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50
一个男人站在台上,昂着头,宛如他就是世界的中心。他的个子相当地高,在众多女生的簇拥下,显得鹤立鸡群。即使隔着远远的,他仍然不免为那个男人的英俊所震撼。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迷人的男性——自信,骄傲,富有阳刚美。那个男人的头发自由地披散在耳边,只在发尾末梢染成金色,就像褪了色的黄金一样,露出上半段乌黑的发色。兴许是刚刚运动完毕的缘故,亮晶晶的汗水粘在他光滑结实的麦色皮肤上,更增添了几许莹润光洁的色泽。唯有他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但是总觉得和一班人不一样。
“白老师!白老师!”这一回,他总算听到女生们嘴里念叨的内容,“你明天还来上课吗?”不仅是内容,连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那是安琳的声音!
“我的课表上只写了周一到周五,”白老师坏坏地笑了起来,“或者你们另外付我加班费?”
“我们愿意!”女生们异口同声叫了起来,他看得分外清楚,里面叫得最欢最起劲的,就是他的女朋友安琳。
他的肺都快要气炸了。他满眼里只盯着那个活泼娇俏的身影,其余的一切事他都看不见听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白老师说了些什么,群情激动的女生们终于渐渐散去,纷纷涌向女更衣室,于是他坐在长板凳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更衣室的大门。
安琳差不多是最后出来的几个人之一。当她一出现,他马上像上了发条的弹簧一样蹦了起来,跳到她的面前。
她吓了一大跳。他看得清清楚楚,当她认出他的时候,闪过她那双漂亮双眼的不是惊喜,而是惶恐。
“走,一起去吃饭吧。”他唯恐她拒绝。
安琳不安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还没有吃饭?”
还不都是为了等你!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她先吃过了?不对啊,她应该不会先吃饱再跳操的,对消化系统不好。
果不其然。“我在宿舍里煮了稀饭,”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就等着跳完操回去喝。要是跟着你大吃大喝,我这会子不就等于白跳了吗?你自己去吃吧。”
她的口气,异乎寻常地冷淡,简直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他死皮白赖求了她一阵,她才勉强首肯,同意陪他一起吃饭。“不过,”她重申,“我自己一点东西都不会吃的。”
食堂的空气里弥漫着油腻的香味,安琳不为人知地皱起眉头。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其状有如狼吞虎咽——没办法,实在是饿坏了。“尝一个炸鸡腿吧,安琳,”他殷勤地说,“很香的。”
“不要!”安琳摇了摇头,“自从开始跳操以后,这种卡路里高的东西我一概不碰,”她瞟了他一眼,“你也少吃一点,小心脂肪肝!”
“嘿嘿,我怕什么啊!”他不以为然,狠狠地冲着鸡腿啃了一口,“年纪轻轻的怕什么!再说了,你我又不胖。”
“等到胖的时候就晚了!”安琳用双手支起形状秀美的下颚,“白老师说了,预防日后肥胖要从现在做起……”
他猛地呛住了。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咙里,令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白老师?”
“嗯!”安琳的眼眸里露出了快活的神色,“新来的健美操教练,怎么样,身材够棒吧?”
他随口应了一声,却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就连手中的炸鸡腿,也在一瞬之间失却了滋味,分外难以下咽。
“他不就是靠那个吃饭的嘛,”他的话里免不了浓浓的醋意,“身材好再应该不过!”
“不光是身材而已,”安琳猛地把脸凑近过来,一双杏眼闪闪发光,迷人极了,“你不觉得他长得也很帅吗?有种男模特,不,明星的味道。长这么大,除了电视上,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帅的男生呢!”
喂喂,刚才不还“老师”“老师”地叫唤么,怎么突然改口,变成男生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什么白老师看起来,年纪也跟他们大学生差不了多少。他依稀记得,但凡学校组织的健身班,无论健美操、瑜珈还是街舞,大都请的是年轻的女性教练。既然曾有过许多男生争相报名某美女教练的瑜珈班的先例,那么,冲着一个帅哥教练而去的花痴女生们,似乎也可以轻易得到谅解。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还是免不了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并非绝对的自信吧?虽然他的样貌绝对不丑,但也无法同那个白老师耀眼的美貌相提并论。他的个头不算矮,与安琳也算般配,却无法像白老师一样,拥有一双长而结实的双腿,一副肌肉匀称、一看就是经过良好体育锻炼的好身材。不,和大多数埋头读书的高材生一样,他只有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一副瘦削且略微驼背的身板,以及不太发达的手臂与腿。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他这样安慰自己,最重要的是,自己爱着安琳,并与她共度患难。在常春藤鬼舍事件中,他为了搭救心爱的安琳,宁愿与她一起被囚禁在二维的照片空间里,也正是因为如此,安琳才一改以往回避的态度,答应做他的女朋友。这份感情是经过重重考验的,他在心底呐喊着,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跳操的教练而改变呢?
“安琳,”他放下筷子,满怀希望地望着她的双眼,“你,爱我吗?”
她只诧异了一下,接着便笑了起来,柔柔地,轻轻地。“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她的脸颊上飞升起一抹红晕,好看极了,“羞死人了。”
“回答我,不要管其他的。”他执拗地坚持自己的要求。
于是,他看到安琳朱红色的嘴唇轻轻开启。他竖起耳朵,准备聆听心爱之人发出的誓言,那将是比天外仙音还要悦耳动听的美妙声音——于是,他听到了。
“当然是,傻瓜!”右耳温柔。
“当然不,笨蛋!”左耳残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51
他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两只耳朵。哪个声音才是真实呢?他难以抉择。在一瞬间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呆呆地不知所措。于是安琳不解地凑上前来,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没事吧你?”
这一次,双耳同时听到的都是这句关切之语,随之而来的还有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眸。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使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没事。”他笑着回答,同时用力握住了安琳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之后的两天,他都是在极端的幸福中度过的。在这两天里,安琳一直陪着他,逛街吃饭自习看电影,总之,几乎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他多么希望皎洁的月牙永远不要沉到地平线下去,希望炽热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这样,致命的星期一就永远不会到来了。
周一下午,他一下课便赶到健身房,可到了那里,他才被女生的疯狂劲儿吓倒了。课程表上写得明明白白,周一到周五,五点半至六点半之间上健美操课,周六周日三点至四点是瑜珈,六点至七点则是街舞。现在呢?他掏出手机,TFT显示屏上显示的数字才只有四点十分,可那间素来敞亮宽大的跳操房里,前面已经挤满了人,女生们或坐或站,或是干脆用书包、跳操垫子等物品,将四周人为划分成小块区域,以保证自己的活动空间。这就是所谓的占座了吧?他苦笑了一下,平日里什么地方都离不了占座,上课自习要占座,食堂吃饭、澡堂洗澡甚至跳舞打球都要占座,真没有想到,现在连跳操都要占座,而且,还是那么早就开始排队。时间确实太早,女生们或是凑在一起聊天,或是做压腿等一些准备活动,有的甚至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红宝书来看,嘴里还念念有词,原来是背单词;还有更夸张的,居然趴在地板上做作业!
