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3

在塞特尔看守的过程中,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听我讲述那个梦以后,他很感兴趣。按照我的要求,他带我到了那问图书室,非常巧,房间里面的每一个特别的摆设都和我梦中的一样。我甚至可以指出那只猫带着悲伤的眼神看我最后一眼的确切位置。

我们两个人站在那里,头脑里一片混乱。突然,我的脑海里浮出了一个主意,我弯下腰,浏览了摆在那个位置上的图书的书名。我注意到,那排书的中间有一个空缺。

“这里有一本书被拿走了。”我对塞特尔说道。

他也朝着那个书架弯下了腰。

“喂,”他说道,“后面这里有根钉子,它从那本丢失的书上挂下了一块小碎片。”

他仔细地从钉子上解下那块碎片,它只有一英寸大小——但是,它的上面印着几个意味深长的字:“那只猫……”“这个东西让我颤抖,”塞特尔说道,“它的确是又可怕又神秘。”

“我必须知道所有的事情,”我说道,“这里丢失的书是什么?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我到它?”

“可能在什么地方会有目录,或许,卡迈克尔夫人——”我摇摇头。

“卡迈克尔夫人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

“你是那样想的吗?”

“我可以肯定。当我们还在黑暗中猜测和摸索的时候,卡迈克尔夫人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而且,为了她自己的理由,她不会说出任何事情的。与打破平静的局面相比,她更愿意冒那个可怕的危险。”

这一天过得风平浪静,这使我想起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而且,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解决了。我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着,但是,很快我就会看到真相,所有的事实都在那里,早就准备好了,等着一道小小的灵光把它们串连起来,它们才会显示出本来的重要性。

现在,它们发生了!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发生了!

那时,我们像平常一样,晚饭后,一起坐在那间绿色的客厅里。我们都非常安静,房间真的非常安静,一只小老鼠穿过地板——就在那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阿瑟突然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颤动的身体弯得跟弓一样,他追踪着那只老鼠,老鼠消失在壁板后面,而他就蹲在那里——盯着——他的身体仍然强烈地颤动着。

非常可怕!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令人震惊的一刻。我不再怀疑阿瑟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和警觉的眼神所让我想起的事情了。这个解释从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么野蛮,那么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我觉得它不可能,我拒绝着它——不可想象!但是,我无法把它从我的脑海里驱除出去。

我几乎想不起接着还发生了些什么,整件事情看起来都非常模糊和不真实,我不知道我们是如何上了楼,并简单地道了晚安,我们相互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以免从中看到我们自己无法逃避的害怕。

塞特尔自告奋勇要在卡迈克尔夫人的门外看守上半夜,并约好凌晨三点时叫我。我并不怎么害怕卡迈克尔夫人;我确信,我继续幻想出来的理论是不可能的。我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思绪不停地转向它,并继续幻想。

然后,突然夜晚的寂静被打破了,塞特尔的声音在大喊着,在叫着我,我冲到走廊上。

他正在用所有的力气捶打和推撞着卡迈克尔夫人的房门。

“恶魔来找这个女人!”他叫道,“她把门锁起来了!”

“但是——”

“它就在里面,喂!找她来了!你没听见吗?”

从锁着的房门后面,传来了一声拖得长长的凶残的猫的号叫声,接着,是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接着……我听出了那是卡迈克尔夫人的声音。

“那个门!”我大声呼叫着,“我们必须撞开它。再过一分钟我们就晚了。”

我们用肩膀撞着门,用尽了我们全身的力气,“轰”地一声门撞开了——我们差点儿没摔到地上。

卡迈克尔夫人躺在床上,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她的心脏还在跳动,但是,她的伤口非常可怕,咽喉上的皮肤都被撕裂成了碎片……颤抖着,我低声喃喃道:“猫的爪迎…”一阵迷信而恐怖的颤抖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给伤者穿上衣服,并仔细地包扎好伤口,然后,建议塞特尔最好对伤口的确切情况保密,尤其是对帕特森小姐。

我写好一张电报去请医院的护士,并在邮局一开门就尽快发出去。

黎明的阳光偷偷地从窗户射了进来,我看着下面的草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3

“穿好衣服跟我出去,”我突然地对塞特尔说道,“现在卡迈克尔夫人已经没事了。”

他很快就准备好了,然后,我们一起走到花园里。

“你要做什么?”

“把那只猫的尸体挖出来,”我简单地说道,“我必须肯定——”我从工具箱里找到了一把铁锹,然后,我们在山毛榉树下开始工作。终于,我们的挖掘工作得到了报酬。那不是一件愉快的工作,那只动物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但是,我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就是那只猫,”我说道,“和我到这里第一天所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塞特尔吸吸鼻子,仍然闻得到一阵苦杏仁的味道。

“是氰氢酸。”他说道。

我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他奇怪地问道。

“和你想的一样!”

我的推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它也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我看得出来。

“不可能,”他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与一切科学是相对的——任何自然的东西……”他的声音拖着颤抖的尾音。“昨天晚上,那只老鼠,”他说道,“但是——噢!不会是这样!”

“卡迈克尔夫人,”我说道,“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她具有神秘的力量——催眠的能力。她的祖先来自东方,我们可以想象得出,她会怎样运用这些能力去对待一个像阿瑟·卡迈克尔那样无助而又惹人喜欢的人呢?而且要记住,塞特尔,如果阿瑟·卡迈克尔成了一个毫无希望的低能儿,并且对她无比忠诚,那么所有的财产就会毫无疑问地都归她和她的儿子所有了,你不是已经告诉了我,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儿子吗?而且阿瑟正要准备结婚!”

“但是,我们应该做什么呢,卡斯泰尔斯?”

