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非常奇怪,”万斯看着正在燃烧的烟头,“在那十五分钟内你不太可能打电话给任何人吧?”
我突然想起爱丽丝•拉佛司小姐说的,克莱佛曾在星期一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打电话给她。万斯并没有透露他所知道的部分,光是这个问题就让对方心里七上八下的。克莱佛担心情况变得对他不利而开始闪烁其词。
“如果我在第七十二街下地铁,并且在走到欧黛尔小姐住处之前打电话给别人,这是有可能的,不是吗?”
“的确,”万斯喃喃地说,“然而,严格来说,如果你在十一点四十分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然后进入地铁,坐到第七十二街,然后走到第七十一街,再走进那栋建筑物,在她门口驻足片刻,最后在十一点五十五分离开——全部只花了十五分钟——你恐怕很难有时间停下来打电话给别人。不过,我不会再逼问你这件事,但是我真的想知道,从十一点到十一点四十分你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的这段时间里,你在干什么。”
“老实告诉你,那晚我很沮丧。我知道欧黛尔小姐和另一个男人出去——她原本是要和我约会的。我气急败坏地在街上闲荡了大约一个小时,也许更久。”
“在街上闲荡?”万斯皱着眉头。
“没错,”克莱佛话中充满敌意。然后他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马克汉。“你记得我曾建议你最好从一位林格斯特医师下手,……你从他那里追查到什么吗?”
“哦!对了!林格斯特医师!当然!……所以,克莱佛先生,你在街上闲荡?‘街上’,请你特别注意!——你陈述这件事,我强调‘街上’这字眼,而你——出乎意料之外地——提到林格斯特医师。为什么是林格斯特医师?可没人提起他。但是那个字眼‘街上’——却让人产生联想。说到街上让人想到林格斯特医师——就像提到巴黎让人想到春天是一样的。很好,非常好。……现在我已经得到另一块拼图了。”
马克汉和希兹看着他就像他突然疯了一样。他静静地从烟盒中挑出一枝瑞奇烟点燃,然后对克莱佛报以消遣的微笑。
“我亲爱的朋友,接下来该是你告诉我们,当你星期一晚上漫步街头时,在何时以及在哪里遇见林格斯特医师的时候了。如果你不说的话,那么我就要代你说了。”
克莱佛有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没开口,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马克汉检察官的脸上。
“我已经告诉你们大部分的事了。好吧,现在告诉你们剩下的事。”他苦笑了出来。“我在将近十一点半左右前往欧黛尔小姐那里——我想她那时可能在家。我在巷子口碰见站在那里的林格斯特医师。他和我打了招呼,并且告诉我有人正和欧黛尔小姐在一起,于是我走到街角的安索尼雅旅馆。大约十分钟后我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就像我之前说的,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十分钟后我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的朋友,希望她安排一个聚会,但是没成,于是我又回到她的公寓。回去时医师已经不在了,我顺着巷子走去,然后从侧门进去。之后我驻足她家门前一分钟,就像我告诉你们的,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我就离开回家了。……这就是所有的经过。”
就在这时候史怀克进来向希兹附耳说了些事情。希兹立刻站了起来,尾随这位机要秘书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他又回到办公室,带着一包鼓鼓的吕宋纸袋。他将它交给了马克汉,并以低得让我们无法听见的声音向马克汉报告着什么。马克汉显得惊讶而且不高兴。在挥手要希兹坐回他的位子后,他转向克莱佛。
“我得让你在接待室等个几分钟,我现在另外有件紧急的事。”
克莱佛不吭一声地离开了,接着马克汉打开了纸袋。
“我不喜欢这样,警官。我在昨天你建议时就告诉过你了。”
“我知道,长官,”感觉上,希兹并非如他说话的语气那样,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如果这些信件没有问题,而克莱佛又没对我们撒谎,我会派人将它们放回去,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它们被动过了。但是如果它们证实克莱佛是个骗子,那我们就有很好的借口取得它们。”
马克汉并未争执这点。他嫌恶地开始检查这些信件,并特别留意日期。有两张照片瞄了一眼就放了回去,并厌烦地撕掉一张好像画有钢笔素描之类的纸张,扔进垃圾桶里。我注意到其中有三封信他放到一边。花了五分钟看完其他信件后,他把它们又放回了纸袋里。然后他向希兹点头。
“带克莱佛进来。”他站起来,转身看着窗外。
等克莱佛又坐回桌前的位子时,马克汉头也不回地说:
“你告诉我你在六月时从欧黛尔小姐那里买回了你的信。你记得日期吗?”
