他一咬牙,不就是这个月吗?挺一挺就过去了!
下个月却更糟。他的销售业绩一路下滑,老板给予他减薪的处罚。就算天天啃馒头咸菜,房租也不能不交啊!他终于到达难以支付人妻费用的这步田地。
他不敢把自己的窘境告诉白洁,只是悄悄晚回家一个小时,每天一个小时,一个月也就是三十小时一百五十块——他何曾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过!只不过如今时运不济,不得不为五斗米低头折腰。在这艰难的每天一小时里,他总是蹲在自家门外的楼梯上,硬是不敢回去。只要点钟一到,他马上猛冲两步,气喘吁吁地打开家门。“对不起,白洁!”开场白总是这句话,“公司最近太忙,我拼死拼活赶回来的!”
而电视机上的白洁,回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她最近越来越红。从早到晚的时段安排得满满的,不是出席服装会,就是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给数以万计的客人簇拥着。她的穿着打扮也越来越时髦,身上一件款式简单的背心价值一万多,据说是某位大手笔的客人买下送她的。这还不算,鉴于她急剧暴涨的人气,人妻电视台正打算力捧她为头牌花旦,与罗莉电视台的当家“真夜”一决高下,这一仗将决定两家宿敌电视台今后的命运走势,因此受到强烈的重视。只要打开电视机,必然会看到大幅的滚动广告,珠光宝气的白洁丰饶妩媚地笑着,呼吁广大电视观众为她投上宝贵的一票。
袁子丹只觉得自己与她的差距越来越大。贫困潦倒、丧魂落魄的他,怎么高攀得上人妻电视台的花魁,颠倒众生的白洁呢?他喜欢的是温柔可人的美丽女性,能让他充满被依赖感和满足感的平凡女人,而不是一个众星捧月的明星——他需要的是一个只属于自己、只爱着自己的女人,而不想与其他人一同分享。一想到千万个猥琐男同他一样跟白洁对话,向她提出奇怪的要求,一想到白洁也像对他一样笑脸相迎,甚至喊着“压卖爹”……他打从心眼里感到恶心。
“白洁……”兴许是他心理作用,总觉得自从买少了白洁的时间之后,她变得冷淡起来,不再像以前那般热情了。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对她说,希望她还跟以前一样,只对他好。“我是真的喜欢你。”他发自内心地表白着,“我们回到从前那样,好不好?”
白洁没有作声,只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睥睨着他,那目光看得他心尖发颤。“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她愤愤地说,“小气外加小心眼!”
她开始历数他的罪名,首先是心胸狭窄,不但不为她的成功感到高兴,反而自愿成为她的绊脚石,阻挡她的去路。其次是不再像从前那么爱她,其突出表现就是他曾声称白洁有多少时间就买多少时间,没想到如今她出镜机会多了,他买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上个月只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出镜时间——“讲话不算数!”得,又添一条新罪。
袁子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爱你爱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他也只敢在心里这样喊着,“只不过囊中羞涩,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买时间!”
白洁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嗤笑了一声:“没出息!”
她刻薄的话句句像刀子,扎在他的心头。
“没钱的话不会挣啊!口口声声说爱我,到头来连为我挣钱都做不到!你算个什么男人!”