“不能做什么了,”我说道,“我们只能尽我们最大能力,站在卡迈克尔夫人与那个复仇者的中间。”

卡迈克尔夫人恢复得很缓慢,她的伤口如期痊愈了——但是,她很可能要终生忍受那道可怕丑陋的疤痕了。

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无助,击败我们的力量还是那样强大,无法战胜,而且,尽管现在它平静下来了,我们仍然觉得它在等待着时机。我决定了必须做一件事情,等到卡迈克尔夫人的身体恢复到可以走动时,她必须马上离开沃尔登。只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摆脱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可怕的鬼魂,所以,日子在一天天地煎熬着。

卡迈克尔夫人离开的日子选择在九月十八号。在十四号的早上,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正在书房里,和塞特尔讨论着卡迈克尔夫人的病情,就在那时,一位神色慌张的女仆冲了进来。

“噢!先生,”她叫道,“快点!阿瑟先生——他掉到池塘里去了,他走到那条平底船上,船摇摆了起来,接着,他站不稳就掉了下去!我是从窗户上看到这些的。”

我一秒钟也没迟疑,跟在塞特尔后面直冲了出去。菲莉斯。帕特森就在外面,听到了女仆的讲述。她也跟在我们后面跑了出来。

“但是,你们不要害怕,”她叫道,“阿瑟是一个出色的游泳健将。”

然而,我感到非常不对劲,并加快了我的脚步。池塘的水面非常平静,空荡荡的平底船在懒洋洋地摇来摆去——但是,没有任何阿瑟·卡迈克尔的身影。

塞特尔脱下了外套和靴子。“我要下去了,”他说道,“你站在另一条平底船上,拿船钩捞捞看,池塘不是很深的。”

似乎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一直在徒劳地寻找着。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然后,就在我们都感到绝望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他,阿瑟那显然已经没气了的身体浮到了岸边。

后来,我一直无法忘记菲莉斯·帕特森脸上那种剧痛的绝望的神情。

“不——不——”她的嘴唇拒绝说出那几个可怕的字眼。

“不,不,亲爱的,”我叫道,“我们会把他救活过来的,不要害怕。”

但是,在内心里面,我却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他沉人水底已经半个小时了。我叫塞特尔到屋里拿来热毛毯和其他必备的东西,然后,我开始对他做人工呼吸。

我们卖力地对他进行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抢救工作,但是,他仍然没有什么活过来的迹象。我示意塞特尔过来接替我的位置,然后我向菲莉斯·帕特森走去。

“恐怕,”我温柔地说道,“这已经没什么用了,对阿瑟·卡迈克尔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她突然扑到阿瑟的尸体上。

“阿瑟!”她绝望地尖叫着,“阿瑟!回到我身边来!阿瑟——回来——回来!”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着,突然,我碰碰塞特尔的胳膊。“看!”我说道。

一片淡淡的红晕爬到了那个淹死的人的脸上,我感觉到他的心慢慢地跳动起来了。

“继续做人工呼吸,”我叫道,“他就会活过来的。”

现在,时间似乎飞逝过去了,不一会儿,他的眼睛睁开了。

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些不同,这种眼神是智慧的眼神,是人的眼神……那双眼睛转向了菲莉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3

“你好!菲莉斯,”他虚弱地说道,“那是你吗?我想你要到明天才过来呢。”

然而,她还是难以置信,无法张口,但是,她朝他微笑着。他带着疑惑的神情朝四周看了看。

“但是,我说,我在哪儿呢?而且——我感到很热!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塞特尔医生!”

“你差点儿没被淹死了……发生的就是这件事情。”塞特尔严厉地说道。

阿瑟爵士做了个鬼脸。

“我经常听说,事后我会很讨厌地想起来!但是,这是怎样发生的?难道我走路时睡着了?”

塞特尔摇摇头。

“我们必须把他扶进屋去,”我说道,并朝前走。

他盯着我,然后,菲莉斯给他介绍:“这是卡斯泰尔斯医生,他一直呆在这里。”

我们一左一右扶着他朝房子走去,他好像被某个想法吓了一跳,突然,抬起头来。

“我说,医生,这不会让我一直躺到十二号吧,对吗?”

“十二号,”我慢慢说道,“你是说八月十二号?”

“是的——就是下个礼拜五。”

“今天是九月十四号,”塞特尔突然说道,他的疑惑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但是我想,今天不是八月八号吗?那么,我肯定是病了?”

菲莉斯非常迅速地插了进来,温柔地说道:“是的,”她说道,“你得了很严重的玻”他皱着眉头:“我不能理解。昨天晚上,我上床睡觉的时候,我还非常健康——当然,至少那不真的是昨天晚上。不过我做了个梦。我记得,我梦到了……”他努力回想着,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梦到了一些事情——是什么?一些可怕的事情——有人对我施了魔法——我感到很愤怒——很绝望……然后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是的,一只猫!

真可笑,是吧?但是,那不是一个可笑的梦。它还有很多内容——真可怕!但是,我记不得了,我一回想就都忘记了。”

我把手放到他肩膀上。“不要再想了,阿瑟爵上,”我严肃地说道,“要满足——忘记它吧。”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我,点点头。我听到菲莉斯长长地松了口气,我们走到门口了。

“顺便问一下,”阿瑟爵土突然说道,“妈妈在哪儿呢?”

“她已经——病了。”菲莉斯好一会儿才答道。

“噢!可怜的妈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心,“她现在在哪儿呢?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吗?”

“是的,”我说道,“但是,你最好不要去打扰——”这句话在我的嘴唇边结住了,客厅的门打开了,卡迈克尔夫人,披着睡袍,走到大厅里。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瑟·卡迈克尔,如果,我曾经见到过什么是那种确切地被内疚重重一击的恐惧的话,现在就是了。她的脸几乎不成人形了,带着恐惧的狂乱,她的手放到了咽喉上。

阿瑟带着满脸孩子般的表情,朝她走去。

“你好,妈妈!那么你也是被我吵醒了?我说,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她在他面前不断地往后退缩,她的眼珠在扩大。然后,突然,发出了一声临死前的尖叫,她向后一倒,躺在了敞开的大门口。

我冲上前去,朝她弯下腰,然后招手叫来塞特尔。

“快点,”我说道,“赶快带他到楼上去,然后再下来,卡迈克尔夫人已经死了。”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

“怎么了?”他问道,“是什么引起的?”

