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帕斯伍德刚开始还怀疑地看着他,不过很快地就决定听从马克汉。
“我把自己交给你了,马克汉先生,”他回答得相当有教养,不过声调有点高亢,“你认为任何有帮助的事,我都会配合。”他面带歉意地向万斯微笑。“我的处境不妙,所以有些敏感。”
“我是主张扬弃道德论的,”万斯轻松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是个道德论者;所以我对这件事持有的态度是相当开放的。”
史帕斯伍德浅浅地笑了笑。
“我希望我的家人也能有像你这样的态度;但恐怕他们无法容忍我这状况。”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史帕斯伍德先生,”马克汉打岔说,“到时候我很可能会传唤你出庭作证。”
这名带着贵族气息的男子立刻抬起头来,满脸忧郁,没有说话。
“事实是,”马克汉接着说,“我们即将展开逮捕行动,我们需要你出面作证说明有关欧黛尔小姐回到公寓的时间,同时证明在你离开后有人在她房里。你听到她大声呼叫求救,或许是将凶手定罪的重要证据。”
史帕斯伍德似乎对他和死者的关系即将曝光感到相当不安,他两眼无神地坐在那里。
“我了解,”他终于开口,“但是这件不名誉的事一旦公开,我这辈子就毁了。”
“或许不会传你出庭作证,”马克汉安慰他说,“我向你保证,除非必要,你不会被传唤出庭。……现在,我特别想问的是:你认不认识一位林格斯特医师?据我所知,他是欧黛尔小姐的私人医师。”
史帕斯伍德显得一头雾水。“我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他回答。“事实上,欧黛尔小姐从没向我提起过任何医生。”
“那你有没有听她提起过史基……或是汤尼这样的名字?”
“从来没有。”他的答案非常肯定。
马克汉失望地不发一语。史帕斯伍德也是沉默不语地坐着发呆。
“你知道吗,马克汉先生,”过了几分钟后他说,“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很在乎这个女孩。我想你们已经封锁了她的公寓。……”他欲言又止,眼神里几乎充满了乞求,“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到她的公寓看看。”
马克汉同情地看着他,但还是摇摇头。
“不可以。你一定会被接线生认出来——要不然也可能会被记者看到——到时候我就无法保证你不和这件命案扯上关联了。”
这人显得很失望,但没再表示什么;接下来的几分钟又是一阵沉默,没人开口说话。这时,窝在椅子里的万斯稍微坐直了起来。
“我说,史帕斯伍德先生,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你和欧黛尔小姐从剧院回来后和她在一起的半小时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讶异。“没有。我们聊了一会儿,没多久她似乎累了,于是我向她道晚安,并且约她今天中午吃午餐,之后我就离开了。”
“不过,现在看来可以相当肯定的是,似乎当你还在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躲在她的公寓里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史帕斯伍德同意万斯的说法,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的尖叫似乎说明了在我离开后没多久,那个人就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了。”
“听到她喊救命,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和怀疑吗?”
“一开始我的确这么觉得。但后来她告诉我没什么,要我回家,所以我以为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我知道她已经很累了,我走的时候让她睡在靠近门边的一张藤椅上,而呼叫声似乎也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所以我很自然地以为她已经睡着,只是因为做了噩梦才惊叫。……要是当时我不这么认为就好了!”
“真是让人痛心。”万斯沉默一会儿后又问,“你有没有注意到,当时客厅里的衣橱是打开还是关着的?”
史帕斯伍德皱着眉头,努力地回忆当时的情景,但不能确定。
“我想应该是关着的。如果打开着,我应该会注意到。”
“那么,你也应该不知道衣橱上的钥匙当时是否在钥匙孔里。俊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衣橱有没有钥匙。”
这个案子就这样又讨论了半个小时。然后史帕斯伍德起身告辞离去。
“怪事,”马克汉说,“这么一个有教养的男人,怎么会被一个胸大无脑、水性杨花的女人迷成这样!”
“我认为这很平常,”万斯回说。“你的道德标准太高了,马克汉。”
间接证据
九月十二日,星期三,上午九点到了星期三,欧黛尔命案不但有了重要的而且是决定性的发展,同时万斯在整件案子中活跃的情形也越发明显。这个案子心理层次的部分不得不仰赖他的归纳分析,即使调查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他还是觉得光靠警方这方面的线索,根本无法得到最后的答案。马克汉应他的要求,在将近九点的时候来接他,然后我们直接搭车前往地检处。
我们到的时候,希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的迫不及待和无法掩饰的得意表情,显然表示有好消息。
“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突破性进展,”我们坐定后他如此宣称。过度的兴奋让他无法放松,他站在马克汉办公桌前不断把玩着一根粗黑的雪茄。“我们逮到‘公子哥’了——昨天傍晚六点钟的时候——把他逮个正着。一名当时正在第六大道三十年代服饰店附近值勤巡逻的警员雷力看见他从电车下来,朝着麦克阿乐尼当铺走去。雷力立刻向街角的交警打手势,并且跟着‘公子哥’走进了当铺。没多久,那名交警和另一名巡警也走了进去;然后他们三人随即将正在典当这枚戒指的家伙当场逮捕。”
他把一枚镶有方钻的精致白金戒指丢到检察官的桌上。
“他们带他过来时我正在办公,我叫史尼金带着戒指到哈林区那名女佣住的地方,看看她对这枚戒指怎么说,而她确认这枚戒指是欧黛尔所有。”
“但是,喂,这位欧黛尔小姐那晚并没有戴着这枚戒指,是不是,警官?”万斯不经意地丢出这么一个问题。
希兹不悦地看着他。
“就算没戴那又如何?它总是从撬开的首饰盒里拿出来的——不然这戒指从哪来?”
