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7:48

侍者送上咖啡,还有像往常一样让人难以辨认的账单。

埃尔西在账单上放了些钱,突然间她鼓足了勇气。

“打扰一下,”她低声说,“我在您的手提箱上看到您的名字——帕克·派恩。您是——您是否正好是——”

她踌躇着,他马上替她解了围。

“我相信我是的。也就是说,”他引用埃尔西曾在《纽约时报》中不止一次注意到的广告语:“‘您快乐吗?如果不,请咨询帕克·派恩先生。’是的,我就是那个帕克·派恩。”

“果真是这样,”埃尔西说,“多么——多么不同寻常啊!”

他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在您看来也许是不寻常,对我来说却不。”他朝她笑笑,以打消她的疑虑,然后向前探了探身子。大多数用餐的客人都已经离开餐车。“那么您不快乐了?”他问道。

“我——”埃尔西欲言又止。

“否则您就不会说‘多么不同寻常’了。”他指出。

埃尔西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觉得只要帕克·派恩先生坐在那里就能给她带来安慰,这真是奇怪。“是的,”她终于承认,“我——我不快乐。至少,有件事让我忧心忡忡。”

他同情地点点头。

“是这样的,”她继续说,“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到底该怎么办,我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那就说给我听听怎么样?”派恩先生建议道。

埃尔西想起了那则广告。她和爱德华以前经常谈论它,并且觉得很可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也许她最好还是不要……如果帕克·派恩先生是个骗子……但是他看起来真是个好人。

埃尔西下定了决心。无论怎样她也要消除这个顾虑。

“我将把一切都告诉您。我要去君士坦丁堡和我的丈夫会合。他做一些和东方有关的生意,今年他觉得有必要去那里。他是两个星期前走的,去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好让我去与他会合。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兴奋极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国外。我们在英国呆了六个月。”

“您和您的丈夫都是美国人吧?”

“是的。”

“那么你们结婚的时间也还不长吧?”

“我们结婚一年半了。”

“幸福吗?”

“噢,是的!爱德华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使!”她迟疑了一下,“也许,不是很机灵。有点儿,嗯,可以说是过于严谨,继承了很多清教徒式的传统什么的。但他真是个可爱的人。”她匆匆加上了一句。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请继续说。”

“那是在爱德华离家大约一星期后,我在他的书房里写一封信。我注意到吸墨纸是全新的,而且很干净,上面只有几行字的印记。我恰好在读一个侦探故事,其中一条线索就是从吸墨纸上的印记中找出来的,于是仅仅是为了好玩,我把它放到镜子前。结果真是令人吃惊,派恩先生——我是说,他是那样一个温顺善良的人,谁也想不到把他和那种事联系在一起。”

“是的,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

“要认出那些字并不费力。先是有‘妻子’字样,然后是‘辛普朗(辛普朗山口,在瑞士、意大利交界处的阿尔卑斯山口,附近有铁路隧道。译注。)快车’几个字,再下面是:‘最佳时机是即将到达威尼斯的时候。’”她停住了。

“奇怪,”派恩先生说,“非常之奇怪。是您丈夫的笔迹吗?”

“噢,是的。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会在怎样一封信里他需要写这样几个词。”

“‘最佳时机是即将到达威尼斯的时候。’”派恩先生重复道,“非常奇怪。”

杰弗里斯太太略略前倾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我该怎么办?”她直截了当地问。

“恐怕,”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们得等即将到达威尼斯时才能决定。”他从桌上拿起一份小册子,“这是本次列车的时刻表。明天下午两点二十七分到达威尼斯。”

他们对视着。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7:48

“交给我吧。”帕克,派恩先生说。

两点零五分。辛普朗快车晚点十一分钟。大约十五分钟前刚过麦斯特。

帕克·派恩先生和杰弗里斯太太一起坐在她的包厢里,这趟旅行到目前为止还是令人愉快的,而且一切风平浪静。但是现在时刻已到,如果真有什么事要发生的话,它就该发生了。帕克·派恩先生和埃尔西面对面坐着。她心跳加速,用一种饱含着痛苦的哀求的目光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儿得到安全的保证。

“充分保持冷静,”他说,“您很安全。我在这儿。”

过道里突然间传出一声尖叫。

“啊,快来人哪!快来人哪!火车起火了!”

埃尔西和帕克·派恩先生跳起来冲到走廊里。一个斯拉夫面孔的女子正惊恐不安地指点着,车厢前部的一个包厢里浓烟滚滚。帕克·派恩先生和埃尔西沿着过道跑过去,其他人也都跑过来。那个包厢里已经浓烟密布,先到的那几个被烟熏得咳嗽不止,连连后退。列车员出现了。

“那包厢是空的!”他大喊道,“不要惊慌,女士们先生们。火势一定会被控制住的。”

人们惊魂未定,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议论着。此时火车正驶过连接威尼斯与大陆的大桥。

猛然间帕克·派恩先生转身从他身后聚集的一小群人中挤出一条道路,匆匆向埃尔西的包厢跑去。那位斯拉夫面孔的女子正坐在里面,向着打开的窗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对不起,女士,”帕克·派恩说,“这不是您的包厢。”

“我知道,我知道。”斯拉夫女子说,“对不起,我吓坏了,心脏有些受不了。”她缩回到座位上,指了指打开的窗户,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

帕克·派恩先生站在门口,他的声音充满父亲般的慈爱,令人心安。“不必担心,”他说,“我相信火势并不严重。”

“不严重?啊,感谢上帝!我感觉好多了。”她说着便打算起身,“我可以回自己的包厢去了。”

“暂时还不行,”帕克·派恩先生轻轻地把她按了回去,“我想请您再稍等片刻,女士。”

“先生,这太过分了!”