钱钱钱!一切都为了钱!遥控器一头连着白洁,一头却连着他的钱包。原以为白洁是遥控人妻,结果到头来才发现,真正被这遥控器操纵的不是别人,正是袁子丹自己啊!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干活,老板开恩,让他总算领到了暌违已久的奖金。然而那点钱在如今的白洁眼里根本是不值一提,要知道她全身上下哪一样不是万元出头的奢侈品,千元级别的廉价货又怎会看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索取无度,袁子丹迫于无奈,走上一条快速敛财的道路,那就是。
刚开始他手气不错,连连赢了五六万。用这笔钱他为白洁添置了香奈尔的皮包,喜得她眉开眼笑,那一夜伺候得他不知道多好。然而很快,他便走上了无数赌徒的老路,赔钱——借钱捞本——再赔——再借……他欠下一屁股赌债,除了那台电视机,所有的家具电器都抵押掉了。明天就是债主的最后期限,也是他们长久以来耐心的极致。他坐在空空如也的家里,抱着电视机泣不成声。
“白洁,白洁……”他喊着心爱女人的名字,然而电视机始终一片缄默。由于欠费,有线电视已经被关闭,说不定捱到明天,连水电都要停掉。他木然地瞪着那吞噬他的一切的电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电视机突然闪了一下,接着出现了一个衣装革履的男人。
“袁子丹,”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到今天为止你欠本电视台包养费共计66元整,请如数缴纳。”
不用找了……袁子丹从兜里掏出仅存的几张钞票,一股脑儿丢在面前。男人皱了皱眉头,“尚欠60元6角。”
他大手一挥,从电视机屏幕里突然窜出来两个人,一人一边架住袁子丹的双手。男人以机械的语调继续陈述着,“兹以身体抵债。”
那两个人拖着袁子丹往电视机里爬。“……去哪里?”最后他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牛郎电视台。”男人冷淡地回答,“以掏空寂寞老女人的钱袋为目标,努力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33
强暴之烟
蓝青色的烟雾如一条双头大蛇,摇动着肥胖的身躯,徐徐爬出他的鼻孔。他沉浸在这妖蛇营造的美妙氛围中,久久回味不已。“好烟!”半晌之后,他才高高翘起大拇指,摇头晃脑来了一句,“极品好烟!”
说是极品未免言过其实,只不过是半道上碰到的熟人凑巧递过来的一支当地香烟——然而对于此刻的老严来说,这支烟无异雪中送炭,是“上天赐予他的最好的礼物”。他本是个超级大烟枪,一天不抽上三五十支烟便浑身奇痒难受,一刻也忍不了。十几年来老婆一直苦劝,他非但不听,烟瘾还越来越大。微薄的工资全化成一支又一支香烟,在嘴上烧成烟灰,这样还不餍足。后来实在憋不住了,他便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专门捡那些未燃尽的烟蒂回来,哪怕抽上一口也是美滋滋的。为了这件事,夫妻二人不知道拌了多少次嘴,最后老婆心灰意冷,卷铺盖回了娘家。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老婆生气勃勃的样子。
一年后,他被叫到了医院。肺癌,医生告诉他,存活希望不大。吸入太多二手烟所致,医生冷冷地打量着他满嘴牙齿上坑黄的烟渍,嫌恶之情溢于言表,摆明认为那是他的责任。
放屁!他不敢当面顶撞有学问的人,背地里却暗暗操了人家祖宗十八代,当然从心里。老子吸了那么多年烟,啥毛病都没落下,凭啥子老婆的癌症硬要栽桩在老子头上!
话虽如此,他也不得不注意起来。每天看望老婆的半个钟头绝对禁烟,于是这雷打不动的半个小时便成了他一天当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也正因如此,每当他爬出哪散发着浓浓消毒水气味的洁白病房,都饥渴得如同山中的野兽,恨不能立刻投身在那浑浊的烟雾中。烟!快给我烟!他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哆哆嗦嗦划亮象征希望的火柴。
听到他那句由衷的“好烟”,给烟的熟人半是怜悯半是不屑地摇了摇头,“这也配叫好?实话不瞒你说,”他神秘兮兮凑近老严的耳边,低声细语,“我们店里最近进了一批新货,那才叫绝世好烟哪!”
听他这么一说,老严浑身上下顿时如被千万条蚂蚁爬过,搔痒无比。“老强,”他一把揪住对方,涎着脸问道,“能不能让我闻……闻?”
一切都在老强的预料之中,不过他还是皱起眉头,装出一副不好办的样子。老严再三哀求,恨不能扯住他裤子叫他爹爹,老强这才假装勉为其难地答应。
“强烟”,这就是新货的名字。
老强边走边跟他介绍,“自从闻过这种烟的香味,什么云烟、红塔山统统滚一边去!都是垃圾!”
这么神奇?老严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他素来囊中羞涩,云烟什么的连烟屁股都没抽过,无从说出其中的滋味。不像老强,因工作关系经常接触到各类名烟,对于他的品位,老严一向是信得过的。
也就是说,这种名叫“强烟”的新货,将是前所未有的绝世好烟。想到这一点,老严的腿忍不住哆嗦起来。当老强戴上白手套,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嘴边时,他的双腿筛糠般抖个不停,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不客气了啊。他这样以眼色向老强示意,后者则用点火这个行动表示赞同。他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以凝神体会烟草燃烧的每一分钟。
咦?他微微睁开眼睛,怎么没有味道?
