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16

好你个占星师!白非妃暗地里直咬牙,居然想出这个一个鬼主意!不用说,契约的内容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只要她说出“满意”那两个字,她年轻的生命便要灰飞烟灭……她还想趁着年轻貌美多捞几笔呢!

    “如果我不再是你的朋友会怎样?如果,”她赶快安慰沮丧的阿“那只是如果”,“我把你踢出白皇后群,你会变成怎样?”

    “不要啊!姐姐!”阿J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脑袋,连抬头都不敢,“饶了我吧!光是用想的就已经够恐怖了!”

    “说嘛说嘛!”越是如此,白非妃的好奇心便越是旺盛,“反正又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要!”阿J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我已经发过毒誓!姐姐你不要逼我……”

    “哦?”白非妃柳眉一挑,笑得愈发妖娆,“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也怨不得我亲自查证了!”

    从她的口气里,阿J仿佛听出了什么不祥的征兆。她惊恐地抬起双眼,发现白非妃手中正握住鼠标。

    而鼠标的箭头正指向“白皇后”群。

    在那一瞬间,阿J顿如五雷轰顶,明白她接下来想要做的每一件事。白非妃要当面把她清除出群,并将亲眼收获她所得到的下场。“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自己找出来……老K,小Q,还有你,那么害怕我这一举动的原因……”她带着得意而残忍的笑容说道,“还有你们三人的共同结局……”

    恐惧令阿J当即尖叫起来,“不!停下!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再也不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只求你罢手!!!”

    太迟了。白非妃以万分期待与十二万分的惊喜的表情按下“确定”。

    几乎在同一时刻,阿J的脸急速扭曲到不成人形。起初白非妃以为那是由于过度的害怕,然而那扭曲变形的程度愈演愈烈。阿J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迅速向中心坍塌收缩,活像被一只无名的针管抽取体内的空气,变成真空压缩包的样子。她的皮肤皱缩成一团,眼珠、鼻孔、嘴巴全都挤在一起,整个脸孔缩成拳头大小,全然看不到任何头骨的痕迹——就像她的整个脸孔都是用充气气球填充起来的一样,如今只不过放掉其中的空气,露出原本的面貌。还有她的身体——白非妃眼睁睁看着她的四肢在衣服下面越来越小,小到衣服再也无力包裹住她的身体,最后噗噗几声掉落在地上。白非妃情不自禁捂住鼻子,从地上捡起那堆衣服,抖了几下。不出所料,在那一大堆布料下面,一个肉黄色的东西“扑通”掉落下来。

    那是一件极为狭小的皮质物体,轻盈小巧,几乎填不满她的两捧掌心。那张皮极为明显地分为五个枝桠,其中一个较短的枝桠上面还有着一些黑黑红红的东西。白非妃强忍主恶心,将那张皮向外拉扯。她使出的力气越大,那东西的形状就越明显——两个黑色的是眼睛,一个红红的是嘴唇。她刻意把那张皮嘴唇往上往两旁尽力伸展,看上去仿佛那来自阿J的嘴巴正冲着她微笑。

    “白姐姐……”那张嘴突然动弹了一下,“这下你满意了吗?”

    “哇啊!”白非妃一阵狂吼,忙不迭抖掉手中的人皮,拔腿就往外面跑。她只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恨不得越快离开那鬼地方越好。她的惨叫声惊动了医院里的其他人,他们一个个露出惊讶的神色,眼瞅着她像被鬣狗追赶的兔子一样,慌慌张张跑过他们的身旁。救命!救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非妃的大脑同时在高速转动着,难道说,那些网友一旦被她逐出“白皇后”群,所谓的下场都是这样吗?

    不仅仅是死那么简单,连血与肉都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抽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浑身的皮都皱成一团。她的眼前仿佛慢慢划过老K和小Q的影子,莫非那两个人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而是阿J一样,变成一摊软塌塌的人皮?当白非妃捡起那两堆她们留下的衣服的时候,恐怕压根儿也没有想到,在那衣服的深处,竟会埋葬着她们两人仅存的皮……

    一阵阴风吹过,她浑身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她皱着眉头把那两人的衣服扔进垃圾桶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扔掉了那两人的人皮……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的事情呢?白皇后群的网友们的生存意义,仅仅是成为她的好友,让她开心;一旦她们失去白非妃的欢心,她们便要死……!

    加上阿J,已经有三个人死在白非妃的友谊上了。群里的那些人都是为了她的心愿而生的,为了她的希望而活着,为了她的失宠而死去——白非妃是他们的女王,是生杀予夺的主宰,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满意”,以完成占星师契约的最终达成。“满意?”她蹲下身子,狠狠握紧拳头,眼神里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哼!想拿这些人的命来逼我就范?门都没有!”

    只要她一辈子坚决咬住“不满意”不放,占星师的契约便将一辈子跟随着她,她也将一辈子永享快乐。至于那些为了令她满意而殚精竭虑的人们,死不死活不活的根本不关她的事!打定主意之后,白非妃镇定地捋起几搓乱发,头抬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

    她回到病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阿J的皮小心地折叠起来,藏在书包的最下层。然后第二件事,就是重新在“白皇后”群里寻找新的网友。从此她不再有任何的顾忌,只要稍有不满,无论是交心好友还是亲密爱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踢出去。在群里她认识了多如繁星的网友,也从中体验过无数次爱恨情仇;她的好友把她捧得高高在上,她的男友对她嘘寒问暖,所有的人都将她看作女王,唯恐令她不满——钱,权力,地位,男人,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她手下的网友都会一一为她办妥。然而对于她所得到的一切,她从没有舒展过片刻眉头;她饱尝过比世间最风流的女人还要浓酽频繁的爱情滋润,却从未从中得到片刻真心的欢愉。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面前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占星师完成契约的一颗棋子,他们的感情,所有倾慕的话语与神情,并非发自内心,而是迫于求生的本能。因此她也从没把他们当作真正的人看待,就算再甜蜜的情人化作一摊人皮碎裂在她的面前,她也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在以生命为赌注的、与占星师的博弈中,唯有无情,才是令她战无不胜的唯一法宝。

    “再问你第一千零一遍,你满意了吗?”占星师问她。

    “不!”她倔强地摇动头颅,“你休想打败我,永远!”

    “真是个难缠的女人啊……”占星师苦笑起来,真夜则从旁撇了撇嘴,带着无比遗憾的神情说道,“先生这笔生意可是亏大了呢!她的最后一个愿望,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实现嘛!”

    长生不死……

    白非妃裂开黑漆漆的嘴唇,从两排断了牙的齿缝中发出阴惨惨的笑声。她用力拍打着大桥的水泥栏杆,拍得“蓬蓬”直响,那声音听在旁人的耳朵里不啻于群鬼夜哭。

    “只要你满足我平生最后一个愿望,我的命便任凭你处置……!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满意’!”她从乌黑空洞的眼眶里瞪着面前的占星师,那渴慕的欲望之火恨不得将他吞没。

    唉,人的欲望如同无底之壑,永填不满。这一次,连英明神武的占星师也栽了一次跟头。赔本生意?真夜说的没错,在人类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面前,就算有十个百个千万个占星师又能如何?那些人类注定会被自己无止境的欲望所吞没,生前如此,生后亦如此。

    占星师挥了挥手,算是同她道别。虽然他拥有无限无垠的时间可以等待,然而契约的另一方却全然不同。诚然他可以捏起鼻子吞下一个由花季少女进化而来的老妇人,却断断不肯委屈自己,勉强啃食一副已然腐烂至渣的枯骨。

    距离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已经过去整整六十五年。白非妃也已在三年前过世,然而被占星师的契约所束缚的她,仍然游荡在人间,为着那一句“满意”而苦苦寻觅着。她的幽魂最喜欢盘踞在这座翻新的长江大桥上,面对熙来攘往的车流,发出金属般刺耳的啸叫,一如她当年的英勇之举:“让我长生不死!否则我就跳下去!”

