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9:22
波洛抿了一口香摈。
“你看起来很快活,我亲爱的。”
“快活?整日沉湎于悲苦和忧郁之中,谈什么快活!告诉我,你听到他们在演奏曲子,你听出是什么曲子了吗?”
波洛大胆而又谨慎地回答:
“也许有点像你的恋人离你而去?”
“思路挺好,”年轻人说,“不过这一次你猜错了。《没有什么像爱一样使人苦恼!》这才是乐曲的名字。”
“啊哈?”
“我最喜欢的曲子,”托尼·查普尔悲哀地说,“我最喜欢的饭店,我最喜欢的乐队——还有,我最喜欢的女孩也在这里,她正和别人一起跳舞。”
“因此便多愁善感起来?”波洛问。
“的确如此。波琳和我,你知道,经常如平民百姓所言,打嘴巴官司。也就是说,我说五个词,她就给我对上九十五个。我说的五个词是:‘可是,亲爱的——我可以解释。’然后,她开始滔滔不绝地重复她的九十五个词,于是我们就谈不下去了。我真想,”托尼伤心地加了一句,“毒死自己。”
“波琳?”波洛轻轻地说。
“波琳·韦瑟比。巴顿·拉塞尔的姨妹,年轻、可爱、极其有钱。今天晚上巴顿·拉塞尔在此举行宴会。你认识他吗?美国的一个商界巨子,脸修得干干净净,精力充沛,个性鲜明。他妻子是波琳的姐姐。”
“今晚的宴会上还有谁?”
“一会儿音乐停止时你就会见到他们。洛拉·瓦尔德斯,你认识的,在大都会剧院最近的演出中出名的南美洲舞蹈家。还有斯蒂芬·卡特。你认识卡特吗?他在外交部门工作,整天神神秘秘的。人们都叫他少言寡语的斯蒂芬,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说:‘我无权开口,等等等等。’喂,他们来了。”
波洛站起身来。托尼向他介绍巴顿·拉塞尔;斯蒂芬·卡特;洛拉·瓦尔德斯小姐,一个性感的黑肤色女孩;波琳·韦瑟比,很年轻,金发白肤,眼睛如矢车菊一样蓝。
巴顿·拉塞尔说:
“哇,您就是伟大的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见到您我真高兴,先生。您请坐下和我们一块聊聊。就这样吧,除非托尼。查普尔插话道:
“他与一具尸体有一个约会,我相信,或者是与携款潜逃的金融家,或者是与鲍里布拉加酋长的大红宝石?”
“晤,我的朋友,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下班吗?难道我就不能有一次让自己娱乐娱乐吗?”
“或许你和这儿的卡特有约见吧。联合国最近消息,国际局势又趋严重。被盗的一揽子计划务必收回,否则明日宣战!”
波琳·韦瑟比尖刻地说:
“你非要这么做个十足的傻瓜吗,托尼?”
“对不起,波琳。”
托尼·查普尔低下头不再说话。
“您说得太重了,小姐。”
“我讨厌总是演丑角的人!”
“我一定小心,我明白。我肯定只谈严肃话题。”
“噢,不,波洛先生,我没有说您。”
她转过脸,投给他一个微笑,问道:
“您是不是真的像歇洛克·福尔摩斯,能够进行奇妙的推理?”
“晤,推理么,现实生活中并非那么容易,不过我可以试一下。听着——我推断出黄色蝴蝶花是您最喜欢的花,对吗?”
“一点也不对,波洛先生。我最喜欢的花是山谷里的百合或者玫瑰。”
波洛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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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6
“推理失败。我再试一次。今天晚上,不久之前,您给别人打过电话。”
波琳笑了,拍起手来。
“完全正确。”
“你到达这里时间不长就打了?”
“又对了。我一进门就打了。”
“噢,听起来并不太妙。您来到这张桌子之前打的电话?”
“是的。”
“确实太糟了。”
“噢,不,我觉得您很聪明。您怎么知道我打了电话呢?”
“小姐,这可是大侦探的秘密。还有,您打电话的那个人,他的名字是不是以字母‘P或者‘H,开头的(赫尔克里·波洛的首字母为H·P。——译注)?”
波琳笑出了声。
“完全错了。我打电话给我的女佣,让她替我邮寄几封我一直没有发出的极为重要的信件。她的名字叫露易丝。”
“我被搞糊涂了,确实糊涂了。”
音乐又响了起来。
“这首曲子如何,波琳?”托尼问。
“我觉得不想这么快就再跳起来,托尼。”
“我也太不幸了!”托尼用酸楚的口气对在场的人们说。
波洛和坐在他另一侧的南美女孩窃窃私语:
“小姐,我不敢请您和我跳舞。我简直是个老古董。”
洛拉·瓦尔德斯说:
“噢,您那样说真系(是)没有道理!您仍言(仍然)年轻,您的头发仍系(是)很黑!”
波洛微微皱了皱眉。
“波琳,作为你的姐夫和监护人,”巴顿·拉塞尔粗声粗气他说,“我打算强拉你去跳舞。这是一曲华尔兹,华尔兹大概是我真正会跳的舞曲。”
“晦,当然可以了,巴顿,我们这就下舞池。”
“好姑娘,波琳,你太好了。”
他们一起离开了座位。托尼把椅子向后靠了靠,看着斯蒂芬·卡特。
“你是一个爱说话的小家伙,不是吗,卡特?”他说,“你悦耳的饶舌声总是伴随着宴会进行下去,呃,什么?”
“说真的,查普尔,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
“噢,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托尼模仿卡特的声音。
“我亲爱的伙计。”
“喝酒,老兄,喝酒,如果你不想聊天的话。”
“不了,谢谢。”
“那我就喝了。”
斯蒂芬·卡特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我得到那边和一个熟人打个招呼,我在伊顿公学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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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7
斯蒂芬·卡特站起身,朝隔着几个座位的另外一张桌子走去。
托尼郁郁不欢地说:
“伊顿公学的老生在出生受洗时就该统统淹死。”
赫尔克里·波洛对他身边的黑美人继续献着殷勤。
他轻声细语地说: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问您,小姐您最喜欢什么花?”
“啊,您为什么现在想起来问介个(这个)问题?”
洛拉显得很调皮。
“小姐,如果我向一位女士献花,是非常细心的,所献的花应该是她所喜爱的。”
“您真系(是)大可爱了,波洛先生。我将告续(告诉)您,我喜欢大大的深红色康乃馨,或者深红色玫瑰。”
“好极了,是的,好极了!那么说,您不喜欢黄色的蝴蝶花?”
“黄颜色的花,不,它们不适合我的口味。”
“多么明智……告诉我,小姐,今天晚上您到这里之后和朋友通过电话吗?”
“我?和朋友通电话?不,多么奇特的问题!”
“啊,可我,我是一个很好奇的人。”
“我相信您是。”她对他转了转黑眼珠,”一个非强(非常)危险的人。”
“不,不,不是带来危险的人,而是遇到危险的人可能用得着的人!您明白吗?”
洛拉格格一笑,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
“不,不,”她笑道,“您是危险人物。”
赫尔克里·波洛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您不会明白的。这一切太蹊跷了。”
托尼从神情恍惚中醒过来,突然说:
“洛拉,跳一曲喝一杯怎么样?来吧。”
“好的,我具(就)来,既然波洛先生不系(是)那么勇敢!”
托尼伸手搂着她,一边滑进舞池,一边扭过头对波洛说:
“你可以认真思考将会发生的案情,老兄!”
波洛应道:“你说的很深刻。是的,很深刻……”
他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两分钟,然后举起一个手指。卢基很快走过来,他宽阔的意大利面孔上堆满了笑容。
“我的老朋友,”波洛说,“我需要了解些情况。”
“随时为您效劳,先生。”
“我想知道这张桌子的客人今晚有谁打过电话?”
“这我可以告诉您,先生。那位穿白衣服的年轻姑娘一到这里就打了个电话。然后她去衣帽间脱掉大氅,同时另外那位女士从里面走出来进了电话亭。”
“那么说后面这位女士果真打电话了。是在她进入饭店之前吗?”
“是的,先生。”
“还有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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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7
“没有了,先生。”
“所有这些情况,卢基,搞得我大脑异常兴奋。”
“的确会的,先生。”
“是的。我觉得,卢基,不管怎么着,今天晚上我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要发生什么事情,卢基,而我一点也不清楚究竟会是什么。”
“我将尽力协助您,先生。”
波洛示意了一下,卢基悄悄地溜走了。斯蒂芬·卡特回到桌旁。
“仍然没人理会我们,卡特先生。”
“噢,呃,一点没错。”另外一位说。
“你熟悉巴顿·拉塞尔先生吗?”
“是的,我认识他很长时间了。”
“他妻子的妹妹,娇小的韦瑟比小姐很有魅力。”
“是的,很可爱的女孩。”
“你和她也很熟吗?”
“很熟。”
“晤,很熟,很熟。”波洛似在自言自语。
卡特瞪着他。
音乐停止,其他人陆续回来了。
巴顿·拉塞尔对一个侍者说:
“再来一瓶香摈——快点。”
接着他举起自己的酒杯。
“请注意,各位。我想请诸位干一杯。说实话,在今晚这个小型宴会的背后有个故事。大家知道,我订的是六人桌,而我们只有五个人,这样就空出了一个位子。后来,一个非常奇怪的巧合发生,赫尔克里·波洛先生碰巧路过,我就请他加入了我们。
“你们还不知道同时还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巧合。你们看见了,今晚那个空位子代表一位女士——这个宴会就是为纪念她而举行的。这个宴会,女士们先生们,是为了纪念我亲爱的妻子伊丽斯(英语为“lris,其本义是“蝴蝶花——译注)
而举行的,伊丽斯正是四年前的今天死去的!”
桌子周围的人们惊讶地骚动起来。巴顿·拉塞尔面色平静,无动于衷地举起酒杯。
“请大家为她干一杯。伊丽斯!”
“蝴蝶花?”波洛突然重复了一句。
他看了看桌上的花。巴顿·拉塞尔瞟了他一眼,轻轻地点点头。
桌子周围的人们低声重复着。
“伊丽斯——伊丽斯……”
每个人都显得惊愕不安。
巴顿·拉塞尔继续用缓慢的、单调的美国口音讲下去,句句掷地有声。
“我用这种方式——在高级饭店举行晚宴——纪念死者的祭日,这对你们大家来说也许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是的,是有原因的。为使波洛先生充分明白,我将解释一下。”
他向波洛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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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7
“四年前的这个晚上,波洛先生,在纽约举行了一次晚宴。宴会上有我和我的妻子,被派往华盛顿大使馆工作的斯蒂芬·卡特,在我们家已经逗留几个星期的客人安东尼·查普尔,还有瓦尔德斯小姐,她的舞姿当时风靡纽约市。小波琳,“他拍拍她的肩膀,“当时只有十六岁,可她是作为特殊嘉宾参加晚宴的。你还记得吗,波琳?”