“当然它是从那里拿出来的。”万斯没精打采地陷在椅子里。
“这就是我们幸运的地方,”希兹转向马克汉说,“这说明了史基和这件谋杀案有直接关联。”
“那史基他怎么说?”马克汉身子前倾,非常专注地问着希兹。“我想你们已经盘问过他了。”
“我们是问过他了,”希兹警官回答,不过他的语调充满困惑。“我们盘问了他一整夜,他陈述的内容是这样的:他说这枚戒指是这女人一个星期前送给他的,然后一直到前天下午他才又再见到她。前天下午四到五点之间他到过她的公寓——还记得那名女佣说当时她外出买东西吧——并且都是从侧门进出这栋大楼,这段时间侧门还没有闩上。他承认那天晚上九点半又再回来找她,但发现她外出后,就直接回家,而且之后一直待在家里。他的不在场证明是,他和他的房东太太在家里玩康康牌、喝啤酒一直到午夜。我今天早上到他住的地方查访,他那位房东太太证实了这件事。不过这不代表什么。他住的房子坐落在一个龙蛇混杂的地区,而这位房东太太除了是一名酒鬼外,还喜欢到别人店里偷东西。”
“关于指纹一事,史基怎么说?”
“他当然说是他下午去她家时留下的。”
“那留在衣橱门把上的呢?”
希兹发出哼的一声。
“他也有话说础—说他以为听到有人进来,所以把自己锁在衣橱里。他不想被人看到,坏了欧黛尔的好事。”
“他真是设想周到啊,”万斯拖慢声调懒洋洋地说,“令人感动的忠诚,是不是?”
“你不会相信这个下流卑鄙的鼠辈吧,万斯先生?”希兹义愤填膺地问万斯。
“说不上相信。但是我们这位大情圣说得倒也前后连贯、合情合理。”
“去他的前后连贯、合情合理,鬼才相信。”希兹抱怨着。
“你从他那里就只问到这些?”马克汉对希兹盘问史基只得到这些答案,显然并不是很满意。
“就是这些了,长官。他一口咬定就是这样了。”
“你在他房间没有找到凿刀?” 希兹承认他没找到。
“但你不能期待他还会留着它。”他接着说。
马克汉沉思了几分钟。
“我认为这对我们很不利,不管我们多么相信史基有罪。他的不在场证明或许薄弱,但是结合接线生的证词,我认为他的不在场证明在法庭上是站得住脚的。”
“那么戒指呢,长官?”希兹显得非常失望。“还有他恐吓欧黛尔的事、他的指纹,以及他的窃盗纪录呢?”
“只是佐证而已,”马克汉解释。“侦破谋杀案所需要的证据,远比一般表面上证据确凿的案件多。就算我提出控诉,一个优秀的律师只要二十分钟就能让他无罪开释。你也知道,这女人一个星期前送他这枚戒指不是不可能的——你回想看看,那名女佣说大概就在那段时间前后,他曾向她要钱。而且没有证据显示那些指纹不是在星期一午后留下的。此外,我们也无法证明他和那把凿刀有任何关联,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去年夏天公园大道的窃案究竟是谁干的。他所说的完全与事实吻合,而我们却提不出反证。”
希兹无助地耸了耸肩,突然间他像是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帆船,眼睁睁地看着风就这样消失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他不安地问。
马克汉想了一下——他也感到相当挫折。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前,我想先亲自问问他。”
他按铃叫一名人员填写借调令。签过字后,他叫史怀克把它拿给班•韩龙。
“务必记得要问他有关丝质衬衫的事,”万斯建议。“如果可以的话,问他是否考虑以白色背心搭配晚礼服。”
“这里不是男装店。”马克汉厉声地说。
“但是,亲爱的马克汉,你从这家伙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十分钟后,一名副警长从坟墓监狱带着一名铐着手铐的嫌犯走了进来。
史基这天早上的外表有负他“公子哥”的绰号。他容貌憔悴而且脸色苍白,前一晚的彻夜侦讯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胡子没刮,头发没梳,鬓角干燥缺乏光泽,领带也歪歪地扯在一边。不过,尽管憔悴不堪,他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他轻蔑地瞄了希兹一眼,更傲慢地没把马克汉检察官放在眼里。
对于马克汉所问的问题,他把告诉过希兹的事重复说了一遍。每个细节一字不漏,精确得就像一个人把课文滚瓜烂熟地默背出来一样。马克汉时而好言相劝,时而威胁恫吓,平时和蔼可亲的态度逐渐消失了,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部冷酷无情的机器。但史基却是铁了心,对于盘问的猛烈炮火毫不退缩。我承认,尽管我对他非常反感,但他这种不屈的死硬态度,倒是让我暗暗佩服。
半小时后马克汉放弃了,试图引他招认的努力完全失败。就在马克汉正要叫人把史基带走之际,万斯懒洋洋地起身踱向马克汉,坐上了办公桌,以一种不带个人好恶情绪的好奇看着史基。
“你很喜欢玩康康牌?”他冷淡地说,“很蠢的游戏,是不是?过去在伦敦的俱乐部这种游戏相当普遍。我想,这是来自东印度的玩意儿吧。……我猜,你们仍然用的是两副牌吧,这可以让扑克牌配对游戏能够进行得更快些。”
史基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头。他已经习惯了检警双方咄咄逼人的盘问模式,但是万斯这样的问法,他还是头一遭碰到。显然他此刻完全陷入困惑和不安当中。他决定以嘻皮笑脸的方式和这位新对手过招。
“顺便一提,”万斯继续以同样冷淡的语气说,“躲在欧黛尔客厅的衣橱里,从钥匙孔中看得到沙发吗?”