“女士,您必须留下。”

他冷冷地说。那女人僵直地坐在那儿瞪着他。这时埃尔西走了进来。

“好像是个烟雾弹。”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恶的恶作剧。列车员快气疯了。他正让每一个人——”她顿住了,盯着包厢里的第二个人。

“杰弗里斯太太,”帕克·派恩先生说,“您那个暗红色的小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的珠宝。”

“能不能麻烦您看一下它们是否安然无恙。”

斯拉夫女人立刻连珠炮似的说了一连串话。她改用法语,以便能更好地表达感情。

就在这时,埃尔西拿起了珠宝箱。“噢!”她叫道,“它被人打开了。”

“我要向列车公司起诉你们!”斯拉夫女子结束了她的咒骂。

“全都不见了!”埃尔西大声叫道,“所有的东西:我的钻石手镯,爸爸给我的项链,还有翡翠和红宝石戒指,还有一些漂亮的钻石胸针。谢天谢地我刚好藏着我的珍珠项链。噢,派恩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请您把列车员找来。”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会保证在他来之前这位女士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歹徒!妖怪!”斯拉夫女子尖叫着。她继续谩骂。火车到达了威尼斯。

此后半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无须详述。帕克·派恩先生用若干种不同的语言和若干位不同的官员打交道,但均告失败。那位涉嫌偷窃珠宝的女士同意接受搜查,但结果表明她是无辜的。珠宝不在她身上。

在从威尼斯到的里雅斯特(意大利一港口。译注。)的路上,帕克·派恩先生和埃尔西讨论了这桩珠宝失踪案。

“您最后一次真正看到您的珠宝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我放好昨天戴的蓝宝石耳环,拿出一副珍珠时。”

“珠宝一样不缺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7:48

“嗯,当然了,我并没有一一检查,但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就算可能丢了一个戒指之类的,但仅此而已。”

帕克·派恩先生点了点头:“那么,列车员今天早晨什么时候收拾的包厢?”

“我去餐车的时候随身带着箱子——我总是随身带着它,除了刚才跑出去那会儿。”

“这么说来,”帕克·派恩先生说,“那个受到伤害的无辜的苏贝斯卡女士,或者随便她怎么称呼自己,一定就是小偷。但她究竟怎么处理那些东西了呢?她只进来呆了一分半钟,刚来得及用配好的钥匙打开箱子,拿出珠宝——好,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会不会是交给别人了?”

“不太可能。那时我已经转过身往回走。如果有人从这间包厢里出来,我应该能看到。”

“也许她把东西扔出车外给某个接应的人。”

“这个假设妙极了。只是,事情发生的时候,列车正在穿越海洋,我们在桥上。”

“那么她肯定把珠宝藏在车上了。”

“我们来找找看。”

埃尔西怀着极大的热情开始四处搜寻,而帕克·派恩先生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埃尔西责怪他没有尽力而为,他连忙为自己开脱。

“我正在考虑我必须在的里雅斯特发一封颇为重要的电报。”他解释说。

埃尔西爱理不理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帕克·派恩先生的形象在她心目中一落千丈。

“恐怕你有些生我的气了,杰弗里斯太太。”他淡淡地说。

“嗯,您好像不太成功。”她反唇相讥。

“但是,亲爱的女士,要知道我并不是一名侦探。盗窃和犯罪根本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探究人类的心理才是我的专长。”

“但是,我上火车的时候是有一点儿不高兴,”埃尔西说,“可和我现在相比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我只能放声大哭。我那么漂亮的手镯,还有订婚时爱德华送给我的订婚戒指。”

“但是您一定已经为您的珠宝保过险了?”帕克·派恩先生插了一句。

“保险了吗?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我想是保过险了。但我对那些东西本身很有感情,派恩先生。”

火车开始减速,帕克·派恩先生向窗外张望。“的里雅斯特,”他说,“我得去拍电报了。”

“爱德华!”列车到了斯坦布尔,埃尔西远远地看到她丈夫从站台上快步走来,一下子精神焕发。此时此刻,连珠宝的失窃都被抛在了脑后。她也忘了她在吸墨纸上发现的可疑的字句。现在她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她和丈夫已经分离了两个星期。尽管他有些严肃,有些一本正经,他仍然是个迷人的男人。他们刚要离开车站时,埃尔西觉得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转过头去,原来是帕克·派恩先生。他温和亲切的脸上荡漾着和善的微笑。

“杰弗里斯太太,”他说,“半小时后您能到托卡特莲酒店来找我吗?我想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埃尔西迟疑地看着爱德华,然后为二人作了介绍;“这位——呃——是我丈夫,这位是帕克·派恩先生。”

“我想您太太已经告诉了您关于她的珠宝失窃的事情,”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一直在尽我所能地帮她找回它们。我想再过半小时就能有些消息。”

埃尔西的目光征询地望着爱德华。他立刻回答道:“去吧,亲爱的。托卡特莲酒店,是吧,派恩先生?好吧,我保证她会准时去的。”

半小时后,埃尔西被带入帕克·派恩先生的私人起居室。他站起来迎接她。

“您对我非常失望,杰弗里斯太太,”他说,“您不必否认。噢,我不会假扮成一个魔术师,但我会尽力而为。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硬纸板盒递给她。埃尔西将它打开,戒指、胸针、手镯、项链、全都在里面。

“派恩先生,多么神奇啊!这——这简直太捧了!”

帕克·派恩先生谦虚地微笑着:“我很高兴我没有令您失望,亲爱的女士。”

“噢,派恩先生,您让我羞愧难当!从的里雅斯特开始我就对您态度恶劣,而现在——您把珠宝全找回来了。但您是怎样找到它们的呢?什么时候?在哪儿?”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他说,“总有一天您会知道的。事实上,您很快就会知道的。”

“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呢?”