这些女生都发疯了吧?身为一个有家有室的男生,他免不了有些气结,这样明目张胆地接近一个搞体育的,摆明了就是不把我们K大男生放在眼里嘛!那个健美操教练,客气一点才叫他一声老师,还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只有学习成绩不好、考不上正经大学的人才会去教体育,哪里比得上他们这些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高考精英?长得帅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吗?他几乎要痛心疾首地呐喊了,女生们!你们好歹也是头脑聪明的女孩,都是经历过残酷高考并成功登顶的胜者,怎么能这么肤浅,为了一个所谓的帅哥疯狂呢?
他正这样想着,前面的小门开了,一个男人旋风般跳到镜子前。他的步伐轻盈而矫健,活象一头纯色的雪豹。“大家来得早!”他热情地跟女生们打招呼。
“白老师早!”女生们个个笑眯了眼,丝毫没有考虑到这句寒暄多么不应景——明明是下午嘛。
白老师笑了笑,羞涩地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背着背包走向男更衣室。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打扮。原先被宽松的运动外套遮掩住的身材,此时在紧身弹力健美服的衬托下,更显得肌肉结实,线条匀称。高高的个子,宽大的肩膀可以轻而易举容纳任何一个哭泣的女孩,窄而紧绷的髋部——他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都透着阳刚之美,一种来源自古希腊,经历古罗马的传承,再由文艺复兴发扬光大的男性雕塑之美。他不像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倒像是被某一位上帝之手所塑造出来的杰作一样。
他不由感到了深深的嫉妒。不,安琳说得不对,像白老师那样英武的男人,打个灯笼找遍演艺圈都不会有。他有那样完美的资本,为什么不从事其他行业,却偏偏跑到K大来教健美操呢?
“我在找一个人,”冷不防的,他的左耳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冷酷的、邪恶的男人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憎恨,“一个不是人的男人,一个妖怪。”
他猛地捂住耳朵,惊恐地向四周望去。没有男人,旁边全都是女生,唯一一个可能说话的人就是白老师,可他这个时候正和最靠近他的女生言谈甚欢。
不是白老师,又能是谁呢?
他想他准是听错了,他的耳朵里充填着许许多多女生的声音,闲聊,尖叫,欢快而高亢,然而,一个冰冷的男声始终贯穿其中,它的力量强大,足以把周围所有的杂声统统压下去。
“我敢肯定,他一定会出现的,”那个声音像一把刀子,不紧不慢地往他的耳蜗里刺下去,“因为这里汇集了,这么多他所喜欢的饵食。”
男声最后呵呵冷笑起来,那笑声顿时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由抬头望去,那满身阳光的白老师正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而与他面对面坐着的女孩,含情脉脉地与他对视,连傻子都看得出她满眼的情意。
安琳!
这是他许久未见的表情,安琳对于自己的男朋友如此吝啬,然而却轻易地绽放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跳操教练。他的肺都要气炸了,血液嗡的一声涌上他的脑袋,于是他急匆匆地跑上前去,一把把安琳从地上拉了起来。无视她的反对,硬是把她拉到门外。
“你干什么?!”安琳瞪大双眼,拼命试图甩开他。由于事发突然和愤怒,她的小脸涨得通红,几缕头发也从头顶散了下来,更显得楚楚动人。
“你……”本是满腔愤恨,他却在安琳的面前彻底败下阵来,本已准备好的言词一刹那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是嗫嚅着吐不出来,“你……”
安琳轻蔑地瞪了他一眼,一扭身就要走,却被他死死拉住。
“放手!”她只从唇间轻吐这个词。
“跟我回去,安琳。”他的态度不知不觉间软化下来,“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少来!”安琳根本懒得理他,“我要跳操我要减肥我不吃饭了,你听不懂吗?”
不对!他的左耳中传来的声音,与右耳的截然不同,它们混乱地杂在一起,可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了!我喜欢跟白……”
“白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54
安琳不假思索地笑了,灿若春花。“白虎。”她回答。
从那个时候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他感到自己的左耳仿佛被难以名状的某种薄膜给堵塞住了一样,涨得难受,却又嗡嗡得叫个不停。好像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灵之声,在他的左耳道里影影绰绰地闪现着,可他只能隐约感受,却无法真切地捕捉到。现在,他唯一完好的右耳,独自负担起接受正常世界信息的重任。然而,独当一面的耳朵几乎无法判断正确的声音来源,他常常听不清楚对方的交谈,更不要说欣赏电影甚至音乐了。他开始烦躁,生闷气,无缘无故发脾气。
这一切,都只因为他有病。
他跑过全市上上下下好几家医院,检查一切正常,没有一个医生能说出他这个怪病的缘由。没有中耳炎,咽喉也没有发炎,莫名其妙的毛病,临了医生无可奈何地问:“真的什么都听不见吗?”
也不是啦,有些时候吧,也不知为什么,能听到一些奇怪的话。比如那次和女朋友啦,再比如一次健美操课……可奇怪的是,那话总是和右耳不一样。除了这两次以外,好像还听过一些,不过声音太小声了些,实在听不清。
医生猛地停住手中的圆珠笔,那支笔他原本漫不经心地把玩了很久。
“这样吧,”他在病历上涂涂写写了好久,显然正在反复斟酌,“你这种病我们这里治不了。我推荐你去另外一家专门的医院如何?”
他死死盯着医生紫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的翕动,每一个动作。两种声音同时彭湃着涌入他的耳道,令他急促之间无法辨别。他唯有依据对方的唇形判断。
“疯子,”左耳轻声告诉他,“至少也有严重的幻听症状。建议进四院(精神病院)仔细检查。”
他“噢”的一声叫了出来,“我没有疯!没有疯!”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医生,对方则被他突如其来的惊人举动吓坏了,“我听到了!我才不要去四院!”
他拔腿就跑。一则事发突然,二则他年轻精壮,偌大的医院竟没有一个人企图拦住他,也不可能拦住他。他憋着一口气跑了好久好久,把医院的白色建筑远远抛在身后,直至看到学校的朴素大门才放缓脚步。
踏入学校的围墙之后,他终于确信自己是正常而安全的。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还是一个人坐在自习教室里,手里捧着的电路教材纯粹是虚张声势。惨白的日光灯管在他的头顶上跳动个不停,除了他之外,教室里不再有任何一个人的气息。大家全都回宿舍休息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离群索居,孤苦伶仃,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不,是他抛弃整个世界才对。是他不愿意,不愿听不见他们的话语,不愿被那些古怪的声音所左右。
然而,就算被整个人类社会所摒弃,他仍然还有属于自己的最后一片心田。
安琳。
他粗糙的手指抚摸过手机的通信录,在“安琳”的名字上久久摩挲,仿佛从冰凉的液晶屏上也可以感受到浓浓的暖意。安琳,只想着你。安琳,只爱着你。
与她失去联系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不主动打电话给她多久,便不曾聆听她的声音多久。或许刚刚恋爱的时候,她还曾经热乎过一阵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打电话便成为他顺理成章的独享权利,也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负担。现在仔细想来,她是不是一开始,就对他开始冷淡下来呢?自从常春藤鬼舍的患难之后……
她只是一时冲动……不!
她出于报恩……不!
她根本就不爱我……她亲口这样说的……不!!!