“不确定,”克莱佛轻松地回答,“但我想是在六月初吧——大约第一个礼拜的时候。”
马克汉指着他放在一旁的三封信问道:
“那么,你又怎么刚好会有你在七月下旬从阿第伦达克山写给欧黛尔小姐的和解信?”
克莱佛自我克制得非常好。一阵相当冷静的沉默后,他只温和平静地说:
“想必你是合法取得这些信件的。”
马克汉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但是同时他也被克莱佛一再的欺骗给激怒。
“我很抱歉地承认,”他说,“它们都是从你住的地方拿来的——我向你保证这不是我的指示。但是由于它们已经意外地落到我手里,聪明的话,你最好能提出你的解释。在欧黛尔小姐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早上,她的公寓里有个空的文件盒,而且,从种种迹象判断,它在星期一晚上曾经被打开过。”
“我了解了,”克莱佛刺耳地笑着,“很好。事实是——虽然我并不期待你会相信我——我一直到八月中,也就是三个星期前,才付勒索费给欧黛尔小姐,那也是我拿回所有信件的时候。我对你说是六月,是为了把日期尽可能往前推。事情发生的时间离命案愈久,我想,你就愈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马克汉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地摸着那些信件。倒是万斯解决了他的难题。
“我真的认为,”他说,“你可以相信克莱佛先生的解释,并且将这些情书还他。”
马克汉犹豫了一会儿后,拿起那个吕宋纸袋,放回三封信,并且交给了克莱佛。
“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并不赞同这种窃取信件的行为,你最好把它带回家销毁。——我不会再拘留你了,但是请你留在我可以找得到你的地方,以应不时之需。”
“我不会逃走的。”克莱佛说。之后希兹带着他去搭电梯。
一通电话
九月十五日,星期六,上午十点希兹回到马克汉办公室,无望地摇着头。
“星期一欧黛尔死亡之夜应该有一定的迹象可循。”
“的确,”万斯同意。“欧黛尔小姐爱慕者的午夜秘密聚会。毫无疑问地,曼尼克斯在那里。他看见克莱佛,克莱佛又看到林格斯特,而林格斯特则看见了史帕斯伍德——”
“哼!但是没人看见史基。”
“问题是,”马克汉说,“我们不知道克莱佛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性。——对了,万斯,你相信他真的在八月把信买回来吗?”
“但愿我们知道!真是让人一头雾水,不是吗?”
“无论如何,”希兹说,“克莱佛供称在十一点四十分打电话给欧黛尔,而且是个男人接的这件事,杰梭的陈述可以证明。我认为克莱佛在那晚看见林格斯特这点也没问题,因为就是他首先暗示我们要注意这位医生的。他是先发制人,因为林格斯特医师可能会告诉我们他见过克莱佛。”
“但是如果克莱佛真有不在场证明的话,”万斯说,“他可以干脆就说医生在撒谎。然而,不论你相不相信克莱佛所供称的,你可以相信我的说法,那晚除了史基以外,还有另一位访客在欧黛尔的公寓里。”
“也对啦,”希兹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但是,即使如此,这个家伙也可能只是对史基不利的一项有力证据而已。”
“或许吧,警官。”马克汉眉头紧锁,“现在我惟一想知道的是,侧门是怎么被打开的,后来又是如何从里面锁上的。我们知道它在午夜左右是开着的,而且曼尼克斯和克莱佛都曾进出过。”
“你太过于烦恼这些琐事了,”万斯态度冷淡地说,“只要我们找出是谁和史基一块待在金丝雀金碧辉煌的笼子里,门的问题自然就会迎刃而解。”
“我想应该是曼尼克斯、克莱佛以及林格斯特三人其中的一个吧。目前他们三人嫌疑最大。如果我们相信克莱佛所说的,那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十一点三十分到午夜之间进入欧黛尔的公寓。”
“没错。但是你只从克莱佛那儿知道林格斯特当时在附近,而这个还无法证实的说法不能让人完全采信。”
希兹突然大叫,眼睛看着墙上的钟。
“喂,你昨天说十一点要找那个护士过来,究竟要不要?”