“出于种种原因。”帕克·派恩先生说。

埃尔西不得不满怀好奇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帕克·派恩先生戴上帽子,拿起手杖,来到培拉的街上。他一边走一边自己对自己微笑着,直到来到一个小咖啡馆门前。那会儿客人不多,从那里可以俯瞰金角湾(土耳其欧洲部分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海湾,构成伊斯坦布尔港口。译注。)。在另一边,斯坦布尔的清真叫拜楼在午后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多姿。景色真美。派恩先生坐下来叫了两杯咖啡,咖啡很快来了,味道又浓又甜。他刚刚呻了一口自己面前那杯,一位男子就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正是爱德华·杰弗里斯。

“我给您点了杯咖啡。”帕克·派恩指了指桌上那个小杯子。

爱德华把咖啡推到一边,他从桌上探过身来。“您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帕克·派恩先生陶然享用着他的咖啡:“您太太告诉了您她在吸墨纸上的发现了吧?没有?噢,她会告诉您的,她只不过是一时忘了而已。”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7:49

他说了埃尔西的发现。

“很好,这与即将到达威尼斯时发生的奇怪事件恰好对上了号。出于某种原因,您在幕后操纵了这起珠宝盗窃案。但为什么要说‘最佳时机是即将到达威尼斯的时候’呢?这似乎毫无道理。您为什么不让您的代理人自己选择时间和地点?

“然后,突然间,我恍然大悟。您太太的珠宝在您离开伦敦之前就被用假珠宝掉了包。但是这个解决办法并不令您满意。您是个品格高尚、谨慎尽责的年轻人,您担心某个佣人或其他无辜的人会受到怀疑。失窃事件必须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但不能牵涉到任何您的家人或朋友。

“您提供给那位执行者一把珠宝箱的钥匙和一颗烟雾弹。她要在适当的时间里假报火警,制造混乱,然后冲进您太太的包厢,打开珠宝箱,把假珠宝通通抛进大海。她可能会受到怀疑甚至是搜查,但因为珠宝不在她手上,不会有任何证据对她不利。

“所以现在地点选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珠宝仅仅是被抛到铁路沿线,它们很可能会被发现,于是选择一个火车驶过海洋上方的时刻是关键所在。

“同时,您在这儿安排出售珠宝的事宜。只等窃案发生之后,您就可以将珠宝脱手。但是我的电报及时到达了您的手中。您遵从了我的指示,把珠宝送到托卡特莲酒店等待我的到达。因为您知道要不然的话,我就会像我所威胁的那样把此事交给警方处理。您也依照指示来到这儿来见我。”

爱德华·杰弗里斯用哀求的目光望着帕克·派恩先生。他是个英俊的青年,个子高大,皮肤白皙,下巴圆润,眼睛又大又圆。“我怎么才能让您明白呢?”他绝望地说,“对您来说我一定和一般的小偷没什么两样。”

“一点儿也不。”帕克·派恩先生说,“恰恰相反,我认为您是非常诚实可靠的。我习惯于把人分为不同的类型。而您,我亲爱的先生,自然是属于受害者那一类。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个字,敲诈勒索。就是那么回事儿。”

“嗯?”

“您见过我太太。您可以看出她是多么纯洁天真,对罪恶一无所知。”

“是的,是的。”

“她的心地单纯之至。一旦她发现我做过的一些事,她一定会离开我。”

“是吗?但这不是问题所在。您究竟做了什么,我的年轻朋友?我猜想大约与女人有关?”

爱德华·杰弗里斯点了点头。

“在你们结婚之后还是之前?”

“之前。噢,之前。”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这正是这个故事残酷的地方。事情发生在西印度的一家酒店里,有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一位罗塞特太太在那里逗留。她丈夫是一个脾气恶劣的人,动不动就变得非常粗暴。一天晚上他用手枪威胁她,她都快被吓疯了,逃出来跑到我房间里。她,她央求我让她在我房间里留到天亮。我,我还能怎么做呢?”

帕克·派恩先生注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也问心无愧地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正直和诚恳。帕克·派恩先生叹了口气:“换句话说,杰弗里斯先生,简而言之您被欺骗了。”

“难道——”

“是的,是的,一个老掉牙的把戏——但对有侠义心肠的年轻男子总是能起作用。我想当您公布您即将举行婚礼的时候,敲诈也就随之而来了?”

“是的。我收到了一封信。如果我不交出一定数额的钱,他们将向我未来的岳父揭露一切,说我如何离间这位年轻女子对她丈夫的感情;别人如何见她进我的房间;她丈夫要提出离婚诉讼。真的,派恩先生,整件事把我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他心烦意乱地抹了抹前额。

“是的,是的,我明白。所以您付钱了。而他们仍然时不时地来敲诈您。”

“是的。这次实在是走投无路。我们的生意受到经济萧条的巨大打击,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现金。不得已我想到了这个办法。”他端起他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然后一饮而尽。“我现在该怎么办?”他可怜巴巴地问,“我到底该怎么办,派恩先生?”