两条幽蓝发黑的烟雾自他的鼻孔徐徐喷出,如蛇,在空中萦绕成首尾相交的环形。他猛吸了两口,同时更多的烟雾被他喷到空气中。他分明看到,一旁的老强张大鼻孔,贪婪地呼吸着那幽黑色的烟雾,从那皱巴巴的脸孔上浮现出享受至极的神情。
然而在老严的嘴里,只尝到类似棉花燃烧的焦味。
那股焦味越来越大。从起先的毫无气味,渐渐变成纸张烧焦的味道,最后好像烧焦肉体一样,又腥,又臭,又糊,隐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老严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揪出嘴里的烟,恨不得摔在地上。恰好此时老强眼睛一睁,将他及时拦住。
“你疯啦?”他死死抱住老严的手,大惊失色,“这可是绝世好烟啊!”
老严狠狠“呸!”了他一口,“好小子,敢耍我!臭死人了!这么恶心的烟我还是第一次抽到!”
“抽的人臭,吸的人香!”老强贪婪地追逐着渐渐消散的黑色烟雾,显得意犹未尽,“不信,你问问他们!”
门后躲着好几个人,每一个的脸上都挂着满足与遗憾并存的神色。他们目光呆滞,举止委顿,直到把空气中游荡的最后一缕烟雾吸入腹中,他们的眼中才仿佛闪现出活人的光亮。
“极品!真乃烟中极品!”其中一人激动得鼻涕与眼泪齐飞,在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纵横捭阖,“闻到此种绝世味道,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他颤巍巍走到老严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死命地摇着。老严被他狂热的举动搞懵了,一时摸不清头脑。于是老强笑眯眯过来解释。
原来,强烟的独特之处在于,吸此烟者感觉不到任何香味,甚至可能闻到臭味;可他吐出的烟雾却含有无与伦比的香味,比世界上现存的任何一种香烟味道都要好。更为神奇的是,直接吸烟者感受到的味道越难闻,间接吸烟者闻到的香味越发香醇。换句话说,必须吸二手烟才能体会到强烟的美妙之处。在老严之前,老强等人都已经进行过实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放弃吸取二手烟的机会,因此,必须另外找一个人专门吸强烟,喷出烟雾供他们享用。
“我有什么好处呢?”老严严正地指出,“你们吸二手烟倒是快活,却让我白白吸那种臭死人的烟,傻瓜才干!”
“老严,不要那么见外嘛!”老强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反正你又不会吃亏!我们凑钱付给你做报酬怎么样?或者,我店里的香烟随便你抽?”
后者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熊猫、中华、玉溪……各式各样可望而不可及的名烟馋得他直流口水,“中!”他拍板了。
话虽如此,正式“上班”的日子并不好受。每次看到吸吮二手烟雾的老强等人那么享受,抽烟的老严心里越发不好受。要不是看在报酬丰厚的份上,他早就丢下这份差使溜之大吉。说来也奇怪,自从迷上强烟之后,老强等人再也看不上寻常名烟,甚至连“熊猫”这种烟中珍品也拱手相让。虽然抽强烟的时候如同在地狱中煎熬,但只要满足了老强等人的烟瘾,老严便可以得偿所愿,免费品尝众多驰名香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33
他唯一疑惑的就是,强烟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令主动吸烟者极度不爽的香烟,恐怕也只有强烟一家,别无分号了。老严日复一日地忍受着浓重的腥臭味道,心中烦躁不已。如果说初次吸烟的时候,那味道只是像烧棉花,那么比起现在的臭味真可谓天壤之别。他吸的次数越多,那臭味便越发古怪难闻。从大蒜味/臭鸡蛋味,逐渐演变至后来浓浓的血腥味和尸臭……其中之诡异变化实在令他惊诧。然而他并没有多想,只要有烟抽,有钱花,他便快乐似神仙,至于抽强烟的不便之处,他只当鼻子伤风,也就过去了。