“惊吓,”我严厉地说道,“看见阿瑟·卡迈克尔复活后所受到的惊吓!或者,你可以把它叫作——我就是这样称呼它:上帝的裁判!”

“你是说——”他犹豫了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他明白我眼中的意思。

“一命偿一命。”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是——”

“噢!我知道,是一件奇怪的意料不到的事故,使得阿瑟·卡迈克尔的灵魂又回到了躯体上。但是,不管怎么说,阿瑟·卡迈克尔已经被谋杀了。”

他有些恐惧地看着我。“用氰氢酸?”他低声问道。

“是的,”我答道,“用氰氢酸。”

塞特尔和我永运不会把我们的想法说出来的,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从正统角度来说,阿瑟·卡迈克尔只是患上了失忆症,卡迈克尔夫人则由于狂热一时发作而划破了自己的咽喉,而那只大灰猫的幽灵,只不过是人们的幻想。

但是对于我来说,有两个事实是无法躲避的。其中一个,是走廊里那张被撕碎的椅子;另一个更为重要。书房的书目被找到了,我们仔细的检查以后,证实那本丢失的书是一本古老而怪异的书,它的内容是关于可以把人变成动物的魔法。

还有一件事,我很高兴阿瑟·卡迈克尔对此一无所知。

菲莉斯·帕特森把这几个星期里发生过的秘密都锁到了自己的心里,而且,我可以肯定,她永远不会把这一切跟她深爱着的丈夫说出来了,而她的丈夫,正在她爱的呼喊下跨越了死神之门。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4

翅膀的呼唤

在十二月的一个刮风的晚上,赛拉斯·哈默第一次听说了这个故事。那时,他和迪克·博罗刚从那位精神病专家——伯纳德·塞尔登的宴会上走回来。博罗跟往常很不一样,他一直沉默不语,赛拉斯·哈默带着好奇问他怎么了,博罗的回答很出乎意料。

“我一直在想,今天晚上所有的人之中,只有两个可以宣称是快乐的。而且,这两个人,非常奇怪,就是你和我!”

“奇怪”这个词语是恰当的,因为,再也没有两个人能像迪克·博罗与赛拉斯·哈默那么不同了,迪克·博罗是一个拼命工作的东方人,而赛拉斯。哈默则是一位优雅而满足的人,总觉得一百万英镑的钱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很奇怪,你知道,”博罗感慨地说道,“我相信,你是我所遇到的唯一感觉满足的富翁。”

哈默沉默了一会儿,当他再次张口说话时,他的语调改变了。

“我曾经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小报童。那时,我有很多欲望——这些欲望现在我都实现了!——金钱所能带来的舒适和奢华,而不是金钱的权力。我渴望金钱,不是把它作为一种权力来挥舞,而只是想无拘无束地花费它——花费在我自己身上!我对此非常但白,你是明白的,金钱不可以买回一切东西,他们这样说,这很正确。但是,金钱可以买回我希望得到的一切东西——因此,我很满足,我是一个物质主义者,博罗,非常彻底的物质主义者!”

大街上到处闪耀的光芒使得这个信念更为坚定了。赛拉斯·哈默优雅的身影裹在厚厚的镶毛外套里,显得有点臃肿,白色的灯光更突出了他下巴底下一圈圈的肥肉。相反,走在他旁边的迪克·博罗,则长着一张消瘦的苦行僧的脸以及一双闪烁着狂热光芒的眼睛。

“而你,”哈默强调道,“正是我不能理解的。”

博罗笑了。

“我生活在悲惨、欲望和饥饿——以及所有的肉体疾病之中!但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幻觉控制了我。要理解这些非常不容易,除非,你也相信幻觉,但是我猜想,你是不会的。”

“我不相信,”赛拉斯·哈默冷静地说道,“我不相信任何我没有亲眼看到过、亲耳听说过和亲手触摸过的东西。”

“确实那样,那就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不同。好了,再见,现在,就让大地把我吞没吧!”

他们已经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地铁站门口,而那里就是博罗街边的家。

哈默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他很高兴自己在今天晚上放弃了乘坐汽车,而选择了走路回家。晚上的空气刺骨般酷寒,他的触觉兴奋地感觉到了镶毛大衣里渐渐滋长出来的温暖。

他在通过马路之前,在街边停了一会儿。一辆大巴士朝着他费力地开过来。哈默觉得有的是空闲时间,他站着那里等待着巴士开过去。如果他打算在巴士的前面穿过去的话,他就必须加紧脚步——但是,他讨厌加紧步伐。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歪歪斜斜的社会弃儿,突然,他像醉倒似地滚出了人行道。哈默惊叫了一声,巴士试图躲闪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带着慢慢苏醒过来的恐惧,呆呆地看着马路中间一堆柔软而毫无生机的肉体碎片。

一大群人就像戏剧般地围聚了过来,人群的中间就是那位巴士司机和两个警察。但是,哈默的眼睛还是带着恐惧一直盯在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上——这堆东西,曾经是人——一个活生生的跟他一样的人!他恐惧地颤抖起来。

“这个该死的家伙肯定是瞎了眼,老大,”他旁边一个长相粗鲁的人说道,“你们不必再忙活了,无论如何,这家伙已经完了。”

哈默盯了他一眼。非常诚实地,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没准儿是可以救回来的。现在,他还是觉得那个想法很荒唐。如果他也那么愚蠢,他会在那一时刻……他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他离开了人群。他感觉到,自己在为一种无法压制而又无法说出的恐惧而颤抖。他被迫承认,自己对死亡很害怕——非常害怕……死亡到来的迅速和毫不容情,对于有钱人和穷人是平等的……