“我会告诉您该怎么办。”帕克·派恩先生坚决地说,“我会对付那些折磨您的人。至于您的太太,您得赶紧回去告诉她实情,或者说至少是一部分实情。您将隐瞒的惟一一点就是发生在西印度的真实情况。您必须对她隐瞒您是,嗯,中了圈套,正如我刚才所说。”

“但是——”

“我亲爱的杰弗里斯先生,您不了解女人。如果一个女人必须在傻瓜和唐璜之间作出选择,她每次都会选择唐璜。您的太太,杰弗里斯先生,是一位迷人、纯真、品格高尚的女士。她从和您在一起的生活中所能获得的惟一刺激就是相信她挽救了一个浪子。”

爱德华·杰弗里斯张大了嘴巴瞪着他。

“我是认真的。”帕克·派恩先生说,“现在这个时候,您太太依然爱着您,但我看到的迹象告诉我,如果您一直给她这种诚实正派的印象以致于单调乏味,她很可能不会再爱您了。”

“去跟她说,我的孩子。”帕克·派恩先生慈祥地说,“坦白一切——我是说,尽你所能地捏造些事情。然后解释说自从你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你就决心痛改前非。你甚至偷钱去付给他们,为了使这些事情不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会满怀激情地原谅你。”

“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原谅。”

“真相是什么?”帕克·派恩先生说,“根据我的经验,它通常是破坏计划的事情。你必须对女人撒谎,这是婚姻生活的基本法则。她喜欢这样:去求她原谅你,我的孩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敢说以后每当有漂亮女郎来到你身旁的时候她都会警觉地看着你,有些男人不喜欢这样,但我想你不会。”

“我对除了埃尔西以外的女人不感兴趣。”杰弗里斯先生简洁地回答道。

“好极了,我的孩子。”帕克·派恩先生说,“但如果我是你,这一点可不会让她知道。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爱德华·杰弗里斯站起身来:“您当真认为——”

“我肯定。”帕克·派恩先生坚决地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7:49

设拉子的隐居者

在巴格达稍事停留之后,帕克·派恩先生于清晨六点动身前往波斯。

单翼飞机上乘客的空间很有限,窄窄的坐椅不能让帕克·派恩先生的身体有任何舒适的感觉。另外还有两位游客同行。

一个是身宽体胖、面色红润的男子,帕克·派恩先生判断他一定有喋喋不休的毛病;另一个是身材瘦削、嘴唇有些撅起的女子,看上去很有主见。

“不管怎么说,”帕克·派恩先生想,“他们看来都不像需要向我咨询的人。”

他们的确不是。瘦小的女人是一位美国传教士,深以刻苦工作为乐;面色红润的男子是一家石油公司的雇员。在出发之前他们已经向同行者做过简要的自我介绍了。

“恐怕我只是个旅行者而已。”帕克·派恩先生轻描淡写地说,“我要去德黑兰、伊斯法罕和设拉子。”

他说出这些地名时带着音乐般的韵味,他又重复了一遍,德黑兰、伊斯法罕和设拉子。

帕克·派恩先生俯瞰着脚下的大地。平坦的沙漠。他感受到这块广袤无垠罕有人迹的土地所蕴涵的神秘。

在克尔曼沙阿飞机降落,检查护照过海关,帕克·派恩先生的一个包被打开,海关工作人员饶有兴趣地检查一个小纸盒,还提出了不少问题。因为帕克·派恩先生既听不懂也不会说波斯语,事态就一下子复杂了。

飞机的驾驶员正好走了过来。他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德国青年,深蓝色的眼睛,经过风吹日晒的脸。“出什么事了?”他友好地询问。

帕克·派恩先生已经煞费苦心地打了各种各样的手势,可是看来毫无效果,这时总算松了一口气,转向驾驶员说:“这是除臭虫的药粉,你可以向他们解释清楚吗?”

飞机驾驶员一脸茫然:“什么?”

帕克·派恩先生用德语重复了一遍他的解释。飞行员咧嘴笑了起来,将他的话翻译成波斯语。严肃的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阴沉的脸放松了,微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甚至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觉得这真有意思。

三位乘客再次登上飞机继续航行。他们在哈马丹降低高度抛下邮件,不过飞机并未停留。帕克·派恩先生向下俯瞰,试图辨认出拜希斯顿岩石,在这个罗曼蒂克的地方古波斯王大流士曾用三种文字——巴比伦文、米底亚文和波斯文——记载下他帝国的疆域和征服的历程。

他们到达德黑兰是下午一点,海关需要更多的警方手续。德国飞行员来了,微笑着站在一边,看着帕克·派恩先生回答完他听不懂的一大堆问题。

“我都说了些什么?”他问德国人。

“你说你父亲的教名叫旅行者,你的职业是查理,你母亲的名字叫巴格达,你从哈里特来。”

“这有关系吗?”

“无关紧要。只要回答一点什么就可以了,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

帕克·派恩先生对德黑兰非常失望,他发现这个城市现代得令人压抑。第二天晚上他走进旅店时遇到飞机驾驶员赫尔·施拉格尔时,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一阵心血来潮之下,他邀请飞行员共进晚餐。德国人接受了邀请。

身着古典装束的侍者记下了他们所点的菜。菜很快送来了。

当他们吃到甜点——一道有些粘乎乎的巧克力点心时,德国人问:

“那么你是去设拉子的了?”

“是的,我坐飞机到那里,然后从设拉子由陆路返回伊斯法罕和德黑兰。明天我坐的还是你的飞机吗?”

“噢,不是。我要返回巴格达。”

“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三年了。我们的服务期定为三年。到现在我们从未出过事故。”他敲了敲桌面,两杯用厚厚的杯子盛着的甜咖啡端了上来,两人点上烟。

“我第一次运载的乘客是两位女士,”德国人回忆道,“两位英国女士。”

“是吗?”帕克·派恩先生说。

“一位是出身名门的年轻小姐,你们一位部长的女儿——你们怎么称呼的?埃丝特·卡尔女士。她很漂亮,非常漂亮,但是个疯子。”

“疯子?”