他用额头重重往桌上撞去,竭力使自己混乱的思绪停止搅动。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他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
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同时还奏起欢快的歌声。有短信!他的眼睛一亮,一把握住手机,是安琳的,一定是她!
“明天晚上星座版网友聚会,你有空吗?大家都很想念你哦^_^”发件人,颜无月。
他想起来了,除了安琳,他也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自从入校以来,他一直担任星座版的版主之职,同时也是星座协会的创建人兼会长——也该是时候见见各位网友了。
他的真实姓名不想说,但是网名却颇为风云,熟悉的人一般称呼他为寂寞牛。
颜无月,那个颇有些男孩子气的女生,一直是他工作上的左膀右臂,也曾与他们一起经历常春藤鬼舍事件。令他感到歉意的是,自打那以后,他专注于与安琳的爱情之中,与她的来往明显减少了许多,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心扑在社团工作上了。好久没见,她一定还是那副叫喳喳的样子吧?真是的,一点都不可爱,什么“大家都很想念你哦”,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吗?虽然经常和你拌嘴,但我们从来都是好伙伴的啊!
他的手软软地搭在桌上,虚空的眼球里了无一点生气。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体会到久违的友情是多么珍贵,宛如沙漠上最后的一滴甘露,恰恰盛放在待放的花苞中;而愈是感受到这一点,愈发巨大的孤独感排山倒海,将他吞没其中。
聚会异常成功,如果忽视寂寞牛异乎寻常的沉默的话。新一代的同学渐渐成长起来,他们讨论得异常热烈。寂寞牛的右耳里不住飞来言语的碎片,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他却无法归纳成任何一个有含义的句子。他的左耳出乎意料地宁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55
坐在一旁的颜无月也很少说话,这可是极为罕见的——只因素日让她闭嘴安静,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大事。她只是不安地挪动着脚尖,唯有这种轻微的细节,才符合她活泼爱动的性格。她的眼珠不安分地转来转去,聚焦的中心不外乎寂寞牛的左右。
这一点,他全然不知情。
时间差不多了,人也渐渐散了。寂寞牛慢吞吞地支起身子,准备离开——他只想快点离开,去找一个热闹却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深深地一头扎进去,躲起来。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左耳分明听到了——
“你跟安琳……还好吧?”
女孩子的声音,而且,怯生生的。他抬起头,目光正与颜无月四目相碰。
她的嘴唇执拗地紧闭着,清亮的眼神一如往常。她的嘴巴动也没有动,然而,他却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纯粹,不加修饰。
“你跟安琳……还好吧?”
这就是她想对他说的唯一的话吗?他惨笑一声,嘴里填满了苦涩的味道,于是他漫漫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
安琳,这个时候,他只能更加想念这个名字。他攥着拳头,一口气冲到体育场旁的樱花树下,给安琳拨出了一个久违的电话。时节尚早,樱树只伸出尚且萧瑟的枝叶,稀疏地遮蔽在他头顶的星空。
她今天没有跳操,也不在宿舍。“我正在二教上自习。”她回答,“在背单词。”
他浑身的血液顿时涌上了脸,在黑暗中烧得厉害,“我……我这就去二教大厅接你,”因为激动,他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完整,“十分钟,不,五分钟后,我等你!”
安琳到来的时候,寂寞牛的全身都沐浴在亮堂堂的日光灯下。他的心情好极了,事实上,似乎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他感到安琳也显得格外热情,一路上嘴巴都没有停过。他们手拉手往学校超市的方向走去,月光在他们的身前投下长长凄迷的影子。他装作不经意地挽住安琳的胳膊,于是她那娇小的头颅便乘势靠在他的肩膀上。
“最近,忙吗?”他轻声问道,“是不是累啊?”
“还好啦,”安琳的声音里透着疲倦,又夹杂着丝丝兴奋,“天天还不是老样子,上课,吃饭,自习什么的,”她幽黑的大眼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又不陪我。”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然而他尽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仍然平静地问道:“健美操呢?不跳了吗?”
安琳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声音立刻小了下去:“还说呢!自从白老师走了,学校小气得很,请的是一个什么女老师,讲话说不清楚,又凶巴巴的,谁乐意去啊?大家都退课了。”
“白老师走了?”他讶异地反问了一句。
“对啊,”她嘟起嘴巴,神情娇俏之极,“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突然不告而别,害得我们被那个女老师教,哼。”
他暗暗高兴起来,嘴里不免安慰她,“无所谓,反正你又用不着减肥,不去跳也罢。”
“可我从没见过那样帅的人!”安琳认真地回答,“一声不吭地跑掉,总觉得好可惜哦!至少也要通知我们一声,你说对吧?”
寂寞牛干笑了两声,总觉得今晚的安琳好大胆。当着男朋友的面夸另外一个男人帅,这不是存心让他吃醋吗?不过细细一想,这样不更是说明安琳在乎他,想利用白老师来刺激他的嫉妒心吗?
对呀,早该想到的!他激动地一拍脑袋,险些乐得跳起来。准是这样没错!他可是经历同生共死的磨难方能和安琳在一起,怎么会轻而易举被人挖墙脚呢?再说了,那个叫什么“白虎”,除了脸盘子靓身材棒之外,还有什么吸引人的优点没有?根本没有!再加上安琳对他几乎毫无了解,怎么可能会移情别恋爱上那种人呢!
她这种现象啊,说白了就是花痴,喜欢追星,喜欢对着戏里戏外的中外帅哥流哈喇子——现在大多数女孩子都会这样,毫不稀奇。一想到这里,寂寞牛不禁微微地笑了,颜无月好像也是个著名的花痴女呢!
他终于释怀了,“白老师”这个沉重的包袱终于被他放下,而且这一次,安琳并没有撒谎。他的左耳没有听到任何她的心音,于是他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把她拥入怀里。
第二天早上,安琳的课表上又是满满的四堂课。前两节在东区二教上,从7:50上到9:25,而后两节在西区三教,9:45开始——从东区到西区,就算用跑的,也需15分钟以上。这也就意味着,时间非常紧张。等老师一说“下课”,她马上拎起书包,冲向校车站。9:30准时发车的校车正停在车站前,车上挤满了人,车下还有一列长队,正试图往车上挤。“装不下装不下啦!”司机举起喇叭,大声地对大家喊,“下一班马上就到!”
下一班是9:35发车,可惜赶不上上课。安琳曾经精确地计算过,从东区车站到西区车站,校车需要行驶10分钟,用剩下的五分钟赶往三教,正好准点。要是乘坐9:35分的那一班,显然肯定会迟到,大家也都明白这一点,于是一律苦苦哀求“赶着上课呢!捎我们一程吧!”
没有办法,司机只好对着车里面高喊,“谁不赶着上课的,麻烦坐下一班好吗?请让座给上课的同学!”
几乎没有人动。这也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这学期的课表安排不妥,奔波于东西区之间上课的学生明显多于往年,谁都只能赶9:30的唯一一班。安琳望了望车外一长串焦急的脑袋,心想铁定是赶不上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下课就开始从小路狂奔,反而来得及。她顾不得其他,把书包背在身上,小路向小跑而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9 21:56
刚刚出了校门口,一辆山地车从她的身边擦过,堪堪横在她的面前,稳稳停住。“同学,”车主一脚点地,一脚仍然踩在踏板上,“请问去三教怎么走?”