    可惜大多数人往往没有听到她叫嚷的内容便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其中最倒霉的还算效仿她的那些自杀秀者,他们哪里有勇气敢跟一个亡灵争场子自杀呢?久而久之,这座大桥上便不再出现自杀者,而那些过往的司机也只把那个只会叫不会动的幽灵当成大桥上的一座摆设,一个偶尔会动弹的雕塑。由于自杀现象消除了,交通也顺畅起来,司机们暗暗感激那个幽灵,背地里还给她起了一个“自杀守望者”的绰号。他们知恩图报,恨不得给她颁发一个“优秀交警”大奖章呢!

    可是这一切,白非妃都不可能知情。她只是日复一日蹲在桥上,盼望着有人能够满足她的愿望,到那时她死也甘心——既然都能长生不死了,还死个什么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18

女死囚的情人节

    最近生意真是越来越不景气了。占星师站在探视窗的外测,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打量着里面那个女人的脸孔。资料上写明她今年三十出头,然而在占星师的眼里看来,她足足像是三十五六的样子,眼角皱纹丛生,额头上刻得满满全是苦难的印记,满头繁茂的青丝里也夹杂着点点灰白。令一个女人急速衰老的原因无非几种,而她属于最顺理成章的那一型。

    对过往的忏悔;良心的惩罚与折磨;以及对死亡的前景最深的恐惧。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理由都足以令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人堕入无底的精神深渊,让岁月更为迅速快捷地蚕食她的容貌,更何况她兼三者而有之,更何况她已足足在这监牢里待了三年。

    占星师在脑海里翻阅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客户的资料。她叫做奉真真,现年三十一岁,在人生的前二十七年一直担任各种默默无闻的小角色,直到四年前才突然名声大噪,她那姣好的美貌曾有一段时间登上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风头一时无俩。在她如天使纯洁的微笑下面,一行正楷黑字醒目地写道:

    “粉丝杀手?!新时代追星的大悲剧!”

    事件的起源来自于一个男人,一个无名作家的一夜蹿红。从埋头写作的无名氏,到当今最走红的浪漫言情小说家,一平无异于文学界的一个奇迹。他笔下那些痴男怨女所上演的爱情剧,缠绵悱恻,催人泪下,被誉为“重绑催泪弹”。由他小说改编的偶像剧,片片大卖,一举收复被韩剧打下的半壁江山。更要命的是,他不仅书写得精彩,本人也相貌儒雅,气质高贵,风度翩翩,再加上渊博风趣的谈吐——比起他的小说,无疑他本人具有更大的杀伤力,尤其是对于女粉丝来说。

    奉真真就是最狂热的粉丝之一。她迷恋一平的书,更迷恋他的人。她常常会情不自禁把自己带入他的书中,想象着那缱绻相恋的两人正是一平和她自己。她辞去工作,也甩掉即将谈婚论嫁的男友,拿着家中父母的血汗钱踏上旅途,只为了追寻一平的足迹。他到哪一个城市签名售书,她必然尾随而去,宁肯与人大打出手也要争夺队伍的第一个位置;她甚至在他家附近租了一间小屋,没日没夜架起望远镜,偷窥一平家中的情况。

    而惨案发生在不久之后的情人节。一平的妻子被发现倒在自家的客厅里,头盖骨被敲得稀巴烂,脑浆和血液喷得满地都是。警方赶到时,奉真真正手捧作案凶器——榔头,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连手和脸上的血迹都没有擦干净。直到警察逮捕她的时候,她的眼珠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机,荧幕上一平文雅的笑脸无比生动活泼。

    案情进展地非比寻常地顺利。她承认无法忍受那样粗俗的女人守在一平身边,于是在精心准备之后,摁响了一平家的门铃。一平的妻子对这个貌似柔弱的年轻女人并没有防备,只是拉开门缝,问了一声:“你找谁?”

    “你!”说罢,奉真真用力举起藏在背后的榔头,对准她的头砸了下去。

    第一击并没有命中要害,兴许是奉真真手抖了一下,兴许仅仅因为她还不够熟练。然而她马上得到了练习的机会,而且不止一次。不幸的女主人尖叫着,捂住流血的脑袋逃命,而手持榔头的女杀手紧跟其后。奉真真事后承认,她不记得具体砸了多少下,准有十几次或者几十次吧;而法医则认为,死者颅骨凹陷变形,显然受到强有力而持续的打击。

    “这个女人疯了。”从她杀人时的疯狂,与她事后冷静自如的态度来看,大众舆论,甚至不少刑事人士都得到这样的结论。如果不是精神状况出问题,谁又能想象到如此娇俏秀丽的女孩,竟能冷血地向另一个女人挥舞榔头,仅仅因为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丈夫?

    应辨方要求,相关司法鉴定部门对奉真真进行精神病鉴定。经过漫长的三年时间,反复质疑、鉴定、审判、上诉,最终裁定奉真真没有任何精神疾病,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于是,名噪一时的“粉丝杀人案”最终以死刑的宣判而告终。

    而这也是占星师苦恼的原因。与他谈生意的女人虽然还算有些姿色,却是个死刑犯——对于他来说,岂不是吃注定亏本的生意?他本想摇头拒绝,但奉真真死灰色的眼睛似乎攥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感到一阵战栗从脊背缓缓向外扩散。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即使隔着冰冷的玻璃,也挡不住奉真真眼眸里的微弱火光,“请你转告老师。”

    她总是尊称一平为“老师”,这大概是身为粉丝的良好习惯吧。她的眼珠死死盯住占星师冰绿色的眼睛,就像在他的身上刻上一个烙印:

    “无论我到了什么地方,天堂也好地狱也好;无论老师做了什么,我都会支持老师的!”她猛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永远永远!”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身体猛地往后一倒,就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占星师往下压了压帽檐,刻意盖住自己的一张脸。此时此刻,他的时间不多了——奉真真明天一早就会被押赴刑场枪决。

    也就是说,在明天的太阳出山之前,他必须找到一平,并从他那里得到满意的回话——虽然占星师本人并不指望这一点。

    然而,无论他这一桩“生意”办得如何,他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份报酬了。他既不能潜入死刑囚室大快朵颐,又不情愿领取一具弹痕累累的尸体——亏本,清仓大亏本!这个时候,他无比痛恨那个替他招揽这笔生意的人。

    “那件案子我印象很深。”老李将目光投向远方,三年前的那桩惨案仿佛历历在目,“相信我,那绝不是女人干得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奉真真缺乏凶手所需的体力吗?”明知道老李另有所指,占星师还是故意这样说。

    “你错得离谱!”老李连连摇头,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她缺的不是体力,而是残忍!把一个人的脑壳砸得稀巴烂的残忍!那样一个文静秀气的姑娘……”他在脑海中搜索着她的形象,发出了一声喟叹,“她又不是个疯子!”