“彻底的疯子。她住在设拉子一座当地人的大房子里。她穿的是东方装束,看上去一点不像欧洲人。这是有这样好出身的小姐过的日子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7:49

“也有其他人这样生活呢,”帕克·派恩先生说,“比如希丝塔·斯坦霍普夫人……”

“不一样,她是个疯子。”德国人打断了他,“你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就像战争时期我的潜艇指挥官一样的眼神。他现在在精神病院。”

帕克·派恩先生陷入了沉思。他清楚地记得迈克尔德弗爵士,埃丝特·卡尔小姐的父亲——金色头发,带着笑意的蓝眼睛,皮肤白皙的大个子。在他担任内政部长时,帕克·派恩先生曾在他手下工作过。他也曾见到过迈克尔德弗夫人,一个有着天鹅绒般的碧眼、乌黑头发的出名的爱尔兰美人。他们都是体面的正常人,然而卡尔家族却确实有精神病的遗传。消失了一两代之后,它又时尔会冒出来。他又想,赫尔·施拉格尔强调这一点也有些不同寻常。

“还有另外一位小姐?”他似乎是随意地问道。

“另外一位小姐一一死了。”

他的声音中有某种东西让帕克·派恩先生警觉地抬头看了看他。

“我有一颗心,”赫尔说,“我能感觉到。她是,对我来说,最美丽的,那位小姐。你知道,爱情这样的事总是说来就来了。她是一朵鲜花——一朵鲜花。”他深深地叹息,“我去看过她们一次,在设拉子的那座房子里。是埃丝特小姐请我去的。我的小宝贝,我的鲜花,我看得出来,有什么东西让她很害怕。当我再次从巴格达返回,我听说她已经死了。死了!”

他停了停,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可能是另外那个人杀了她。那人是个疯子,我告诉你。”

他叹了一口气。帕克·派恩先生叫了两杯甜酒。

“加橙皮的柑香酒。味道不错。”侍者一边说,一边送上了两杯柑香酒。

在第二天午后,帕克·派恩先生第一次看到了设拉子,他们飞越了狭长荒芜的山谷,延伸的山脉,干燥的不毛之地,枯焦的荒野。然后设拉子就突然跳入了视野,宛如荒原腹地中一颗碧绿的翡翠。

帕克·派恩先生喜欢设拉子而不喜欢德黑兰。旅店的原始粗陋并不使他感到震惊,他也并不惧怕街道的肮脏简陋。

他发现自己正处在波斯人的节日当中。从前一天傍晚开始往后的十五天里,波斯人要庆祝南如节——他们的新年。他漫步穿过空无一人的集市,走进城市北部伸展的广阔空间。整个设拉子都在庆祝。

一天,他走出了城,去了诗人哈菲兹的墓地。在回来的路上,他被他看到的一座房子给迷住了。一座铺着天蓝色、玫瑰色和鹅黄色砖瓦的房子,置于有池塘、橘树和玫瑰的绿色花园中。他觉得,这真是一座梦幻之屋。

当晚他和英国领事共进晚餐时问起了那座房子。

“迷人的地方,不是吗?它是早先一个富有的执政官建造的。在卢里斯坦任职期间他大捞了一把。现在一个英国女人住着。你一定听说过她——埃丝特·卡尔小姐。极度疯狂,已经完全地同化了。她不愿意和任何英国人或英国的事情搭上干系。”

“她年轻吗?”

“年轻得不可能这样装疯卖傻。她大约有三十岁。”

“曾经有另一个英国女人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后来死了?”

“是的,那是大约三年前的事了。事实上正好是我到这儿就职的第二天。我的前任巴哈姆是突然去世的。这你知道。”

“她是怎么死的?”帕克·派恩先生直截了当地问。

“从二楼的平台上摔下来的。她是埃丝特小姐的女仆或是同伴,我忘了是什么了。总之,她正端着早餐盘子,向后踩了个空。真是悲惨。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她的颅骨撞在了下面的石头上。”

“她叫什么名字?”

“我想叫金吧,也说不定是威利斯?不,这是那个女传教士的名字。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埃丝特小姐伤心吗?”

“是的——不是,我不知道。她很古怪,令人费解。我无法了解。她是个非常,嗯,傲慢的人。你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个人物,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发号施令的方式,和她闪亮的黑眼睛着实吓住了我。”

他有些羞愧地笑了起来,随即好奇地看着他的同伴。帕克·派恩先生明显地瞪着空中发呆。刚刚划着想去点烟的火柴在他手上燃烧,却全无知觉,一直烧到了他的手指,一阵灼痛,他赶紧扔掉火柴。然后他看到了领事惊愕的表情,不禁微笑了起来。

“请你原谅。”他说。

“你是不是走神了?”

“走得老远。”帕克·派恩先生神秘地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7:49

他们谈起了别的话题。

当天晚上,帕克·派恩先生在小油灯下写了一封信。他犹豫了很久不知如何措辞,但最后其实又非常简单:

帕克·派恩先生谨向埃丝特·卡尔小姐致以诚挚的敬意。如您需要咨询,三天之内本人将在远东旅店恭候。

他附上了一张剪报——那则著名的广告:

您快乐吗?如果答案是“不”,那么请来里奇蒙街17号,让帕克·派恩先生为您解忧。

“这个计策一定成功。”帕克·派恩先生精神十足地爬上令他很不舒服的床,“让我想想,快三年了。是的,会起作用的。”

次日下午大约四点钟有了回音。回信是一个不懂英文的波斯仆人带来的。

帕克·派恩先生如能于当晚九时光临舍下,埃丝特·卡尔小姐将不胜荣幸。

帕克·派恩先生微微地笑了。

当晚,又是这个仆人把他引进门,带他穿过黑暗的花园,登上屋外的楼梯,绕到房子背后。那儿有一扇门开着,他走进了天井或者说是平台。靠墙放着一张大沙发,斜倚着一个动人的女士。