“是的,我记得。”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波洛先生,那天晚上发生了一场悲剧。鼓乐隆隆响起,卡巴莱歌舞表演开始。所有的灯光都暗了下来,只有舞池中央的聚光灯闪烁不停。灯光重又亮起的时候,波洛先生,我们看见我的妻子趴在桌子上。她死了,确确实实死了。在她酒杯的残余物里发现了氰化钾,从她的手提包里找到了剩下的半盒毒药。”
“她自杀了?”波洛问。
“人们普遍这么认为……我被弄得心烦意乱,波洛先生。她之所以这样做,或许有一种可能的理由,这就是警察的结论。我接受了他们的裁定。”
他突然敲打着桌子。
“可是我不甘心……不!四年了,我一直在苦苦地思索,可我还是没有找到答案。我相信伊丽斯不会自杀。我相信,波洛先生,她是被谋杀的,被这张桌上的某个人谋杀的。”
“看我像么,先生——”
托尼·查普尔差一点跳了起来。
“安静一下,托尼,“拉塞尔说,“我还没有说完。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干的,我现在对此确信不疑。其中的某个人,在黑暗的掩盖下,把剩下的半盒氰化物偷偷地塞进她的提包里。我想我知道是谁。我想要了解实情——”
洛拉尖叫道:
“你疯了——法(发)疯了——谁会伤害她呢?不,你疯了。我,我要离开——”
她戛然而止。鼓乐声隆隆响起。
巴顿·拉塞尔说:
“卡巴莱歌舞表演又开始了。之后我们将继续这个话题。大家都不要动,任何人不准离开。我得去和乐队交待一声,我事先和他们有所安排。”
他站起身离开了桌子。
“事情不同寻常,”卡特发表议论,“这人发疯了。”
“不错,他系(是)法(发)疯了。”洛拉说。
灯光暗了下来。
“再喝两杯,我就该走了。”托尼说。
“不!”波琳急切地说。接着,她嘟哝道:“噢,天哪——
噢,天哪——”
“怎么了,小姐?”波洛小声地问。
她把声音压得低低地答道:
“太可怕了!这和那天晚上的情景极其相似——”
“嘘,别作声!”几个人同时说。
波洛放低声音。
“把耳朵凑过来,”他对她耳语了一句什么,随后拍拍她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向她保证。
“天哪,听!”洛拉喊道。
“是什么,小姐?”
“这是同一首曲子——和他们那天晚上在纽约演奏的曲子一模一样。一定是巴顿·拉塞尔安排的。我不喜欢这种氛围。”
“勇敢些——勇敢些。”
又有人“嘘”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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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7
一个女孩走到舞他的中央。她皮肤黝黑,眼珠滚来滚去,牙齿洁白光亮。她开始用低沉而又沙哑、奇特而又感人的嗓音唱起来。
我已经忘了你
永不再记起你
你走路的样子
你讲话的样子
你往日常提的话题
我已经忘了你
永不再记起你
以前不便说出
今日一定告诉
不管你的眸子忧郁抑或悲苦
我已经忘了你
永不再记起你
我彻底
不再想你
告诉你我彻底
不再想你……
你……你……你……
呜咽的曲调,黑人女孩浑厚洪亮的嗓音,产生了强烈的效果。它像施了魔力一样使听众着迷,甚至侍者也体味到它诱人的魅力。大厅里的人都注视着她,沉醉在她凝重、深厚、充溢着感情的歌声之中。
一个侍者嘴里低声嘟哝着“香摈”,踏着轻盈的步子,围着桌子为每一个人添酒。然而人们的注意力都投向闪烁不定的聚光灯的照射下——祖先源于非洲的黑人女孩用深沉的嗓音唱道:
我已经忘了你
永不再记起你
噢,多么美丽的谎言
我会想你,想你,想你
直至我命入黄泉……
掌声雷鸣般地响起来,灯亮了。巴顿·拉塞尔踅回来迅速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她真了不起,那个女孩——”托尼激动地说。
然而,他的话被洛拉低沉的叫声打断。
“看——看……”
话音未落,大家都已经看见了:波琳·韦瑟比俯身倒在桌子上。
洛拉喊道:
“她死了——就像伊丽斯一样——像伊丽斯在纽约一样。”
波洛从座位上霍地站起来,示意其他人靠后些。他弯下身查看她蜷成一团的身体,轻轻地抓起她的一只垂下的手,摸了一下脉搏。
他面色苍白、严峻。其他人注视着他。他们呆若木鸡,神情恍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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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8
慢慢地,波洛点了点头。
“是的,她死了——可怜的小女孩。而我就坐在她身边!
啊!不过这一次凶手不会逃脱了。”
巴顿·拉塞尔脸色灰自,喃喃自语道:
“就像伊丽斯一样……她看到了什么,波琳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只有她有些怀疑,她告诉过我她有些怀疑……我们必须叫警察来……噢,天哪,小波琳。”
波洛问:
“哪是她的杯子?”他把它举向鼻子嗅了嗅,“是的,我闻到了氰化物的味道,一种类似苦杏仁的味道……同一种方式,同一种化学药品……”
他拿起她的手提包。
“我们检查一下她的包。”
巴顿·拉塞尔带着哭腔喊道:
“你不相信这是自杀,还是不相信吧?你绝对不相信。”
“等一等,”波洛用命令的口气说,“不,包里没有什么药物。大家知道,灯光很快就亮起来了,凶手作案的时间并不充分,因此,药物还在他身上。”
“或者她身上。”卡特说。
他瞧着洛拉·瓦尔德斯。
她厉声反驳:
“你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我杀了她——这系(是)假的——假的——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在纽约时你就非常迷恋巴顿·拉塞尔。这是我听到的小道消息。众所周知,阿根廷的美女爱嫉妒。”
“真系(是)一派胡言。我并非阿根廷人,我来自秘鲁。噢——我真想啐你一口。我——”她开始说西班牙语。
“请大家安静,”波洛喊道,“该我说了。”
巴顿·拉塞尔语气沉重地说:
“每个人都得被搜身。”
波洛平静地说:
“不,不必要。”
“您这是什么意思,不必要。”
“我,赫尔克里·波洛,知道。我是用大脑观察了解事物的。请听我说!卡特先生,您可以给我们看看您胸前口袋里的盒子吗?”
“我口袋里什么也没有。算了吧——”
“托尼,我的好朋友,不知道你是不是乐意帮我。”
卡特大声叫道:
“该死!”
卡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护,托尼就利索地把盒子搜了出来。
“给您,波洛先生,您说得真准!”
“这纯粹是假象!”卡特喊道。
波洛接过盒子,看了看标签。
“氰化钾。事情清楚了。”
巴顿·拉塞尔的语气非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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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8
“卡特!我一直怀疑你。伊丽斯爱你,她想和你私奔。你考虑到自己宝贵的事业,不想丢人现眼,就毒死了她。你为此要上绞刑架的,你这狗东西。”
“请安静!”波洛突然厉声说,声音坚定而有威慑力,“事情还没有结束。我,赫尔克里·波洛,有些话要对大家说。我的这个朋友,托尼·查普尔,在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对我讲,我是为查案而来的。这部分上是正确的。我脑子里的确知道有人伺机作案,而我正是为预防案发而来的。我成功了。凶手计划得很周密,然而赫尔克里·波洛,他却提前行动了一步。他不得不迅速地思考,灯光暗下来时不得不迅速地对小姐耳语一声。波琳小姐很聪明,反应很快,她的角色演得棒极了。小姐,请您向大家证明您毕竟还没有死,好吗?”
波琳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波琳的复活。”她自嘲说。
“波琳——亲爱的。”
“托尼!”
“我的甜心!”
“安琪儿。”
巴顿·拉塞尔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我不明白……”
“我将帮您弄明白,巴顿·拉塞尔先生。您的计划流产了。”
“我的计划?”
“是的,您的计划。黑暗中惟独谁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当然是离开桌子的人——您,巴顿·拉塞尔先生。然而,您又在黑暗的掩护下重回来,拿着香摈酒瓶,绕着桌子给大家添酒,偷偷地把氰化物放人波琳的杯子,弯腰拿起卡特的酒杯时又把剩下的半盒塞到他的口袋里。噢,是的,当大家的注意力都投向别处的时候,很容易在黑暗中扮演恃者的角色。这才是您今天晚上举行宴会的真正用意。谋害一个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人群当中。”
“算了——我究竟为什么想害波琳?”
“这也许是因为钱的问题。您妻子死后,您成了她妹妹的监护人。今晚您提到了这一事实。波琳二十岁了。她到二十一岁的时候或者她一结婚,您就必须开出监护的结欠清单,我建议您不要那样做。您已经考虑再三。我不知道,巴顿·拉塞尔先生,您是否用同样的方式谋杀了您的妻子,或者她的自杀提醒了您采取这种方式进行犯罪。但是,我确实知道今天晚上您犯有蓄意谋杀罪。是否因此对您提起公诉,取决于波琳小姐的意见。”
“不,”波琳说,“他可以远远离开我,离开这个国家。我不想闹出丑闻来。”
“您最好快些走,巴顿·拉塞尔先生,而且我建议您今后小心点。”
巴顿·拉塞尔站起身,面部抽搐。
“让你见鬼去吧,你这个自大鲁莽干涉别人的比利时小个子!”
他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开了。
波琳叹了一口气。
“波洛先生,您太神了……”
“您,小姐,您也了不起。把香摈倒掉,如此逼真地扮演死人。”
“唷,”她战栗了一下,“您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柔声问道:
“是您给我打的电话,对吗?”
“不错。”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感到焦虑、恐惧,却又不太清楚为什么恐惧。巴林告诉我,他将举行宴会纪念伊丽斯的死。我意识到他有什么阴谋,可他不会给我讲的。他显得那么,那么古怪,那么激动,我于是感到可能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当然,我从没有料到他打算要——要除掉我。”
“然后呢,小姐?”
“我早听人们谈起过您。我想只要我能够设法让您过来,也许就会阻止任何事情发生。我还觉得,作为一个,一个外国人,如果我打电话给您假装处于危险境地,并且口气尽量显得神秘莫测——”
“您认为这种传奇剧会吸引我过来?其实这正是使我疑惑不解的地方。消息本身,肯定是所谓的‘伪造品’,听起来并不真实。可声音里的恐惧,那是真的,于是我来了,而您却直截了当地否认曾经给我打过电话。”
“我不得已才那样做。另外,我也不愿让您知道是我。”
“嗯,不过我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一开始不敢肯定,可我很快就觉察到可能了解桌上黄色蝴蝶花内情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您或者巴顿·拉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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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8
波琳点了点头。
“我听到他预订黄色蝴蝶花摆放在桌子上,”她解释说,“又见他预定了六人桌,而我明明知道我们只有五个人要来。这两个因素令我起了疑心——”她停下来,咬着嘴唇。
“您怀疑什么,小姐?”
她慢悠悠他说:
“我担心,担心卡特先生,会出什么事。”
斯蒂芬·卡特清了清喉咙,不慌不忙而又异常坚定地从桌旁站了起来。
“呃——哼——我不得不——呃——谢谢您,波洛先生。我非常感激您。我敢肯定,如果我离开的话,您会体谅我的。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让人揪心了。”
望着他退去的背影,波琳言语激烈地说:
“我讨厌他。我一直认为,是因为他伊丽斯才服毒自尽的。或者,也许是巴顿杀了她。噢,所有这一切都太可恶了……”
波洛轻轻地说:
“忘掉它,小姐……忘掉它……让过去的就过去吧……
考虑眼前的事要紧……”
波琳低声说:“好的,您说得对……”
波洛转向洛拉·瓦尔德斯。
“小姐,随着夜幕的加深,我也变得更勇敢了。您此刻是否愿意和我跳一曲——”
“噢,是的,当然愿意。您系(是),您系(是)如此了不起的一个人,波洛先生。我义定(一定)要和您跳。”
“您太好了,小姐。”
只剩下托尼和波琳两个人了。他们隔着桌子彼此靠近些。
“亲爱的波琳。”
“噢,托尼,我对你来说整天价都是一只令人讨厌的十分恶毒的性子火爆的小猫。你会原谅我吗?”