她心里急坏了,拒绝的话便脱口而出,“对不起,我有事要走……”
反倒是问路的人先叫了起来,“你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这才抬起头,看清楚他的脸孔。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耳边,只在末梢挑染成金黄色;一身宽大的运动服,松松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却依然隐隐显现出下面线条良好的肌肉。她这一次才看清楚他的眼睛,倏忽一轮,在阳光下折射出宝蓝色的光芒,灿烂极了。
而他的笑容,则比阳光还要灿烂。
“我们在哪里见过,是不是?”他真诚地问道。
安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健美操班那么多女生,自己又不是多么出众的美女,想必白老师一定印象淡漠吧?说话的工夫,西区校门便飞快掠过他们的身边,第三教学楼突兀地矗立在他们的面前。安琳抬头看了钟,还好,现在才9:40,还有五分钟才上课。她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郑重地向正在锁自行车的白老师道谢。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白老师到三教干什么呢?难道也是上课?
“你说对了,”白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憨地笑了起来,“实际上,我报考了你们学校的成人教育班。”
“你不是体育教练吗?”安琳不解地张大眼睛。
“那个啊,”白老师耸了耸肩膀,“只能吃青春饭,做不长久的。趁着年轻,多学点知识总没有坏处。”
怪不得,他辞退了健美操教练的职务,只为了能够上学充电?安琳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敬意,目光也不由热了起来,后者反倒显得更加局促,只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安琳点点头;当她迈开脚步的时候,白老师在后面又叫住了她,语气十分严肃,“还有,”他戴上一副大得夸张的黒框眼镜,顿时收敛起耀眼的光芒,变得朴实而书呆子气十足,“我不再是老师了。请叫我白虎。”
自打那以后,安琳和他之间的接触漫漫多了起来。她经常碰到他夹着书本,出没于各个教学楼之间,在黒框眼镜的保护下俨然普通学生一个,不再像健身房里那般引人注目。有一次他们正好在一个教室里上自习,白虎捧着一本高等数学,抱头思索了许久,眉头恨不得皱成一团,看样子是遇上了难题。于是她借故走过去。
“我脑子笨,不好使,一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学符号就犯懵,”他苦着脸,吭哧了半天才憋出话来,“你……能不能帮一下忙?”
这个时候的他,不光是脸,连耳朵都被烧得通红;徒有一副高大成熟的身体,一张英武迷人的脸孔,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嫌自己笨,连向人求助都羞于启齿,窘迫得面红耳赤。当他用那双仿佛天空最上层透明的蓝色眼睛望着她的时候,她的心不由剧烈地跳动起来。
在成绩几乎门门九十分的安琳的辅导下,白虎的成绩突飞猛进。他的脑袋其实非常聪明,只不过安琳发现,他似乎欠缺一些最基本的系统知识,就像并没有从小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生活常识他固然熟知,但对于某些天文地理还有历史文化基础知识,他却匮乏到令人吃惊的地步。比如他丝毫不了解“哥白尼”是何许人也,也根本不试图去了解,“我只要知道,‘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这一事实就够了。”他这样对安琳说,“至于是谁第一个提出,又是谁完善,谁做试验证明啦,这些不干我的事。”也就是说,他对知识仅仅抱着实用的态度来学习,对它的来龙去脉毫不感兴趣。对于他的过去,她相当地好奇,然而无论她怎样旁敲侧击,白虎总是闪闪烁烁,不肯吐实。或许他背负着惨痛的过去吧,她这样想着,又免不了揣测,是怎样美貌的父与母才能生出一个宛如明星般光彩耀眼的儿子呢?
至于第二个星期的西区课程,她本来打算挤校车的。可当她匆匆忙忙冲出教室的时候,才发现白虎连人带车,正堵在二教的大厅前。“不好意思,”他扶了扶黒框眼镜,那样子活象是个正牌K大学生,书卷气十足,“我想我又忘了三教在哪里,可以带我去吗?”
她笑了起来。在接下来的每一个星期,不消她说,都是白虎主动骑车带她去。她自忖行得正坐得直,和白虎之间只是正常朋友的交往,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也就无所畏惧。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传闻渐渐吹到了寂寞牛的耳朵里。他本是不信的,最近一段日子以来,与安琳的关系一直不错,再加上他的左耳一直没有轰鸣过——这也就意味着,安琳对他并没有二心。可是,架不住旁人的闲言碎语,他决定还是眼见为实。
他看到一个个子高大的男生踩着山地车,堂而皇之地在二教门口蹲点,全然不顾身边同学投来的诧异目光。下课铃声响了,如山的人潮陆陆续续从里面倾泻而出,寂寞牛只睁大双眼,寻找着一个身影——他看到那个身影轻快地跳了出来,不偏不倚正中那个男生的面前——那不正是安琳吗?
他的气息在瞬间变得冰凉;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眼里只有那娇小的身影,那可爱的脸庞,正因为那个男生的对话而快乐——嫉妒的毒藤悄无声息缠上他的心头,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笑得如此开心过!
他抢过一个同学的自行车,飞一般跟了上去。坐在车后的安琳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照样和那个男生聊天,风把她的长发吹散在身后,飘飘然然。
他们突然停了下来,不知道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接着,连车带人拐进旁边一条窄巷里。寂寞牛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他实在是沉不住气了,一咬牙,加大马力,骑车冲进了那条巷子。他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看到担心的一幕。
“你们在干什么……”话音未落,他只看到安琳和那个男生齐齐抬起脸,还有地上蹲着的一个男人,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惊讶和迷惑的神色。那个男人的面前立了一块“修车”的木牌,手里正握着山地车的轮胎。
糟了!原来他们是进去修自行车的!寂寞牛只在一刹那便发现自己搞错了,不由又羞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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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9 21:56
“你来这里干什么?”第一个质问他的,果然是安琳。她马上也明白了寂寞牛的用意,怒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此时的寂寞牛,连连抱怨自己太过冒失,反而惹得她不高兴。自知理亏的他,换做平时,早就立刻低声下气地向她认错。可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低头,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否则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何存?更何况,那个高大男生双手抱肘,嘴角露出邪邪的坏笑,仿佛正等着看一处好戏。
寂寞牛来不及多想,一把拽住安琳纤细的手腕,“你跟我过来,”他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干什么?放手!”安琳激烈的反抗是他始料未及的,“不要扯我!好痛!”
寂寞牛不得不停了下来,虽然仍紧紧握着安琳的手,但力道已经减轻了许多。安琳仍在呼痛不止,雪白的肌肤上平添了一道红通通的扼痕,触目惊心。他本已心乱如麻,这时候偏偏那个男生又掺和进来。“喂,小子,”他沉着脸,“她叫你放开,耳朵聋了吗?”
他高大的身躯往前迈进了一步,单看那副体格和自信的步伐,不消说定是个打架的好手。寂寞牛突然觉得他好生面熟,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擦过他的脑海。“啊!”他叫起来,“你是那个白老师!”