突然间这名男子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不见了。
“还有,”万斯紧接着说,眼睛牢牢地盯着史基,“你当时为什么不发出警告呢?”
我在近距离内看着史基,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没变,但我发现他的瞳孔变大了。我想马克汉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
“不用费神回答这问题啦。”就在这名男子开口准备要说话的时候,万斯继续追击。“不过请告诉我,当时的情景有没有吓到你?” “我不晓得你在说些什么?”史基不高兴地回答。然而,尽管他强自镇定,还是可以感觉到他的惴惴不安。他努力想在言谈间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那种情景肯定让人觉得不舒服,”万斯并没有理会他的回答。“当你蜷缩在黑暗中,却突然有人转动门把想打开衣橱,当时的感觉如何?”他的眼睛看着史基。
史基寒着一张脸,不过他并没有开口。
“还好你事先把自己锁在衣橱里了,是不是?”万斯继续说道。“万一他把门打开了——天哪!那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他打住了话,温柔地笑着,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喂,你是不是打算用你的凿刀对付他?也许他的身手比你敏捷、身体比你强壮——也许在你能够反击之前,你就被他掐住脖子喘不过气来——对不对?……在黑暗的衣橱中你有没有想到这些?那情景,别说是让人不舒服,简直就是令人毛骨悚然吧。”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史基粗鲁地大叫,“你这人很奇怪。”此时的他不再神气活现,倒是一抹惊惧掠过了他的脸庞。不过,这种受挫的气势并没有持续下去,马上他的嘻皮笑脸又回来了,而且还轻蔑地直摇头。
万斯走回他的座位坐了下来,无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仿佛他对这桩谋杀案的浓厚兴趣再度蒸发了。
马克汉非常专注地看着这一出短剧,然而希兹却是难掩烦恼地坐在那里闷着头抽烟。这时史基开口打破了沉寂。
“看来,我会在你们急着结案了事的情况下草草被判刑。这一切都是你们算计好的,对不对?那就试试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定我的罪!”他的笑声刺耳,“我的律师是阿比•罗宾,请你们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要见他。”(作者注:阿比•罗宾在当时是纽约最富机智,但也最狂妄的律师。自从两年前他被褫夺律师资格后,就很少人知道他的下落。)
马克汉一脸苦恼,挥手招来副警长把史基带回坟墓监狱。
“你刚刚想要干嘛?”等史基被带走后,他问万斯。
“只是在我内心深处苦思破案之道时的灵光一闪,”万斯静静地抽着他的烟。“我以为史基先生或许会被说服而向我们吐露真相,所以才说了那些话。”
“帅呆了,”希兹话中带刺,“我随时都等着你问他玩不玩躲猫猫,或是问他的祖母是不是有趣的人。”
“警官,亲爱的希兹警官,”万斯恳求道,“别这么不友善嘛,我真的无法忍受你这样。……而且,说正格的,难道我和史基先生的对话对你一点参考的价值都没有?”
“当然有,”希兹说,“——欧黛尔被杀的时候,他正躲在衣橱里。然而这对我们有什么帮助?这种说法反而让他脱了罪——尽管这案子是职业手法干下的,尽管他人赃俱获在当铺被逮捕。”
他厌烦地转向马克汉。
“现在怎么办,长官?”