“安琪儿!又到了我们最喜欢的曲子了。让我们跳舞吧。”
他们滑进舞池,彼此微笑着,轻声哼起来:
没有什么像爱一样使你苦恼
没有什么像爱一样使你忧郁
压抑
着魔
感伤
喜怒无常
没有什么像爱一样
使你沮丧
没有什么像爱一样使你发疯
没有什么像爱一样使你发狂
恶言谩骂
引经据典
自杀
杀人
没有什么像爱一样
没有什么像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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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9
锣声再起
琼·阿什比走出卧室,在门口的楼梯平台上站了一会。
她半转过身,好像要踅回自己的房间,这时,仿佛就在她的脚下,一声锣响隆隆而至。
刹那间,琼几乎奔跑着向前疾走。她如此匆忙,在大楼梯的顶端一下子和一个从对面赶来的年轻人撞在一起。
“嘿,琼!为何这么急急忙忙?”
“对不起,哈里,我没看见你。”
“我也这么想。”哈里·戴尔豪斯语气干巴巴地说,“可我问你,为何这么匆忙?”
“锣响了。”
“我知道。可那只不过是第一声。”
“不,第二声。”
“第一声。”
“第二声。”
他们边争边下了楼梯。他们走进大厅,刚放下锣槌的男管家迈着沉稳庄重的脚步向他们走来。
“是第二声,”琼坚持道,“我听见是第二声。不信,先看看时间。”
哈里·戴尔豪斯抬起头瞥了一眼那座老钟。
“刚刚八点十二分,”他说,“琼,我相信你是对的,可我压根儿没有听到头声锣响。迪格比,”他对男管家说,“你是第一次敲锣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先生。”
“八点十二分敲的?迪格比,有人会因此被解雇的。”
男管家的脸上显出瞬间的隐笑。
“今晚的饭菜十分钟之后摆好,先生。这是主人的口谕。”
“难以置信!”哈里·戴尔豪斯喊道,“啧啧!我敢保证,有什么好戏快要上演了!一桩桩奇事接连不断。我尊敬的叔叔到底怎么啦?”
“七点钟的火车,先生,晚了半个小时,当——”男管家戛然而止,一个如甩响鞭一样的声音传了进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哈里说,“嗨,听起来恰似一声枪响。”
一个皮肤黝黑、面貌英俊、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子从他们左侧的客厅走了出来。
“什么声音?”他问,“听起来真像一声枪响。”
“这肯定是汽车的回火声,先生。”男管家说,“我们这边的房子离大路很近,楼上的窗户又开着。”
“大概是吧,”琼疑惑不解地说,“可那就该在那边。”她朝右边摆了摆手,“我想声音是从这面传过来的。”她指了指左边。
黑皮肤的男子摇摇头。
“我觉得不是这样。我原来在客厅里,我出来到这儿,因为我感觉声音是由这个方向传来的。”他点点头示意铜锣和前门的方向。
“东面、西面和南面,呃?”哈里忍不住说道,“好吧,我补充完整,基恩。北面归我。我猜想声音来自我们身后。对此谁有什么解释吗?”
“嗯,这里不断发生谋杀事件,”杰弗里·基恩笑着说,“请再说一遍,阿什比小姐。”
“只是打了个寒颤,”琼说,“没有什么。某个东西正在我的坟上踱步(在西方,人们无故战栗时的迷信说法。——译注。)”“很好的推断——谋杀,”哈里说,“然而,哎呀!没有呻吟,没有流血。我琢磨着是不是偷猎者在追赶一只野兔。”
“似乎是家兔,可我觉得也是那样。”基恩同意他的说法,“但是声音听起来那么近。算了,咱们还是进入客厅吧。”
“谢天谢地,我们没有来迟。”琼热烈地说,“我以为是第二声锣响,简直是飞跑着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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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9
大家边笑边步入大客厅。
利彻姆庄园是英国最著名的古宅之一。它的主人,休伯特·利彻姆·罗奇,是本家族的末代家长。他的远亲习惯于这样说:“休伯特老头,你知道,真的应该发给他一份证书。
可怜的老家伙,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亲戚朋友对他夸张性的评价中,有些真实的成分。休伯特·利彻姆·罗奇确实是一个古怪的人。尽管他是一个很出色的音乐家,但却脾气暴躁,对自己的名望有一种近乎变态的看重。来到大院里作客的人们必须尊重他的诸多成见,否则他再也不会第二次邀请他们。
其中的一个成见是有关他的音乐。如果他向客人演奏——他晚上经常这样做——听众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小声的议论,衣服的悉碎声,甚至一个动作,可能就会使他大发雷霆,转身而去,于是这些不幸的客人就再也没有机会接受邀请光临大院了。
他的另外一个严明的规定就是:一天中最重要的正餐必须绝对准时。早餐无关紧要,如果你愿意,中午来吃都可以。午餐也无所谓,简简单单的,只有冷肉加上煮酥的水果。
晚餐就不同了,它是一种仪式,一个节日,由他以高薪从大宾馆聘请的一流厨师主厨。
八点五分响起第一次铜锣声,八点一刻响起第二次。一霎时,门猛地被打开,晚饭宣布开始,聚拢在一起的客人们一个个庄严地走进餐室。第二次锣响后,谁敢冒冒失失地迟到,谁就会被逐出大院。从此以后,利彻姆庄园就把这位不走运的食客永远拒之门外。
难怪琼·阿什比那么焦急,难怪哈里·戴尔豪斯听说这天晚上的神圣就餐仪式被延迟了十分钟而感到惊愕不已。虽然与叔叔的关系算不上太亲密,他还是时常光顾利彻姆庄园,因此他知道这是多么不同寻常的变故。
杰弗里·基恩,利彻姆·罗奇的秘书,也十分惊讶。
“奇怪,”他发表议论,“我从不会料到竟然发生这类事情。你敢肯定吗?”
“迪格比说的。”
“他说什么火车的事,”琼·阿什比说,“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真稀奇,”基恩若有所思地说,“到时候我们会把一切搞清楚的,我想。这也太蹊跷了。”
两个男人端详着那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琼·阿什比是个可爱的姑娘,金发碧眼,带着调皮的神情。她是首次拜访利彻姆庄园,而且是在哈里的敦促下才接到邀请函的。
门开了,黛安娜·克利夫斯,利彻姆·罗奇夫妇的养女走进房间。
黛安娜身上有一种野性的高雅气质。她的黑眸子里,她的嘲弄的话语中,散发出一股魔力。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仰慕她,她为赢得如此多异性的青睐而偌感舒心。怪怪的一个女孩,集温情与全然的冷漠于一身,充满着诱惑。
“老人家也该被惩罚一次了,”她说道,“数周来他第一次没有头一个到这儿,一边看表,一边踱来踱去,就像喂食时间的一只老虎。”
两个年轻人早就兴奋地迎上前来。她对他们两人露出迷人的微笑,接着转向哈里。杰弗里·基恩退后时黝黑的面孔泛起红晕。
然而,不一会儿,利彻姆·罗奇夫人走了进来,他就重新恢复了常态。罗奇夫人是个高个子、黑皮肤的女人,举止自然大方而又不可捉摸。她身着飘逸的打褶套服,色调为闪烁不定的绿。和她一起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钩状的鼻子,坚毅的下巴,他叫格雷戈里·巴林。他在金融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由于从母亲那里得到良好的教养,几年来他已经成为休伯特·利彻姆·罗奇的一个密友。
咣!
铜锣声庄严地响起来。锣声消停,客厅的门霍地敞开,迪格比宣布:
“晚饭开始!”
话音刚落,这位训练有素的仆人无动于衷的脸上闪过一丝十分诧异的神色。他记忆中第一次,主人没在房间里!
显然,人人都和他一样感到吃惊。利彻姆·罗奇夫人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太奇特了。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家都惊讶不已。利彻姆庄园的整个传统被彻底打破了。能出什么事呢?房间里鸦雀元声,人们紧张地等待着。
终于,门再一次被打开;人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只是有些担心如何应付当时的情形。什么都不必说,事实非常明显,男主人本人已经违犯了庄园的严格规定。
但是,新来的不是利彻姆·罗奇,那个身材高大,蓄着胡须,海盗一般的男子,而是一个小个子,显然是个外国人,圆圆的脑袋,一撮红胡子,身穿无懈可击的合体晚礼服。
小个子走向利彻姆·罗奇夫人,眼睛炯炯有神。
“很抱歉,夫人,”他说,“恐怕我晚到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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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29
“晤,没关系!”利彻姆。罗奇夫人含糊其辞地咕哝道,“没关系,波——”她顿了一下。
“波洛,夫人。赫尔克里·波洛。”
他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地“噢”了一声——短促的喘息声而不是清晰可辨的字句——一个女人禁不住发出的激动声音。或许他因此有些飘飘然。
“您知道我要来,”他柔声说道,“不是吗,夫人?您丈夫告诉您的。”
“噢——噢,是的。”利彻姆·罗奇夫人的口气让人无法相信,“我是说,我感觉是他告诉我的。我太没有用了,波洛先生。我根本什么也记不住。不过还好,迪格比替我料理一切。”
“那趟火车,恐怕,晚点了,”波洛先生说,“离这里不远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噢,”琼喊道,“难怪晚饭推迟了。”
他的目光飞快地转向她———道捉摸不定的敏锐目光。
“事情不同寻常,是吗?”
“我确实不敢想——”利彻姆·罗奇夫人刚一开口,就停了下来,“我是说,”她又含含糊糊地接着说下去,“太奇怪了。休伯特从来不——”
波浴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们。
“利彻姆·罗奇先生还没有下楼吗?”
“没有,这太蹊跷了。”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杰弗里·基恩。
“利彻姆·罗奇先生极为守时。”基恩解释道,“他晚饭没有迟到过,已经——不过,我不清楚他以前晚过没有。”
对一个陌生人来说,这种情形一定很荒唐可笑——众人忧虑不安的面容,普遍渲染的惊恐情绪。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利彻姆·罗奇夫人用解决问题的口气说,“我按铃叫迪格比进来。”
她说了就做。
男管家很快赶来。
“迪格比,”利彻姆·罗奇夫人说,“你的主人,他——”
她没有把话说完,这是她的习惯。迪格比显然也不等她说下去。他心领神会,紧接着回答:
“利彻姆·罗奇先生八点差五分时下来一趟,然后就回书房去了,夫人。”
“噢!”她停顿了一下,“你认为——我是说——他没有听见锣声吗?”
“我估计他肯定听见了——铜锣就在他的书房门口。”
“是的,当然,当然。”利彻姆·罗奇夫人的语调更加含混不清。
“我要不要通知他,夫人,晚饭准备好了?”
“晤,谢谢你,迪格比,好的,我想——好的,好的、我本该……”
“我不知道,”男管家退出去之后,利彻姆·罗奇夫人对客人们说,“没有迪格比我该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
迪格比再次走进房间。他呼吸急促,作为一个优秀的管家,他一般不应该这样。
“不好了,夫人——书房门锁着。”
这个时候,赫尔克里·波洛开始稳住了局面。
“我认为,”他说,“我们最好去书房。”
他走在前面,众人紧跟着。他此时的威信似乎无可非议。他再也不是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个子客人,而成了重要人物,控制事态的权威。
他带领着众人走出客厅,进入大厅,走过楼梯,走过大钟,走过陈放铜锣的壁凹。就在壁凹对面,有一扇紧闭着的门。
他敲门,先是轻轻地敲,随后越来越用力。可是房间里没有任何反应。他灵活地蹲下身,把眼睛凑向锁眼。他站起来,环顾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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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30
“先生们,”他说,“我们必须撞开这道门。赶快!”