埃丝特小姐穿着东方式的长袍,令人觉得她的这个偏好是因为东方装束更适合她浓郁的带有东方气质的美。傲慢,那个领事这么形容她,的确她看上去是很傲慢,下颚高高抬起,眉毛也带着一股傲气。

“你就是帕克·派恩先生?请坐在那里。”

她的手指向一堆软垫,中指上闪耀着一只刻有她家族纹章的绿宝石戒指。那是她家传之物,一定值不少钱,帕克·派恩先生想。

他顺从地坐下,尽管稍有些困难。对于像他这样身材的人来说,要优雅地席地而坐实在是不容易。

一个仆人端着咖啡出现了。帕克·派恩先生接过杯子,礼节性地喝了一口。

女主人已经有了东方式的无限悠闲自在的习惯。她并不急于进入谈话。她半眯着眼睛啜着她的咖啡。终于她开口了。

“这么说你帮助那些不快乐的人,”她说,“至少你广告上是这么说的。”

“是的。”

“你为什么把它送来给我看?这是你在旅行途中做生意的方式吗?”

她的话明显地令人不快,但帕克·派恩先生不加理会。他简单地回答:“不,我对于旅行的概念是:没有业务的纯粹的假期。”

“那为什么还要把广告送来给我看?”

“因为我有理由相信,你——不快乐。”

有一阵子的沉默。他非常好奇,她会如何回答?她给自己一分钟的时间考虑,然后她笑了。

“我想你以为任何一个离开了花花世界,与家人、祖国断绝来往,像我这样生活的人,一定会很不快乐,悲伤、绝望。你认为有这样的情绪才会导致自我放逐?噢,算了,你怎么会理解?在那儿,在英国,我只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在这儿我是我自己。我从内心深处来说是个东方人。我喜欢这种隐居的生活。我敢说你无法理解。对你而言,我一定看上去像——”她迟疑了一下,“像个疯子。”

“你并不疯。”帕克·派恩先生说。

他的声音带着相当程度的肯定。她惊奇地看着他。

“可我想他们一直说我是。愚蠢?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我非常地快乐。”

“但是你让我登门拜访。”帕克·派恩先生说。

“我必须承认我很好奇,想一睹尊容。”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此外,我永远不会动回去的念头——回英国,但无论如何,我也想知道有些什么事在——”

“在你远离的那个世界里发生?”

她点点头算是回答。

帕克·派恩先生开始娓娓而谈。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充满抚慰。他轻轻地讲述着,在强调某一件事的时候才略加重语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7:50

他谈起了伦敦,谈起社会新闻,名士淑女,新开张的酒店和夜总会,赛马会,乡间狩猎,别墅丑闻;他谈到了服饰,巴黎时装,和不起眼的街道上那些可以痛快地讨价还价的小店铺。他描述了戏院和电影院,介绍了上映的新片;他描绘了新落成的花园住宅区;他谈到了植物和园艺;最后他带着思乡的情绪谈起了伦敦夜景,有轨电车和巴士来回穿梭,忙碌的人群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赶着回家,每个人都有一个温暖的小小家庭在等待他们的归来,还谈到了英国式的亲密的家庭生活。

这是一场出色的表演,显示了不同寻常的广泛的知识面和列举事实的巧妙。埃丝特小姐的头低垂了下来,泰然自若的傲慢神色早已荡然无存。好几次,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结束了谈话。她解除了所有的伪装,哭出了声。

帕克·派恩先生默不作声,只是坐在那儿望着她,脸上默默地带着满意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人做了一次实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一样。

终于她抬起了头。“好了,”她挖苦地说,“你满意了?”

“我想是的——现在。”

“我怎么能忍受,怎么能忍受?永远不离开这儿,永远不见任何人?!”哭声从她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她猛地直起身子,满脸通红。“好了。”她刻薄地问道:“你怎么不说那显而易见的评语?你怎么不说:‘如果你这么想回家,为什么不回家呢?’”

“不,”帕克·派恩先生摇摇头,“对你来说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惊恐的神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回去吗?”

“我想我知道。”

“错了,”她摇摇头,“我不能回去的原因你是永远猜不到的。”

“我从不猜测,”帕克·派恩先生说,“我观察,然后分析。”

她摇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我可以让你信服。”帕克·派恩先生友好地说,“埃丝特小姐,我相信你到这儿来的时候坐的是从巴格达起飞的新德国航空公司的飞机。”

“是的。”

“你们的飞机是一位年轻的飞行员驾驶的,赫尔·施拉格尔,后来他还到这儿来看望过你们。”

“是的。”

和上一个“是的”有着微妙的不同,这次语气更柔和一些。

“你有一个朋友,或者说是同伴,已经去世了。”这句话的语气像钢铁一般冰冷,令人不快。

“是同伴。”

“她名叫?”

“穆里尔·金。”

“你喜欢她吗?”

“你什么意思,喜欢?”她停了停,想了一下说:“她对我很有用。”

她的话音里带着傲慢。帕克·派恩先生想起了领事的话:“你看得出她是个人物,如果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她死的时候你伤心吗?”

“我——当然!派恩先生。是否真有谈论此事的必要?”

她生气地说,不等回答就接了下去:“非常感谢你的光临,但是我有些累了,是否可以告诉我该如何感谢你?”

然而帕克·派恩先生纹丝不动,也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提问:“从她死后,赫尔·施拉格尔就没有来过。假如他来了,你会接待他吗?”

“当然不会。”

“完全拒之门外?”

“完完全全,赫尔·施拉格尔并不受欢迎。”

“是的,”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说,“你只能这么说。”

她傲慢自大的防御盔甲开始动摇了。她犹豫地说:“我——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埃丝特小姐,你知不知道年轻的史拉戈爱上了穆里尔·金?他是个多愁善感的小伙子。他依然珍藏着对她的回忆。”

“真的吗?”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是什么意思,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怎么会知道?”