    老李所强烈怀疑的,不仅仅是杀人手段,更多的针对杀人动机。他见过死者——一平之妻当年的照片,完全无法把她同那个气度潇洒不凡的畅销书作家联系到一起。她更像一名普通的中年劳动妇女,拥有过于笨重的腰围和粗壮的身材,一副正宗的“黄脸婆”相。当她弯腰塌背穿着皱巴巴的棉布衣服站在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丈夫身后时,那种不协调感便分外强烈。在此之后的调查中,老李还渐渐了解到夫妻二人间的差异不仅仅体现在外貌方面,比起一平的文学硕士学位,他的妻子仅仅初中毕业,结婚后便一直担任家庭主妇,任谁见到这对差异巨大的夫妻,都会以为那低头默默打扫的女人只是一平的女佣人。无论从哪一方面,夫妇二人都足够达到貌合神离的程度,若不是有亲生儿子作为纽带,说不定他们早就离婚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18

然而仅*血缘关系维系的婚姻往往更加脆弱。凭借多年刑事侦察的经验,老李一开头便嗅到了某种味道。作为一名畅销言情小说家,人帅多金,婚姻生活又不幸福——这足以培育出萌发婚外恋的丰厚土壤。从接到报案的那一刻起,老李便压根儿没相信过奉真真的口供,他执拗地认为,是一平,亲手或者指使人除掉了自己可憎的妻子,以便另结新欢。

    “就算杀人,女人往往采取比较温和的谋杀方式,比如下毒或者放煤气,而较少采取暴力流血的方式……”老李这样坚持自己的观点,“而现场的情况惨不忍睹,脑浆、组织液、血液四处飞溅,喷得满屋满地都是,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弱小女人犯下的罪行。”

    然而就算他如何据理力争,确凿无疑的证据——现场的物证、犯人的供述——还是将奉真真送上了审判席。一晃三年过去了,老李也从侦察一线退了下来,天天在家里含饴弄孙,过着平静而无聊的退休生活。今天偶尔遇到一个打听情况的人,老李非常乐意与他分享当年的经历。

    “对了,如果我的脑袋没有犯糊涂的话,”老李望了望墙上的挂历,“奉真真过几天就要上刑场了吧?”

    “是明天。”占星师温和地纠正老人,“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

    老李这才想起来打量面前的黑衣男人——长得倒是蛮清秀的,就是气色十分差,死白死白得像几十年没有见过阳光似的,好奇地问道,“你是奉真真的律师吗?”

    “我是她临死之前,唯一能托付的人。”占星师站了起来,礼貌地向他告辞。当他迈出院落的时候,老李拉开纱门,伸出头大声喊了一句:

    “那个作家一定藏着猫腻!凭我的直觉!”

    占星师的下一站就是一平,然而真夜用尽方法,也只打探出一平儿子的住址。那个遭遇不幸经历的十九岁少年如今在家,当占星师摁动门铃的时候,他明显露出被打扰而不耐烦的神色。

    他首先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要枪决了!”他眉宇间掩饰不住宽慰的神色,“这么多年来我每天夜里都辗转难眠,生怕那个女人被轻判!谢天谢地,正义终于得到伸张!”

    你恨她么?占星师轻声问。

    他用力咬了一下牙齿,格格作响,“我恨不得扒她的皮,吃她的肉!恨!她杀了我妈!还让她死得那样惨!”

    那么,你爸爸呢?也同样恨她吗?

    “那个老头?”少年从鼻孔深处哼了一声,“他嘴上当然这样说啦!虽然更多的是对我妈的愧疚……”

    儿子从小就懂事,明白爸爸妈妈关系不好。儿子很少看到回家的爸爸,反而在电视机上能看到更多的爸爸,穿得漂漂亮亮说话文绉绉的爸爸,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回头瞧瞧妈妈,妈妈从来都是埋头擦地板,她根本不正眼瞧爸爸一眼。然而妈妈也有厉害的时候,只要爸爸一说离婚,妈妈马上会飞快抱起儿子,站在阳台上,那个时候儿子一点也不害怕,只羡慕地瞧着让爸爸泄气的妈妈。那时候的妈妈真的好威武。

    然后他渐渐长大,隐隐觉得爸爸这样也挺可怜——爸爸喜欢自己,却不喜欢妈妈;爸爸有时候悄悄抱起他,哄着要带他到新的地方去,这个时候妈妈就会恰到好处地跳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爸爸的不是——这时候的妈妈,已经没办法抱着儿子号称自杀了。于是,儿子那完整的家庭,就在这暗流汹涌下勉为其难地维持着。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他记得爸爸是这样告诉他的:爸爸妈妈又在家里争吵,打得一片狼藉。妈妈操起菜刀驾在自己的脖子上,嚷着要死给爸爸看,爸爸在抢菜刀的过程中受伤。他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恨恨地骂了一声:“死就死吧!”

    “你这个没良心的!”妈妈像屁股上着了火,一下子蹦了起来,“你敢说,老娘就敢做!”

    “我说!”爸爸也火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而缓慢地说道,“你——去——死——!”

    爸爸说他一辈子都将后悔那句话。

    门被撞开了,一个黑影旋风般扑了进来。“你去死!”黑影抡起一个巨大的东西往妈妈的头上砸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一平完全被吓傻了;奉真真抡下的每一榔头,都仿佛同样砸在他的心上;妻子只来得及发出两声呻吟,她的脑浆和血液随着奉真真的动作而在空中飞舞,画出一道道极为恐怖而血腥的轨迹。据一平事后说,他一辈子从没见过那么美丽又残忍的弧线。

    “你,不,你父亲的意思是说,在你家附近窥视的奉真真将你父亲的无心之言,当成圣旨而狂性大发?这一切,都缘起于奉真真狂热的行为和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管她为了什么!”少年恶狠狠地摆出一个斩首的动作,“总之她马上被枪毙!正义必胜!我妈的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你父亲的想法,也同你一样么?占星师问道。

    “你不知道吗?”少年皱起眉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面前男人的孤陋寡闻深深刺痛他的自尊,“我爸住院了!”

    据说昨夜突发急症,险些晕厥,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这一消息早已经由各大新闻媒体传达开来,各地的粉丝纷纷涌向一平所在的医院,表达慰问之情。只怨占星师身为男性,对这种公众人物(男!)素来不感兴趣,因而居然错过这一重要信息,换来一平之子以白眼相赠。占星师匆匆谢过他,向医院进发。

    他想起奉真真偷偷塞给他的一封信,此刻正平静地躺在他的大衣兜里。隔着手套的触感有些不够真实,然而他早已习惯如此,于是他掏出那封信。

    准确的说,是类似日记体裁的心路历程。奉真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记录下的,三年前发生惨案那一刻的真相。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19

她眼中的真相。

    ×月×日。

    ……早上起来,就看见老师家……(因与事件无关,中间略过若干有关一平家庭情况描写)……他们吵了起来,这样的情景我早已司空见惯。“那个”女人冲着老师大吼大叫,活像一头怒气冲冲的母猪,哪里有半分师母的风范?老师忍不住跟她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女人披散开头发,一头朝老师肚子上撞过去!她竟敢撞老师!不行,我再也忍不住了!就算被老师责骂,我也要为他出一口气!

    可没等我走到门口,就听见“砰”地好大一声响,然后那个吵闹的女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老师?”我小心地拍打着门,窗户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我觉得过了好久好久,老师才谨慎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啊,就算疲惫,老师的眼睛依然透着满满的智慧,那么清澈黑亮。“……是你……?”老师分明在迟疑。

    我笑了笑,当然老师没理由认识我,作为千百万普通粉丝中的一员,云端之上的老师怎么可能记得我呢?可让我吃惊的在后面,老师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他叫我真真!

    不可能的!我的心都在一个劲儿地哆嗦着,为了这突如其来的幸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粉丝,居然在老师的脑海里留下过浅浅的一个脚印!

    老师把我请进屋里,说“那是应该的。因为有奉小姐这样忠实的读者,是我的荣幸”。

    我很害羞;被人称赞时我通常都会感到羞涩,尤其对方又是我所仰慕已久的老师。可就在这时我无意中低下头,眼前一片倒伏的东西吓了我一大跳。

    “那个”女人!她倒在地上,额头上流出殷殷的血,把地毯都染红了。

    这时候老师发现了我的异状,他猛地站了起来,发出一声惨叫:

    “天哪!”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令人揪心的哭腔,“红!你怎么摔倒了?”

    我望着老师悲恸欲绝的身影,心里则盘算着另外一码事。老师说他也才刚回家,是我第一个发现那个女人意外摔倒。他让我作证,不过说实话,傻瓜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于是我跟他坦白。“她(天可怜见,我才不愿意让“师母”二字出自我的口中)根本不像意外出事的样子,一定是有人害死她的。”

    老师的眼睛下意识地眯成一条细缝,这使得他除了文雅之外,又多了一种邪魅的味道,更加迷人了,“谁?”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谁害了她?”