和刚才一样,没有人怀疑他的权威地位。杰弗里·基恩和格雷戈里·巴林两位大汉在波洛的指挥下开始撞门。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利彻姆庄园里的房门坚如磐石——它们当初的制造不像如今一样偷工减料。门顽强地抵抗着撞击,然而男人们一齐用力,门最终还是松动了,向里倒下。
所有在场的人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他们看到了潜意识里害怕看到的情景。正对面是房间窗户。左边,门窗之间有一张大大的书案。书案一旁而不是挨着书案,一个人,一个高大身材的男子,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他背对着他们,脸朝着窗户,然而他的姿势说明了一切。他的右手无力地下垂,沿手的方向往下看,在地毯上,有一支锃亮的小手枪。
波洛果断地对格雷戈里·巴林说:
“把利彻姆·罗奇夫人及另外那两位女士一起带走。”
巴林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把手放在女主人的胳膊上,她抖了一下。
“他自杀了,”她咕哝道,“太可怕了!”她又打了个冷噤,才随着他离开了现场,两个女孩跟在后面。
波洛跨进房间,两个年轻人跟了进来。
他跪在尸体旁边,示意他们离远一点。
他发现子弹是从死者头部的右侧射进去,从左侧穿出来的,然后击中挂在左首墙壁上的一面镜子,把镜子击碎了。书案上有张纸,上面横七竖八地涂满了一个词“对不起”,笔迹迟疑、颤抖。
波洛突然把目光转向房门。
“钥匙不在锁上,”他说,“是不是——”
他把手伸进死者的口袋里。
“果然在这儿,”他说,“至少我觉得是这把。请帮忙试一下,先生,好吗?”
杰弗里·基恩接过钥匙,去开门上的锁。
“能打开,是这把。”
“窗户呢?”
哈里·戴尔豪斯大步走过去。
“插着插销。”
“你觉得应该插着吗?”波洛赶忙起身,走到窗前。这是一扇长形的法国式窗户。波洛把它打开,站在那里仔细地观察了一会紧挨着窗户的一片草地,然而把它重新关好。
“我的朋友们,”他说,“我们得打电话叫警察来。不过在他们到来之前,在他们最终判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之前,现场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动。枪杀只能发生在一刻钟以前。”
“我知道了,”哈里嗓音嘶哑地说,“我们当时听见了枪声。”
“什么?你在说什么?”
杰弗里·基恩帮着哈里讲述事情的原委。刚讲完,巴林回来了。
波洛把他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基恩走开给警察局打电话去了。这当儿,波洛请巴林给他几分钟的时间了解一下情况。
他们走进一间小晨室。哈里也离开去寻找几位女士了,只有迪格比一个人留在书房门口看守。
“我了解到,您是利彻姆·罗奇先生的挚友,”波洛开门见山地说道,“这就是我首先找您谈话的原因。也许,礼节上,应该和夫人先谈,但是现在和她谈我觉得太不通情达理了。”
他停了停。
“你知道吗,目前的情形对我来说很棘手。我干脆把话给你挑明吧,我的职业是私人侦探。”
金融家微微一笑。
“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波洛先生。如今,您的大名已经家喻户晓。”
“你过奖了。”波洛欠了欠身说,“我们还是接着谈正事吧。我在伦敦的寓所收到一封这位利彻姆·罗奇先生寄给我的信。他在信中说他有理由相信有人正向他敲诈大笔钱财。由于家庭原因——他是这样说的——他不愿求助于警察局,却希望我能来这里为他调查此事。于是,我答应了。我来了,但没有像利彻姆·罗奇先生希望的那么快——毕竟,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其实,利彻姆·罗奇先生并非什么英格兰之王,尽管他好像认定自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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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林不自然地笑了笑。
“他确实那样想他自己。”
“一点不错。嗯,你心里明白——从他的信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他就是人们所谓的那种怪僻的人。他不是神经不正常,而是心理不平衡,是不是?”
“他的自杀应该证明了这一点。”
“噢,先生,自杀不总是心理不平衡的人所采取的行为。
这是验尸陪审团成员的说法,但那只是为了不使活着的人感到过分伤心而已。”
“休伯特不是一个正常人,”巴林坚定地说,“他常常怒不可遏,偏执狂般地为其家族而自豪。从诸多方面来说他都有些神经质。但倘若撇开这些不提,他还算个精明的人。”
“说得对极了。他相当精明,所以发觉有人在敲诈他。”
“一个人会因为被敲诈而自杀身亡吗?”巴林问道。
“如你所言,先生,这很荒唐。因此我得尽快查明此事。
由于家庭原因——这是他在信中使用的字眼。好啦,先生,你交游甚广,应该知道一个人确确实实会为此——家庭原因——而自杀的。”
“你的意思是——”
“从表面上看,这位可怜的先生好像隐隐约约查出了什么事情,而他自己对此又不能正视。可是你想,我对此负有义务。我已经被雇用,被委以此任,我接受了这一差事。死者不愿把他所说的‘家庭原因’摆到警察面前,所以我得加紧行动。我必须设法了解事实真相。”
“了解真相之后呢?”
“到那时,我就得谨慎行事。我必须尽力而为。”
“我明白,”巴林说。他默默抽了一会烟,说道:“恐怕我还是帮不了你。休伯特从不向我吐露任何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你得告诉我,先生,谁可能会有机会敲诈这位可怜的老人呢?”
“不好说。当然,庄园也有自己的代理人。他是新来的。”
“代理人?”
“是的。马歇尔,马歇尔上尉,人不错。战争中失去了一只胳膊。一年前他才来到这里。可我知道休伯特喜欢他,也信任他。”
“假如马歇尔上尉耍他的话,就不会有什么秘而不宣的所谓家庭原因了。”
“是——是的。”
巴林的迟疑没有逃过波洛的眼睛。
“说吧,先生。具体说一些,我求你啦。”
“也许是流言蜚语。”
“我恳求你,告诉我。”
“那么,好吧,我说。你在客厅里注意到一位非常动人的年轻姑娘了吗?”
“我注意到两位非常动人的年轻姑娘。”
“噢,对了,那是阿什比小姐。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她是第一次来庄园作客。哈里·戴尔豪斯请求利彻姆·罗奇夫人邀请她来的。不,我说的是一个黑肤色的女孩——黛安娜·克利夫斯。”
“我注意到她了,”波洛说,“我想所有的男人都会注意到她的。”
“她是个小妖精。”巴林脱口而出,“她与二十英里方圆内的每一个男人都有或深或浅的关系。终有一天有人会杀了她。”
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丝毫没有觉察到另外一位正非常关切地注视着他。
“那么,这位年轻姑娘是——”
“她是利彻姆·罗奇的养女。他和他妻子没有孩子,感到失意万分。他们收养了黛安娜·克利夫斯,他们的一个远房侄女。休怕特一心扑在她身上,视她为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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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他不喜欢她结婚?”波洛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她嫁给合适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那个合适的人就是你,先生?”
巴林惊了一下,脸红了。
“我从没说过——”
“噢,不,不!你什么也没有说过。可你是,对吗?”
“不错,我爱上了她。利彻姆·罗奇对此也很满意。在他看来,我很符合他的择婿标准。”
“那么小姐本人呢?”
“我告诉过你,她是魔鬼的化身。”
“我明白。她有她自己的娱乐方式,不是吗?不过马歇尔上厨和她有什么关系?”
“噢,她和他一直经常见面。人们总说东道西。并不是我想会有什么事,只不过又一个男人被耍一顿而已。”
波洛点了点头。
“但试想他们已经有了什么事——那么,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利彻姆·罗奇先生想要小心翼翼地处理自家的事情。”
“你是个明白人,确实是的,你知道毫无理由怀疑马歇尔侵吞庄园主的钱财。”
“唔,当然了,当然了!也许我进行的是一场原本错误的调查,牵涉到这个家庭内部的某个人。这位年轻的戴尔豪斯先生是谁?”
“庄园主的侄子。”
“他有继承权,是吗?”
“他是庄园主妹妹的儿子。当然他可能会改成庄园主家族的姓氏——利彻姆·罗奇没有后嗣。”
“我明白。”
“尽管这个家族的产业一直由父辈传给下一代,但实际上并没有限嗣继承。我总认为他会把庄园遗赠给妻子使其终生享用,然后或许转给黛安娜,条件是她的婚姻须得到他的赞同。这样的话,她的丈夫可以继承这个家族的姓氏。”
“我明白。”彼洛说,“你对我太好了,帮了我大忙,先生。
我再请求你最后一件事,好吗?请向利彻姆·罗奇夫人说明我告诉你的一切情况,并恳请她答应和我聊一会。”
他没有料到,门很快就开了,利彻姆·罗奇夫人走进来,轻轻地靠到一把椅子上。
“巴林先生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说,“当然了,我们千万不要出什么丑闻。不过我的确感到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您不这样认为吗?我指的是那面镜予以及所有其他的事情。”
“您说什么——镜子?”
“我一看见它就觉得它是一种象征,象征休伯特!这是诅咒呀,您知道。我想古老的家庭会很经常遭受诅咒的。休伯特总是非常古怪,而最近他比以往更加古怪了。”
“请允许我向您冒昧地提一个问题,夫人。无论如何,您都不会缺钱花,是吗?”
“钱?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钱。”
“您知道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吗,夫人?从来不想钱的人往往需要大笔的钱。”
他轻轻地笑了笑。她没有回答,双眼茫然无神。
“感谢您,夫人。”他说。他们结束了谈话。
波洛按铃,迪格比呼之即来。
“我想请你回答几个问题,”波洛说,“我是一名私人侦探,你主人死前请我来的。”
“侦探!”男管家倒吸口凉气,“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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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30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有关枪声——”
他倾听着男管家的叙述。
“这么说当时你们四个人在大厅里?”
“是的,先生。戴尔豪斯先生、阿什比小姐,还有从容厅出来的基恩先生。”
“其他人在哪里?”
“其他人,先生?”
“是的,利彻姆·罗奇夫人,克利夫斯小姐和巴林先生。”
“利彻姆·罗奇夫人和巴林先生后来也进了大厅,先生。”
“克利夫斯小姐呢?”
“我想克利夫斯小姐在客厅里,先生。”
波洛又问了男管家几个问题,最后让他请克利夫斯小姐来见他,就把他打发走了。
克利夫斯小姐很快就来了。他一边仔细地打量她,一边在心里暗暗对照巴林对她的描述。她身着缎子罩衣,肩上饰有玫瑰花蕾,看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向她解释他之所以来利彻姆庄园的缘由,可是她似乎只显出一种毫不掩饰的惊讶神情,而没有任何心神不定的感觉。说起马歇尔,她觉得人还不错,但口气却是不冷不热。提到巴林,她顿时兴奋起来。
“那人是个骗子,”她尖刻地说,“我提醒过老人家,可他不听,继续为他的倒霉事业提供资助。”
“小姐,您的——父亲死了,您感到难过吗?”
她凝视着他。
“当然。不过我是个现代女孩,您知道,波洛先生。我不会耽溺于哭哭啼啼一类的事情。可是我还算喜欢老人家。
可,当然了,这是他的最好结局。”
“他的最好结局?”
“是的。最近这些日子他本来该被隔离起来。他心里不断膨胀着这样的信仰:利彻姆庄园的最后一位利彻姆·罗奇先生是个至高无上的万能者。”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我明白,是的,这是精神错乱的明显症状。顺便问问,我可不可以瞧瞧您的小包?它很可爱,里面的这些丝质玫瑰花蕾可爱极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噢,对了,您听到枪声了吗?”
“喔,是的!但是我以为那是汽车的回火声或者偷猎的枪声,诸如此类的声音。”
“您当时正在客厅里?”
“不,我在外面的花园里。”
“我知道了,谢谢您,小姐。我想再见见基恩先生,可以吗?”
“杰弗里?我叫他过来。”
基恩走进来,带着警觉和关切的神色。
“巴林先生转告了我您远驾而来的原因。我不知道该给您说些什么,不过如果我能——”
波洛打断了他:“我只想搞清一件事,基恩先生。今天晚上就在我们到达书房门口之前,你弯下身捡了一样东西,那是什么?”