“我一点也不喜欢事情现在的发展,”马克汉抱怨道。“如果史基找阿比•罗宾帮他辩护,我们将一点胜算也没有。我个人相信他和这桩命案脱不了关系,不过法官不会拿我的感觉当证据的。”
“我们不妨来个欲擒故纵,先把这位‘公子哥’放了,然后再尾随监控。”希兹不怀好意地建议。“等他自露马脚时,我们就可以逮捕他了。”
马克汉想了一会儿。
“这或许是个好方法,”他说,“如果一直关着他,肯定从他身上找不出什么证据。”
“看来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了,长官。”
“好吧,”马克汉同意地说,“让他以为我们对他没辙了,或许会露出破绽。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找一些好手日夜盯着他,总是会逮到狐狸尾巴的。”
希兹很不快乐地站了起来。
“好的,长官,我会处理这件事。”
“我还想多知道一些有关查尔斯•克莱佛的事,”马克汉又说。“尽你们所能查出他和欧黛尔那女人的关系。——另外,给我一些安柏洛斯•林格斯特医师的资料,比如说他的来历如何?他有什么嗜好?……诸如此类的讯息。他替那个女人治疗不可告人、让人好奇的疾病,我认为他自己暗藏一手。但是暂时别太靠近他。”
希兹不是很热中地把这人的名字记在他的笔记簿上。
“在你释放你们这位时髦的俘虏前,”万斯打着呵欠说,“或许可以看看他是不是也有一把能够打开欧黛尔公寓大门的钥匙。”
希兹突然露齿一笑。
“嗯,这话还算有道理。……奇怪我怎么没想到。”说完他向大家挥挥手离开了。
老情人
九月十二日,星期三,上午十点三十分史怀克显然在等机会插进来报告,因为希兹警官前脚才迈出大门,他后脚就走了进来。
“记者都在门外,长官,”他皱着眉头说,“你说十点半会见他们。”
在看到他的长官点头后,史怀克把门打开,一打以上的报社记者一拥而进。
“拜托,今天早上不要问问题,”马克汉心情愉快地告诉记者。“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能就我所知道的事谈谈。……我同意希兹警官的说法,欧黛尔命案是职业凶手干的——凶手和去年夏天公园大道窃案的窃贼是同一个人。”
他简单说明了布莱纳副督察有关凿刀的发现。
“我们还没展开逮捕行动,不过目前正锁定一名嫌犯。事实上,警方已经掌控整个命案的发展,但是得避免打草惊蛇,不能让对方有任何脱逃的机会。我们已经找到某件遗失的珠宝。……”
他和记者谈了五分钟左右,不过并未提及欧黛尔家女佣和接线生的证词,并且很小心地避免提到任何人的名字。
记者离开后,又只剩下我们几个,万斯赞叹地笑了出来。
“你应付记者的功夫真是一流,我亲爱的马克汉!法律训练还是有它的用处——这种训练真不是盖的。……‘我们已经找到某件遗失的珠宝!’说得好!每个字都是事实——但这简直是欺骗社会!真的,我得多花些时间来研究虚伪暗示和隐瞒事实这两种艺术的差异。你应该得个最佳口才奖。”
“先别扯这些了,”马克汉不耐烦地回应,“现在希兹离开了,该告诉我你刚刚跟史基胡扯一通,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你提到黑暗的衣橱、警告、掐住脖子、从钥匙孔偷看等,究竟内藏什么玄机?”
“嗯,我不认为我和史基的谈话有这么神秘,”万斯回答,“无疑地,在那个致命夜晚的某个时刻,优秀的汤尼正躲在衣橱里;而我只是试图以外行人的方式,确认他躲在衣橱里的正确时间。”
“能确认吗?”
“没办法,”万斯沮丧地摇着头。“你知道,马克汉,我有个想法——它模糊暧昧,充满想像空间,让人完全无法理解。就算能证明些什么,我现在也看不出它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因为它会让原本就已经复杂难解的情况变得更难捉摸。……我甚至希望刚刚没问过史基,他搅乱了我先前的想法。”
“就我所理解的,你似乎认为史基可能目睹了这起谋杀案。莫非这就是你所谓的想法?”
“这只是一部分。”
“亲爱的万斯,你真的吓到我了!”马克汉毫不掩饰地大笑。“所以,根据你的想法,史基是无罪的喽!但他却把知道的事都藏在心中,捏造了不在场证明,甚至在他被捕时不吭一声。……你这说法不是漏洞百出吗?”
“我知道,”万斯叹着气,“的确是有漏洞。然而,这种想法迷惑着我——就像被恶灵附身一样——它恣意吞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你知道你这个疯狂的想法意味着当史帕斯伍德和欧黛尔小姐从剧院回来的时候,欧黛尔的闺房中已经躲藏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彼此不认识——其中一位就是史基,还有一位是你虚拟出来的凶手?”
“我当然知道,而且这个想法正在腐蚀我的理智。”
“而且,他们势必各自进到房内,而且各自躲藏起来。……请问,他们是怎么进入,又是怎么出去的呢?是谁在史帕斯伍德离开后让欧黛尔这女人惊声尖叫?在那时候另外一个家伙又在干嘛?如果史基是受到惊吓、不敢出声的目击者,你又怎么解释他撬开首饰盒,拿走那枚戒指?……”
“够了!够了!不要再折磨我了,”万斯恳求着马克汉,“我知道我很疯狂,打从生下来我就爱幻想;但是——可怜可怜我吧,老天爷!我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疯狂过。”
“就这点来说,亲爱的万斯,至少我们的看法完全一致。”马克汉微笑地说。
就在这时候史怀克走了进来,递给马克汉一封信。
“信差送来的,上面写着‘急件’。”他解释说。 这封正式而讲究的信是林格斯特医师写的,说明他星期一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和他的一名病人在一起,地点就在他的诊疗室。他也为他被问及行踪时的态度道歉,并且洋洋洒洒地替自己的行为作解释,不过他的解释很难让人相信。他说他那天特别累,似乎是——神经科方面的诊治是非常累人的工作,反正就是这意思——加上我们突然造访,还有马克汉明显来意不善的质问态度,让当时的他非常反感。他为他的失控深表歉意,并表示会尽其所能地协助检方办案。他还说,他当时不该发脾气,因为要他说明星期一晚上的行踪,根本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他非常冷静地思考过整个情况,”万斯说,“然后丢给你一个巧妙的不在场证明,这又会让你在办案上变得相当棘手。……狡猾的家伙——人就像所有不老实的蒙古大夫一样。注意到没?他和一个病人在一起。跟真的一样!什么病人?唷,有人太累了,所以不能被质询。……你瞧,他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编出一个不在场证明,满行的,是不是?”