而聚在他身边的闻烟者队伍,也越发壮大。每当老严点燃起一支强烟的时候,他越是觉得臭不可闻,那从他鼻孔里钻出的黑色蛇状烟雾便越是壮硕粗大。那烟雾沉重地在空气中游弋,所经之处的空气一片浑浊,如黑夜中涌动的海浪般翻腾不息,同时仿佛还伴随着“咝咝”的声音。老强等人无不痴痴呆呆地跟在那条黑色巨蛇身后,亦步亦趋,鼻翼强而有力地一张一合,恨不得把所有的烟雾通通吞进肚子里。偶尔一点黑烟钻出屋外,经过的路人一旦闻到那种奇异的香味,便毫不犹豫忘却一切,只晓得趴在门缝上一个劲儿吸气。只要吸过一次强烟的味道,那人便再也逃不过那种甜美的诱惑,他会在屋外足足等上几天几夜,直到荣获进屋吸二手烟的资格。
随着队伍的不断壮大,老强渐渐感受到管理的重要性。与老严和几名资深同道商量之后,“强烟俱乐部”正式成立,老强自任部长,老严当仁不让,成了副部长。俱乐部的规则也很简单,每天定时举办吸烟会,由老严负责抽烟,其他所有会员吸烟。当然,是要收取一定费用的,每人每月缴纳300元起不等,充作俱乐部经费,其中大部分落入老严的腰包。试营业第一天,老严颇有些惴惴,毕竟要靠别人供自己抽烟哪!然而情势异常喜人,头一天便有五六十人踊跃报名,一扫他心头的阴霾。他拍着脑门得意地笑了起来,毕竟被强烟俘虏的人,只要能再闻到那样美味,花再多的钱也在所不惜!老严忘不了月底发“工资”的神圣一刻,一大沓新旧不一的百元大钞,攥在手里沉甸甸得烫人。他抽烟抽了一辈子,这还是头一遭挣钱,而且还有一千元之多!这活接的,真他妈划算!
他兴冲冲地对着病床上的老婆讲述着这份好运。压在被单下的老婆的脸异常苍白,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一句话也不回答。
等他絮絮叨叨说完之后,老婆刻意将头背过去:
“怪不得你最近,身上老是有一种奇怪的香味。”
啊?他狐疑地抬起臂膀,猛嗅了一阵。是强烟没错,因为他闻到的并不是什么香味,而是类似死尸腐烂的阵阵恶臭。对于他是恶臭,那么在老婆的鼻子里自然就是香味了。
这么说来,由于他抽烟的时间过长,即使平时也会散发出强烟的味道了?
“香吗?”他笑嘻嘻地问道,“据老强讲,这是一个新品种。”
老婆默默点了点头,依然背对着他,吃力地从嘴里发出一个声音:
“从今以后,你能经常来看我吗?”
他为难地挠了挠头,看望老婆本身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无法抽烟,那才是令他最痛苦的。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老婆的声音陡然变得哽咽起来: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难道,你就不能满足一个死人的心愿吗……”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他慌忙捂住老婆的嘴,连声答应。当老婆软软地靠在他的臂腕里,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对他说道:
“对……就是这个味道……只要闻着这香味,就算死我也认命……”
不是吧?他惊得目瞪口呆。一向对烟味严重过敏的老婆居然主动提出要求,只因为被强烟的香味所俘虏……难道说,这强烟真的具有无与伦比醇美的味道?
可只要他作为抽烟者,便永远不可能闻到那种曼妙无比的香味。相反的,若不是他牺牲自己抽烟,强烟俱乐部的人又哪里有烟味可以闻?
被好奇心驱使的他向老强郑重提出,想作为二手烟民闻一下强烟的味道。本来以为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老强脸色大变,还不等他说完,便连连说不。
他一连说了几十个“不可能”,“只要闻过强烟的味道,便再也不可能抵制那种诱惑,一心只想让别人吐出那种芳香的烟雾,”他的眼珠呈现浑浊的灰黑色,“实话不妨告诉你,在你来之前,我们几个人都曾为别人抽过强烟。”
“但只要自己闻到烟雾的味道,便再也回不去了……”他的语气带着丝丝的哀求味道,“所以那时候我才专门找上你。求求你,为了我们,继续抽烟好不好?”
“不!”老严挺起腰板,威风凛凛地宣布,“不让我闻,以后你们就休想闻我抽的强烟!”
“不!”可怜的不止是老强而已,俱乐部的成员一听到老严的威胁,齐刷刷喊了出来。不止是喊,他们还不约而同地给老严跪下。“求求你!为我们抽烟吧!”他们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叫声中充满了无奈与绝望。
“嚎什么嚎!”老严一声断喝,粗暴了打断了他们的眼泪秀,“要么照我说的办!要么我走人!你们自己选!”