“我——”基恩差一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接着又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唔,我认为你知道,先生。你跟在我身后,这我知道,然而我的一个朋友说我后脑勺上长着眼睛。你当时把东西捡起来,放进了你餐服的右兜里。”
一阵沉默。基恩英俊的脸上明显地露出迟疑不决的神情。最后他下了决心。
“请您检查,波洛先生。”他说着,身体微微前倾,把衣兜翻了过来。一个烟盒、一块手帕、一片细小的丝质玫瑰花蕾、一个小巧的金质火柴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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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31
沉默了一会儿,基恩又说:“其实就是这个。”他随手拿起火柴盒,“我一定是傍晚时丢的。”
“我认为不是这个东西。”波洛说。
“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先生,我是一个做事严谨、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人。如果地上有个火柴盒,我会看到并捡起来的——这么大的一个火柴盒,我肯定会看见的!不,先生,我想它是比火柴盒小得多的什么东西——或许是,比如说这个。”
他捏起那片小小的丝质玫瑰花蕾。
“它来自克里夫斯小姐的包里,我猜得没错吧?”
停顿片刻,基恩笑了笑承认了。
“是的,是这样。她,昨天晚上送给我的。”
“我明白了。”波洛说。这时,门开了,一个身穿日常西服的高个头金发男子阔步走进房间。
“基恩,这究竟怎么回事?利彻姆·罗奇饮弹自杀?伙计,我不相信。这太不可思议了。”
“让我把你介绍给,”基恩说,“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新来的那位惊了一下。“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说完,他离开房间,咣的一声把门关上。
“波洛先生,”约翰·马歇尔急切地说,“我非常非常高兴见到您。您来到这里,也是我的荣幸。利彻姆·罗奇从没向我提过您要来。我敬佩您,先生,诚惶诚恐呀!”
一个消释戒备心的年轻人,波洛想,其实也不那么年轻,因为他双鬓斑白,满额皱纹。他的言谈举止确实让人感到他像个孩子。
“警察——”
“他们已经到了,先生。一听到消息,我就随后赶来了。
他们好像对此不怎么感到奇怪。当然,他死前已经相当疯癫了,但即使那样——”
“即使那样您也为他自杀感到惊讶?”
“坦率他说,是的。我不会想到的,我不会想到利彻姆·罗奇也会认为一旦少了他地球照样转个不停。”
“我听说他最近在钱上有些麻烦,是吗?”
马歇尔点点头。
“他一直在做投机买卖。是巴林的一个冒险计划。”
波洛平静地说:“我不得不开诚布公地与您谈谈。您有没有理由认为利彻姆·罗奇怀疑您在账上做些手脚呢?”
马歇尔用一种滑稽困惑的目光盯着波洛。他的表情如此古怪,波洛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知道您对我的问话太吃惊了,马歇尔上尉。”
“是的,的确是的。您的问题很荒唐。”
“啊!换一个问题。他有没有怀疑您企图抢走他的养女?”
“喔,那么说您已经知道了我和黛的一些事情?”他笑了笑,显得疑惑不解。
“那么说这是真的了?”
马歇尔点点头。
“可是老人完全蒙在鼓里,黛不让我告诉他。我想她是对的。他要是知道了会暴跳如雷的,我也会因此丢掉饭碗。
会是这样的。”
“那么,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唔,说实在话,先生,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把难题留给了黛,她说她会处理好的。事实上我一直在外面找工作。一旦我另外找到一份,我就会辞去这里的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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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31
“小姐也会嫁给您?但是利彻姆·罗奇先生可能会因此断掉她的零用钱。黛安娜小姐,我敢说,很喜欢钱的。”
马歇尔听完这话显得心神不定。
“那样我就会补偿她的,先生。”
杰弗里·基恩返回房间。“警察准备离开,他们想见您,波洛先生。”
“谢谢。我就来。”
书房里有一位体格健壮的警督和一位法医。
“波洛先生?”警督说,“久仰,久仰,先生。我是警督里夫斯。”
“您太客气了,”波洛和他握着手说,“你们不需要我的协助,对吗?”他轻轻地笑了笑。
“现在不需要了,先生。一切都很顺利。”
“这么说,案情十分简单了?”波洛询问道。
“绝对没错。门窗紧闭,钥匙搁在死者的口袋里;死者最后几天,行为怪戾。因而死者的自杀毋庸置疑。”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法医嘟哝了两句。
“死者原来坐着的姿势一定非常奇特,子弹才正好射中镜子。可是自杀本来就是反常的行为。”
“你们找到子弹了?”
“是的,在这儿。”医生把子弹拿出来,“靠近墙边在镜子下面。手枪是罗奇先生本人的,一直放在桌子的抽屉里。也许这一切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情况,不过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
波洛点了点头。
尸体已经被移到了一间卧室。警察准备告辞了。波洛站在前门目送他们离去。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哈里·戴尔豪斯紧随其后。
“你也许可以搞到一只强光手电筒,我的朋友?”
“是的,我给您去找。”
他拿着手电筒返回来时,琼·阿什比跟着他。
“你们如果愿意,就陪我一块。”波洛亲切地对他们说。
他们走出前门,往右拐,在书房的窗户前面停下脚步。
在窗户和小径中间有一块大约六英尺宽的草坪。波洛弯下腰,用手电筒在草坪上照来照去。他直起身摇了摇头。
“不,”他说,“不是这儿。”
又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身体渐渐僵住了。草坪的两侧培植着厚厚的花床。波洛的注意力集中在右边的花坛,上面开满了米迎勒节紫苑花和大丽花。他将手电筒指向花坛的前部。松软的土壤上清晰地印着脚印。
“总共四只脚印。”波洛咕哝道,“两只朝向窗户,两只背向窗户。”
“花匠的?”琼猜测道。
“噢不,小姐,不是的。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双鞋小巧玲玫,又是高跟,显然是女人的鞋子。黛安娜小姐曾提起她到过花园。您知道您下楼前她下楼了吗,小姐?”
琼摇摇头。
“我记不清了。锣声响的时候,我太着急了,我以为铜锣早就响过一次了。我好像真的有印象,我经过时她的房门开着,可我不敢肯定。利彻姆·罗奇夫人的房门关着,我知道。”
“我明白了。”波洛说。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特别的调子,哈里听到后猛地抬起头来,但是波洛独自静静地皱着眉头。
他们到门口时碰上了黛安娜·克利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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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31
“警察已经走了,”她说,“一切都——结束了。”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和您随便谈一下吗,小姐?”
波洛跟着她走进晨室,把门掩上。
“什么事?”她有些愕然。
“一个小问题,小姐。今天傍晚什么时候您去过书房窗外的花坛吗?”
“是的,”她点点头,“七点钟左右去过一次,就在晚饭前又去了一次。”
“我不明白。”他说。
“您说不明白,我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明白’的。”她冷冰冰地说,“我去采摘米迦勒节紫苑花,用来摆在餐桌上的。我一直都这样做。那时大概七点钟。”
“后来,后来呢?”
“噢,天哪!给您说实话,我把头油弄到衣服上了——就在这儿,肩膀上。当时我正准备下楼,我不想再换衣服了。我记得在花坛里有朵迟开的玫瑰尚在含苞待放,就跑过去,掐下来,别在这儿。瞧——”她靠近他,掀起玫瑰花蕾。波洛看见一点极小的油渍。她和他挨得很近,他们的肩膀几乎碰到一起。
“当时是几点钟?”
“噢,八点十分左右,我想。”
“您有没有——试图爬窗户?”
“我觉得我试了试,没错。我想从窗户爬进去要快一些。
可是窗户闩死了。”
“我明白了。”波洛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枪声,”他说,“您听到枪声时在哪儿?还在花坛那儿?”
“喔,不。枪响是在两三分钟之后发生的,我从侧门刚要进来。”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小姐?”
他的手掌上托着那片细小的丝质玫瑰花蕾。她冷冷地瞧着。
“看起来像从我的小提包里掉出来的。您从哪儿找到的?”
“在基恩先生的口袋里。”波洛不动声色地说,“是您送给他的吗,小姐?”
“是他告诉您我送给他的吗?”
波洛笑了。
“您什么时候给他的,小姐?”
“昨天晚上。”
“是他警告您这么说的吗,小姐?”
“什么意思?”她面带愠色地问。
但是,波洛没有回答。他大步走出晨室,进入客厅。巴林、基恩和马歇尔都在那里。他径直走向他们。
“先生们,”他粗鲁地说,“请随我去书房。”
经过大厅时,他对琼和哈里说:
“请你们也上来。还有,哪一位去请夫人过来?谢谢。哈!
了不起的迪格比来了。迪格比,回答我一个小问题,一个非常重要的小问题。克利夫斯小姐晚饭前摆放米迦勒节紫苑花了吗?”
男管家一脸困惑。
“是的,先生,她是那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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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把握吗?”
“太有把握了,先生。”
“很好。现在——你们所有的人都跟我来。”
在书房里,他面对着他们。
“我请你们来这里,是有原因的。案子了结了,警察来了又走了。他们断定利彻姆·罗奇先生是自杀身亡。一切都结束了。”他顿了顿,“但是我,赫尔克里·波洛,告诉你们事情并没有了结。”
人们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这时,门开了,利彻姆·罗奇夫人缓缓地走进来。
“我刚才说,夫人,事情还没有了结。这涉及到心理学方面的问题。利彻姆·罗奇先生得的是maniedegrandeur(法语:意为“权势躁狂症”。——译注。)
他认为自己是国王。这样的人不会自杀。不,不,他也许会疯,但不会自杀。利彻姆·罗奇先生没有自杀。”他停了停,“是他杀。”
“他杀?”马歇尔哈哈一笑,“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门窗紧闭,怎么可能是他杀?”
“是的,”他执拗地说,“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他被人枪杀了。”
“然后他又站起来,锁好门、关好窗,是吗?”黛安娜挖苦道。
“我将向你们演示一下。”波洛说着,走到窗前。他旋动法国式窗户的把手,而后轻轻地拉开。
“你们瞧,窗户开了。现在我关上它们,不过我不旋动把手。现在窗户关着但没有闩死。现在!”
他猛地击了一下窗户,把手旋动了,插销一下子落迸插孔。
“看清楚了吗?”波洛轻轻地说,“把手很松。从窗外就可以很容易地把插销插上。”
他转过身来,表情严肃。
“八点十二分枪响的时候,四个人在大厅里,四个人有不在现场的可信证据。另外三个人在哪里?您,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巴林先生,您呢?您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是的。”
“还有您,小姐,在花园里。您已经承认过了。”
“我不明白——”黛安娜开口辩解道。
“等一等。”他转向利彻姆·罗奇夫人,“请告诉我,夫人,您了解您的丈夫是如何分配遗产的吗?”
“休伯特给我读过他的遗嘱,他说我应该知道。他让我享用每年三千英镑庄园里可以入账的钱,另外留给我一套寡妇房屋或者镇上的别墅,我喜欢哪套要哪套。其它所有的家产都归黛安娜,条件是如果她结婚,她的丈夫必须更改为家族的姓氏。”
“啊!”
“不过后来他又增加了一个遗嘱附件,那是在几个星期之前。”
“怎么说,夫人?”
“他仍然把一切家产遗赠给黛安娜,但条件是她和巴林先生结婚。假如她嫁给其他任何一个人,家产就全部转归他的侄子哈里·戴尔豪斯所有。”
“但是,遗嘱附件只是在几周前才拟定出来的,”波洛呵呵一笑,“小姐也许对此一无所知。”他向前迈上一步,用指责的口气说,“黛安娜小姐,您是不是想嫁给马歇尔上尉?或者基恩先生?”