    我轻轻笑了起来,在我的回忆当中,恐怕这一辈子,都没像那时候那样美艳吧。“我。”我说。

    于是我抡起了榔头,第一下就冲着“那个”女人额头上的伤痕打了下去。我得把那道伤痕掩盖住,而藏起一片树叶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制造出一块森林。第一下我砸得太轻,而第二下我又用力过猛,险些砸到我自己的脚。我总是这么笨!这时候老师从背后抱住我,他修长的大手是那样轻柔有力地包裹住我的双手。

    第三下我们齐心协力。第四下我们更是如鱼得水。老师用他温暖的气息将我溶化,如同一片羽毛,将我轻轻托上碧蓝无垠的天空,酣畅而静美。在那一声又一声单调的砸击声中,无需肢体接触,也无需任何乏味的语言,我与老师已经融为一体,从心灵到肉体,都仿佛默契似的水乳交融,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精神交合,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分开……

    占星师试图想象那样的场景,在一片血肉狼藉之前,是一位迷茫而美丽的女子,她娇俏地依偎在心中偶像的怀里,眉宇间笑意盈盈。而她的手,正为了包庇那犯了杀人罪的偶像,将死者的尸体硬生生砸成肉糜——她甚至于,为了保护偶像,心甘情愿上了断头台。奉真真或许真的疯了,她患上的,或许是叫做“追星”的疯狂病症——可只要这一切都是她做出的衷心选择,外人又能说三道四些什么呢?她不是这样让占星师捎话的吗?

    “无论老师做了什么,我都会支持老师的!”

    没错,她的确早有这样的觉悟,没准在她的心里,更为了能帮老师出一己之力而欢呼雀跃吧?她从未后悔过所做的一切,只是惶恐着会被她爱慕的“老师”所遗忘。占星师拉紧洁白的手套,唇边升起一丝狰狞的微笑:此刻,他该是多么热切盼望见到一平本人,听到一平本人关于此案的解释啊!

    然而他毕竟晚了一步。当他抵达医院的时候,门外拥挤不堪的媒体无疑给了他重重一击。一平因抢救无效去世,享年五十三岁。占星师没能完成的捎话任务,兴许要追到阴间才能令客户满意吧?

    不,还是让奉真真亲自告诉他好了。当明天清晨代表正义的枪声响起,奉真真的一缕芳魂奔赴黄泉,会对早一步到达的一平说什么呢?“永远支持你”吗?

    总而言之,那将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对于活生生的人类来说,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正如一平之子所言,最重要的是正义终于得以伸张——至于以哪一种方式,无论是人间的法律还是冥冥中的灵异力量,便不在人类的考虑范围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19

丑女寻亲记

    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美女。我时常对着镜子仔细揣摩,终于发现症状所在:我偏胖。时下流行的不外乎瓜子脸鹅蛋脸,可惜生就一副圆脸——人称大饼子脸是也,过多松软累赘的肌肤附着在我的脸盘上,看上去如同一团揉得正圆的面粉团,令人胃口大倒。我的体形也是有些圆满,虽不至于到达臃肿的地步,但缺乏锻炼的肥软肌肉包裹着我的全身,使得我在这如花似玉之年,却仿如三四十岁的欧巴桑一样,整个身形都在下垂变形。

    我唯一可以自傲的,就是一身洁白的肌肤。不管别人如何羡慕也好,我的皮肤向来是晒不黑的,就算炎炎烈日灼烤也不会有丝毫变化。我想,这得天独厚的优点,想必是我的父母所赐予的吧?

    说到父母,我对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唯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碎片跟随着我。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被那个占星师看上的原因吧。那个皮肤苍白得跟我有得一拼的男人,脸孔清隽得令我几乎不敢正视。他的俊美更显得我自惭形秽,我下意识收起自己的身体,躲进地洞里。

    然后那个男人笑了,极为绅士风度地向我伸出一只手。在他冰绿色眼眸的注视下,我的全身仿佛被火燃烧般炽热,血液在滚烫的血管里来回激荡。他温柔地抱住我,许诺要满足我的心愿。

    于是我老实说,想找到我的双亲。

    于是他带我四处游走,在每一座城市中徘徊游荡,活像一个居无定所的幽灵。然后我的直觉隐隐揪住了我,我停下脚步,仿佛嗅到那熟悉的气息。

    我感觉到我可敬的父母就在这里。

    那气味,如同孩提时代清新的花草芳香,或是来自潮湿土壤的泥泞味道,让我在一瞬间仿佛又回到那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个时候,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风是软软的、香香的,爸爸妈妈,是在我身边的。

    凭借出色的嗅觉,我很快找到了嫌疑目标,那是一个中年男人,整天坐着沃尔沃在我面前疾驶而过。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白皙,黧黑而粗糙的皮肤看起来不像个纯粹的商人,或许那证明了他曾经历的苦难吧。即使上了年纪,那男人的身材倒还保持得不错,肚腩只是微微成形,肩膀等处也不见松弛的赘肉——这个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我羞赧地掐住自己的臂膀,指甲过处分明掐出一个深深的凹痕,嵌入白胖的肌肤里久久不见弹起。皮肤弹性如此之差!我恨恨骂了自己一句,想着等此事完结后,一定要占星师再满足我一个愿望——我想变得更美……

    占星师帮着我找到那个男人的资料。他今年五十多岁,是一家房产公司的老板;妻子三十五岁,家庭主妇;他们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年纪都比我小。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头,因为那个妻子——也就是我可能的母亲——年纪太小了。我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但从这身体的松弛情况来看,怎么说都超过二十五岁了吧?至少也在二十岁以上。那三十五岁的女人,又怎可能做我的母亲呢?

    但那气味!挥之不去的气味!它来自于那个男人,这一点我确信无疑——于是我问占星师,“他的妻子是原配吗?”

    果然,男人与结发妻子早已离婚,如今的那个是第三任妻子。我想起他的女儿,那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她想必是第二任妻子所生——因为据我所知,发妻只有我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即使跟随后母生活,她依然有亲生父亲相伴,比起我来,又是何等的幸福。

    我那羡慕的视线似乎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好几次有意无意,她都刻意转过头来,同偷偷窥视着她的我四目相碰。我倒是无所畏惧,她却像见到鬼一样,在瞬间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滚开!”我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对此我深表遗憾。我向她伸出双手,其实只是想告诉她,我并无恶意。

    斜刺里冲出一个短发少年,一把把我重重推倒在人行道上。“别碰她!”少年用他那变声期嘶哑的嗓音,对着我大呼小叫,“滚得远远的!”

    真是个粗莽的男孩子啊,我勉强压抑住自己的脾气,疼痛感告诉我,撞到地面的脸擦破了,从中流出潺潺的黄脓来。女孩短暂地惊叫一声,忙不迭捂住眼睛;少年则不失时机地挡在她的面前,用力一拍瘦骨嶙峋的胸脯,“姐姐别怕,有我呢!”

    姐姐?多么美好的称呼啊。如果当初一切正常,如今享用这个称号的人应该是我吧?我不免有些怆然地望着年轻的弟弟,双手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去,这时候弟弟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个憎恶的表情;他大声在女孩的耳边喊了一声,“姐姐快跑!我马上就来!”

    可是他判断失误;我一把揪住他的衬衣下摆,死死盯着他的黑色眼珠瞧。弟弟,我的弟弟!他惨叫了一声,忙不迭掰开我的手指;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抓紧他,而他则更加用力——只听到清脆的“喀喇”一声。

    我的中指被他拽了下来,露出我雪白的一截关节。弟弟竟然拽掉了我的手指!

    他呆掉了,攥着我的手指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仿佛被美杜莎石化了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始尖叫,那变得阴阳怪气的凄厉叫声持续了一声又一声;他拔腿就跑,甚至忘了把手指头还给我。

    我望着他渺小的背影,心中充满悲伤。爸爸妈妈抛弃我,妹妹弟弟不要我,现在连我自己的身体,连我的手指头我的血液我的肉体,都恨不得弃我而去——这时候,我还能信任谁呢?