然而老严大大地失算了。正当他舒舒服服坐等他们让步时,万万没有想到几个强壮的会员一哄而上,将他牢牢绑在椅子上。他的四肢完全失去了自由,接下来,只得恐惧地看着老强恭敬地捧起一支强烟,塞进他的嘴巴里。
“好吃好喝,好烟好酒,我们一定会好好伺候你。”老强慢悠悠地在他嘴上点着火,一条微弱的烟雾顿时从老严的鼻孔里钻了出来,引起一众会员的连声赞叹,“今后,还请你多抽烟,抽好烟,为我们俱乐部发展壮大多作贡献啊。”
五六十个会员慢慢靠拢过来,恨不能把鼻子尖儿都顶到老严的嘴里去。老强身先士卒,第一个把鼻子伸到老严的鼻孔前,拼命往肚子里吸他吐出来的黑烟。众会员也不甘示弱,他们推推搡搡,只为了争夺最靠近老严的位置而大打出手。每一个人的神情看起来都那般陶醉。此时此刻,恐怕只有老严的心里满载痛苦。他闭上双眼,久已忘却的往事一幕幕滑过他的心头。
……在他喷出的阵阵青蓝色的烟雾中,老婆剧烈地咳嗽着,干瘦的身子越发瘪下去……在他尽情享受尼古丁的快感的同时,那黑烟从老婆的鼻子里钻进去,在她的胸腔内部侵蚀成一个巨大的黑洞……
在你眼中的天堂,兴许他人看来就是地狱。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34
史上最倒霉绑架犯
“看到目标没有?”我低下头,在报纸的掩饰下偷偷讲手机,长久等待的焦灼使我烦躁不安。足足等了半个世纪之后,老四的回话则令我浑身一颤,过电似的紧张感顿时传遍全身。“来了来了!”他的语气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快感。
“走!”我大手一挥,简短地下达命令。
目标名称:杨界河
性别:男
年龄:49岁
供职机构:泛大西洋建设集团
职务:董事长
泛大西洋建设集团多次荣获“优秀民营企业”、“百强私营企业”等称号,而身为掌门人的杨界河,也被多次授予“优秀企业家”、“十佳优秀民营企业家”、“劳动模范”、“亚太十大杰出管理人物”、“最具创造力华商领袖”等荣誉称号。不仅如此,近年来他在胡润中国富豪和福布斯排行榜上均榜上有名,去年更是一鸣惊人,以个人总资产250亿元一跃成为国内首富。今年集团的发展势头更是蒸蒸日上,相继斥巨资并购了66家国有大中型企业,成员企业发展到99家,预期将于下半年进军国际市场……
我照着报纸上天花乱坠的介绍念给老四听的时候,这小子哈欠连连,险些睡死过去。“总之一句话。”我慢悠悠放下报纸,一巴掌重重拍在老四的脑门上。
“老东西有的是钱!”老四猛地跳起来,两眼炯炯放光。
我们很快拟定计划,分头行动。我守在租来的汽车里,老四则伪装成路人蹲点,只要杨界河一出门,马上报告我。我原先还担心只有我们两个人,搞不定国内首富的大批保镖手下,因此特别叮嘱老四万万不要轻举妄动,务必等到他落单的时候才下手。
“干吧,毛哥!”老四那口气听上去就像馋嘴猫,恨不得立刻扑过去,将杨界河那只肥硕鼠一举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家伙什么时候会用成语了?我坐直身体,从透明的车窗里望去,顿时明白老四为何莫名兴奋的原因。处于我视野里的那个目标,活生生移动的百元钞票,正独自一人走在深夜凄清的林荫道上。没有秘书,没有随从,也没有保镖。我谨慎地四下望了望,没有一个人,除了我和他,以及埋伏在后的老四之外,唯有清冷的月光映照着我们。
我的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我上咯,毛哥?”老四似乎最后一次提点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这个字几乎是从我的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对付这种老家伙简直再容易不过了。老四从后面一个箭步冲上去,先是把他摁在地上,劈头盖脸暴打一顿。老东西显然被打懵了,只会徒劳地抵挡,嘴里连连求饶。“别、别打!”他叫着,“你们要干什么?”