她径直走向马歇尔,用自己的胳膊挽住上尉健壮的臂膀。
“说下去。”她说道。
“情况对您很不利,小姐。您爱马歇尔上尉,您也爱钱。
您的养父无论如何不会同意您和马歇尔上厨结婚,可是一旦他死了,您就相当有把握得到一切。于是,您进入花园,您穿过花坛走到开着的窗户外面。您随身带着提前从书案抽屉里拿走的手枪。您越过窗户,一边动听地与受害者讲着话,一边接近了他。您开枪了。您擦了擦枪,把它丢在他手边。然后又把枪插入他的五指间。您又从窗户跳出来,振动窗户,直到插销落下。最后您回到大厅。事情的经过是不是这样?我在问您,小姐?”
“不,”黛安娜尖叫道,“不,不!”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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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说,“事实并不像这么回事。事情的真相也许如此——这是合情合理的,可能发生的——但它决不可能那么回事,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您在七点钟去摘米迦勒节紫苑花;另外一个因素来自这位小姐向我讲述的事情。”他转眼看了看琼,琼疑惑不解地注视着他。他点点头以示鼓励。
“是真的,小姐。您告诉我您急急忙忙地下楼,是因为您以为自己听到的是第二声锣响,第一声早就响过了。”
他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屋里所有的人。
“你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大声说道,“你们不明白。瞧!瞧!”他快步走到受害者坐过的椅子旁边,“你们注意到死者的姿势了吗?不是正对着桌子坐着,不,而是侧身而坐,面朝窗户。那是自杀时的自然姿势吗?决不是,决不是!试想一下,当事人在一张纸上为自杀写满辩护词‘对不起’,然后打开抽屉,拿出手枪指向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
自杀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但是现在考虑一下谋杀!受害者坐在桌旁,凶手站在他身边,娓娓动听地讲着话。一边继续讲话,一边扣动扳机。那么子弹射到哪里去了?”他喘了口气,”子弹直接打穿了死者的脑壳,穿门而过——倘若房门开着——于是击中了铜锣。
“哈!你们开始明白了?这就是第一次锣响,只有小姐一个人听见了,因为她的房间就在上面。
“我们的凶手下一步该做什么呢?关上门,锁好,把钥匙放进死者的口袋里,然后挪动一下椅子上的尸体使它侧坐着,把手枪嵌入死者的五指间,随后又把它扔在他身边,弄碎墙上的镜子作为最后一项掩人耳目的装点——简而言之,凶手‘安排’了他的自杀。伪装好现场后,凶手从窗户跳出去,振动把手使插销插到底。凶手没有踩在草坪上,那样的话会显出脚印来,而是踩在花坛上,因为他可以轻易地抹平上面的脚印,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回到房子里;八点十二分他一个人在客厅的时候,用一把军用左轮手枪朝窗外开了一枪,接着迅速走进大厅。您是这样做的吗,杰弗里·基恩先生?”
秘书出神地瞪着走近他的指控者。不久,“咕地”叫了一声,晕倒在地。
“我觉得案子最终可以了结了。”波洛说,“马歇尔上尉,请您给警察局打个电话。”他俯身看看趴在地上的秘书,“我想警察赶来的时候他仍会昏迷不醒的。”
“杰弗里·基恩,”黛安娜嘟哝着,“他这样做有什么动机呢?”
“我觉得作为秘书,他有相当的机会——账本、支票等。
不知是什么引起了利彻姆·罗奇先生的猜疑,他就把我请来了。”
“为什么请您来?为什么不请警察?”
“我认为,小姐,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老先生怀疑您和那个年轻人之间有什么隐情。为了把他的注意力从马歇尔上尉身上转移开,您丝毫不顾脸面地和基恩先生打情骂俏。
这是真的,您不必否认!基恩先生听到我要来的风声,马上行动起来。他整个阴谋的核心是必须让人们误以为谋杀发生在八点十二分,他那时有不在犯罪现场的可信证据。他惟一担心的是子弹,它肯定留在铜锣附近,而他当时已经没有时间把它捡回来。在我们大家去书房的路上他才把子弹捡了起来。当时气氛很紧张,他以为没有人会在意。可是我,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我问他。他想了一会,耍了一个可笑的把戏,并且逐渐进入角色!他说他捡起的是那片丝质玫瑰花蕾。他扮演了一个恋爱中的青年正在保护他热爱的情人。
噢,整个过程都非常巧妙。而且,假如您没有去花园采摘米迦勒节紫苑花——”
“我不明白它们与案情有什么关系。”
“您不明白?听着——花坛里只有四个脚印,可您摘花时留下的肯定远远不止这些脚印。所以,在你摘花之后,来掐玫瑰花蕾之前,一定有人抹平了花坛里的脚印。这个人不是花匠,没有哪个花匠七点之后还在劳动。那么他一定就是有罪的人,一定是凶手,凶杀发生在你们听见枪响之前。”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听见真正的枪声?”哈里问。
“凶手用了消音器。他们会找到扔在灌木丛中的消音器和左轮手枪的。”
“太冒险了!”
“怎么会冒险呢?人人都在楼上整理衣服准备就餐,这是绝好的机会。惟一尴尬的环节就是子弹,即使这种情况他也认为处理得很好。”
波洛捡起子弹:“我和戴尔豪斯先生一起查看窗户的时候,他把它丢在了镜子下面。”
“噢!”黛安娜偎着马歇尔扭来扭去,“娶我吧,约翰,把我带走。”
巴林咳了一声嗽:“我亲爱的黛安娜,按照我朋友遗嘱里的条款——”
“我不在乎,”女孩大声喊道,“我们可以做马路画家。”
“没有必要那样做,”哈里说,“我们可以平分遗产,黛。
我不会把一切都据为己有的,叔叔生前因为神经有些错乱做出的是不理智的决定。”
突然,利彻姆·罗奇夫人霍地站起身来,喊了一声。
“波洛先生,镜子,他,他一定是故意打碎的。”
“是的,夫人。”
“噢!”她凝视着他,“可是打碎一面镜子是不祥的兆头。”
“对杰弗里·基恩先生来说,已经证明是够不祥的了。”
波洛愉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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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
文森特·伊斯顿正在维多利亚车站大钟下等候。他不时地抬头瞟一眼时间,心里烦躁不安。他暗想:“有多少男人已经在这里等过一个不来赴约的女人?”
他浑身感到一阵发紧。假如西奥不来了,假如她改变了主意?女人们都会这样的。他对她有把握吗——他曾经对她有过把握吗?他是否真的了解她,哪怕是她的一个侧面。
她不是从一开始就使他困惑不解吗?他所结识的似乎是两个女人——一个是理查德·达雷尔的妻子,样子很可爱,整日笑吟吟的;另外一位,总是那么缄口不语、神神秘秘,她曾和他一起在海莫尔大院的花园里肩井肩地散步。宛如一枝术兰花——他一直这么想她——或许因为他们是在木兰树下品尝了那如痴如醉、不可思议的初吻。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木兰花的香气,一两片柔滑、芳香的木兰花瓣飘落下来,浮在那张仰起的脸上。那张脸如木兰花般光洁、柔和、无声无息。木兰花——奇异、馨香、神秘。
那是两个星期前——他见她的第二天。而此刻,他正在等待她来到他的身边永远伴他。他再次动摇起来。她不会来了。他怎么会相信她会来呢,白费一番心机而已。美丽的达雷尔夫人不会暗自做这种事的。那肯定会成为一件轰动一时的奇事,一件广为传扬、绝对不会被轻易忘却的丑闻。对这类事情,有更好的更加稳妥的解决办法——比如说,慎重地离婚。
然而,他们从来一刻也没有想到过离婚——至少他没有。她呢?他不知道。他丝毫也不了解她的内心世界。他请求她跟他一起私奔的时候,几乎是用战战兢兢的口气——毕竟,他算什么人呀?一点也不显眼——德兰士瓦省(南非)上千个柑橘种植者中的普通一员。他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生活——经历了原来在伦敦的豪华富丽!然而,既然他如此迫切地需要她,他就必须提出这个问题。
她异常平静地同意了,没有犹豫不决没有任何反驳,仿佛他请求她要做的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明天吗?”她当时这么问了一句。他感到惊讶,简直不敢相信。
她答应了,声音柔和、时断时续,这与她在社交场合耀眼的微笑风采截然不民他第一眼看见她就把她比作一颗钻石——一团闪烁的火,四面八方映射着光芒。而当他第一次碰她的时候,那次初吻的时候,她变得非常神奇,一种珍珠般掩饰着的温柔——俨然一技木兰花,米黄色的。
她答应了。而此刻,他正等着她履行自己的诺言。
他又看了看大钟。如果她过一会仍然不来,他们就会错过这列火车。
他顿时又疑心大起。她不会来了!当然她不会来了。一直盼望她来,真是傻瓜一个!许诺算什么?他返回自己的寓所时会发现有封信的——解释,反驳,举出种种理由说自己缺乏勇气,这是女人的惯常伎俩。
他感到愤怒——愤怒以及失望的痛苦。
就在这时,他看见她下了月台向他走来,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她缓缓而行,不慌不忙,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永恒。她一身黑装——柔和的黑色紧身套装,头上一顶小黑帽,衬出她那张白皙、光洁、妙不可言的脸。
他发觉自己攥住她的手,神思恍惚地小声嘟哝:
“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终于!”
“当然。”
她的声音听起来多么平静!多么平静!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着,松开她的手,喘着粗气。
她睁大了眼睛——又大又美的眼睛。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孩子般天真的好奇。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向一旁雇了一个路过的行李工。他们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最终,他们坐进了预订的包厢里,伦敦南郊一排排色调灰暗的房屋飞快地向后退去。
西奥多拉·达雷尔正坐在他的对面。她终于成了他的人了。而他现在知道,即使在她露面之前的一刹那,他仍旧那么不相信她会来。他那时不敢让自己相信,她迷人的气质、难以捉摸的性格,使他望而生畏。她会属于他,这简直不可能。
现在他不再担心了。关键的一步迈了出去,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他端详着她。她倚在角落里,十分恬静的样子。
淡淡的微笑依然挂在她的唇边,目光下垂,长长的黑睫毛拂掠着曲线柔美的面颊。
他想:“她现在脑子里装着什么念头?她在想什么?她在想谁?我?她的丈夫?她到底对他如何呢?她曾经喜欢过他吗?或者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她讨厌他吗?或者她对他冷淡吗?”他顿时产生一个念头:“我不知道,我永远不会知道。我爱她,而我一点也不了解她——她的想法她的情感。”
他的思想开始转向西奥多拉·达雷尔的丈夫。他认识很多已婚女人,她们巴不得谈论自己的丈夫——他们如何不理解她们,如何忽视她们细腻的感情。文森特·伊斯顿悲观地认为这是此类话题众所周知的开场白之一。
可是,西奥除了偶尔说上几句,从未谈起过理查德·达雷尔。伊斯顿和每个人一样仅仅知晓他的大概情况。他是个颇有些名气的男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总是显得那么轻松愉快。大家都喜欢达雷尔。他的妻子与他的关系似乎一向十分融洽。然而那说明不了什么,文森特明白。西奥有良好的教养,她不会公开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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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和西奥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他们见面的第二天晚上,一起在花园里散步,两人都沉默不语。彼此的肩膀紧挨着,他一碰她就感到她全身轻微的战栗,而两个人谁也不做任何解释,谁也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她回吻他,一言不发,浑身颤抖,完全抹去了往日那种耀眼的风采;
这,加上她令人惊羡的美貌,她曾获取多少青睐的目光。然而,她从未曾谈论过自己的丈夫。文森特每每对此感激不尽。他为免去一个女人可能引起的争吵而感到高兴,这个女人希望向她自己和她的情人证明他们双方陷入爱情是正当的行为。
然而现在,这种默契的攻守同盟使他忧虑不安。他再次产生了那种惶恐的感觉——这个奇怪的女人甘愿把自己的生命托忖给他,而他却对她一无所知,他感到害怕。
为了消除疑虑,冲动之下,他向前欠欠身体,把手放到正对着他的裹在黑色衣服里的那只膝盖上。他又一次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战栗,于是他抬起手去握她的手。他弯下身子,长久地深情地亲吻那只手掌。他觉察到她的手指在他的手上传递的细微感情。他仰起脸,与她的视线碰到一起,他感到心满意足。
他在座位上向后靠去。他暂时不再需求什么。他们在一起了。她是他的。不一会儿,他用近乎玩笑的轻松语调说:
“你特别不爱说话?”