他飞快地走着,但是,这种新产生的恐惧仍然缠绕着他,把他吞没在它冰冷而无情的魔掌之中。

他很怀疑他自己,因为,他知道从本质上来讲,他并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五年以前,他曾思索过,他是不会被这种恐惧击倒的。因为那时,生活还不是那么甜美……是的,就是那样;对生活的热爱就是打开那扇神秘之门的钥匙;生活向他展示了最大的乐趣,它只有一种威胁,那就是死亡。

他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大街,转入了一条窄窄的人行道,小道的两旁都是高墙,这是一条捷径,它通往因为其丰富的艺术收藏而闻名的广场,而广场正是他家所在之处。

大街上的吵闹,在他身后渐渐地远去且消失了,现在可以听到的,只有他自己轻轻的噼噼啪啪的脚步声。

在他前面幽暗处,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一个男人靠墙而坐,正在吹奏着横笛。当然,他也是那些阵容强大的街头艺人中的一员,但是,为什么他选择了这么个特别的地方来吹奏呢?可以肯定的是,在晚上的这个时间里,警察很少——哈默的思索突然被打断了,他猛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没有了双腿,他旁边的墙上靠着一副拐杖。哈默现在才看见,他吹奏的不是横笛,而是另一种奇怪的乐器,它的音调比横笛要高得多,也清越得多。

这个男人继续吹奏着,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哈默的出现。他的脑袋使劲地向后扬着,好像是深深沉醉在演奏乐曲的欢乐之中。乐曲的旋律清越而又欢快地飘洒出来,音调越扬越高……

那是一首奇怪的曲子——严格说来,它还不是一首完整的乐曲,而只是其中的一些片段,和里恩基演奏的悠扬的小提琴曲调有点相似。那些片段一直在重复着,一次又一次,从一个调转到另一个调,从一种谐声到另一种谐声,但是,它每次都不断地升高,直到一种更为强大的、也更加无拘无束的自由之中。

它和哈默以前听过的任何乐曲都不相同,它的里面包含着的一些东西很令人奇怪,也给人灵感——而且振奋人心……它……他狂热地用双手抓着墙上的一个突出物。他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他必须抑制住——要不惜任何代价抑制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4

突然,他反应过来那音乐已经停止了。那个无腿的男人正伸手去拿他的拐杖,这里只有他。哈默,像个疯子似的抓着扶墙,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就是他脑海中那个无比荒谬的信念一一表面上是无比荒谬!——他从地面上飘了起来——那些音乐载着他往天上飞去……

他笑了。全然是疯狂的音乐!当然,他的双脚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地面片刻,但是,那是多么奇怪的一种幻觉!木头拐杖迅速地敲在人行道上,那些啪哒啪哒声告诉他,那个瘸子已经走远了。他在后面一直看着,直到那个男人的身影被黑暗吞没。一个奇怪的家伙!

他慢慢地继续走他的路,但是,他再也无法把那种大地在他的脚底下消失的奇怪感觉从脑海里抹去……

然后,心念一动,他回转身,加快脚步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追去,那个男人或许还没走远——很快他就会跟上他。

一看到那个慢慢摇摆的残废身影时,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嘿!请等会儿。”

那个男人停了下来,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直到哈默来到他的面前。一盏街灯正好在他的头顶上方,使得他的容貌毕现无遗。哈默惊奇地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长出一张像这个男人这么漂亮的脸。他年纪不大;虽然他肯定不是孩子了,然而,年轻仍然是他的最大特征——年轻而且充满了朝气。

哈默不知道怎样开口。

“瞧,”他笨拙地说道,“我想知道,你刚才吹奏的是什么乐曲?”

那个男人笑了……在他的微笑中,世界似乎突然地充满了欢乐……

“那是一首古老的曲调——一首非常古老的曲调……许多年了——有好几个世纪那么老了。”

他用一种奇怪的纯洁而清楚的声调说着,每一个字母都用了同等的音阶。很显然,他不是英国人,哈默对他的国籍感到疑惑。

“你不是英国人吧?你从哪儿来的?”

又是那种带着无限欢乐的笑容。

“从大海的那边来的,先生。我很早以前就来了——很早很早以前就来了。”

“你肯定有一段不幸的过去。是最近的吗?”

“不久以前,先生。”

“失去双腿是多么不幸。”

“这很好,”那个男人非常平静地说道。他用一种奇怪而严肃的眼神看着哈默:“它们是恶魔。”

哈默把一先令放到他的手里,转身走了。他觉得很疑惑,并且微微有点不安。“它们是恶魔!”多么奇怪的讲法!显然,那是因为患了某种疾病才做的手术,但是——那听起来多么奇怪!

哈默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家。他试图把那件事从他脑海里抹掉,但是他做不到。躺在床上,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侵袭他的时候,他听到了邻居家的闹钟敲了一下。非常响亮而且清楚的钟声,接着,又是无边的寂静——渐渐地,寂静被一种微弱而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回忆跳动而来了,哈默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就是那个在人行道上吹奏的男人,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乐曲欢快地飘扬起来,缓慢的旋律在欢乐地诉说着,反复回荡着同一个小片段……“真不可思议,”哈默喃喃说道,“真不可思议。它长着翅膀……”

曲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昂——每一个音峰都越过前一个,并把他也往上推。这一次他不再挣扎了,他让自己飘上去……上去——上去……音峰带着他越飘越高……志得意满,毫无拘束,它们迅速地涌了过来。

越来越高……现在他们已经超过人类声音的界线了,但是,他们还在继续——往上,继续往上……他们会到达最终的目的,到达音高的极致吗?