“我一点也不在乎,”马克汉随手把信收了起来。“那个自大傲慢的浑球绝不可能在进欧黛尔公寓的时候,会没有半个人看见;我无法想像他鬼鬼祟祟潜入的模样。”他伸手拿起一些文件。“现在,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要努力工作来赚我的一万五千元的薪水了。”
然而万斯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反而走到桌子旁翻开一本电话簿。
“容我向你建议,马克汉,”在翻了一会儿电话簿后他说,“暂时搁下手边的例行工作,和路易•曼尼克斯先生好好地谈谈。你知道,就目前所提到的玛格丽特男友中,他是惟一还没被传唤的人。我很想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然后听听他的故事。找到他,可以说整个故事的主角就都到齐了。……就我所知,他现在还住在处女街,带他过来不会花太久的时间。”
就在万斯提到曼尼克斯的名字时,坐在办公椅上的马克汉转过身来。他起初反对万斯的提议,不过从过去的经验来看,他知道万斯一定别有用意,不单单只是一时的兴致而已。他沉默了一会儿,审慎地考虑着这件事。事实上,因为目前无法从其他人身上问出什么,我想盘问曼尼克斯的点子此刻比较能打动他。
“好吧,”他同意了,随即按铃叫史怀克进来。“虽然我看不出他能有什么帮助。根据希兹的说法,欧黛尔这女人一年前就把他从情人名单中除名了。”
“也许他还跟她藕断丝连,要不然,就是在那喝闷酒、发脾气。你无法知道。”万斯坐回椅子上。“但是就因为这个名字,他就得接受一定的调查。”
马克汉叫史怀克找崔西过来。等温和有礼的崔西过来后,马克汉要他开他的车去把曼尼克斯带来。
“带张传票去,”马克汉说,“必要时再用。”
大概半个小时后崔西回来了。
“带曼尼克斯先生过来一点都不难,”他回报说,“事实上他相当配合。他现在就在接待室。”
崔西退下后,曼尼克斯被带了进来。
他的块头很大,拖着沉重的步伐,这正是面对中年开始发福且只能无声挣扎的写照——一方面不承认岁月无情地流逝,一方面又对年轻的容颜眷恋不舍。他手持一根雕工精细的细长手杖,穿的是格子花纹的西装,织锦背心,珍珠灰的长统靴,还有一顶饰着缎带的小礼帽;这样的装扮让他显得有些矫揉造作。不过在大家注意到他的五官后,这些可笑的装扮很快就被忽略了。他的小眼睛狡黠明亮,鼻子也小,搭配他的厚唇及漏斗下巴似乎显得不太对称。而他逢迎谄媚的态度惹人注目,却也令人讨厌。
在马克汉的招呼下他坐了下来,屁股只贴在椅面边缘,短胖的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戒备谨慎的模样。
“曼尼克斯先生,”马克汉语带歉意,“很抱歉打扰你,不过这件事非常严重迫切。……有一位玛格丽特•欧黛尔小姐前天晚上被人杀了,在我们查访的过程中,得知你有一段时间和她来往非常密切。或许你所知道的一些事会有助于我们的调查。”
一抹奉承的微笑从他厚实的双唇中绽放出来。
“没错,我认识金丝雀欧黛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你是知道的,”他轻叹了一口气。“如果要我说的话,她是一位不错、有品味的女子,长得漂亮,也懂得打扮。真是他妈的可惜,她没有继续她的演艺事业。但是我已经,”——他比出一个否认的手势——“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她——更别说其他的了,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
曼尼克斯自我防卫得厉害,他那如豆的目光不曾稍稍离开过马克汉的脸。
“或许你和她有过争吵?”马克汉不经意地丢出这个问题。
“嗯,我不觉得我们有过争吵,没有。”曼尼克斯停顿了一下,想用正确的字眼来说明。“你或许可以说我们意见不合——两人都厌倦了这样的关系,于是决定分手——那种各分东西互不相欠的分手。分手前我最后告诉她的是,如果她需要朋友,她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
“你非常体贴,”马克汉喃喃地说,“难道你们之间的恋情没有死灰复燃?”
“没有——从来没有。我不记得从那天以后到目前为止还有跟她联系说过话。”
“就我所知道的一些事,曼尼克斯先生,”——马克汉的声调中充满抱歉——“我必须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她是否曾经想要敲诈你?” 曼尼克斯犹豫起来,此刻他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小了,就像那些陷入思考的人一样。
“当然没有!”他强调,不过回答的时间显然久了点。“一次也没有,根本没这回事。”他挥着双手抗议这种说法,然后偷偷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有人告诉我,”马克汉解释说,“她曾经向她的一两位爱慕者敲诈过钱。”
曼尼克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
“哇!你不是开我玩笑吧!这怎么可能?”他不怀好意地望着马克汉。“也许她敲诈的对象是查尔斯•克莱佛——是吗?”
马克汉紧接着问。
“为什么你说是克莱佛?”
曼尼克斯再一次挥着他那肥胖的手,这回可不是抗议,而是带着轻视的意味。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认为可能是他。……没有特别的意思。”
“克莱佛曾告诉过你他被欧黛尔敲诈吗?”
“克莱佛告诉我?我问你,马克汉先生:为什么克莱佛要告诉我这样的事——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那你从来都没有告诉他欧黛尔那女人敲诈过你?”
“绝对没有!”曼尼克斯发出轻蔑的笑声,他笑得过于夸张而显得不自然。“我告诉克莱佛我被敲诈?哼,可笑,真是可笑。”
“那你刚刚为什么会提到克莱佛?”