    我的时间已然不多,于是拜托占星师速战速决。“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他最后一次问我。

    “以我的身体起誓。”我举起断了的中指,那持续不断的痛楚仿佛提醒了我,我依然生存着。

    于是我站在男人的面前,冲着他微笑着,“爸爸。”我说。

    男人诧异地抬起头,只在一瞬间,疑惑、厌恶、嫌弃便相继爬上他的脸孔。“我不记得认识你。”他艰难地把“小姐”二字送出唇边。

    “我是你的女儿。”我坚持说。

    他眯起双眼,从那深深的黑洞中射出的是不屑的光,“你?”他放肆地笑了,“你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

    “可我像妈妈,你的前妻。”我一口咬定。

    男人的眼里多了一分戒备,他的手慢慢在书桌底下移动着,可能要打电话报警吧?“我的确喜欢白皙的女人当老婆,”他的语调陡然升高,“可你根本就是条蛆!”

    啊!如晴天霹雳,我仿佛这才看清自己的真面目。那张不见天日的惨白色脸孔,虚胖得如同浮肿的僵尸,从青灰色皮肤下面,隐隐现出蠕动的黑色阴影,像啃食秽物的蛆虫般令人作呕——我是多么丑陋不堪啊!在我的身体里栖行的蛆虫,也同样化解着我的身体。

    在刹那间我终于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你和妈妈二十多年前不要了的那个孩子。”我伸手抓住爸爸的衣服,将自己肿胀如馒头的脸抵住爸爸的额头,注视着他惊慌不安的眼睛,“是你们离婚以后,被葬送在黑暗里的孩子。”

    爸爸拼命地挣扎着,然而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我无声地大笑着,伏在爸爸的身上,和他一起慢慢溶化。脓血渐渐沉降开来,穿透了衣服的束缚,向地板慢慢渗透,腐尸的臭味萦绕在我的的周围,令我感到无比熟悉而温馨。当我们终于在地上融为一体,我听到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女人的惨叫。我听到警察在那里叫着,“太不可思议了!这个人一定死了好多年了!”

    脓血在地面微微荡漾开来,形成一抹微笑的唇线。托占星师之福,我找到了爸爸,接下来,妈妈也能很快找到吧?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

    我带着无限的憧憬,驱动着腐臭的脓血向屋外流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20

鬼选妃

    对于一个喜好酸奶的食尸鬼来说,占星师已经尽了最大的可能以控制自己的食欲。并非刻意保持体形——食尸鬼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吃喝再多的东西都不会发胖——而是为了他紧巴巴的钱包考虑,他才没有实行向往以久的“一日十公升酸奶”计划。钱~我要钱~躺在箱子里睡觉的他,连做梦都会一个劲儿念叨着这个致命的咒语——唉,生意不景气,无论是人还是食尸鬼,生活都是同样的艰难。

    这就是他为什么着了魔一样,跟在那两个女人身后的原因。由于昨天晚上嘴馋,喝掉了今天的一份酸奶,他故意惩罚自己,一天都不得碰一丁点酸奶——没想到,出门才区区三十分钟,他的嘴巴就忍不住了。谁让街头“猛牛”酸奶的招牌实在太过显眼,那乳白色嫩如凝脂的美妙液体,想象着当它溶入口中是何等的爽滑可口,那酸甜的气味是那样芳醇……占星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两个女人的身后,空中飘来几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酸奶的香气!他的皮肤在一瞬间绷得紧紧的。

    两个女人年纪不一,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很漂亮。年轻一点的大约二十多一点,化了淡淡的妆,一头乌黑的披肩发。一抹粉红的樱唇映在冰肌雪肤上,显得美丽大方又素雅。年长一点的,初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身段保持得婀娜多姿,尽显成熟少妇的韵味。唯有在她笑起来的时候,占星师才发现她眼角的鱼尾纹已经相当的深重。凭借经验,占星师告诉自己她的年纪起码有四十岁,只不过身材保养得当,脸上的妆容又无懈可击,他才会产生错觉。两个人的脸孔和身材都极美,眉宇间又极为相似,显而易见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初看起来以为是姐妹的关系,但细细想来,应该是母女二人吧?那股沁人心脾的酸奶香气,究竟发自哪一个的身上呢?

    占星师索性跟在她们的后面。

    做母亲嗔怪似的朝他瞥了一眼,目光柔媚得令他心里一动。美人就是美人,他心里想,看来他最好扩展一下客户的年龄上限。为了表示回敬,他抢在服务员之前,礼貌地为她们拉开玻璃大门。

    很显然,他殷勤的举动引起了母女二人的注意。母亲冲着他点了点头,女儿则羞涩地低头不语。占星师那张清隽的脸起了决定性作用,因为那位母亲马上向着他笑了。

    笑得很美。

    真不敢想象,如果一个猥琐的丑男采取这种举动结识女性会有怎样的下场,但绝不会是占星师现在所享有的待遇。他那高挺的身材、苍白忧郁的外表以及高贵优雅的气质,使得他的女人缘极其好,因为那位母亲竟主动同他搭讪起来。

    “请问……”她笑眯眯问,“先生也是下榻这家宾馆的吗?”

    不知不觉间,占星师竟然跟着她们踏进“这家”宾馆——市内最大最豪华的五星级宾馆,在那被水晶璎珞吊灯映照得金壁辉煌的大厅里,悬挂着一个巨型广告招牌,气势迎面而来。广告招牌通篇是以红玫瑰作为背景图案,夸张的是玫瑰的每一朵花瓣上的露珠都是钻石,眩彩夺目。旁边还有巨大的“LOVE”和心型图案,簇拥着中间那巨大的四个大字“征婚启事”。广告招牌旁还坐着几个正经八百的工作人员,不消说,只看到大厅里人头攒动却又井然有序的美女队列,占星师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并不是国内第一起亿万富翁征婚。早在几年前,便有不少事业有成、未婚或者离异的富翁打着各种古怪的旗号征婚求妻。只不过,通常他们的条件都极为苛刻,先是要报名,要提供个人资料和照片、简历,经过工作人员层层筛选、过关斩将后才能与“富翁”面试,畅谈今后的人生理想。这一位则不同。毫无疑问他有钱,却又神秘。他一掷几百万在各家省市电视台做广告,滚动字幕播出“全民征婚”的口号。“无视年龄、身高、体重、容貌、学历等等……!”这位特立独行的富翁声称,“也无视未婚、离异或者丧偶,只要你是正常的女性,渴望寻找一个安宁的港湾……清拨打电话1234567!说不定那就是你等待多日的上天缘分!”

    富翁强调,他只重视性格相投,其他一概不重要!因此,他将亲自和每一位报名的女性面谈,摒弃其他所有的外在因素,方能抉择出最佳的人生伴侣。不用说,就差富翁喊出“想征就征”的口号,要不然和某轰轰烈烈的全民选秀运动几乎一模一样。

    而海选的会场,就在这五星级宾馆里。

    于是占星师很快了解到这对母女因何而来。她们虽然美丽惊人,却缺乏支撑相应美貌的衣服、首饰、护肤品和所有能将她们修饰得更加美丽的东西。没错,她们俩穿得朴素中又透出点靓丽的味道,看得出打扮的人花了相当多的心思,才化腐朽为神奇,硬是将小店里淘出来的便宜货,收拾得得体又好看。这多半是那位母亲的杰作,她疼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伸手为她捋起一缕鬓间的碎发。

    因为闲得无聊,也因为被她俩身上的酸奶味道所吸引,占星师厚着脸皮站在她们的身边,宛如一座黑色的守护神像。他看到那么多衣着清凉的美女在面前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口水涌了出来——天哪!还有这么多!都被他吃了多好!

    连一个身高不过一米五的女孩子也要报名,工作人员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问她:

    “你多大了?”