往上……

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拉他——拉他下来,一些巨大、沉重而且固执的东西,它毫不容情地拉着他——拉他回来,往下……往下……

他躺在床上盯着对面的窗户,然后,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他把一只胳膊伸到了床外,刚才的运动似乎给他造成了一种奇怪的妨害。柔软的床变成了一种压抑,同样压抑的还有召。厚厚的窗帘,它阻碍了光线,阻碍了空气,天花板似乎也压到他的身上,他感觉到郁闷和窒息。他在床单上轻轻地翻动着,而身体的重量似乎是最令他感到压抑的……

“我希望听听你的建议,塞尔登。”

塞尔登把椅子从桌子边拉出一英寸左右,他一直在想着,什么是这个秘密晚餐的主题。自从冬天以来,他就很少见到哈默了,而且今天晚上,他意识到他朋友的身上发生了一些说不出的变化。

“就是这些,”这位富翁说道:“我很担心我自己。”

塞尔登隔着桌子笑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4

“你看起来健康极了。”

“不是那样,”哈默停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补充道:“我恐怕自己快要发疯了。”

这位精神病专家突然带着强烈的兴趣,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波尔多酒,然后静静地,但是尖利地盯着对方说道:“是什么使得你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事情,它不可能是真的,所以,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别紧张,”塞尔登说道,“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我是不相信超自然的东西的,”哈默开始说道,“我从来不相信。但是这件事……好吧,我最好把这个故事从头告诉你。那是去年冬天的一天晚上,在我和你吃完晚餐后,故事就开始了。”

然后,他简明扼要地把他走路回家的经过以及奇怪的结局叙述了一遍。

“这就是这件事的全部开始。我不能确切地给你解释——那种感觉,我是说——但是,它非常美妙!和我以前感觉过的和梦到的任何东西都不同。嗯,从那以后它继续出现,不是每天晚上,只是不时的。那些音乐,那种振奋的感觉,还有迎风飞扬……然后,就是可怕的拽拉,拉回到地面上,接着还有痛苦,清醒过来后肉体上的真实的痛苦,就像是从一座高山上掉下来——你知道掉下来时那种耳朵所受到的痛苦吗?那好,就是那种感觉,但是,比它还要强烈——同时还伴随着刀”种可怕的重压——就是一种被包围、被压抑的感觉……”

他突然停了下来,顿了一会儿。

“人们都认为我已经发疯了。我不能忍受天花板和墙壁——我已经在房子的上面安排了一处地方,没有钥匙,没有家具和地毯,没有任何使人压抑的东西……但是,甚至那样做了,周围房子给我的感觉还是很坏。我希望的是那种空旷的郊野,就是人在里面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他直直地看着塞尔登。“嗯,你说什么?你可以解释它吗?”

“嗯,”塞尔登说道,“这有很多种解释。你产生了幻觉;或者你对自己施了催眠术;你的神经出了毛病;或者,那只是一个梦。”

哈默摇摇头:“这些解释都不对。”

“那还有其他的,”塞尔登慢慢说道,“但是,它们都不被大家承认。”

“你准备承认它们?”

“从整体来说,是这样!有一种高深的观点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从正常角度来作出解释,我们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发现,而且就个人而言,我就认为要保持精神的空旷。”

“那你认为我应该做些什么呢?”哈默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问道。

塞尔登兴致勃勃地向前倾着说:“可以做许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离开伦敦,去寻找你的‘空旷郊野’,找到那个地方,梦也就停止了。”

“我不能这样做,”哈默飞快地说道,“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我不能没有它们,我不想失去它们。”

“啊!我猜想也是这样。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找到那个家伙,那个瘸子。现在,你认为他拥有了一切超自然的特征,跟他说,打破那个咒语。”

哈默再次摇摇头。

“为什么不?”

“我害怕。”哈默简单地说道。

塞尔登做了个很不耐烦的手势:“不要那么盲目地相信它!那首曲调,就是灵媒婆最初弹奏的曲调,是什么样子的?”

哈默哼了出来,塞尔登疑惑地皱着眉毛听着。

“真有点像里恩基的序曲。里面有些令人振奋的东西——它有翅膀。但是,我没被带离地面!可是,你每次的翱翔都相同吗?”

“不,不,”哈默热切地向前倾着,“它们是不断发展的,每次,我都能看到更多的内容。这很难解释,你知道,我一直觉得我要到达某个特定的地方——那些音乐会带领我到达那里——不是直接的,但是,那连续不断的音峰,每次都可以比前一次到达一个更高的地方,直到一个再也不能往上的最高地点。我停留在那里直到我被拉回来。那不是一个地方,而更像是一种状态。嗯,最初我还不理解,但是,不久以后,我就慢慢理解到,周围还有别的东西在等待着我,直到我可以感知它们。想想那些小猫,它们有眼睛,但是最初,它们不能用眼睛来看东西,它们还是一个瞎子,必须学习看东西。嗯,对我来说就是那样,人类的眼睛和耳朵对我毫无用处,但是,与它们相对应的东西还没有发展出来——那些根本就不是肉体上的东西。它慢慢地生长着……有光的感觉……然后是声音……然后是颜色……都很模糊很不明确。确切他说,生成出来的更像是对于事物的知识,而不是看见和听到它们的能力。最初是光线,光线渐渐加强和变得清晰……然后是沙滩,大片的红色的沙滩……而且到处是长长的像是运河的笔直水道——”

塞尔登深深地吸了口气:“运河!真有趣,继续讲。”

“但是,这些事情还不是最重要的——它们没有什么价值。真正重要的事物我还没能看见——但是,我听到了它们……那像是翅膀直冲云霄的声音……总之,我不能解释为什么,它无比美妙!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它相比。接着,又是另一个壮观景致——我看到了它们…一那些翅膀!噢,塞尔登,那些翅膀!”

“但是,它们是什么?是人——是天使——还是鸟?”

“我也不知道,我不能看——还不能看,但是,我能感觉到它们的颜色!翅膀的颜色——在我们的世界里是没有这种颜色的——它非常美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4

“翅膀的颜色?”塞尔登重复说道,“它会是怎么样的呢?”

哈默不耐烦地挥动着他的手。“我该怎么对你说呢?简直就像是对一个瞎子解释什么是蓝色!那是一种你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是翅膀的颜色!”

“是吗?”

“是的,就那么多,那是我所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了。但是,每一次坠落回来时的感觉都比前一次更糟糕——更痛苦。我不能理解这种情形,我确信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离开床。在我到达的那个地方,我确信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肉体上的存在。那么,为什么它会给我造成这么痛苦的伤害呢?”