没想到,他辞职之后,居然还在纠缠安琳……真是恬不知耻!寂寞牛顿时怒上心来,也顾不了许多,对着他吼道,“原来是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天天在学校里晃来晃去,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在胡说什么?”安琳忍不住替白虎分辩,“他在上学校的课……”
寂寞牛冷笑了两声,“上课?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他猛地将手一指,正指向安琳,“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你经常躲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偷窥我的女朋友吧?其实……”
他话音未落,安琳惊讶地“啊”了一声,娇俏的身躯猛烈地摇晃起来。她的一张粉脸,此刻涨得通红。
“哼哼,真是笑死人了!”寂寞牛继续滔滔不绝,以此一泻心头之快,“也不想想你长得那么招眼,早就被人认出来了!也配做跟踪狂!”
白虎轻松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固然显示出他的无所谓,更令寂寞牛感到心慌。
“说下去,”他的两手插进裤兜里,显得游刃有余,“我记得还有不少英雄事迹的,请继续。”
寂寞牛暗暗攥起拳头,几乎把字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来,“你,到底有何居心?说!”
白虎无奈地抬头望天,“唉,一个可怜的单相思者被你说得如此不堪,我还是跳楼自杀算了。”
“你……”寂寞牛气得浑身乱颤。虽然早已猜到他的目的,但被白虎以如此轻薄的态度信口说来,还是觉得不堪入耳。果然够无耻!“我是安琳的男朋友!”他挺起胸膛叫道,“我不许你碰她一根指头,听见没有?!”
白虎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奇怪,”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安琳,后者在他的逼视下简直不敢抬头,“好像我们都忘了征求她本人的意见吧?毕竟,”他越发大胆了,竟敢直勾勾地盯着安琳,一边缓缓地向前迈进,一边说着温柔的情话,“她心里喜欢谁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他距离他们越近,笑容就越发英俊迷人。白虎那双诚挚而温情脉脉的眼眸,飘动着浓到化不开的柔情蜜意,连寂寞牛都不敢正视,更何况身为当事人的安琳?安琳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样,根本无法挪动半步。眼看白虎近了,更近了,伸出的手就要堪堪握住安琳——寂寞牛闭上眼睛,一拳打了个结结实实。
白虎“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寂寞牛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对方完全是虚有其表,竟这般不经打。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拳头,安琳则低低一声惊呼起来。
一缕鲜血从白虎的鼻子里缓缓流了下来。
“白老师!”安琳扑了过去,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白虎摇了摇头,轻轻用手背擦去鼻血,“我不要紧,”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痛苦地挤出一个笑脸,“他下手不重。别担心。”
“对不起……”现在安琳唯一能做的,唯有道歉。
“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怪他……”他回头望了望修自行车的师傅,后者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咧开大嘴看热闹,压根儿忘了还有修车这回事,“话说回来,你不是赶着上课吗?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可是……”安琳此刻难以抉择,“你的伤……”
“你们先走吧!”白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狠心把她往外一推,“我等会走。”
上课的心占了上风,安琳留恋地望了他一眼,便挎着书包走了,至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寂寞牛,她连一次正眼都没有瞧过。就算一路上寂寞牛千道歉万道歉,她仍是一言不发,沉默地走着自己的路。
估计他们已经走远,白虎这才从地上一跃而起,生龙活虎,全然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那是当然了,寂寞牛的轻轻一拳又怎可能伤得了他?
他快步走出巷子,躲到一个更加僻静的地方,拨通了电话。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暌违已久的女人的声音:“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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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9 21:57
白虎自得地笑了,那笑容渗满了毒素,令人毛骨悚然:“一切顺利。”
女人在那头酸溜溜地说了一句:“看起来,你似乎沉迷于那个低级的校园爱情三角恋嘛!”
白虎装作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电波中传来的醋意,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着:“好怀念呢!这种清纯的恋爱的感觉,多像很久以前的你。”
女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加重了语气:“你不要忘了,你说急着要报仇我才放你走的,要知道我这里忙得焦头烂额,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你处理。要是你真的那么悠闲,还不如快点回来帮我。”
她停了下来,接着,手机里传来清清楚楚的她的声音:“我需要你,白虎。”
白虎收敛起虚伪的笑容,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潘多拉,你难道不想复仇吗?”
他向来无机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那正说明此刻他素来冷漠的心海也微微起了波澜,“不要告诉你已经忘了,他对我们两个人,曾经犯下那样的‘罪’……”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女人低低地爆发了一声,随即又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似的,迅速将口气缓和下来,“对我来说,你永远是那个躲在箱子里要送我惊喜的保镖,因此,我也希望……”她忽然沉默了。
她巴望着白虎会追问她,然后她顺理成章托出她想说的话。多莉,在你的面前,我永远都是唐多莉。
然而白虎只冷笑了一声。这笑声如一阵寒风掠过她的肌肤,令她些微地战栗。
“你希望些什么我不关心,”他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不过助你成功刻不容缓,报仇倒是可以缓一缓。”他阴毒地笑了起来,“反正那家伙,有着无穷无尽的时间……”
放下电话,他那张阳光帅气的脸孔也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跟多莉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她自以为是他的附属品,一刻也不肯离开他。没错,刚开始他是挺喜欢多莉的,不仅仅是对美女的欲望那么简单,而是因为他与多莉同病相怜,有着相似的命运。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陪在多莉身边的时间远远多于其他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想要他,想把这个外表如太阳般潇洒英俊,体内却流淌着毒蛇的血液,跳动着一颗冰冷的心的男人据为己有。他别无所长,只天生具备一种诱惑女人的本领,能够散发出令女人无法抵挡的情欲的味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黑暗世界里大展其才。多莉爱他,但她更爱的却是权势。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不惜含着泪水把他推出去,充当自己的男公关。不,不仅仅是和那些手握实权的制片人、投资商还有他们的老婆上床那么简单,娱乐圈的重量级人物,摇晃笔杆子的娱乐记者们,也要一一打点。
他做得很好。不下几十次有人(这其中有男也有女)提出长期包养他,更有数十次他们直接建议他进入娱乐圈,重金打造成超级大明星。可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才不想引人注目,在黑暗中静静地绽放,一瞬间绚烂成全天最耀眼的礼花便流星般陨落,这才是他所向往的吧?
在学校的这段日子里,他胸口的大石头像是被挪开了似的,吸入的都是许久不见的清朗空气,如今多莉召他赶紧回去,想必又要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中了吧?
他感到一阵怅然,可他马上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我是个注定毁灭周围一切的人,我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我这是爸爸所造出来的傀儡罢了……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舍不得离开呢?”他这样想着,硬生生拖动着自己的脚步。
然而……他还是迟疑地停下了脚步,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完……
安琳三步并作两步,还没赶到教室的时候,老师洪亮的嗓音便已传开了。她站在教室门口,握住门把手的手心里全是汗。最后,还是一咬牙,在同学们的注视下,羞红着脸钻进了教室。
然而她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刚才的一幕幕不停地在她眼前重现,心乱得就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线。天哪!她完全没有想到,白老师一直是暗恋着她的——他长得那么帅,而自己又是那样的平凡!虽然,她承认自己还算得上好看,在女生中起码是中上之姿,但是白老师实在是超乎常人的英俊……!怎么可能般配嘛!