“我已经为她的事烦了一个小时了,”万斯显得相当困扰,“真的,我一点也不想见她。我真希望有奇迹出现。就让我们先等林格斯特医师到十点半再说吧,警官。”
话还没说完,史怀克就向马克汉报告说林格斯特医生紧急地赶了过来。这情形真是有趣,马克汉当场笑了出来,而希兹则是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惊讶地看着万斯。
“我可不是通灵的人,警官。”万斯笑着说,“林格斯特医师昨天意识到我们将逮到他说谎的把柄,所以他决定先一步亲自来向我们解释。很简单,对不对?”
“是啊。”希兹惊讶好奇的表情消失了。
当林格斯特医生走进办公室时,我注意到他那惯有的高尚优雅气质尽失。他的脸上同时流露出歉意与焦虑。过度紧张带给他的烦恼显而易见。
“长官,我来就是要,”他说着,并在马克汉示意下坐了下来,“告诉你星期一晚上的真相。”
“真相永远受欢迎,医生。”马克汉鼓励他说。
林格斯特医师点头同意。
“我很遗憾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没有说出真相,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好好衡量过这件事的严重性;而一旦我作了不实的叙述,我觉得我除了选择欺骗下去外别无他法。然而,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得到的结论是:坦白是通往智慧之路的途径。——事情是这样的,长官,星期一晚上我提到的那几个小时里,我并没有和布里顿夫人在一起。十点半之前我都待在家里,然后我去了欧黛尔小姐住的那栋大楼,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到达那里。十一点半之前我一直站在大楼外的街上,之后我就回家了。”
“如此简单的叙述还需要更详细的解释。”
“我了解,长官。我正准备解释。”林格斯特医师吞吞吐吐地说,白皙的脸上泛着紧张的神情,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知道欧黛尔小姐要和一位名叫史帕斯伍德的男人一起吃晚饭、去剧院,这让我觉得很痛心。就是史帕斯伍德让欧黛尔小姐对我愈来愈冷淡,都是因为他的介入才让我开始威胁这个年轻女人。那晚我坐在家里,脑海里不断想着这情形,突然有股冲动要展开报复行动。我问我自己,为何不马上结束这让人无法忍受的情形?为什么不让史帕斯伍德也跟着一起玉石俱焚?”
他愈说愈激动,眼睛的神经开始抽动,肩膀痉挛得就像是那些抵挡不住酷寒的人一样。
“别忘了,长官,我正饱受着痛苦的煎熬,而我对史帕斯伍德的恨似乎让我失去了理智,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在无法克制的情况下,我把手枪放进口袋,飞奔出家门。我当时认为欧黛尔小姐和史帕斯伍德可能就快从剧院回家了,我打算强行进入她的公寓,并且执行我计划好的行动……从对街我看到他们进入大楼——那时大约是十一点——但是,当我正准备面对面摊牌的时候,我犹豫了。我没有马上执行报复行动;我——我把报复念头搁在一边,正享受着一种让我疯狂满足的快感——他们的生死现在正操控在我的手中。……”
他的手因害怕而抖得非常厉害,眼睛抽动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我心中暗自高兴地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然后,正当我要进去作个了断时,一个叫克莱佛的男子走了过来并且看到了我。他停下来和我打招呼,我想他可能也是来找欧黛尔小姐的,所以我告诉他她已经有了客人,随后他朝百老汇大道走去。等他转进街角,这时候史帕斯伍德从大楼出来,跳上一辆来载他的计程车……我的计划终于宣告失败,因为我拖得太久了。突然间我似乎从一场可怕的梦魇中惊醒,几乎处于崩溃的状态,但是我还是设法回到了家。……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我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全身无力地陷进椅子里。在他陈述时煎熬着他的那股被压抑的紧张与激动消失了,此刻的他显得无精打采且冷漠。他坐在那里喘了一会儿气,并且两次搓揉着他的前额。显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再问下去,最后马克汉叫崔西送林格斯特医师回家。
“歇斯底里后的短暂虚脱,”万斯淡淡地说,“所有这些偏执狂的家伙都会过度神经衰弱。明年他就会进精神病院。”
“或许吧,万斯先生。”希兹对这病态心理学的话题毫无兴趣且不耐烦,“我现在关心的是如何把这些家伙的事情连在一起。”
“的确,”马克汉点头,“不可否认,在他们的叙述中有着事实的根据。”