塞尔登默默无语地摇着头。

“有些事情是挺残酷的——就是每次的归来,那种拉拽——然后是痛苦,每一部分肢体和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痛苦,而我耳朵的感觉就像是爆炸似的。接着,所有的东西都压了过来,所有的重量,就是那种可怕的被禁锢的感觉。我希望得到阳光,得到空气和空间——而最重要的是得到可以呼吸的空间!我希望得到自由!”

“那么其他事物中,”塞尔登问道,“什么曾经是对你最为重要的?”

“那种情形最坏了。我还像以前那样在意它们,而且,如果有的话,我还会更在意。这些事物就是:舒适、奢华、欢乐,看起来,它们把我拉向一个与那些翅膀相反的方向。我一直在这两者中间挣扎着——而且我不知道,它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

塞尔登静静地坐着,说句老实话,听到的这个奇怪的故事确实充满了梦幻色彩,难道它会只是一个梦?或者是一种狂热的幻觉吗?——万一它是真实的呢?而且,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这么多人之中,只有哈默……?可以肯定,哈默是一个物质主义者,是那种热爱肉体而否定精神的人,所以,他应该是最后一个看到另一个世界景致的人。

哈默从桌子对面热切地盯着他。

“我猜想,”塞尔登慢慢说道,“你只能等待,等待并且观看事态的发展变化。”

“我不能那样!我告诉你,我不能那样!你的说法证明你还没有理解我。它正在不断地把我撕裂成两部分,那种可怕的挣扎——那种杀人般的冗长的翻天覆地的挣扎,就在中间——中间——”他犹豫着。

“在肉体和精神的中间?”塞尔登暗示道。

哈默郁闷地盯着他。“我猜想有人会这样定义它的,不管怎样,它非常难以忍受……我不能得到自由……”

塞尔登再次摇摇头,他实在无法说明,他只有再给哈默一个暗示。

“如果我是你,”他建议道,“我会抓住那个瘸子的。”

但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他喃喃说着:“运河——我怀疑。”

第二天早上,赛拉斯·哈默带着一个新的决定走出了家门。他已经决定采纳塞尔登的建议,去找那个没有了双腿的男人。然而,在内心里面,他确信自己的寻找会毫无结果的,那个男人就像被大地吞没了似的,完全消失了。

两旁幽暗的建筑物把阳光都反射出去了,人行道显得更幽暗和神秘,只有一个地方,在路的中间,墙上有一个缺口,一束金光从那个缺口漏了进来,照在一个坐在地上的人的身上。一个人——没错,就是那个男人!

那根管子般的乐器,斜靠在他拐杖旁边的墙上,而他正用彩色的粉笔,在铺路石上画着什么。有两幅已经完成了,画的是森林里壮观迷人的优美景致,有随风摇摆的树木,还有欢快流畅的小溪,都画得栩栩如生。

哈默再一次被迷惑了,难道这个男人只是一个纯粹的街头艺人?或者,他是什么别的……

突然,这位富翁的自我控制被打破了,他狂乱而生气地尖叫起来:“你是谁?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究竟是谁?”

那个男人看着他,微笑着。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说话,喂,说话!”

然后他注意到,那个男人以一种很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画起来。哈默的眼睛跟随着那个男人的手移动……粗粗的几笔,一棵大树就被勾勒出来了,然后,坐在一块大鹅卵石上……一个男人……正在吹奏着一个管子似的乐器,那个男人长着一张异常漂亮的脸——还有两条山羊的腿……

瘸子的手在飞快地移动着,那个男人仍然坐在石头上,但是,山羊的腿没有了。他再一次看着哈默。

“它们是恶魔。”他说道。

哈默盯着那些画,沉思着。他面对着那些画面,但是,它们非常奇怪、不可思议的美丽……它们被净化了,只剩下对生命强大而剧烈的喜悦。

哈默转过身去,而且,几乎是逃跑似地离开了人行道,逃进阳光里,不断地对自己重复着:“这不可能!不可能……我发疯了——我在做梦!”但是,那张脸还在他眼前晃动——那张牧羊神的脸……

他走进公园,坐在一张椅子上。那是游人罕至的时间,树底下有几个保姆在推着她们的婴儿,点缀在一片绿茵之下,就像是大海中的岛屿。斜靠着的一些人……

“不幸的漂泊者”这个词语对于哈默来说是悲惨的缩影。但是,突然今天,他很羡慕他们……

在他看来,只有他们才是自由的人,大地为床,天空为被,自由地在世界上游荡……他们不会被禁锢,不会被束缚。

心头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了,一直在毫不容情地束缚他的,就是那些他在别人面前感到自豪和崇拜的东西一一财富!他一直觉得,它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而现在,他被禁锢在金钱的魔掌之中了,他看到了他话语中的真理,就是他的财富,把他束缚起来的……

但是,是它吗?真的是它吗?有没有什么更深刻和更精确的真理他没有看见?它是指金钱还是指他对金钱的热爱呢?他被锁在自己选择的脚链上;不是金钱本身,而是他对于金钱的热爱,才是真正的锁链。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5

现在,他清楚地明白了,有两种力量在用力拉扯着他:一种是紧紧包围他、抓住他的由物质合成的温暖的力量;而另一种,刚好相反,就是那清晰的无法躲避的召唤——在内心,他把它称为翅膀的召唤。

而且,当其中一种力量在争斗和坚持不懈的时候,另一种却蔑视这场争斗,不愿意屈尊参与进去。它只是在召唤——不断地召唤……他是那样清楚地聆听到它,就像听到了它在诉说。

“你不能跟我妥协。”它似乎在说。

“因为我比其他一切东西都重要。如果你跟随我的召唤,你必须放弃其他一切东西,割断束缚你的那些力量。因为,只有自由的人才可以跟随我走到那个地方……”

“我不能,”哈默喊道,“我不能……”

几个人转过身来,看这个坐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强壮男人。

因此,他必须付出供品,而这些供品,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想起了那个没有了双腿的男人……

“是什么幸运之神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博罗问道。

其实对于哈默来说,东区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我已经听了一大堆的布道,”这位富翁说道,“所有的都是在说,如果你们这些人有资金了,你们要做些什么?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得到资金了。’”

“你真是太好了。”博罗带着某些目的问道:“是一大笔捐助,对吗?”