“就像我刚刚跟你说的——没有什么理由。……他认识金丝雀,不过那也不是秘密。”
马克汉结束了这个话题。
“你对欧黛尔小姐和一名叫做安柏洛斯•林格斯特医师之间的关系知道多少?”
曼尼克斯愣住了。
“从来都没听过这个人——没有,从来没有。我和她交往期间,她还不认识他。”
“当时除了克莱佛之外,还有谁和她特别要好?”
曼尼克斯沉重地摇着头。
“嗯,我不太清楚——我真的不太清楚。大家都知道,她一下跟这个男人好,一下又跟那个男人打得火热;但是要说这些人是谁,我不知道——绝对没骗你。”
“有没有听过汤尼•史基这个人?”马克汉身子坐直,带着询问的眼光看着曼尼克斯。
曼尼克斯再一次犹豫起来,眼珠子左右转动着。
“嗯,你现在问我的这个人,我好像听过。但是我不能向你保证。……是什么让你认为我听过汤尼•史基这个人?”
“你能想一想有没有人怨恨过欧黛尔小姐,或是害怕她的?”
他说来说去都是在强调他没注意到是不是有这样的人。在接下来的几个问题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马克汉让他离开了。
“还不坏,对不对,老兄?”万斯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想不透他干嘛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这个曼尼克斯,不是个好东西。他深怕人家发现他知道些什么事情。我在想,他为什么处处这么小心?”
“他的确非常小心,什么也没透露。”马克汉跟着说。
“或许我不该那么说,”万斯靠在椅子上,平静地抽着烟。“这次线索倒是不少。我们这位大情圣否认他被敲诈过——显然不是事实;而且试图要我们相信他和欧黛尔之间的亲密恋情已经随风而逝——简直就是胡说!……接下来提到克莱佛时一点也不自然——哎呀!真的不自然。曼尼克斯老兄和真情流露二者简直就是南辕北辙。他把克莱佛拖下水是有原因的,如果你知道原因的话,可能就会雀跃如盛放的玫瑰。为什么提到克莱佛?他顾左右而言他的解释愈发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两人一定有某种程度的交集。就这点而言,曼尼克斯至少在无意间反倒给了我们一些启示。……此外,很明显,他并不认识我们那位好色的林格斯特医师。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他却知道有史基这么一号人物,不过似乎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所以,情况有些复杂。线索不少,但是——天啊!——该从何下手?”
“我放弃了。”马克汉无望地对万斯说。
“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悲惨的世界,”万斯同情地对他说,“不过你得用你的睿智来面对这纷乱的一切。该是午餐时间了,来一客马葛黎鱼排会让你振奋起来的。”
马克汉看了一下钟,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于是大家起身前往司法俱乐部用餐。
万斯的看法
九月十二日,星期三,傍晚万斯和我用完午餐后,并没有回到马克汉的办公室,因为马克汉下午还有一些事要忙,至于欧黛尔命案,在希兹警官调查克莱佛和林格斯特的报告出来前,似乎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万斯有两张乔丹诺的《圣•赛奈夫人》歌剧票,下午两点我们出现在大都会剧院。虽然歌剧精彩绝伦,万斯却是心不在焉,歌剧一结束,他就立刻指示司机载我们到史杜文生俱乐部。我知道他原本有个下午茶约会,而且稍后还计划驱车赴龙福餐厅餐叙;但他却为了和马克汉在一起,取消了这些社交应酬,可见他对欧黛尔命案的高度关切。
六点过后马克汉来了,他看起来显得烦恼而疲惫。用餐时他对命案的事只字未提,只约略提到希兹已经把有关克莱佛、林格斯特医师和曼尼克斯的调查报告交给了他(看来他是在用完午餐后,就马上打电话给希兹警官,在调查名单中加入曼尼克斯的名字)。直到我们吃完晚饭,移往俱乐部交谊厅那个我们偏爱的角落后,才又谈起欧黛尔命案。
这次的讨论开启了一个全新的调查方向——朝着这个方向,希望最终能找到凶手。
马克汉累得瘫在椅子上,这两天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和焦虑,此刻在他身上开始显现出来。他的眼皮有些沉重,但嘴角却露出不屈不挠的刚毅。他不疾不徐地点燃了一根雪茄,深深吸了几口。
“该死的报纸!”他抱怨着。“为什么老爱干扰检方办案?……你们看过今天的晚报没?全在找凶手,好像是我把他藏了起来似的。”
“老家伙,”万斯露齿一笑,“你别忘了这是民主的社会,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批评别人的。”
马克汉哼了一声。
“我不是指这些批评,而是这些聪明年轻的记者可怕的想像力。他们正努力把这桩肮脏下流的谋杀案,变成家喻户晓的充满了激情和悬疑的通俗连续剧。……即使是小学生也知道,这只是宗普通的抢劫杀人案。”
万斯原本要点烟的动作停了下来,眉毛向上挑动了一下,转身看着马克汉。
“喂!你敢说自己放给媒体的消息都是如假包换的吗?”
马克汉惊讶地看着他。
“那当然。……你说‘如假包换’是什么意思?”