“但是请注意,”万斯指出,“他们所说的并未排除他们任何一个人是凶手的可能。正如你说的,时间上都非常吻合;然而,不管时间上再怎么吻合,他们三个其中一人都有可能在那晚进入欧黛尔的公寓。举例来说:曼尼克斯可能在克莱佛进入大楼、驻足她家门口前,从二号公寓进入欧黛尔公寓,而他在离开时可能正好目睹克莱佛离去。——克莱佛可能在十一点半时和医生说过话,走到安索尼雅旅馆,然后在十二点前回来,进入欧黛尔小姐的公寓,而在他出来的时候正好曼尼克斯打开芙丽斯比小姐的门。——再来,那位激动的医生可能在十一点半史帕斯伍德离开后进去,待了约莫二十分钟,在克莱佛从安索尼雅旅馆回来前离开。……不!他们叙述吻合的这件事一点也不会让其中任何一人免于杀人的嫌疑。”
“而且,”马克汉补充,“那句‘哦,我的天!’的叫声,可能是曼尼克斯或林格斯特发出的——如果克莱佛真的听到的话。”
“无疑地他听到了,”万斯说,“午夜时分的确有人在欧黛尔公寓里发出如此的叫声。克莱佛还不至于有那么丰富的想像力去捏造这让人毛骨悚然的情境。”
“但如果克莱佛真的听到那声音,”马克汉说,“那他就自动被排除在嫌疑犯之外了。”
“不尽然,亲爱的老友,他有可能是在离开公寓后听到的,然后这才发现,原来在他造访欧黛尔的时候,早已有人躲在里面了。”
“我想你要说的是,有人躲在衣橱里。”
“没错——就是这样。……你知道的,马克汉,这人有可能是受到惊吓的史基,他从躲藏的地方出来,看到这惨不忍睹的景象,然后发出这样的叫声。”
“但是,”马克汉讽刺地说,“史基并不让我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宗教信仰。”
“哦,真的吗?”万斯耸耸肩,“事实证明,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呼喊老天(译注:即God,指上帝)的次数,总是比基督徒要来得多。你难道不知道,那些真正而且言行一致的神学家都是无神论者。”
坐在一旁陷入沉思的希兹,把叼在嘴里的雪茄拿了下来,然后叹了一大口气。
“好吧,”他喃喃地说,“我愿意承认除了史基以外,还有别人进入欧黛尔的公寓,而史基就躲在衣橱里。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另外一个家伙就没看见史基,就算我们找到他,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多大的帮助。”
“别那么担心,警官,”万斯愉悦地开导他,“当你找到这个神秘访客时,保证你会惊觉所有的忧虑都一扫而空,整个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口中哼着小调。”
“我他妈一定会的。”希兹说。
史怀克拿着一张打了字的便笺进来,放在马克汉检察官的桌上。
“那位建筑师刚打电话来,报告就打在这里。”
马克汉浏览了一下,报告非常简短。
“没什么帮助,”他说,“墙是实心的,没有其他空间,没有暗门。”
“真不幸,警官,”万斯叹气,“你得放弃那电影情节带给你的想法了。……真悲哀。”
希兹哼了一声,看起来有点郁闷。
“就算除了侧门外没有其他通路可以进出,”他对马克汉说,“现在我们知道侧门在星期一晚上没锁,难道也不能起诉史基?”
“也许可以,警官。但是我们主要的障碍在于如何证明侧门之前没锁,而在史基离开后又是如何闩上的。而且,阿比•罗宾也会注意到这一点。——我看,我们最好再等一等,看看会有什么进展。”
事情马上就有了进展。史怀克进来告诉警官,史尼金警探希望马上见他。
史尼金进来了,看得出他一脸兴奋,后面跟随着一个衣衫褴褛、年约六十的小老头,却是一脸的惊吓惶恐。史尼金探员的手里拿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裹,他一副胜利的模样把包裹放在检察官的桌上。
“金丝雀的珠宝首饰,”他说,“我对照过女佣给我的遗失首饰清单,它们全在这里。”
希兹向前跳了起来,而马克汉早已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当报纸打开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堆璀璨夺目的首饰——几枚手工精致的戒指、三个华丽的手镯、一条镶有钻石闪闪发光的项链,和一副制作精巧的有柄望远镜。宝石都很大而且切割得不落俗套。
马克汉疑惑地抬起头来,而史尼金不待马克汉开口就已经提出说明。
“是这位帕司先生发现的。他是一名清道夫,他说他是在第二十三街费廷洛大厦附近一个垃圾桶里发现的。根据他的说法,发现时间在昨天下午,然后他把它们带回家。他回家后觉得很害怕,于是今天早上把它们送到市警局来。”
看得出来这位帕司先生正在发抖。
“是,是的,长官——是,是的,”他非常害怕地对马克汉这么说。“我总是会翻翻我捡到的包裹之类的东西。我不是指把它们带回家没有关系,长官。我不要留着它们,它们让我担心得整晚睡不着觉。今天早上我一逮到机会,就赶快把它们送交给警察。”他抖得好厉害,我真担心他整个人会崩溃。
“知道了,帕司。”马克汉亲切地对他说。然后他对史尼金说:“可以让他走了——只要留下他的姓名和地址就行了。”
万斯一直在研究包裹那些珠宝的报纸。 “我说,喂,”他问,“你发现珠宝时这就是原来包着它们的报纸吗?”