哈默冷漠地笑着:“可以这么说,是我所拥有的每一个便士。”

“什么?”

哈默突然用简洁的商业口吻详细地交代了一切,博罗的头脑乱成了一团。

“你——你是说,你决定把你所有的财产捐出来救助东区的穷人,而且,指定我为这些财产的管理人?”

“是那样。”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能解释,”哈默慢慢说道,“还记得去年二月份的时候,我们谈论过的梦想吗?嗯,我也有了一个梦想了。”

“那太好了!”博罗向前倾着,眼睛闪闪发光。

“那没有什么好的,”哈默冷冷地说道,“我一点也不关心住在东区的穷人,他们需要的东西只是骨气!我也够可怜的了——我放弃了财富。但是,我不得不放弃这些金钱,而那些笨蛋社团不会使用它们。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是你,你可以用这些钱来维持肉体或者精神——最好是用在前者上。我已经很饿了,但是,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做的事情。”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博罗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哈默继续说道,“律师已经把它最后整理好了,而我也已经签署了所有的文件。我可以告诉你,这两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忙着这件事,要处理掉一笔财产和集聚它一样费劲。”

“但是,你——你为自己保留什么了吗?,,

“一个便士也没有留下,”哈默快乐地说道,。‘至少——这不大正确。我的口袋里刚好有两便士。”他笑了。

朝他迷惑的朋友说了声再见,他走出了教堂,来到了一条狭窄的、散发着恶臭的小街上。他刚才快乐地说出去的话带着一种遗失的痛苦朝他卷来。“一个便士也没有了!”在他庞大的财产里他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现在,他感到害怕了——害怕贫困、饥饿,还有寒冷,这种供品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甜美。

然而,在那些害怕的背后,他意识到,那些重压和威胁已经移走了,他不再会受到禁锢和束缚,那条断掉的锁链在灼烧和撕裂着他,但是,对自由的梦想还在那里不断地给他力量。他对物质的需求可能会使得那些召唤变得微弱,但是,它们不会毁灭它,因为他知道,这些召唤是一种永远不会死亡、不会毁灭的东西。

空气里已经有了秋天的气息,吹过来的风夹带冷意。他感觉到了寒冷并颤抖起来,然后,他还很饿——他已经忘记了,他还没有吃午饭,前途摆到了他的面前。很不可思议,他竞能放弃了一切:悠然、舒适、温暖!他的身体无力地叫喊起来……然后,那种欢乐和振奋的自由感觉再一次席卷了他。

哈默犹豫了一下,他正在地铁站附近,在口袋里他还有两便士。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用这两便士坐地铁到那个公园去,那个两星期以前,他在那里看到了那些懒散的无业游民。除了这个一时的兴致以外,他再没有考虑什么将来了。现在,他确实相信自己是发疯了——神智清醒的人是不会像他这样做的。然而,如果是那样,发疯也是一件美妙和令人疑惑的事情。

是的,现在他就要到公园里空旷的草地去,但是,乘坐地铁到达那里,他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意味。因为对于他来说,地铁就代表了那种被埋葬的恐惧和隐居的生活……他可以从以前那种被禁锢的感觉里解脱出来,他要到开阔的绿草和树木中去,在那里可以没有房子的压抑和威胁。

电梯很快就让他感到无聊,他很不情愿地往下走着,空气既沉重又毫无生机。他站在月台的最前沿,远远地离开人群。在他的左边,是火车开来的隧道口,像蛇似的,火车很快就要来了,他感觉到这里整个就像是充满阴谋的地狱似的。他旁边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年轻人蹲在椅子上,无力地坐着,好像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远处传来了火车微弱的威胁似的吼叫声。那个年轻人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并在哈默的旁边踉踉跄跄地走着,站在月台的边缘凝视着隧道。

接着——一切都发生得那样飞快,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他一失足,掉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几百个想法冲到了哈默的脑海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群人围住了一辆巴士,并且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难道你不该责备你自己吗?老大,你没救了。”随之而来的想法就是:这条生命可以挽救回来,如果它被挽救了,那就只能是由他来做,旁边没有其他人,而且火车就来了……这些都电光火石般地掠过他的脑海,他经历了一种奇怪而又平静的神智清明的思考。

他只有短短的几秒时间去决定,而且那时他知道,他对死亡的恐惧丝毫没减弱,他非常害怕。接着火车在弯弯曲曲的隧道里呼啸而来,时间已无法拉住了。

哈默迅速地抓住那个年轻人的手臂,并没有什么天生的英勇冲动在支撑着他,他的身体颤抖着,但是,他强迫自己接受另一个精神世界的命令,它召唤着他去牺牲。用最后一点力量,他把那个年轻人抛上了月台,而他自己却掉了下去……

然后,突然他的恐惧消失了,物质世界不再束缚他了,他从羁绊中解脱了出来。他觉得在那一段时间里,自己听到了牧羊神欢快的笛声。接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把别的东西都淹没了一数不清的翅膀欢快地拍打着,直冲云霄……包裹着他围绕着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5

最后的招灵会

拉乌尔·多布罗伊尔一边哼着曲子,一边穿过赛纳河。

他是一个英俊年轻的法国男人,三十二岁左右,长着一张红润的脸和小小的黑胡子,职业上他是一个工程师。在恰当的时间里,他到达了卡多纳特,转入了第7号房子。看门人从她的小窝里朝外张望着,冲他打了声招呼“早上好”,他愉快地还了礼。然后,他爬上楼梯,来到三层的公寓前。他站在那里,摁了门铃并等待着回应,他再次哼起了那段小曲子,今天早上,拉乌尔·多布罗伊尔感觉特别高兴。一个年老的法国妇女打开了门,她看清来客是准时,她那满是皱纹的脸堆起了微笑。

“早上好,Monsieur(法语:先生。——译注)。”

“早上好,伊利斯。”拉乌尔说道。

他穿过前厅,边走边脱下他的手套。

“夫人在等着我呢,是吗?”他回头问道。

“啊,是的,确实这样,Monsieur。”

伊利斯关上了大门,转身面对着他。

“请Monsieur您先到那个小客厅里坐坐,夫人一会儿就来。现在,她正在休息呢。”

拉乌尔突然抬起了头。

“她感觉不舒服吗?”