“是吗?”
“是的。”他停了一会,然后换成郑重些的口气说:“你肯定你不——后悔?”
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噢,不后悔!”
他对她的回答毫不怀疑,她的回答里隐含着真实的自信。
“你在想什么?我想知道。”
她用低低的嗓音答道:“我感到害怕。”
“害怕?”
“害怕幸福的到来。”
他兴奋地移过去坐在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吻她柔滑的脸和脖颈。
“我爱你,”他说,“我爱你——爱你。”
她没有说话,而是将自己的身体紧贴着他。
之后,他又回到自己的铺位上。他拿出一本杂志,她也拿出一本。他们的目光不时地在杂志的上方交织在一起,于是两人相视而笑。
刚过五点钟,他们抵达多佛。他们将在那里过夜,第二天渡海去大陆。他们在一家旅馆订了房间。西奥走进房间里的客厅,文森特紧随其后。他手里握着几份晚报,顺手扔在茶几上。两个旅馆服务员把行李搬进来,退了出去。
西奥进屋后就站到窗前向外了望,此时她转过身来,立刻投入了对方的怀抱。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他们俩又分开了。
“真该死,”文森特说,“看起来好像我们还不会真正单独呆在一起。”
西奥笑了笑。“看起来是这样子,”她柔声说道。她在沙发上坐下,拿起一张报纸。
敲门的原来是个送茶的男恃。他把茶放在茶几上,把茶几向西奥坐着的沙发挪了挪,机灵地扫视了一下房间,询问他们是否还需要什么,然后退了出去。
文森特去隔壁房间瞧了瞧,就回到了客厅。
“该喝茶了,”他快活地说。但是,他突然在客厅中央停下脚步。“怎么啦?”他问。
西奥僵直地坐在沙发上。她茫然注视着前方,面色变得如死灰般煞白。
文森特急忙跨上一步。
“什么事,甜心?”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那份报纸递给他,手指指向大标题。
文森特接过报纸,“霍布森、杰基尔和卢卡斯的衰败”,他读道。他们城市里的这家大商行起初并未使他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尽管他潜意识里认定会有那种感觉并为此心绪不佳。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西奥。
“理查德就是霍布森、杰基尔和卢卡斯。”她解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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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丈夫?”
“是的。”
文森特重新拿起报纸,仔细地阅读那些赤裸裸的文字。
一些短语,譬如“突然倒闭”、“重大内幕随后揭秘”、“其它商行亦受影响”等等使他觉得很刺眼。
他感到有什么响动,于是抬起头来。西奥正在镜子前整理她的小黑帽。她听到动静,转过脸来,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文森特,我必须回到理查德身边。”
他霍地直起身来。
“西奥——别那么荒唐。”
她面元表情地重复道:
“我必须回到理查德身边。”
“可是,亲爱的——”
她用手指了指地板上的报纸。
“那意味着毁灭——破产。无论如何我不能选择这一天离开他。”
“你得知这个消息之前就已经离开他了。请你理智些!”
她摇摇头,神情忧伤。
“你不明白。我必须回到理查德身边。”
她一旦下决心那样做,他就无法劝阻她了。真奇怪,性情如此温和、柔顺的一个女人有时竟会如此冥顽不化。她解释一次后,就不再与他争执。她任凭他不加掩饰地陈述己见。他又把她拥在怀里,试图通过征服她的感官来软化她的意志,但是尽管她温软的嘴唇不断地回吻他,他从她身上依然察觉到一种高不可攀、难以驯服的东西,这使他所有的恳求化为乌有。
他最终放开了她。一切努力均属枉然,他又难过又疲惫。他不再恳求她,转而痛苦地责备她从来不曾爱过他。听到这里,她仍旧沉默不语,不加反驳。而她无声而又凄楚的表情却分明向他证实,他在说谎。最后,他忍无可忍,大发雷霆,把能够想起的所有刻薄恶毒的话语连炮珠似地抛向她,一心想挫败她,使她遭受重创而跪倒在地。
恶言恶语终于发泄完毕,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坐在那里,手捧着头,呆呆地盯着红色的绒毛地毯。西奥多拉立在门口,黑色的身影衬着苍白的面孔。
一切都结束了。
她平静他说:“再见,文森特。”
他没有反应。
门打开了——又关上了。
达雷尔一家住在切尔西的一幢房子里——一幢古色古香的漂亮房屋,矗立在他们自家的一个小花园里。房子的前面长着一棵木兰树,树上沾满了油烟、尘埃和煤灰,然而它仍然是一棵木兰。
大约三小时后,西奥站在了家门口。她抬眼望了望房子。她忽然笑了起来,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她径直走向房子后部的书房。一个男子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一个年轻英俊却面容憔悴男子。
她步人房间,他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你终于露面了,西奥。他们说你带着行李去城外某个地方了。”
“我听到消息就回来了。”
理查德·达雷尔伸手搂住她,拥她一起走向长沙发,相互依偎着坐下。西奥从环着她的胳膊里脱出身来,显得相当随意、自然。
“事情究竟坏到什么地步,理查德?”她平静地问道。
“能有多坏就有多坏——人们议论得够多的了。”
“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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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来回踱起步来。西奥坐在那里注视着他。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光线逐渐地暗下来,她渐渐地听不清他的声音了,而同时,在多佛一家旅馆里另外一个房间里的情景清晰地浮现于她的眼前。
然而,她还是努力地听他讲,尽量听懂他的话。他踱回来,在沙发上她的身边坐下来。
“万幸的是,”他结束自己的谈话,“他们不会剥夺你婚后的合法居留权。房子还是你的。”
西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无论怎样,我们还将拥有我们的房子。”她说,“既然如此,事情还不算太糟糕吧?这意味着一个新的起点,就这样。”
“晤!说的很对。是的。”
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带有虚假的成分,西奥于是忽然想到:“还有另外的事情。他没有把全部情况告诉我。”
“再没有什么事了吗,理查德?”她轻轻地问,“没有什么更糟的事儿?”
他犹豫片刻,然后说:“更糟的?应该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西奥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理查德说。他在安慰西奥,不过更多的好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当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突然用胳膊搂住她。
“你在这里我很高兴,”他说,“既然你在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我有你陪我,是不是?”
她柔声说:“是的,你有我。”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的胳膊。
他吻她,紧紧地搂着她,似乎他以某种奇特的方式从与她的亲热中获得慰藉。
“我有你,西奥,”他不大一会又说了一遍,而她也像刚才一样回答:“是的,理查德。”
他从沙发里滑到地板上,坐在她的脚边。
“我累坏了,”他苦恼他说,“我的上帝,就这么挨过了一天,如噩梦一般!我不知道如果你不在这里陪我我该怎么办。妻子毕竟是妻子,我说的对吗?”
她没有答话,只是低下头以示同意。
他把头枕在她的腿上。他的叹息就像一个疲倦的孩子发出的声音。
西奥又暗暗寻思:“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那会是什么呢?”
她的手习惯性地落在他满头光滑的黑发上,轻柔地抚摩着它,仿佛一位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
理查德含混不清地嘟哝着:
“既然你在这里上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撇下我不管的。”
他的呼吸逐渐和缓、平稳起来,他睡了。她的手仍然抚摩着他的头。
然而,她的眼睛却呆滞地凝视着前方的黑暗,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理查德,”西奥多拉说,“难道你不认为你最好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我吗?”
已经是三天以后了。他们晚饭前一起坐在客厅里。
理查德心里惊了一下,脸上泛起红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回避道。
“不明白?”
他迅速地瞟了她一眼。
“当然还有——呃——细节问题。”
“如果要我帮你,我应当了解全部情况,你不这么认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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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诧异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认为我想要你帮我?”
她有些愕然。
“我亲爱的理查德,我是你的妻子。”
他突然笑了,笑得依然那么迷人那么无忧无虑。
“你是的,西奥,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妻子。我这人永远不能忍受丑脸婆。”
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遇到烦心事时他就会这样。
“我不否认从某种角度上说你是对的,”他停了一会儿说道,“确实有什么事情。”
他打住了。
“什么事情?”
“这种事太难向女人解释了。她们总会误解的——试想一下,一件事情并非——呃,它实质上所指的内容。”
西奥什么也没有说。
“你知道,”理查德接着说,“法律是一方面,而正误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方面。我做一件事情,可能非常诚实、正当,可在法律上也许不会这么认为。十次中有九次,一切都顺顺当当,可到了第十次——不行了,碰到了麻烦。”
西奥开始明白了。她暗自琢磨:“我为什么不感到惊讶呢?我内心深处是不是一直清楚他总这么遮遮掩掩的?”
理查德继续讲下去。他不厌其烦地试图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西奥心甘情愿地听凭他在其冗言赘语的粉饰下掩盖事情的真实细节。事情涉及到一大宗南非的地产。理查德究竟在其中干了些什么,她无权得知。从道义上讲,他向她保证,一切都公平合理、光明正大;法律上——没办法,算是出了漏子;由于无法逃避事实,他已经把自己推到了可能受到刑事起诉的境地。
他讲述的过程中一直频频瞧他的妻子,他每每感到神经紧张、坐立不安。可是他仍然不停地为自己辩解,试图通过解释减轻他的过错,消除他的紧张情绪,而即使一个孩子也可能会从中看出他蓄意遮盖的那种赤裸裸的真实。最后,一阵竭力辩护之后,他的精神全然崩溃了。或许,西奥那双不时地显出鄙夷神色的眼睛最终摧毁了他苦苦支撑的精神防线。他坍倒在火炉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双手捂着脑袋。
“情况就是这样,西奥,”他伤心地说,“你说该怎么办呢?”
她立即向他走过去,跪到椅子旁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能做什么呢,理查德?我们能做什么呢?”
他抱住她。
“你说的是实话吗?你对我不会变心?”
“当然不会。亲爱的,当然不会。”
他不由自主地道出了实情:“我是个贼,西奥。剥去花言巧语的外衣,剩下的就是活生生的现实——我只不过是个贼。”
“那么我就是贼婆了,理查德。我们将沉浮与共、患难同当。”
他们沉默片刻。不大一会儿,理查德稍稍恢复了轻松活泼的性格。
“你知道,西奥,我有个计划,不过我们将随后再谈。快到晚餐时间了,我们得去换餐服了。穿上你的那件柔滑的叫什么来着,你知道——卡尤款式的晚礼服。”
西奥好奇地抬起眼睛。
“为了在家里吃一顿晚餐?”