“绑票!”我和老四异口同声,恶狠狠挤出这个词。
虽说是绑架,但我显然并不只是勒索金钱那么单纯,要不然的话,刚刚老四暴打杨界河的时候,我就不会眯缝眼睛,仅仅抱着双手站在一边旁观。只是害怕他被老四的重拳打死,我才在紧要关头拦下了他。让杨界河在老四的手上多受些皮肉之苦,这才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杨界河的钱,我要定了;可是他的命,我也想收下呢!
“听着,从现在起你是我们的人质,敢不乖乖听话的话,哼哼,”我冷笑两声,“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杨界河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此刻看上去活象熊猫一般滑稽。他不安地望了望我,又偷偷瞥了凶神恶煞的老四一眼,低眉顺目地答道,“二位……好汉,想做什么?”
“一亿元!”我斩钉截铁吐出这天文数字,倒把一旁的老四吓得脸色发白,“你别嫌贵,这是哥几个应得的!”
诚然,对于首富杨界河来说,一亿元只不过他名下庞大资产的小小零头而已,用来换取他的人身自由当然物有所值——而对于我和老四这种平头百姓,往后一辈子吃喝不愁,逍遥快活,全指望这笔钱啦!再说了,我之所以狮子大开口,除了“绑匪”这一天然理由外,还有着外人全然不知晓的缘由……
不愧是经历过商海大风大浪之人,杨界河的脸色马上缓和下来,显然已经从紧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想要钱是吧?”他慢条斯理活动了一下肩膀,期间不住哎哟几声,“直说不就完了?打人能挣上什么钱?!”
居然敢教训老子!老子就是看你那满肚肥肠的样子不爽,就是想扁你,怎么样?什么首富,什么优秀企业家,还不是像水蛭一样,倚靠榨干我们这些中下层劳动人民的血汗发家致富?不过我懒得多费唇舌,只是让老四给他蒙上黑眼罩,臭袜子塞进嘴巴。我发动汽车,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逃离现场。
我早已准备下一间偏僻的出租屋,作为拘役杨界河的临时场所。老四只不过推搡地重了一点,那死老头就抱怨个没完,“把你的脏手拿开!我情愿是个美女来看守!”
“老四,跟他罗嗦个什么?”我急忙叫了一声,正事没干成,倒跟肉票磨蹭上了。
“毛哥,老头说肚子饿了,要吃消夜!”老四答道。
要求还挺高的哈!“这么晚还吃?你不怕这里再胖一圈?”我满怀恶意地用力拍拍他鼓囔囔的肚皮。
“同志,我也是没办法啊!”他无奈地双手一摊开,“我正打算出去吃点东西,这不,就被你们抓了来!要不是肚子饿瘪了,想我堂堂董事长,怎么会深更半夜一个人出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35
看来他是非吃这顿消夜不可了。“那就你去买!”我大声叮咛老四,“董事长,想吃什么都跟他说,千万不要客气啊!”我拧紧眉头,恶狠狠地加了这么一句。
老东西连忙点点头,一脸求之不得的开心神情,笑得之恶心令我至今都想吐,“我不会客气的!”
老四出门之后,只有我一个人执行最关键的任务,那就是打电话到杨家,勒索。
我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冰冷而不甚友好。
“听着!”我压低嗓音,尽量令自己的阴险凶狠一面发挥到及至,“你们的首富董事长杨界河现在我们手上。不许报警,否则我就撕票!至于怎样才能换回他的自由,你们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
“绑票?”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停顿了许久。
“没错!听着,”我加重了威胁的语气,“一亿元!这就是杨界河的价码!至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交赎金,我之后还会打电话来指示你们!只要你们不听我的命令轻举妄动,我保证一定会撕票!再重复一遍,不许报警……!”
“嘟嘟”两声,电话居然断了。我愣了有足足半晌之久,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个臭女人,居然敢挂我的电话!
肉票家属居然敢挂绑匪电话???不要命,不,是不想要肉票的活口是不是?
我怒气冲冲来到杨界河面前,他呢,倒是嬉皮笑脸地让我浑身不自在。
“你老婆怎么回事?”我劈头盖脸问道,“不想让你活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皮都扒光!”
“不不不!”他慌忙摆手,胖脸一下子吓得煞白,“不可能啊!我老婆咋了?”
“她挂我电话!”我冲着他大吼,“连具体要求都没听完!”