    “十九岁!”女孩子干脆地回答,一点都不客气地回瞪过去。

    看上去顶多只有十四岁的样子……果然,工作人员发话了,“得年满十八周岁的才行!懂吗?”

    “切!”女孩极为老成地呸了一声,“广告上不是说年龄不限吗?真他妈假牙!”

    不满十四岁,就算你同意结婚,富翁也要被加上强奸幼女的罪名……占星师的肚子里都要乐开了花。他甚至想跟那个年轻的小美眉约定,过几年再让我吃掉你好不好?你长大以后应该会是个美女哦!

    “杨乐乐!”听到工作人员嘴里的名字,女儿的身体猛地一哆嗦。母亲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乖女儿,莫怕。”临了,母亲还在后面喊了一声,“用心点!”

    那女孩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她的母亲等了好久,最后也被请入内堂。沁人心脾的酸奶气味从此消失,占星师顿感索然无味,也就离开了。

    匆匆数日一别,占星师早已将那富翁征婚之室抛诸脑后,他刚刚得到一笔丰厚的酬劳,正准备带着真夜一起去超市采购。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远远地叫了他一声。

    熟悉的气味再次降临,只不过这一次,她——那位母亲的衣着明显华丽富贵得多。占星师停住脚步,收到来自她的邀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21

订婚仪式,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形状妩媚的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芒。

    富翁对她的女儿,杨乐乐,一见钟情,经过数日的交流之后,更萌发正式结婚的念头。今天是他们订婚的大喜日子,身为母亲的杨太,恨不得将这一喜事让全世界分享。

    恭喜。占星师摘下帽子,奉上礼节性的笑容。他曾于机缘巧合见证这桩婚事的由头,因此他有义务目睹它的完结。尽管藏在大衣兜里的真夜又掐又打,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杨太而去。

    占星师随着杨太的汽车,曲曲折折绕过整个城市。天色渐渐阴霾,青灰色的云团此刻聚拢开来,浓重地压在他们的头顶,而四周的景色也愈见荒芜凄凉,灰褐色的山峰在他们的视野里慢吞吞地挪动着,除此之外便是大片大片沉寂的原野。汽车最终停在一个山间隧道的洞口,占星师礼貌地伸出一只手,扶着杨太下车。杨太环顾着四周黑黢黢的山丘,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错吧,这个地方?”

    她让占星师挽着自己,昂首走进隧道的深处。占星师此时只来得及回头,不出他所料,驾驶座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不,准确的说,连汽车都不见了。

    只有一架破烂不堪的板车,孤零零地伫立在地上,显得那样突兀。

    与占星师印象中完全不同,这里的隧道居然没有隧道照明灯,只在道路的两旁点燃起洁白的蜡烛。随着他俩的前进,烛光在他们的身后一根一根地点亮,顺便也照亮了道路两旁一张又一张静静等候的脸孔。那些人脸苍白死板,不声不响从黑暗中凭空浮现,看上去诡异之极。这哪里像一个正常的订婚仪式,纵使占星师无所畏惧,也不由觉得古怪。因此,他更为钦佩杨太的胆量——杨太满面春风地向两旁点头微笑,仿佛他们都是前来捧场的嘉宾,而她身为女主角的母亲,是全场注目的中心——她诚挚地向他们致意。

    准新娘出现了;她身穿白色长拖尾婚纱,剪裁得体的绸缎更衬托出她玲珑的腰身。她打扮得美极了,宛如一朵清新娇美的百合花,一瞬间照亮了被黑暗笼罩的隧道。然而她的脸色却比身披的婚纱还要苍白。当杨太上前拥抱她的时候,占星师注意到,新娘娇小的身躯在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

    “你也看到了吗?”在母亲连连赞许似的的惊叫声中,她低声对自己说道,“这富丽堂皇的宴会厅,这衣冠楚楚的来宾?为何,为何我什么都看不到?”

    占星师凝望着她淡淡哀愁的双眼,轻轻回答道,“在我的眼里,唯有你的容颜是真实的。”

    黑暗中,一盏巨大的蜡烛花冠从底部开始,一根一根向上点燃,也一阶一阶地驱逐着无边无际的阴霾。烛光中渐渐呈现出一个男人的脸,他下半张面部的轮廓被一点一点地描绘出来。

    那是一张骷髅的脸!

    没有肌肉,没有血管,甚至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皮肤附着其上,只有骨骼,洁白晶莹的骨骼随着风声而上下晃动,宛如被里面盘踞的灵魂所驱使一般。那具骷髅俨然准备说话,可怜的新娘只瞄到他一眼,便立刻用小手捂住嘴巴,以免尖叫出来。倒是杨太,一点也不意外,笑眯眯地上前说道:

    “姑爷,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骷髅沉着地点了点头,仿佛指挥得当的将领般,只挥了一挥满是骨骼的手掌,顿时烛光的背后传来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想必他的手下正忙着吧?新娘紧紧攥住母亲的胳膊,修长的指尖几乎全都要掐进皮肤里。“妈妈,”她小声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不,是‘必须’跟你说!”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母亲不耐烦地把她拉到一个“僻静处”,说话之前还往四周瞧了瞧,仿佛害怕被人听到。“乖女儿,”她抚弄新娘的衣裙下摆,“没什么好怕的……一旦订婚,你就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了呀!你这是跳进龙门呀!以后的事,交给妈妈就好了!”

    “不!”女儿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我不想当什么凤凰!我才不要嫁给那个……那个……”她艰难地把“人”这个字吞了下去,那表情看上去就像活吞了一只苍蝇。

    母亲的脸孔顿时板结起来,“小孩子家,胡扯些什么?请贴发了,宴席办了,客人也都到齐了——你说取消就取消,这不是给我难堪么!”

    “再说,”母亲露出如同少女般梦幻的亮晶晶眼神,仿佛不胜羡慕女儿的好运,“姑爷他有钱有势,长得又那么英俊潇洒,傻子才不嫁给他呢!”

    就算一个晴天霹雳在女儿的头顶响起,只怕她也不会比眼下更为吃惊了。她捂住袒露的酥胸,结结巴巴地说道,“英俊?他?”

    “可他分明是一个又老又秃的老头子啊!”女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从画得黑黑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就算再有钱,我也不想跟他过一辈子!不,我不要嫁他!”

    没等母亲反应过来,女儿飞快地除下头纱,一把掷在地上,便拢着裙摆的长拖尾跑了出去。没有人阻止——占星师的意思是,除了她和自己的母亲之外,在场的所有生物都不是人——母亲只来得及叫了一声,这时候骷髅新郎威严地走到她的面前。

    怎么回事?他空洞的黑眼眶里无声地射出这个疑问。

    母亲冲着他谄媚地笑了;此刻她也唯有以笑赔罪。新郎突然一把搂住她仍然纤细的腰肢:

    “婚礼不能取消!”他对着黑暗中的手下说道,“这位才是真正的新娘!”

    容不得母亲反对,他抱着她走上撒满烛光的祭坛。事实上,母亲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而已,她根本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当她抚摸着新郎那凹凸不平的骨骼时,眼角里满是盈盈的笑意:

    “我是多么幸运啊!你那么帅气,又那么多金!”