更何况,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她不否认对白老师抱有好感,毕竟一个超级大帅哥献殷勤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并不等于是那种“喜欢”啊!她一直在心中描绘着白马王子的形象,英俊,聪明,温柔,体贴,能干,勇敢……白虎的唯一优点就是长相,至于头脑,正印证了“四肢发达 头脑简单”这句老话,确实不太灵光,也难怪只能上体育学校。虽然傻傻的时候蛮可爱,可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王子吧?
可寂寞牛呢?一个微弱的念头从她的心底浮了出来,她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她本来没想接受寂寞牛的爱情,他虽然头脑好又能干,可惜性子太急,做事往往莽撞,再加上嘴巴不甜不会哄女孩子,实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然而世事难料,就在“常春藤鬼舍事件”中,第一个奋不顾身赶过来救她、甚至不惜身犯险境的人,只有寂寞牛。当他们两个人被困在照片里,被告知一辈子都出不去的时候,当她害怕得嘤嘤哭泣的时候,毅然决然握住她的手的人,还是寂寞牛。
他说会一辈子保护她,即使在二维世界里。
她轻轻地握住自己的脸,感到双颊烧得红起来。平心而论,寂寞牛对她还是不错的,虽然很多举止在她的眼里,跟小孩子一般无二,归根究底还是他太年轻不成熟的缘故。要不,这一次就先原谅他算了……?她在心里小声嘀咕。
不,还要看一下他赔罪的表现!另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说,以后还敢再犯,定斩不赦!
终于下课了,她故意慢悠悠地收拾书包,落在所有人的身后。当时正是午饭高峰,很快,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了,她连眼皮都不抬,就知道那一定是寂寞牛来向她赔礼道歉。
一个阴影沿着教室的阶梯缓缓移动着,所经之处遮蔽了正午刺眼的阳光。安琳假装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只等着他走到她的身边。“嗨!”他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而那声音并不属于寂寞牛的。
她诧异地抬头,正迎上白虎那张笑容灿烂的脸。
安琳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刚才小巷里白虎那段酷似表白的话,仍然在她的耳边萦绕,如今他又跟着她到教室里来了,可叫她如何面对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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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9 21:58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既然已经决定心的方向,就不该再与他人牵扯不清。可话虽如此,她的心仍免不了砰砰直跳,全身的血液都突突地直冒。“有事吗?”她甚至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低低问了一句。
白虎的嘴唇微微抬高,显露出一个极富危险意味的笑容,却不再答话。安琳昂起头,迅速补充了一句:“没事我就先走了!”
她把书包高高抱于胸前,恨不得脚生双翼,赶快离开这多事的地方。白虎一直保持着含义暧昧的假笑,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在她擦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出手了。
闪电般握住她的手腕,一把拧到身后,并巧妙地借助力道,干净利落地把她按倒在桌面上。
“呀!”由于受惊,安琳尖叫了一声。白虎压住了她的双手,那双迷人却又透着刺骨的冰冷的双眼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你干什么?放手!”安琳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出于女性的本能,她感到恐惧,想通过大喊大叫给自己壮胆。然而她的呼救完全无法撼动白虎的任何一根神经,他任凭她叫破喉咙也懒得阻止,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也不知道叫了多久,她喊累了也叫乏了。兴许是正午的缘故,不用说救人,就连闻声而的好奇者都没有见到一个。外头的太阳是火辣辣的,阳光白得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可那光明是虚假的,照样有人不顾那朗朗白日,干出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比如眼下……她被白虎那强壮的臂膀牢牢压在桌子上,动弹不得,任他摆布……一想到可能随之而来的厄运,她娇小的身躯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白虎显然感觉到了她的心慌意乱,于是他轻薄地笑了:“你就那么急于逃离我的身边吗?”
“你……别开玩笑好不好……”安琳急坏了,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放开我,我求你了!”
“是吗?”白虎轻柔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顺流寻觅而上,直到指尖感受到她娇嫩皮肤的湿滑之感。就在他触摸到安琳脸颊的那一刻,她触电般的一缩,将头拧了过去。
“不喜欢我这样吗?”他俯身上去,暖烘烘的气息离她更近了。他的甜言蜜语仿佛罂粟,明知有毒却欲罢不能。安琳简直不堪承受他的压力,被迫闭上了眼睛,冲着他一个劲儿摇头。
“不喜欢!”她分明是这样表达的。
“可是,我听得到你的心声哦~”白虎以一种轻佻的语气说着,同时将额头抵在安琳的脸上,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之一。他感到安琳顿时全身僵硬。
“至少你的身体,并不像你嘴巴上说得那样讨厌我嘛~”白虎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似是端详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安琳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被他用那样亲热的姿势贴紧,别提有多尴尬了。可她的心里除了气愤,为什么一点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睁眼,”白虎命令道,“还是说,被我猜中了心事,你根本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才没有!”安琳叫了起来,猛地张开眼睛,“我才不会喜欢你!臭流氓!”她终于狠狠骂了一声。
她那无力的责骂射向白虎,就像射向一层坚硬的铠甲般被弹了回来。白虎耸了耸肩,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流氓?”
“对!”安琳忽然来了勇气,叫得越来越大声,“你这种行为可耻极了!这是性骚扰,这是犯罪!”
“你们女生,不都喜欢这样的突然袭击吗?”白虎好像还是不太明白。
“又不是你情我愿!”安琳干脆跟他解释起来,“你未经我的允许,是不能对我做这种事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只要你我互相喜欢,就可以做了?”
“那也不行!”安琳认真地反驳,“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一抹忧色袭上白虎的眉头,“你喜欢他?”
谈话深入到这种地步,连安琳也不免忘了此刻的处境,仔细思考起来。她喜欢寂寞牛吗?她不知道。跟寂寞牛在一起的时候,她算不上特别快乐,更别提那种心灵契合的满足感了。可他对她真的很好,也许这一辈子,她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样深爱自己的人了吧?人常说,你一生中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是你最爱的人,另一个,则是最爱你的人。寂寞牛选择是他最爱的人,矢志不渝,而她呢?
会牵着最爱自己的人的手,一生一世地永远走下去吗?
她的心针扎似的痛了起来。活了快二十年却不曾出现她最爱的人,在以后的岁月里也只能与寂寞牛一起共度——那能将情话直击她胸膛的爱人,令她魂牵梦萦的白马王子,又在何处与她短暂邂逅,却又从何处与她渐行渐远呢?
兴许,她一辈子都与梦中的他有缘无分。
出于悲怆,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这个时候,她感到脸颊上倏的一热,温温润润好不舒服。是白虎,他大胆地突破了禁区,居然主动凑上来。
为她舔掉脸上的泪水。
“喜欢他,”他重复了一遍,“胜过我吗?”他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梦一般令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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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9 21:59
“别……”安琳进行了微弱的反抗,然而她四肢无力,头脑沸腾得宛如真空,只用唯一所剩的一点理智抗拒着,“这是罪恶……我不能对不起他……”
“罪?”白虎的双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违抗自己的心意,压抑自己的欲望,才是真正的罪恶。”
下一秒钟,他不容安琳的反对,硬生生将嘴唇压在那粉嫩如花苞的朱唇上。
“呀!”安琳来不及尖叫,只感到嘴唇像是被烙铁触碰一样,烫得惊人。虽然仅仅只有短短的一瞬,虽然白虎马上松开了她,她全身的力气仍像被抽成真空一般,软绵绵,无法动弹。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吻,却使得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再也没有力气反抗。
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
白虎饶有兴趣地望着面色潮红的她,“你的反应好可爱,”他随手抓起她的一缕鬓发,恶作剧似的在她的脸上挠来挠去,“看样子,你很少kiss呢!”