“是……掉线了吧?”他可怜兮兮地将目光投向我,“我老婆不可能这么绝情!要不,同志……”他低声下气地哀求我,“您再拨一次试试?”
我迅速冷静下来,倒不是被他的话所说服,而是考虑到此刻发怒是多么不智的行为。这也难怪,干绑票我是生下来头一遭,虽说早就实习过好几次,但一面临实战,未免有些手忙脚乱。我定下神来,再次拨打杨界河家中的电话。
“你老公杨界河在我们手上想要救他回去付赎金一亿元……”我连一口气都没有换过,硬是把这重要的信息统统传递到电话里,然而回答我的只有那女人不屑的一声冷哼。
“他怎么不去死?”女人冷笑着回答。
然后电话再度重重挂断。
她绝对是故意的!才不是什么电话掉线!这个死杨界河的老婆,跟她老公一个臭德性,不见棺材不掉泪!杨界河一眼便瞥到我黒云满面的狰狞脸孔,吓得弓起身子,活象一只肥胖的虾子缩在角落里。
躲也没有用。我从容挽起袖子,对准他绵软的肚子一拳打了下去……
“别打啦!毛哥,再打就要出人命啦!”不知何时,老四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热气腾腾的消夜正在桌上喷吐着香气。人命?才不会,我清楚自己下手的分量。在拿到赎金之前,我怎么可能让这世界上最宝贝的肉票死掉呢?我呸地一声吐出嘴里的口水,为防止刚才太过亢奋,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咬紧牙关,现在牙龈还生疼。
“不、不关我事啊!”虽说挨了几拳,可杨界河的身体远远比我想象中耐揍,“再说,我老婆她没理由害我啊!同志,要不然你再打一次电话……?”
我恨恨瞪了他一眼,肉票嘴里的半截话顿时吞了下去。
“怎么办,毛哥?”老四毕竟经验稚嫩。
“老规矩!”我咬牙说道,其实这一招也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割掉他的耳朵!寄给他老婆,看她掏不掏钱!”
“不要啊!”发出惨呼的理所当然是董事长大人,他神经质地捂住双耳,吓得瑟瑟发抖,“我这对招财进宝的耳朵!全靠它们我才发家致富!”
“那就手指头好了!”看着昔日风光无限的首富如此狼狈,丑态百出,我不由生出一种报复得志的快感,只顾用豺狼般阴骘的眼神,不住上下打量他的身体,“或者,还是割掉你那条招人厌的舌头比较好?”
“毛哥,切头发什么的就可以了吧?反正他老婆肯定能认出来。”老四暗暗拉了我的衣服,“血太多的话……我有点犯晕。”
“对对对,头发好!”杨界河忙不迭点头,恨不得一把握住老四的手道谢。
我模出一把弹簧刀,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只是一个动作,却顿时令那个聒噪的、无耻的、大胆的杨界河噤口不语。“听说你常常因为女人太多而烦恼,”我嘻嘻笑了起来,看在首富的眼里大概前所未有的凶残阴险吧?“我看,不如我做个人情,把你的‘烦恼根’一刀割了,怎样?那玩意儿,”不光是我,连老四也跟着猥亵地笑了起来,“想必你老婆熟得不能再熟了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2:36
“等一下!”杨界河拼命护住下身,冷汗从他的头上涔涔往下直落,“我有话要说,关于我老婆!”
“其实,我早有预感……”他这样开场。
光是本市,杨界河就豢养了六个情妇,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每天一名,轮流伺候,各司其职,至于星期天,则是他出门猎食野味的日子。至于他经常出差的外地,则至少保持一名情妇可以随叫随到。他虽然好色无度,却认为并没有脱离“富豪”本色,无论情妇的数量还是质量,比起某些高官显贵来说,更是望尘莫及。他自认对糟糠之妻不薄,就算她人老珠黄,却并没有把她一脚踢开,而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让她过上普通家庭妇女难以企及的豪奢生活。他满心以为,这样便可以“家里红旗不倒,门外彩旗飘飘”了!
“没想到哇,万万没想到哇……”他连连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的女人,背地里竟然这样……”
“你说,她是不是早就有这个念头……?巴不得我早点死去,这样我所有的财产都会遗传给我的一双儿女?明明被绑架的人是我,她接到你们的电话,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挂掉!好歹结发一场,她居然这么狠心,这不是摆明了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杨界河可怜巴巴地寻求两位绑匪的帮助。
“你们说,她是不是想借你们二位的手,不声不响地把我收拾掉?”