“是的,是的,我知道。不过我喜欢它。穿上它,好姑娘。
看见你最漂亮的样子,我会很高兴的。”
西奥穿着卡尤服下楼用餐。那是用柔滑织锦面料做成的一件巧夺天工的礼服,淡淡的金色图纹贯穿其中,浅黄色调意在为光滑细腻的织锦平添几许暖意。背部开得很低,没有设计得比这更好的款式能够展示西奥脖颈和肩膀令人目眩的白皙肌肤了。她此时真的成了一朵木兰花。
理查德的眼睛热烈地注视着她,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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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33
“好姑娘。你知道,穿这身衣服,你真的美极了。”
他们进入餐厅开始用餐。整个晚饭时间,理查德如坐针毡,他简直找不到自己了,无聊透顶地开玩笑、大笑不止,仿佛在徒然地努力消除他的种种忧虑。有几次,西奥试图引他回到他们之前一直在讨论的话题,可他总是避而不谈。
当她起身准备去睡觉的时候,他才突然进入了正题。
“不,先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你知道,关于这件不幸的事情。”
她重新坐下来。
他开始迅速他讲起来。如果运气好一点,整个事情就可以不使它张扬出去。他把自己原来的所作所为掩盖得天衣无缝。“目前只要某些文件不落人他人之手——”
他意味深长地停下来。
“文件?”西奥一脸困惑,“你是说你要销毁它们?”
理查德做了个鬼脸。
“一旦得到文件,我马上就毁掉它们。这才是我最头疼的事情。”
“那么,谁拿着这些文件呢?”
“我们都认识的一个人——文森特·伊斯顿。”
西奥不由得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惊叫。她极力抑制住自己,可理查德已经觉察到了。
“我怀疑他一直清楚这件事情的某些内幕。这就是我好几次请他到家里来的原因。你也许记得我曾让你对他好一些?”
“我记得。”西奥说。
“不知怎的,我似乎永远不会与他真正友好相处。搞不清为什么。可他喜欢你。我敢说他非常喜欢你。”
西奥用相当清晰的嗓音说:“是的,他喜欢我。”
“啊!”理查德感激地说,“那就好。现在你明自我的用意了吧。我确信,如果你去见文森特·伊斯顿,请他把那些文件交给你,他不会拒绝的。漂亮的女人,你知道——就那种事。”
“我不能那样做!”西奥急切地抗议。
“岂有此理。”
“绝对不可能。”
渐渐地,理查德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她看得出他动怒了。
“我亲爱的,我觉得你还是不太清楚我的处境。如果这件事张扬开了,我可能会坐牢的。那就全完了——丢人现眼呀。”
“文森特·伊斯顿不会借用那些文件攻击你的,我敢肯定。”
“其实那不是问题的关键。他也许没有意识到它们和我有牵连。那只与——与我的事情——与他们一定要查出的数据有关系。噢!详情我就不细说了。他在不了解自己所做所为的情况下会毁了我的,除非有人向他挑明利害关系。”
“你自己当然也可以这么做。给他写信。”
“那不会有什么用处的!不,西奥,我们只有这一线希望了。你是这张王牌。你是我的妻子,你必须帮助我。今晚去见伊斯顿——”
西奥禁不住叫了起来:
“今晚不行。明天怎么样?”
“上帝,西奥,难道你还不明白个中究里?明天大概就太晚了。求求你,现在就去——马上去——去伊斯顿的寓所。”
他见她有些畏缩,试图安慰她,“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这样做有点不近人情,可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西奥,你不会让我失望吧?你说过你会尽力帮我的——”
西奥听见自己用生涩、冷漠的声音说:“不是这种事。有原因的。”
“生死攸关呀,西奥。我说的是实话。你瞧!”
他摹地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把左轮手枪。那个动作有些演戏的成分,她没有怎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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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34
“要么你去要么我就自杀。我不能面对所谓的非法行为。如果你不按照我告诉你的去做,天亮前我将不在人世。
我向你郑重起誓这是真的。”
西奥低声喊道:“不,理查德,不要那样!”
“那就帮我一把。”
他把手枪扔在桌子上,跪到她的身边。“西奥我亲爱的——如果你爱我——如果你曾经爱过我——就为我做这件事吧。你是我的妻子,西奥,再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帮我了。”
他不停他说呀说呀,咕哦,恳求。最后,西奥听到自己在说:“很好——很好。”
理查德送她到门口,为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西奥!”
文森特·伊斯顿霍地站起身来,他喜出望外。她站在门口,素洁的白鼬毛皮围巾从肩上垂下来。伊斯顿心想,她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
“你终究还是来了。”
他走向她时,她摆摆手让他停住。
“不,文森特,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我从我丈夫身边来这儿的。他认为你这里有一些文件,可能会对他——有害处。我来是请求你把它们交给我。”
文森特脚下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直视着她。随后,他发出短促的笑声。
“这么说的确如此了?那天我就觉得霍布森、杰基尔和卢卡斯听起来耳熟,可我当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真不知道你的丈夫与这家商号联系在一起。商号出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受委托调查此事。我原来怀疑某个下属,绝没有料到会是商号的这位上层人物。”
西奥一言不发。文森特好奇地看着她。
“这件事,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吧?”他问,“那——呃,坦白地讲,你的丈夫是一个骗子那件事?”
她摇了摇头。
“这让我很伤心,”文森特说,接着又心平气和地补充道:“请你等一会儿,我去取文件。”
西奥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走进另外一个房间,不久就回来把一个小包裹交到她手里。
“谢谢你,”西奥说,“你有火柴吗?”
她接过他递给她的火柴盒,在壁炉旁边跪下来。当那些文件烧成一堆灰烬时,她立起身来。
“谢谢你。”她又说道。
“别客气,”他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帮你叫辆出租车。”
他送她上了出租车,看她远去了。一次奇特的正式的小型会见。自从第一眼后,他们甚至一直不敢正眼瞧对方。好啦,就这样了,结束了。他也要离开了,离开这个国度,努力忘掉这一切。
西奥倚着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向司机交待了几句。她不能马上回到切尔西的家中,她必须有个单独的空间喘口气。再次见到文森特,使她倍受震动。要是——要是……然而她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尽管她丝毫不爱她的丈夫,可她不能不对他忠诚。他萎靡不振的时候她得陪在他身边。不管他可能做过什么,他无疑是爱她的;他犯下的过错是针对社会的,不是针对她的。
出租车在汉普斯特德宽阔的大街上前行,驶出城外驶人灌木丛生的荒野,一股凉爽、怡人的气息拂过西奥的面颊。不过此时她又一次克制住了自己。出租车调转方向,朝切尔西疾驰而去。
理查德走出房间来到门厅里迎候她。
“噢,”他用询问的口吻说,“你去了很长时间。”
“是吗?”
“是的——很长时间。事情——办妥了吗?”
他跟在她身后,眼睛里透出狡黠的神色。他的双手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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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5 19:34
“事情——事情办妥了,呃?”他又问。
“我亲手烧了它们。”
“噢!”
她继续往里走,进入书房,一下子瘫倒在宽大的扶手椅上。她脸色惨白,身心交瘁。她晴想:“但愿我现在能够睡着,永远,永远不再醒来!”
理查德正注视着她。他的目光腼腆、诡秘、始终转来转去。她丝毫没有察觉。她已经不可能察觉到什么。
“事情解决得十分圆满,是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肯定你烧的就是那些文件吗?你检查没有?”
“没有。”
“那么——”
“我肯定,我告诉你。别烦我了,理查德,今晚我已经受够了。”
理查德忐忑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不说了,不说了。我明白了。”
他在房间里坐卧不宁。不大一会,他凑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甩掉它。
“别碰我,”她勉强笑了笑,“对不起,理查德,我感到心烦意乱。我觉得你现在碰我我会受不了的。”
“我知道。我理解。”
他又来回走动起来。
“西奥,”他突然冒出一句,“我非常抱歉。”
“什么?”她惊讶地抬起眼来,神情茫然。
“我不该让你在夜里这个时辰去那里。我绝对没有料到你会这么——不愉快。”
“不愉快?”她笑了,她似乎觉得这个词很好笑,“你不知道!噢,理查德,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
她直视着前方,认认真真他说:“今天夜里我所有的付出。”
“上帝!西奥!我本意丝毫不想让你——你,你为我,做那种事?猪罗!西奥——西奥——我竟然不知道你会那样。
我连想都不敢想。我的上帝!”
他跪在她身边,用胳膊搂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个不停。
她转过头来,用略显诧异的眼光瞪着他,似乎他的话语最终才真正引起她的注意。
“我——我本意丝毫不想——”
“你本意丝毫不想干什么,理查德?”
她的声音使他惊惧。
“告诉我,你本意丝毫不想干什么?”
“西奥,我们不要再谈这事了。我不想知道。我永远不要回想起它。”
她逼视着他。她此时完全清醒了,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是警醒的。她的话语响亮而清晰:
“你本意丝毫不想——你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西奥。我们权且假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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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瞪着他,最后才如实陈述她的想法。
“你以为——”
“我不想——”
她打断他:“你以为文森特·伊斯顿因为那些文件跟我讨价还价?你以为我——向他偿忖了什么?”
理查德的神情半信半疑,他无力地说:“我——我绝对没想过他是那样的人。”
“你没有想过?”她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他低下头避开了。“你为什么今天晚上让我穿上这身衣服?你为什么夜里这个时候让我单独去那里?你揣摩着他——喜欢我。你想保全自己的脸面——不惜任何代价保全脸面——甚至不惜毁掉我的名声。”她站起身来。
“我现在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那么做——或者至少你认为那样做是可能的,于是你就依计而行了。”
“西奥——”
“你否认不了的。理查德,我以为几年前我就完全了解了你。几乎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待人接物很不坦诚,可我以为你对我是以诚相待的。”
“西奥——”
“你能否认我刚才所讲的一切吗?”
他不由地沉默下来。
“听着,理查德。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三天前这次打击降临到你头上时,佣人们告诉你我走了——去乡下了。那只不过有部分是正确的。我是和文森特·伊斯顿一起出走的——”
理查德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她伸出一只手止住他。
“等等。我们本来已到了多佛。我看到一份报纸——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像你所知道的,我回来了。”
她停了停。
理查德抓住她的手腕,睁大眼睛瞧着她。
“你回来了——及时地回来了?”
西奥短促而又痛心地五笑。
“是的,我回来了,如你所言,‘及时地回来了’,理查德。”
她的丈夫放开了抓住她的手。他站在壁炉架一旁,头向后仰过去。他显得英俊而又高贵。
“那样的话,”他说,“我会原谅你的。”
“我不会。”
这几个字眼说得干脆利索,在静谧的房间里宛如一颗炸弹在理查德面前爆炸了。理查德惊愕得向前跨上一步,呆视着西奥,下巴下垂着,看上去很是滑稽。
“你——呃——你说什么,西奥?”
“我说我不会原谅你!离开你去投奔另一个男人,我违犯了天条——也许,不是专门为之,而是有意去做的,其实二者是一回事。可如果说我违犯了天条,我是为了爱而违犯的。我们结婚以来,你对我也井非忠贞不渝。噢,是的,我知道,我以前原谅你这一点,是因为我确实相信你是爱我的。
然而你今晚的所做所为不一样了。这是卑劣的行为,理查德——作为女人都不会原谅这件事的。为了获取安全,你出卖了我,你自己的妻子!”
她抓起自己的围巾,向门口走去。
“西奥,”他嗑嗑巴巴地说,“你去哪里?”
她回头乜斜了他一眼。
“这段生活中,我们双方都不得不付出代价,理查德。我犯了罪孽,我必须忍受孤独的煎熬,你犯了罪孽——喔,你拿你所爱的人去赌博,你就失去了她!”
“你要走吗?”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为了自由。这里没有什么可以令我留恋的了。”
他听见门关上了。几年过去了,或者只是几分钟?窗外,什么东西“啪嗒啪嗒”飘落下来——最后的几片木兰花瓣,轻柔而又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