“你……!”安琳顿时气上心头,他那种轻薄油滑的态度,不正说明自己是个情场老手,平生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就连她,也不过是他新增的一个玩物罢了。啊!居然还相信这种浪子的虚情假意,居然还曾为了他心动过,自己真是愚不可及!她羞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她多想对着他,斩钉截铁地喊出一个“滚”字,这才是她此刻心情最真实的反映,可是她仅仅从牙缝里吐出“你给我走……”这样柔弱无力的话来,便再也无法出声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柔懦。
白虎的眼里放射出针一般犀利的光,漫漫挺直了高大的身子。“我倒是很想一走了之,”他又在笑,笑得那样邪恶而残忍,“只怕有人不肯。”
可怕的预感漫漫升起于安琳的心头。她艰难地转过头去,视线穿过层层的桌椅,直到到达门口才停下。寂寞牛如泥雕木偶般呆呆站在那里,苍白的脸上又悲又愤。
那一刹那安琳的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看见了些什么?他听到她的拼死抵抗了吗?或者,他认为她欲迎还拒,半推半让?不,你纯属误会!都是白虎的错,他在骚扰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清白的!她想大声跟他解释,然而嗓子就像哑了一样,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这种类似言情肥皂剧一般的劣质情节,一旦发生在现实中,便变得异常真实而残酷——尤其是对于亲眼目睹的寂寞牛来说。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愤恨的眼神从白虎投向安琳,又飘回到白虎的身上。
“你真的喜欢他?”过了好久,他才艰辛地说道。起初安琳以为他问的是白虎,可寂寞牛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呢?”
安琳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寂寞牛从胸腔底部深深吁出一口气,好像把郁结已久的怨气都一散而尽。“很好,”他故作潇洒地举起双手,下一秒钟,猛地向下一坠,像放下千斤的重担一样迅猛,又像挥刀斩断一样决然,“祝你幸福!”
他掉头跑出了教室,只为害怕他们瞧见眼里泛动的泪花。没出息!他狠狠责骂自己,然而透明的水滴依然模糊了他的双眼,呼啸的风把他的耳朵刮得生疼。他的心撕裂了,痛到没有知觉,空荡荡,火辣辣——他只知道一个劲儿放纵自己的脚步。从旁掠过的旁人的只字片语,被狡黠的风一一送入他的耳朵。
“瞧那个傻瓜!”残酷的嘲笑,“头顶子上绿油油的,绿得都发光了!”
“可不是!”竞相到来的应和,也是同样的刻毒不留情面,“女朋友早就背着他跟人勾三搭四,只有那个白痴蒙在鼓里,被骗得团团转!”
“嘿嘿……”讥讽的笑声此起彼伏,尖锐而繁复地包围着他,压迫着他,令他根本无法呼吸。他本能地想捂住耳朵,可就算他这样做了,那些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绕过他所能设下的所有障碍,宛如空气般畅通无阻。的确,那本就不是从他们的声带里发出的。
而是他们的心声。
“绿帽子”“笨蛋”“垫背的”……还有许许多多更为难听的话,争先恐后地从四方涌来,一个个都争着抢着往他的耳朵里面涌——此刻,全世界的人仿佛都在奚落你,取笑你,而你只能默默忍受,却连一丁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根本就无从抗拒,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残酷的极刑。“住嘴!”他叫道,再也无法承受这排山倒海的压力,“别再说了!求求你们!”
“寂寞牛?”一个轻柔的女生静静响起,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之意。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寂寞牛的眼前出现了最后一缕曙光。
他惊讶地发现,那女生居然是颜无月。
不可能啊!他下意识地摇头。在他印象中的颜无月,风风火火大大咧咧,成天就喜欢跟他抬杠拌嘴,什么时候用过这样温柔的语调说过话?一定是幻听!
“一头一脸的汗……你没事吧?”她往前进了一步,关怀之色愈发浓郁。寂寞牛呆呆地望着她,突然狂笑了起来。真是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世界啊!他一面笑,眼泪一面止不住地流下来。安琳背地里和白虎亲吻,所有的人都嘲笑我,而假小子颜无月却偏偏变成了一个温柔娴静的女生。
一个他理想中所喜欢的女生。
“喂,你不要再用这种口气讲话了啦!”他冲着颜无月直摆手,趁势将泪流满面的脸孔深深埋在膝盖中央,“恶心八啦的,害得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不要紧吧?”颜无月早就发现他的神色不对,又怎会被他水准低下的掩饰骗过去呢?
“你走啦走啦!”寂寞牛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他心想,让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舔伤口吧!无论如何,我才不要你看到这副落魄的样子!“走!”
颜无月的身影,终于恋恋不舍地消失了。在她刚刚离开的那一刹那,无数的闲言碎语,顿时又甚嚣尘上,啸叫着向他扑来,誓要将他淹没。这该死的耳朵!似乎连右耳都未能幸免,也联合左耳一起,倾倒着众人对他的讽刺。我不要这种耳朵!他在心底呐喊,不想听见心声,不想明白真相,只要像正常人一样就好!就算被谎言飞语所蒙蔽……
也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客人,请问有什么可以让在下服务的吗?”占星师慢吞吞地吮吸着酸奶,这已是他一个钟头以来消灭的第八瓶原味道酸奶了。很明显,他说话的对象并非坐在肩头上的真夜,而是伫立在占星馆门外的某位客人。
那客人迟疑不决,站在太阳的暴晒下的时间,足够占星师喝下整整一吨酸奶——只要他有这么大的肚量。客人仿佛和占星师较量着彼此的耐心似的,默不作声地站着,不动,也不走。
“先生先生!”真夜夸张地用衣袖掩住口鼻,好像不堪忍受从外而传来的熏天臭气,“想想办法吧!臭死人啦!”
“没礼貌!”占星师懒洋洋伸出手来,往她的头顶送出软绵绵的一击,“当着客人的面,怎么可以讲出这种话呢?”
“可是……!”真夜受了委屈,干脆把气全都撒出来,“你不是最讨厌‘男人’的嘛!又脏又臭的,会妨碍我们做生意的!”
“生意?”占星师倏的睁开眼睛,冰绿色的荧光转瞬即没,随即又湮没在半合的眼皮之下,“你难道都没有发现,最近一直是生意的淡季。唉!”他幽怨地叹了一口气,下面的潜台词不说真夜也明白:他的肚子饿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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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9 21:59
这就是所谓的,理想不得不在现实前面低头么?悲愤的裂痕不由浮现在真夜那人偶身体的表面,一向视男人为臭虫、低等生物的占星师先生,如今为了填报自己的肚子,也不得不纡尊降贵,为男性客人提供“服务”了么?就在她哀伤的时候,占星师适时地发话了:“而且,也算是我们的老熟人……就勉为其难招待他一下吧!”