    新郎张大下颌骨,从喉咙的深处发出呜呜的声音,“亲爱的,二十多年后你终于给了我正确的评价。”

    他用力,将母亲拥入自己的身体里。烛光在那一瞬间悉数熄灭,占星师目所能及的唯有黑暗——将眼前所有一切,连同那女人洁白肌肤一并吞噬的黑暗。

    “那个老女人本来是那个新郎的恋人后来嫌他没钱而嫁给别的男人,遭到羞辱的新郎在订婚时愤而自杀——这就是他们俩纠缠二十多年的孽缘。”真夜一口气便将所有情况统统抖出,估计又是向她的“孤魂野鬼”朋友打探的结果,“可我不明白的是,那个老女人怎么叫那种骷髅为帅哥呢?还是她女儿眼神好一些。”

    金钱是人类最华丽的包装。占星师心里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22

萝卜法则

    一个萝卜一个坑。颠扑不破的法则。

    直到刚才她才感到害怕。就像被突然推向万丈悬崖一样,她的情绪一直处于高度亢奋之中,怎么说来着……脑袋一下子就懵了,“嗡”的一声炸开了。她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清冷的夜风拂过她的后颈,她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心猛地沉到谷底。直到这一刻她的灵魂仿佛才飞回自己的身体里,恐惧猛地从她的内心崩炸开来。她想张嘴,想叫“救命”,可她的膝盖颤抖个不停,就像打摆子一样,根本没办法支撑起她柔弱的身体。

    那颤抖的感觉让她庆幸不已——她庆幸的是自己活了下来。

    一个日光迷离得令人不由想打瞌睡的午后,两个年轻的女孩,其中一个生拉硬拽着另一个扭拧的手,来到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门前。门照例是关着的,主动的女孩子毫不客气,上前使劲儿拍打着那斑驳的木门。她手腕的用力是如此之重,以至于门上的灰尘都扑簌簌往下坠落。

    门没有如她所愿地洞开,只从其后发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显而易见那声音的主人并不打算招呼门外的两位客人,因为她第一句话就是:

    “找谁?先生不在家,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占星师去哪里了,真夜?”女孩一脸焦急,“我找他有急事,十万火急的大事要事!”

    被称呼为“真夜”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道:

    “敢问你是哪棵葱?”

    “是我啊,颜无月!”女孩愈发风风火火地拍打木门,恨不得拍出一个大洞,好与隐身其后的真夜直接面对面交流,“我必须要见到占星师,马上,。立刻!”

    门终于咯吱一声豁开了一条裂缝,昏黄的斜阳慵懒地铺陈在一个矮小的人偶娃娃脸上,她那猫一般金黄色的眼瞳仿佛不堪这秋日的照射,举起一只玉手搭在前额上,然后,眯起了形状俏丽的双眼。

    “看起来有些面熟……”真夜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确认,“莫非你是先生的老客户?”

    “我是颜无月啦啦啦啦啦!”可怜的颜无月差不多要抓狂了,由于雪藏太久没有露脸,导致连真夜都不认得她这个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之天上地下唯一女主角?这可怎么行?再这样下去,不要说真夜和占星师,就连读者也会全然忘却她的存在啦!

    经过她反复提醒回忆甚至不惜大爆丑事,健忘的人偶娃娃终于想起了她,“哦~原来你就是胸围70B的肉娃啊~”真夜的眼里抑止不住的是顽皮的嘲弄和揶揄,“说吧,找先生什么事?”

    什么叫做“胸围70B的肉娃”……居然在朋友面前这样诋毁我!颜无月的脸不由一阵红一阵白,恨恨地嘟起嘴,“你还不是一平如洗,万年飞机场~”她忍不住小声嘟囔着,若不是顾忌到淑女形象(问题是她还有吗?),真恨不得大大方方跟她回嘴咧!

    她含恨咽下一口怨气,告诉真夜,她身后的女孩王芳,遇上了麻烦事,需要占星师的帮助。真夜伶俐的目光在王芳和颜无月的脸上转来转去,没等她说完便不客气地打断:

    “真是稀奇呢!你居然主动找上门,难道忘了先生的收费标准吗?”

    在满足客人的愿望的同时,占星师会收下客人的肉体作为回报。与他相处过一段日子的颜无月,本该很清楚食尸鬼所制定的铁的法则——而身为被狩猎者的正常人类,她很早便表现出对这项交易的抗拒之情,这一次怎会一反常态,主动带猎物自投罗网?

    “那是大生意吧?”颜无月狡黠地一笑,“我这一次,可不是和那个‘老头’谈生意的哦!只是有一点点小~事,想让他帮一点点小~忙!”

    半晌之后,真夜才反应过来所谓的“老头”指的是何人。“老头!”她悲愤地大叫了一声,指向颜无月的手指是那样孱弱无力,“你居然敢这样称呼‘先生’!简直大逆不道!”

    “哎呀,随便他叫什么啦!反正就算他听到,也不会气死!我敢打保票!”颜无月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现在你告诉我吧,‘他’到底去了哪里?”

    真夜显然余怒未消,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就算知道先生的事,我也没必要告诉你这个外人!”

    碰了钉子的颜无月并不死心,只见她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把抱起真夜,笑眯眯说了一声:

    “那么,就劳烦你这个世上最厉害的通灵术士咯!”

    她架起真夜就跑,完全不顾后者在她的手腕里又踢又闹。“臭男人婆!”真夜咬牙骂道,“你居然敢绑架我,小心以后百鬼缠身!”

    “不要那么见外嘛!”颜无月以笑容回敬之,“你帮帮忙,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请你吃一顿大餐,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怎么样?”

    话一出口,颜无月便感到手中的人偶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真夜再度开口,不同的是那完全是一副故作老成的口吻:

    “唉,谁让你是先生的旧交呢?”真夜装模作样地一耸肩膀,那神态简直有几分占星师的神韵,“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吧。”

    王芳是一名普通的学生,昨天晚上下自习后,她来到学校里的取款机处取钱。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刚刚取出五十元钱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她的身后蹿了出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22

“抢劫?”真夜抢先问道。

    王芳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顶在她的脖子上。“把钱拿出来!”那个黑影用刻意压低的嗓音对她说,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那冰凉的东西正逐渐吃进她的肌肤——她仿佛意识到自己在流血。“快点!”黑影不耐烦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五十块钱,接着,飞一般地消失。

    “没了?”真夜简直难以置信。

    王芳不敢吱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啊啊啊!有没有搞错啊!”真夜不满地大叫起来,“这种抢劫的小案子——而且还只抢了五十块——也配让先生出手!你们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当然不是。”颜无月稳稳地应付着她的质问,“其实,我们来找占星师,是另有原因。”

    “取款机那里有幽灵?”听到这句话的真夜,正如当初的颜无月一样,吃惊地瞪大眼睛。

    王芳躲闪着,不敢正视她俩,只默默点了点头,“他们……都这样说的。”

    “他们,指的是谁?”真夜猛地提高了嗓门,“通灵者吗?”

    “怎么可能有什么幽灵嘛!”予以否认的是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颜无月,“王芳,你不是说有人用刀还是什么架在你脖子上,抢走五十块钱的吗?真有鬼的话,干脆现形吓昏你不就好了?很明显有人抢劫嘛!”

    “而且只抢五十块!”真夜从向上翘起的鼻孔里重重嗤了一声,“哪家的鬼做得出这种没出息的事?”

    “可是……”王芳战战兢兢窥视着二人,“我真的看到了……”

    取款机幽灵的传说,其实王芳早有耳闻。据说它往往于月圆之夜出没,袭击那些深夜取款的人,并夺走五十块钱——不多不少只是五十块。它会用冰冻的东西抵在受害者的脖子上,逼迫他们交出钱来——那东西不像匕首那样锋利,稍微厚一些,形状也不像刀子那样尖。据王芳回忆,那是一种薄薄的片状物,从肌肤上传来的感觉分明带有圆弧度,却不知为何异常阴冷,简直有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从那东西的边缘源源不断传来。

    “肯定是勺子啦调羹之类的东西!”颜无月的脑袋里猛地蹦出了这样的想法,“我看过有的漫画有讲过,这种东西拿来吓人最好,触感像小刀,又不会造成真正的危险。”

    真夜怒目瞪了她一眼,于是颜无月只得含恨闭嘴,听王芳继续说下去。

    “我心里想,花钱消灾,反正只有五十块,就当保平安好了。”王芳低下头去,“我当时真被吓得不轻,心想只要人没事,无论多少钱我都给!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它只拿了五十块……”

    颜无月老成地拍拍她的肩膀,“事情都过去了,钱丢了是小事,人受伤才是大事呢!”