万斯悠闲地笑着。
“我倒觉得你在耍诈。因为如此一来就可以让真正的凶手误以为自己很安全,好让你能从容不迫地进行调查。”
马克汉注视了万斯一会儿。
“万斯,”他不悦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真的,老家伙,”万斯友善而亲切地回答马克汉。“我知道希兹非常死脑筋地咬定史基就是凶手,但是我从来都没想到,你真的会认为这起命案是一名惯窃所为。我之前还天真地以为今天早上你放走史基,是希望他能引出凶手;甚至猜想你其实是在虚应那位容易相信别人的希兹警官,假装同意他的看法。”
“哦,我明白了!又是你那荒谬的想法,两名歹徒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马克汉摆明要讽刺万斯。“真是高明,果然比希兹高明许多!”
“我知道这想法是有些荒谬,但是你那窃贼单独作案的看法,也好不到哪里去。”
“请问,”马克汉激动地说,“这看法哪里不好?”
“很简单,这件命案根本不是惯窃所为,而是有人花了好几个星期计划和准备,才布下的杀局。”
马克汉边往后靠边放声大笑。
“万斯,你真是点燃了我心中的一盏明灯。”
万斯故意弯腰鞠躬。
“很荣幸,”他说,“能在你们愁云惨雾的这时候,带来一点小小的光芒。” 接下来大家一阵沉默,之后马克汉又开口了。
“你说欧黛尔谋杀案的凶手绝顶聪明,难道又是根据你最新的推论而来?”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我之所以这么说,”万斯依旧用他悦耳的声音向马克汉解释,“跟我推论艾文•班森谋杀案凶手犯案过程的逻辑是一样的。”
马克汉微笑以对。
“说得好!……别以为我忘恩负义,轻视你对那起命案的贡献,不过这次恐怕你真的错了。眼前的这件命案就像警方说的,不过是普通的谋财害命。”
“尤其是害命,”万斯淡淡地补了一句。“而你和警方正被动地等待怀疑的人现身。”
“我承认目前的情况不是大家期望见到的,”马克汉无奈地说,“但是即使如此,我仍看不出你那深奥复杂的想法在这件命案上能有什么机会发挥作用。案情太单纯了——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此刻需要的是证据,不是天马行空的幻想。要不是那些记者渲染煽情的报导,社会大众对这件命案的兴趣早就消失殆尽了。”
“马克汉,”万斯语气平和但认真地说,“如果你真这么认为,那么你现在就可以放弃这个案子别管了;因为你一定会在这个案子上栽跟头。你认为这案子很单纯,但我说这是一桩高明的犯罪,它运用智慧的程度和它复杂的程度不分轩轾。这不是一般凶手能够犯下的案子——相信我,这是绝顶聪明的人干的。”
万斯坚定、就事论事的平淡语气,充满了让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而之前稍微克制住自己嘲讽冲动的马克汉,这回忍不住又开始不留情面地讥讽起来。
“告诉我,”他说,“你到底是怎样获得这么稀奇古怪的结论的?”
“乐意之至,”万斯抽了几口烟,吐出一圈一圈的烟,并且懒洋洋地看着烟圈向空中飘飞(作者注:下面的几段文字我拿给万斯校阅,他做了一些修改和更正;因此,现在文章中所呈现的,正是万斯用自己的文字语言所表达出来的见解)。
“知道吗,马克汉,”他用他一贯的冷淡态度开了口,“任何艺术真迹都有它的特质,鉴赏家称之为‘原创力’——换句话说,指的就是狂热与自发的创造力。模仿出来的作品就明显缺少这种特质,它太完美、太雕琢、太匠气。即使是一般人都能看出意大利画家波特西里的画有缺点,法兰德斯画家鲁木斯的画比例不匀称,对不对?在原始创作当中,这些瑕疵都算不了什么。但是模仿者就不会让这些瑕疵在他们模仿的作品中出现——因为他不敢。他一心一意要把所有细节制作得精确无误。模仿者刻意且小心翼翼地制作作品,这是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永远不会发生的现象。而重点是!也没有人能够模仿出这种狂热和自发的创造力——原创力——这是原始画作才有的特质。一件仿制品无论模仿得再怎么像,和真迹之间的心理差异、永远是天壤之别。仿制品中透着虚假不真、完美过度、刻意雕凿的气息。……你懂我的意思吗?”