寂寞牛不是没有听颜无月讲过占星馆的一些故事,尽管她吞吞吐吐有所保留,他还是能从那些描述中猜出大致的端倪。在一个袖珍人偶娃娃的引导下,他平生第一次踏进了占星馆的地盘。好奇妙哦,会动会说话的人偶,还有那个端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吸管喝酸奶的男人。寂寞牛几乎是立刻皱起眉头,那吊儿郎当的动作简直和那人太不相称了!他的气度是那样高贵,他的神情是那样冷漠——不是简单的冷酷,而是透着历经沧桑的通透与漠然。他的头发半边黑半边白,黑如夜,白胜雪。
然而他的嘴里居然叼着没喝完的酸奶瓶,还在空中晃晃悠悠!
他的表情越是肃穆庄重,周围的气氛越是阴森诡秘,那只白乎乎的酸奶瓶的存在便显得越发滑稽可笑。寂寞牛的全副视线都被那只酸奶瓶牢牢攥住,突然,毫无征兆的,他的全身起了一阵无法抑止的痉挛。
他开始狂笑,止不住地大笑。他笑到眼泪又从眼睛里滚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空荡荡的教室里杳无声息,只除了安琳低低的啜泣声。站在她软塌塌有如一团破布般身体旁的人,还是白虎。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刚才那些甜言蜜语仿佛全都烟消云散,他那冰冷的眼神简直是个陌生人。
“喂!”他粗暴地喊了一声,嗓门大得让安琳吓了一跳,“哭什么哭?我又没有对你怎么样!”
听到他的呵斥,安琳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哭得越来越大声。此刻的她羞愧得恨不得死去——被强吻——被男朋友看到那样不堪的一幕——这些倒是其次,关键在于,当时的她好像也沉迷于白虎的吻似的,心理的堤防微微现出了一条裂缝,竟有一种隐隐的快感。就算现在,她一面哭着悔恨,内心却过电似的回味着,一遍又一遍。是她太轻佻么?还是,那最可怕的事实……?
她不顾两人的身份地位学历的差别,爱上白虎了?
白虎望着心烦意乱的安琳,唇边不由浮起一丝不屑的冷笑。“这种摇摇欲坠的爱情,破坏了也没什么趣味!”他大步走出教室的大门,正巧与一个飞奔而来的女生擦肩而过。女生的身上传来一阵清爽而久远的香味。
他顿时停下了脚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于是他伸手,叫住了她。
“你好,”他灿烂地笑了起来,一脸率真与诚恳,就像无数的阳光闪耀在他的脸上似的,帅气极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我的名字叫……”
女孩一脸愕然,不,片刻之后迅速化为不耐烦。她急匆匆打断了他的搭讪,掉头就走。比起一个陌生男生的问话,显然还是好友的终生幸福更加重要。
“……你行!”等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白虎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自信满满的他头一次遭遇这样大一个跟头,这让他难受极了。不过,随即他又轻松地笑了起来,“算了,反正这一次赶时间。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语气猛地阴森起来,寒意从他的每一个字里淋漓而出,“我的名字将会铭刻在她的身体里,一辈子想忘都忘不了!”他摇摇晃晃走出学校,一路上还在自言自语,“果然还要靠爱情吧?不过她是不是过于迟钝啊?对着我这样一个魅力百分百的帅哥,居然毫无反应……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生……糟了,不会是拉拉吧?要是GAY我还有自信对付,可是拉拉就……”
此刻的颜无月完全没有想到,会被背地里恶意揣测成女“同志”。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寂寞牛和安琳是不是分手了?她冲进教室的时候,只看到安琳一个劲儿地哭,一问三不知。她又给好多人打电话,寻找寂寞牛,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后来协会里的一个师弟告诉她,好像看到寂寞牛朝冰冻街走去。
占星馆!颜无月的心猛地揪紧了。她忙不迭跑了起来,恨不得胁生双翼。
她只巴望着寂寞牛不要犯傻。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远远的,她便看到寂寞牛孤独的身影,突兀地立在街的中央。那淡薄的影子使得她一时恍惚,与当年第一次在郭沫若铜像下见到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寂寞牛?”她微弱地发出声音。
被呼唤的男生没有一点反应,事实上,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刚才伤心欲绝的样子,反倒是被幸福的圣光所照耀,沉溺在莫名的快乐中。无论颜无月叫了多少次,寂寞牛还是坚定不移地,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情急之下,她恨不得一把拉住他,这个时候,占星师出现了。
“你不用为他担心,”占星师说,“从今以后,他的爱情唯有甜蜜与幸福相伴,再也不会有任何烦恼。”
有一瞬间,颜无月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凶极了。“他拿什么跟你交换的?”终了,她这样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吃男人吗?”
“是可以读心的耳朵!”这次回答的是真夜,“这一下,先生就可以不用依靠‘白夏’啦!”
“是聆听‘真相’的耳朵。”占星师温和地纠正,“从眼下开始,在他的爱情世界里,他只会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一切——他的妻子将会爱他,敬他,忠贞不渝,矢志不变,一辈子从一而终。不再有嫉妒,猜疑,怀疑,争执,纷扰,唯有幸福,”他透出一丝苍凉的微笑,“一辈子的幸福,多美好。”
颜无月望着他,就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牵引着,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她伸出手,一拳重重捶在他的胸前。
“你不喜欢男人。”她低低说道,“你可以不作这次生意。”
他摇了摇头,“有时候,生意不随人。你要知道,是他自己上门的。”
再一捶。“你可以拒绝。”她的声音呜咽了。
又一次摇头。“你不明白,”他说,“就算没有我,他总有一天,总有办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人类,总是聪明到能够得偿所愿。”
占星师感到她的小拳头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软弱,最后,停在他的胸口不动了。她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他的大衣。
“如果……如果……”颜无月结巴起来,她在心里酝酿着如何开口。如果我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你能够为我实现愿望吗?哪怕只有一天?
只要寂寞牛爱上我……
占星师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不为人知地摇了摇头。“寂寞牛选择的爱人是安琳,”他说,“他付出了双耳,我就必须保证他的权利。”
他将手轻轻笼在颜无月的身上,仿佛在为她遮风蔽雨;他感到她在他冰凉的怀里不住起伏,瑟瑟发抖的身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柔弱无助。他想告诉她,寂寞牛仅仅是她漫长生命中短暂的一段风景,是点缀她的蓝天的一朵白云;她曾为了他驻足欣赏,然而,他们注定只能擦肩而过,继续寻找自己旅途的终点。寂寞牛已经为自己选定了一望无涯的爱情之路,而她,注定还要在漫漫人海中寻找。这些道理他好想现在就告诉她,可他心里也清楚,即使他什么也不说,一天后醒来,几十天后醒来,成百上千天后醒来……总有一天,颜无月会忘记她此刻所受到的伤害与痛苦,会重新抖擞精神,进入下一段感情。亲身经验告诉了他,时间的潮水会冲淡一切东西的痕迹。
他只希望,这一天能越晚越好。
他的余光扫向屋内桌上那一双整齐新鲜的耳朵。寂寞牛错了,大错特错。
病的不是耳朵,而是他猜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