    “可我心里就是不平衡!”王芳大叫了一声,目光里满是哀怨,“凭什么就是我倒霉,我遇上幽灵抢钱?别人怎么没碰上这档子事?他们有钱,这区区五十块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还不够他们打一场牙祭呢!可对于我来说……”她将脸深深埋进双手的手掌中,抽泣着哭了。

    颜无月暗暗叹了一口气。的确,对于出身富裕家庭的学生来说,五十块钱又算得了什么呢?星巴克的拿铁咖啡两杯,或者是必胜客的9寸鸡香批萨一张,但是,这五十块却是维系王芳半个月的伙食费。那天晚上,王芳正是要从父母汇来的生活费里,取出下半月的伙食费。遭抢之后的她,只得摇摇晃晃回到宿舍,一路上只顾着想今后如何开源节流,将这五十块填补出来。室友见她脸色不好,不由问起缘故。

    “不是吧?这么巧?”听完之后,室友本已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其实我今天晚上,也在取款机那里遭抢了!”

    什么?王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室友那认真的神情告诉她,那是真的。

    和她不同的是,室友并没有上自习,而是在上完晚上的课程之后便返回宿舍,途经取款机的时候,心想取一点钱零花。那个时候才九点多钟,青白的路灯照在阴暗的地面上,将路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室友站在取款机前,正当钱被送出来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感到背后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人。

    之后就和王芳遭遇的一模一样。室友乖乖递上钞票,根本不敢回头多看那个“人”一眼。她僵立在取款机前面几乎有五分钟之久,直到远远传来一群同学的喧哗声,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后来又花了两倍于平时的时间才回到寝室,用足足一个晚上的时间惊魂未定。“现在治安环境简直太差!”她愤懑地总结道,“学校也不管管!还有没有王法!”

    “难道,那个‘人’整个晚上都埋伏在取款机那里,等着抢劫别人?”王芳吓得脸色都变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害呢!我们是不是该……?”她试探地望了室友一眼,而回答她的,则是漠然无回应的眼神。

    “算啦!”室友的第一句话,就让王芳的心沉入谷底,“破财免灾嘛!再说了,人家说不定是亡命之徒,手里拿着厉害的刀子哪!刚才好容易放过我们,难道我们还要为了别人自投罗网吗?为了别人不被抢钱,咱们犯不着把命搭进去啊!”

    “可是,至少也要通知保卫处吧……”王芳问,她拿不准五十元的抢劫案请不请得动“警察”这尊大菩萨。

    室友沉思了一会,“王芳,我问你,”她说,“你能明白无误地指认出抢钱的人吗?”

    “呃……”王芳一下子被问住了,她只记得那人的身形似乎是个年轻男子,体态瘦削,声音低沉(但很有可能经过伪装),其他一概不知。她茫然摇了摇头,将热切希望的目光投向室友,而后者同样一脸迷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23

“我也是……因为天色黑,那人又站在我身后……”

    王芳彻底绝望了。就算抓到可疑人物,两个受害者也无法确认——这也就意味着,无法把犯人定罪,无法追回赃款——这才是关键。室友之所以轻松自得的真正原因,在于五十块对于她并非巨额款项,她平常擦脸的面霜都不止这个钱呢!可在王芳的眼里,这轻飘飘一张钞票却决定了她下半个月需不需要天天喝稀饭啃馒头过日子!她能不急嘛?

    “不过,我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一眼哦……”室友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因为正对着的玻璃门有些反光,所以我才看到一点点犯人的影子……”

    啊?王芳猛地竖起了耳朵。

    室友捂起嘴巴,嘲弄似的笑了,“居然是个大胖子呢,嘻嘻……长得那么胖还来做劫匪,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笑死人……”

    不会吧?王芳感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那时贴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绝对与“肥胖”二字无缘的……难道说,那天晚上的劫匪,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还是,同一个“人”,或者“幽灵”什么的,表现出的不同形态呢?

    “幽灵?别开玩笑了!”真夜气呼呼地回了一句,“身为最伟大通灵术士的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荒谬的事——幽灵还会一下子变胖一下子变瘦?不可能,我敢以人头担保,绝无可能!”

    “依你看,事情的真相如何呢?”颜无月问道。

    “那还用问?脚趾头都想得出来!”真夜不屑地翘起嘴巴,指着王芳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或者你那个什么室友,看花眼了呗!事件结束!”

    “的确,如果只有她们两个的话,的确存在这种可能。”颜无月点了点头,“由于太过惊吓导致思绪混乱,可是,”她明亮的黒眼睛富有压迫感地盯着面前的人偶娃娃,“如果不止她们两个人呢?”

    接到王芳求助的颜无月并没有半分迟延,而是马上开始寻找其他可能的受害者。如果那个“劫匪”真的埋伏在取款机附近,那么整个晚上受害的人便绝不仅限于王芳和室友两个人。工夫不负有心人,动员了全部力量的颜无月终于找到了当晚的第三个受害者。

    一个瘦弱的男生。

    顶着最普通的板寸头的他,几乎是满腔怒火地讲述了他的遭遇。他遇劫的经过大同小异,倒是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不,面对脖颈上架起的无名凶器,他并没有像前面两个女孩一样坐以待毙,而是伺机囤积力量,意图一举反扑。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举起瘦津津的胳膊,在颜无月的面前晃悠了两下。

    “然后呢?”比起他缺乏肌肉的手臂,颜无月显然更为关心结果。

    男生的眼睛顿时黯淡下去。“被戳了一下。”他展示着脖子上的伤痕,一个明显的紫红色斑点,全然不像利器所造成的,“可能是碰到什么重要的血管或者动脉吧,”他难为情地苦笑了一下,“我浑身的力气一下子都没了,一屁股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女的抢走我手里的钱……”

    “女人?”颜无月浑身的毛孔顿时警戒起来,眼睛睁得滴溜溜圆,“你是说,抢你钱的人是个女的?”

    男生抬起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当然!居然被一个女生抢钱,说出去多丢人啊!”

    还有更气人的。男生当晚一共取了两百块钱,被女劫匪打倒之后,心想这些钱都要被抢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女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百元大钞,一张。

    居然只有一张。

    那女人就着取款机旁的灯光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掏出自己的钱包,纤纤十指拈出一张五十元。在男生诧异目光的注视下,那女人把五十块硬是塞到他的手里。

    “怎么……?”他嘴里无意识地问着。

    “只要这么多,就足够了。”那女人扔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女劫匪只要抢你五十块,还负责找零?”颜无月迷惑不解地瞪大眼睛,心里怎么也解不开这个结。五十块,五十块,为什么每一个抢钱的人不仅样貌身材,就连性别都不相同,却不约而同选择抢劫五十块钱呢?

    难道最近市面上流通的五十块里面,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不成?

    “对了,”颜无月把脸凑近,“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你是和劫匪接触最多的一个人——请问你有没有看清楚她的长相?”

    男生尖削的脸庞上,慢慢蒸腾起一片红雾。

    “真奇怪……”他慢慢歪起脑袋,“明明和她讲了半天话,也看到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身高几许?胖瘦如何?”颜无月迫不及待发问,“你仔细想想,肯定会有印象吧?漂亮吗?还是恐龙?”男生不是最喜欢观察女生的吗?她心里想。

    “漂亮……不,还是说可爱……不对!”男生苦恼地连连摇头,“不美不丑,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准确的说!”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地望着颜无月,“我根本一点都想不起来!再怎么回想,都只是一个空白的人影而已!”

    一个空白的人,顶着一张空白的脸孔抢劫五十块……颜无月顿时觉得鸡皮疙瘩直冒,难道说,王芳和她室友所看到的“劫匪”,也只是一个空白的人,被她们自行添加了各自的想象吗?之所以三个人眼中的劫匪形象各不相同,全都是因为他们带入了自我的想象吗?

    就像可怜的萧澜师兄一样,看到的全都是幻影……(《我的眼里只有你》)
页: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查看完整版本: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作者:独孤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