“不会吧?”老四像被捏扁的鸭子一样惨呼一声,“我们没这么倒霉吧?好不容易逮到一条大鱼,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吧?你们夫妻俩,有什么矛盾平时私下解决不好,偏偏到这种时候歇火?这不是坑我们嘛!”
的确不妙。我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如果杨界河所言不虚,挟恨在心的老婆没准真的趁此良机,假装根本没有绑架这回事,静静等待我们把肉票干掉。或许,她刚刚的举动正是为了刺激绑匪,好让我们快快送杨界河归西吧?
可我不免心存疑窦。听杨界河的介绍,他老婆似乎是个胸无大志、平庸无奇的家庭妇女,整天只会看电视搓麻将,倒不像是个冷血而精于计算之人。如果她的头脑不是转得飞快,又怎能在接到绑匪电话的同时迅速安排好下一步步骤?
或许应该说,她早有预谋……
我不停敲打着自己的脑门,在老四灼急的目光中走来走去。除掉杨界河,对首富夫人来说有何利弊,我必须沉下心来,冷静地进行分析。泛大西洋建设集团几乎是由杨界河一手支撑,没有他高明的策略与冷血铁腕,很难想象这个东拼西凑的集团能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出人头地。比起他死后留下的身家,他每多活一天,便能像滚雪球一样扩大自己的财富——显然后者划算得多。我事先做过调查,杨界河虽然贪淫好色,对老婆生的一对子女倒是疼爱有加,先后把他们送出国门深造,每年光学费和日常费用就要花去上百万之多——这些在我们平头百姓看来不啻于天文数字,然而对于杨界河来说只不过九牛一毛。他之前说过不想和老婆离婚,只怕也是为了子女着想吧?
然而,信誓旦旦不会离婚的只是杨界河本人而已,在他人老珠黄的老婆看来,是不是一样有信心呢?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唯恐地位被取代的正妻,为确保自己以及子女日后的幸福生活,不惜下毒手害死花心的丈夫——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除了你老婆之外,总还有其他的亲戚吧?”我想到一个不得已的办法,“通知他们你被绑架了,这样你老婆想隐瞒也瞒不了。”
他憋了好久,才吭哧吭哧地回答:
“我是独子……我老爹老妈还有岳父岳母早就过世了。”
“瞧不出来,你还是三百里地一根独苗哇!”老四在一旁拿他开涮,“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随便哪个都成!按理说你们有钱佬,亲戚不是满坑满谷的吗?”
杨界河绷着一张苦瓜脸,险些哭出来。
“他们……没有用的!我从没指望过!”
“为什么?”我步步进逼。
他不安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闪烁地活象风箱里的老鼠。
“我……不,是他们早就跟我闹翻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一大家子人呐,说不来往就不来往!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哼哼,果然是众叛亲离啊。“那就找你那些相好的!”我皱起眉头,“十几二十个小蜜,一个人凑那么五六十万,大概也就差不离了!”
“可……可我哪里想得起来那么多人的电话号码哦!”杨界河眯缝起干涩的眼睛,硬是想从中挤出几滴着急的眼泪,“深更半夜的,也不让人休息!我一身老骨头,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身体棒!”
他始终声称身体不适,要先睡上一觉才“说不定”慢慢回忆起那些女人的电话号码。我看着他那张不知为何暗自得意的笑脸,恨不得一拳打扁他,可权衡利弊之后,我还是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气。老东西一个人把老四买来的消夜一扫而光,就算一旁的我们——两个绑匪馋得垂涎欲滴,他还是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完全没有一点身为“肉票”的自觉。这是身为绑匪的失败——我深深责备自己的无能。在我俩火一般眼神的注视下,他心满意足地抹了一把油光光的厚嘴唇,两道狡黠的目光从窄小的眼缝中射向我们。
“对了,二位同志,”他肥厚的脸庞上泛起一层油腻腻的笑意,仿佛涂抹在脸孔上的油脂面具般不自然,“如果你们有空的话,不妨去看看我老婆怎么样?”
我竖起耳朵。
“你们两个,直接去找我老婆,面对面地谈!”他满脸堆笑,“不由得她不信!你们再吓唬吓唬她,赎金不就到手了吗?到时候,你们得钱,我自由,岂不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