“你总有仔细看她的时候吧。”帕克·派恩先生温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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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是指这个!她是一个长得挺不错的年轻女子。”

“和你差不多年纪?”

“没差多少。”她停了停,问道:

“你为什么认为——史拉戈还关心着她?”

“因为他是这样对我说的。是的,是的,确凿无疑。我说过,他是个多愁善感的年轻人。他很愿意将他的心事向我一吐为快,对她这么样子死去的方式他很伤心。”

埃丝特小姐跳了起来:“你认为是我谋杀了她?”

帕克·派恩先生并没有像她一样跳起来。他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

“不,我亲爱的孩子,”他说,“我不相信你会谋杀她。事已至此,我想你最好还是尽快停止演这场戏回家去吧。”

“你说什么?演戏?”

“事实是,你失去了你的胆量。是的,你完全失去了胆量。你害伯你会因谋杀了你的雇主而受到指控。”

她全身陡然一震。

帕克·派恩先生继续说:“你并不是埃丝特·卡尔小姐。在我到这里之前我就知道了。不过为了确认我还是做了试探。”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当我刚才谈话时,我一直看着你。每次你都是以穆里尔·金的身份来反应,而不是埃丝特·卡尔。廉价的商店、电影院、坐有轨电车、巴士回家——你对这些都有反应。乡间别墅里的丑闻、新开张的夜总会、伦敦社交界的蜚短流长、赛马会,听到这些你都无动于衷。”

他的语音更加循循善诱,充满了父爱:“坐下把一切都告诉我、你并没有谋杀埃丝特·卡尔小姐,可你认为你会被指控为谋杀。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把整个身子都陷在了沙发里,然后开始说话。她的话有些急促,迫不及待。

“我必须说——开始,我——很害怕她。她是个疯子——并不是非常地疯狂——只是有一点。她把我带到这儿。我就像个傻瓜一样地开心,以为很浪漫。小傻瓜,我就是一个小傻瓜。这事还和一个司机有关。她见到男人就疯狂——一点不错。他不愿意和她有任何关系,然后这事就被捅了出来。她的朋友们都知道了,她成了笑柄。于是她从她的家族中消失,来到了这儿。

“这只是为了不使她丢脸而故作姿态——沙漠中的独居,所有这一类事情。她会在这里装腔作势地过上一阵子,然后回家。但她越来越不正常了。后来就碰到了那个飞行员,她看上了他。他到这儿来看我,她以为——噢,你可以理解。可是他一定是对她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于是她就突然对我大发雷霆。她真可怕,真吓人。她说我永远也回不了家了。她说我只能任由她摆布,我只是个奴隶,只是一个奴隶而已。她操纵着我的生杀大权。”

帕克·派恩先生点点头。当时的情形在他面前展现。埃丝特小姐逐渐越过了理智的边缘,就像她家族中其他的人在她以前做的那样,而这个被吓坏了的姑娘对此一无所知,又从未出过远门,相信了对她所说的一切。

“但是有一天我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爆发了。我和她对抗了起来。我告诉她如果她想把我怎么样的话,我要比她身强力壮得多。我告诉她我会把她扔到下面的石头上去。她被我吓倒了,真的吓倒了。她还一直以为我是个温顺驯良的人。我向她逼近,她一定以为我真的会干什么。她向后退。她——她踩了个空从那儿摔了下去!”穆里尔·金把脸埋在了双手里。

“后来呢?”帕克·派恩先生柔声问道。

“我吓昏了头。我想他们会说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我想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我想我会被关进这儿可怕的监狱。”她的嘴唇在颤动,帕克·派恩先生清楚地看出她被无可名状的恐惧牢牢摄住,“后来我一下子想到——如果摔下去的是我!我知道刚派来一个新的英国领事,从来没有见过我们。他的前任刚好去世。

“我想仆人们很容易对付。对他们来说我们只是两个疯疯癫癫的英国女人。一个死了,另一个还会继续待着。我给了他们不少钱,让他们去请来英国领事。他来了,我以埃丝特小姐的身份接待他,戴着她的戒指。他是个好人,处理了所有的后事。没人有过一点点的怀疑。”

帕克·派恩先生沉思着点点头。埃丝特·卡尔小姐可能疯狂极顶,但她毕竟是埃丝特·卡尔小姐。

“后来,”穆里尔继续说,“我真希望不是这样。我发现自己也越来越疯狂,就像被判了罪一样留在这里继续演我的角色。我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现在如果我说出了真相,那么看上去就更像是我谋杀了她。噢,派恩先生,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帕克·派恩先生以他这个身材所能做到的最敏捷的动作站了起来,“我亲爱的孩子,现在你和我一起去见英国领事。他是个和蔼可亲又宽宏大量的人。当然会有令人不愉快的司法程序,我不能保证一帆风顺,但你不会因谋杀而上绞架。另外还有,为什么早餐盘子会在她尸体旁?”

“是我把它扔下去的。我——我想这样死者会更像是我。是不是很愚蠢?”

“精彩之处。”帕克·派恩先生说,“事实上,这一点确实曾使我怀疑是不是你杀死了埃丝特小姐——不过那是在我见到你之前。当我见到你后,我知道不论你这辈子可能干过什么,你都不会去杀人的。”

“你是说我没这个胆量?”

“你的意识不会让你这么干。”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还有煞风景的事需要面对,不过我想你会没事的。然后,回你斯特雷特姆山的家——是斯特雷特姆山,对不对?对了,我想一定是。当我提到某一路去那里的公共汽车时你的脸色有很大变化。你走吗,亲爱的?”