“非常受教育,大评论家。”
万斯谦虚地鞠躬致意,然后愉快地继续说下去。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看欧黛尔命案。你和希兹都认为这是一桩普通、残暴、下流、无趣的刑事案。但和两位大侦探不同的是,我不太关心命案的表面迹象,却仔细分析了引发杀机的各种因素——也就是说,我从心理角度来看这个命案是怎么发生的。我发现这不是一件真正的命案——也就是说,不是原创形态——而是一件复杂、刻意而聪明的模仿案件,凶手是一名技术纯熟的模仿高手,每个细节都非常正确而标准,不过这也正是它的败笔。凶手的作案手法太厉害了,完美得几乎没有瑕疵。但是命案的组装似乎并不完整——它缺少了原创力。说得好听一点,它具备了一件精心杰作所应有的特征;说得难听一点,它是件赝品。”他停了下来,向马克汉抛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相信这样的断言不会让你感到枯燥乏味。”
“请继续说下去。”马克汉异常客气地敦促万斯。他的态度有点滑稽,不过他的语气让我觉得他对万斯的这番话非常有兴趣。
“生命就和艺术一样,”万斯继续他平静的说教。“人类的一切活动非真即伪——不是真挚就是算计。举例来说,两个人同样坐在桌前吃东西,一样地拿着刀叉,显然做的是相同的事。敏感的观察者虽然无法说出他们之间的差异,不过随即还是能感觉出谁的教养是发自本能的真实,而谁又是在刻意模仿。”他朝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身体缩回椅子里。
“现在,马克汉,对一件龌龊下流的抢劫杀人案,一般认知的特征是什么?……残暴、紊乱、仓促、翻箱倒柜、凌乱不堪的桌子、遭到破坏的首饰盒、被害人手上的戒指不翼而飞、扯断的项链、撕破的衣服、四脚朝天的椅子、翻倒的台灯、破碎的花瓶、缠绕打结的窗帘、撒了一地东西的地板等等。这些都是大家印象所及、数得出来的状况——对不对?但是——稍微想一想,老家伙,除了小说和戏剧会有这样的情节外,有多少案子这些状况会全部出现——全部一个不少井然有序地出现,不会有任何一个状况没出现而破坏了人们的一般印象?也就是说,有多少的刑事案件场景都是如此的分毫不差?……没有!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在真实的生活中,不会有任何一件事把所有细节按照约定俗成的形式一成不变地上演。机会法则和无法避免的错误总是会发生的。” 他轻轻地比画着。
“但是注意这件特别的命案:仔细看看你发现了什么?你会发现它的布局和所有情节中的大小环节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像法国小说家左拉的小说一样。它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连其最后的结局,都是预谋算计好的。用艺术的术语来说,它是精雕细琢过的犯罪。因此,这件命案并不是自然发生的。……而且,我真的无法挑剔出任何瑕疵。我亲爱的朋友,没有任何完美无瑕的东西是自然和真实的。”
马克汉沉默了一会儿。
“你还是不认为这名女子是被普通窃贼所杀?”他问。不过这次马克汉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任何讽刺的味道。
“如果是普通窃贼所为,”万斯回答,“这世界上就不会有所谓的心理学、真理与艺术法则了。同样的,如果它纯粹只是一桩抢案,大师之作和复制品间也就没有差别了。”
“我明白了,你完全排除了抢劫的动机。”
“抢劫,”万斯肯定地说,“只是故布疑阵而已。从这位绝顶狡猾聪明的凶手所干下的命案来看,充分显示出命案背后潜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动机。这名凶手显然受过高等教育且想像力丰富;而且除非面临令他害怕的毁灭性灾难,否则他不会轻易甘冒这样大的危险去杀一个女人——除非她的存在会导致他精神崩溃,置他于万劫不复当中,甚至后果的严重程度远大于犯下杀人罪本身。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他选择杀了这个女人。”
马克汉并没有马上搭腔,他仿佛失去了反应能力。不过没多久他回过神来,怀疑地盯着万斯,并且开口说:
“那个被撬开的首饰盒又怎么说?经验老到的惯窃所用的专门工具并不符合你动人的假设——事实上,它反而完全与你的看法相抵触。”
“我知道,”万斯慢慢地点着头。“打从知道凿刀一事以来,我就一直为它所苦。……马克汉,在刻意安排的命案现场中,那把凿刀是惟一的意外。这就好像模仿者在完成一幅复制画后,真正的原创画家又伴随出现一样,而且还在这幅复制画上添了一小道神来之笔。”
“这样一来,不是无可避免地又让我们把矛头指向史基身上?”
“史基——呃,是的。可以这么解释,但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史基撬开了那个首饰盒——对此我不表示怀疑;但那是他惟一确实做过的一件事:惟一最后留下让他做的事。那也是为什么他只拿到一枚死者当晚没戴在手上的戒指,而其他所有的廉价货——配戴在她身上的——全都被剥了下来不翼而飞的原因。”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那把火钳,老兄——就是那把火钳!你不明白吗?在首饰盒被撬开之后,根本不可能再用一把生铁制的火钳在首饰盒上敲打什么的——除非在首饰盒被打开前才有这可能。而那看起来似乎有点疯狂、企图拿生铁撬开钢盒的动作,就是凶手故布疑阵的其中一环。真正的那位凶手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能打开首饰盒,他只想让它看起来好像曾被人很费力地想要撬开,于是他用那把火钳当工具,并且刻意把它弃置在扭曲变形的首饰盒旁。”
“我懂了。”这个观点比万斯之前提出的任何看法都要让马克汉印象深刻;因为化妆台上出现的火钳,就连希兹和布莱纳都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就是为什么你质问史基是否看到另一名杀手的原因?!”
“没错。由首饰盒的证据显示,我认为有两种可能情况:一种是当凶手正将现场布局伪装成抢案时,史基也在公寓里;另一种可能是,凶手行凶、布局完毕,离开现场后,史基才闯入撞见这副景象……从他对我的问题的反应来看,我觉得他当时在场。”
“躲在衣橱里?”
“是的。这也可以说明何以衣橱没有被搜刮。理由很简单,也可以说很怪异:因为史基反锁在里面,否则怎么躲得过那假窃贼的搜索?他不可能故意忽略这衣橱,而以他这么彻底的手法来看,更不可能是不小心遗漏。——于是衣橱把手上就留下了史基的指纹……”
万斯轻敲着椅子扶手。
“告诉你吧,亲爱的马克汉。你必须根据这个前提来思考和侦办这件案子,否则,你只会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