“舒服!”

伊利斯吸吸鼻子。她从拉乌尔的前面走过去,替他把小客厅的门打开。他走了进去,她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舒服!”她继续说道,“她怎么会舒服呢,可怜的小羊羔?招灵会,招灵会,总是招灵会!这不好——这不正常,这不是万能的上帝允许我们做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可以但白他讲,这简直就是和恶魔做交易。”

拉乌尔拍拍她的肩膀,使她安心。

“看你,看你,伊利斯,”他安慰地说道,“别激动,不要过于把所有你不能理解的事物都看成是恶魔。”

伊利斯怀疑地摇摇头。

“啊,那好,”她小声地嘟哝着,“Monsieur爱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我就是不喜欢招灵会,看看夫人,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瘦弱,而且头疼!”

她握起了双手。

“啊,不,这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一切都是神灵的事情。

确实是神灵!好的神灵都在天堂里,而其他的就在炼狱里。”

“你对于人死后的看法有点简单,伊利斯。”拉乌尔一边坐到椅子上一边说道。

老大婆靠了过来。

“我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Monsieur。”

她划了个十字,向门口走去,然后又停了下来,她的手放在门柄上。

“Monsieur,你们结婚以后,”她恳求地说道,“这不会再继续了吧——所有这些?”

拉乌尔感动地朝她微笑。

“你是一个非常真诚的好心人,伊利斯,”他说道,“而且对你的女主人很忠心。别害怕,一旦她成为了我的妻子,你所说的所有这些‘神灵的交易’,都将停止。因为,多布罗伊尔夫人不再进行招灵会了。”

伊利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热切地问道。

对方则严肃地点了点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5 14:35

“是的,”他说道,这句话更像是对他自己说而不是对她,“是的,所有的这些都必须结束。西蒙娜具有非常出色的天赋,而且,她已经毫无拘束地使用了它,但是现在,她已经尽她本分了。就像你刚才观察到的,她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瘦弱。灵媒婆的生活是最花费力气也最困难了,还有可怕的精神上的压力。可是,伊利斯,你的主人是全巴黎最好的灵媒婆——甚至是,全法国最好的。从世界各个地方来的人们都来找她,因为他们知道,她是不会玩弄他们,欺骗他们的。”

伊利斯满足地吸吸鼻子。

“欺骗!啊,不,事实上,夫人如果愿意的话,她连一个新生的婴儿也不会欺骗。”

“她是一个天使,”这位年轻的法国人热烈地说道,“而且我——为了她的快乐,我要做一个男人所能做的一切事情。你相信我吧?”

伊利斯走上前来,用一种简单而自豪的口吻说道:“我已经为夫人服务许多年了,先生。从各个方面来讲,我都可以说我敬爱她。如果我不相信,你是因为她值得敬慕而敬慕她的话一啊,eh bien(法语:那好。——译注)先生!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拉乌尔笑了。

“好极了,伊利斯!你真是一个忠诚的朋友,而且现在,你必须赞成我告诉你的话,夫人就要放弃神灵们了。”

他希望看到的是,这位老妇女大笑着接受这个高兴的事情,但是,令他有点惊奇,她仍然保持着严肃。

“假设,Monsieur,”她犹豫着说道,“假设那些神灵不愿意放弃她呢?”

拉乌尔盯着她。

“呃!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伊利斯重复道,“假设那些神灵不愿意放弃她呢?”

“我想你不会相信神灵的吧,伊利斯?”

“我不会的,”伊利斯顽固地说道,“相信它们很愚蠢。但是——一”“什么?”

“我很难给你解释,Monsieur。你知道,我,我一直以来都认为那些灵媒婆,就像他们自己称呼自己那样,是一些聪明的、专门欺骗那些可怜的失去了爱人的灵魂的骗子。但是,夫人不是那样,夫人是真正的,夫人很诚实而且——”她降低了她的声调井用恐惧的语气说道:“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这不是骗局,真的发生了,而且,这就是为什么让我感到害怕的。因为,我可以肯定这些,Monsieur,这不正常,它与自然现象背道而驰,上帝啊,肯定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拉乌尔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拍拍她的肩膀。

“保持镇静,我亲爱的伊利斯,”他说道,并微笑了,“看,我给你带来了一些好消息:今天就是招灵会的最后一次;今天以后再不会出现招灵会了。”

“那么说来,今天还会有一次了?”老妇女猜疑地问道。

“最后一次,伊利斯,最后一次了。”

伊利斯闷闷不乐地摇摇头。

“夫人不适合——”她开始说。

但是,她的话被打断了,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儿的金发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苗条而优雅,长着一张像波提切利的圣母玛利亚的脸。看到她,拉乌尔的脸马上像被点燃了,闪闪发光,而伊利斯迅速而谨慎地退了下去。

“西蒙娜!”

他握起她修长雪白的双手,分别亲吻了一下。她非常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拉乌尔,我亲爱的。”

他再次亲吻着她的双手,然后,专注地看着她的脸。

“西蒙娜,看你多么的苍白!伊利斯告诉我,你在休息;你没生病吧,我的爱人?”

“没有,没生勃—”她犹豫地说道。

他扶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她的旁边。

“那么告诉我!”

灵媒婆虚弱地微笑着。

“你会认为我是个傻瓜的。”她喃喃道。

“我?认为你是个傻瓜?永远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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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中短篇小说集》--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