穆里尔·金踌躇不前。“他们不会相信我的。”她揣揣不安地说,“她家里人和所有的人,他们不会相信她会那么疯狂的。”

“交给我办吧。”帕克·派恩先生说,“你瞧,我知道一些有关这个家族历史的一些事情。来吧,孩子,不要再胆怯了。记住,有个小伙子伤心得心都快碎了。我们最好快一点,可以让你赶上他开的飞机回巴格达。”

女孩微笑了,脸上一阵红晕。“我准备好了。”她简单地说。当她向门口走去时,又转过身来问道:“你说你见到我之前就知道我不是埃丝特·卡尔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分析事实。”帕克·派恩先生说。

“分析事实?”

“是的。迈克尔德弗爵士和他的夫人都长着蓝色的眼睛。当领事提到他们的女儿有一双黑眼睛时,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对。棕色眼睛的人可能会生下蓝眼睛的孩子,反之却不可能,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是科学证明的事实。”

“你真了不起!”穆里尔·金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7:50

无价的珠宝

旅行队度过了漫长而疲惫的一天。清晨他们从阿曼出发时,凉篷下的气温已是华氏九十八度。天色暗下来时,他们刚好到达皮特拉①市。这座城市有着不可思议的宏伟壮观的红色岩石。

他们一行七人。凯莱布·P·布伦德尔先生,大腹便便的美国商界巨头;他的皮肤黝黑、相貌堂堂、可是有些沉默寡言的秘书吉姆·赫斯特;议员唐纳德·马维尔爵士,一个面容疲倦的英国政客;卡弗博士,世界著名的考古学家;陆军上校杜波斯克,一个勇敢的法国人,刚从叙利亚来;还有一位很难用职业头衔来表明身份的帕克·派恩先生,谈吐间表露出英国人的稳重;最后一位是漂亮但被过分地溺爱宠坏了的卡罗尔·布伦德尔小姐,以她是除了六个男人之外惟一的女性这一身份而自得。

他们在大帐篷里用晚餐,挑好各自睡觉的帐篷。他们谈论起近东的政局。

英国人小心翼冀,法国人谨慎善言,美国人多少带着些愚昧自大,考古学家和帕克·派恩先生却很少说话,看来他们两人都喜欢听众这个角色。吉姆·赫斯特也是如此。

后来他们谈起了他们参观过的城市。

“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浪漫。”卡罗尔说,“想想看,他们——你们叫他们什么来着——纳巴特人,那么早就在这里居住了,早在有史以前!”

“差远了。”帕克·派恩先生和善地说,“呃?卡弗博士?”

“噢,这不过是大概两千年前的事。如果说敲诈勒索的人是浪漫的,那么也可以说纳巴特人是浪漫的。应该说,他们是一群富有的流氓,强迫过路人从他们开的路上通过,而且决意使其它的路都不安全。皮特拉是他们勒索得来的财富的储藏地。”

“你认为他们只是抢劫犯?”卡罗尔问,“仅仅是普通的贼而已?”

“贼这个字眼不够浪漫,布伦德尔小姐。贼让人想到低级的小偷小摸。抢劫犯干的就更大张旗鼓。”

“说是现代金融家怎么样?”帕克·派恩先生眨眨眼睛。

“这是在说你呢,老爸!”卡罗尔说。

“一个会赚钱的人能够造福人类。”布伦德尔先生言简意赅地总结。

“人类,”帕克·派恩先生喃喃自语,“常常会忘恩负义。”

“什么是诚实?”法国人发问,“一种视场合而定的习俗,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含义。阿拉伯人不以偷窃为耻,也不以撤谎为耻。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偷窃谁或者对谁撒谎。”

“完全正确,是这样。”卡弗同意。

“这个观点表现了西方与东方相比所具有的优越。”布伦德尔说,“当这些可怜的人们受到教育——”

唐纳德爵士漫不经心地加入了谈话:“教育毫无用处,显而易见。教给别人一大堆没用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什么?”

“噢,我是说,打个比方,一朝偷窃,终生是贼。”

有片刻死寂的沉默。然后卡罗尔开始热烈地谈论起蚊子,她父亲立即响应。

唐纳德爵士有些迷惑,向他的邻座帕克·派恩先生耳语:“看来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是不是?”

“有些古怪。”帕克·派恩先生说。

不管这一刻谈话陷入了怎样的窘境,有一个人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考古学家一声不吭地静坐着,眼神迷离发呆。谈话稍有停顿,他突然冒失地开口说:

“你们知道,”他说,“我同意那个说法,至少,哪怕从另一方面来看。一个人本质上是诚实的,或者不是。你永远无法改变。”

“你不相信比如突然之间的诱惑会把一个诚实的人变成一个罪犯?”帕克·派恩先生问。

“不可能!”卡弗说。

帕克·派恩先生缓缓地摇摇头:“我可不会说不可能。你瞧,有那么多需要考虑的因素。总有突破口。”

“你认为什么是突破口?”年轻的赫斯特首次开口发问。他的嗓音浑厚,非常吸引人。

“大脑需要调节来承受负荷,导致犯罪的动机——将一个诚实的人变成一个不诚实的人——可能仅仅缘于一件琐碎的小事。因此大多数犯罪行为都是荒谬可笑的。起因,十之八九,是超过负荷的琐事。打个比方,是压垮一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在这儿谈犯罪心理学,我的朋友。”法国人说。

“如果一个罪犯是心理学家,他该是怎样的一个罪犯啊!”帕克·派恩先生说,他的声音和蔼地强调出这点。“只要想想你遇到的十个人里头至少有九个总会在正确的刺激下被引诱做你希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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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中短篇小说集》--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