“是的,长官——同一张,我没有动任何东西。”
“好!”
帕司先生如释重负地踏着蹒跚的脚步,随史尼金离开了。
“费廷洛大厦正好隔着麦迪逊广场面对史杜文生俱乐部。”马克汉皱着眉头说。
“的确,”万斯指着那张报纸的左侧边缘,“这张昨天的《前锋报》上有三个明显的孔,这些孔是木头报夹造成的,通常这种报夹只会出现在俱乐部的阅览室里。”
“你真是眼尖,万斯先生。”希兹看着那张报纸点着头。
“我知道了,”马克汉猛按着铃,“史杜文生俱乐部会存档一个星期的报纸。”
当史怀克出现时,他要他马上电话联络俱乐部的经理。没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大约讲了五分钟后,马克汉挂上话筒,困惑地看着希兹。
“史杜文生有两份《前锋报》,而昨天的两份都在报架上。”
“克莱佛不是曾告诉我们他只看《前锋报》——和晚上看个什么赛马新闻报之类的吗?”万斯随即提出这个问题。
“他的确这么说过,”马克汉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是,俱乐部里的两份报纸说明了一切。”他转向希兹,“你在调查曼尼克斯的时候,可曾发现他是哪些俱乐部的会员吗?”
“当然,”希兹警官拿出他的记事簿,翻了约一两分钟。“他是佛伊儿和大世界两家俱乐部的会员。”
马克汉把电话推给他。
“看你能发现什么。”
希兹花了十五分钟查询。
“一无所获,”最后他说,“佛伊儿不用报夹,而大世界没有留任何过期报纸。”
“史基先生是俱乐部的会员吗,警官?”万斯微笑地问。
“哦,我知道这些珠宝会推翻之前我对史基的看法,”希兹显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何苦一再挖苦我呢?不过,如果你认为只因为欧黛尔的珠宝首饰在垃圾桶里找到,我就会认为史基无罪,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别忘了我们一直相当密切地监视这家伙的一举一动,他很机灵,可能已经察觉到,而且警告了某位帮他保管赃物的朋友。”
“我倒认为经验老到的史基会把他的战利品卖给专门销赃的人。但是就算他把赃物交给了朋友,难道他那位朋友会因为史基担心就把它们扔掉?”
“或许不会。但是这些被找到的珠宝一定有内情,只要找到真正的原因,就不会排除史基的涉案嫌疑。”
“是的,这事是不会排除史基的嫌疑,”万斯说,“但是——哎呀!——它会改变他的处境。”
希兹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万斯。万斯的话显然激起他的好奇并让他感到诧异。由于万斯在分析人和事时经常都很准,这让希兹警官无法完全忽视他的意见。
就在他准备回应时,史怀克匆匆走进办公室,双眼炯炯发亮。
“汤尼•史基在线上,长官,他希望和您说话。”
尽管马克汉平时个性沉稳,他还是吓了一跳。
“喂,警官,”他脱口而出,“拿起桌上的那个分机一起听。”他向出去把电话转进来的史怀克点头示意,随即拿起了自己的话筒和史基说话。
他聆听了大约一分钟左右,在短暂的争论后,最后他们在电话里达成一些协议,对话随即结束。
“我猜史基急着想透露些什么,”万斯说,“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他这么做。”
“是的,他会在明天早上十点来这里。”
“而且他暗示他知道谁杀了金丝雀——是吗?”
“没错。他答应明天早上告诉我所有的经过。”
“他绝对可以。”万斯喃喃自语。
“但是,马克汉先生,”希兹的手仍然放在话筒上,双眼充满困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在今天就派人带他过来。”
“正如你听到的,警官,史基坚持要在明天,而且威胁如果我强迫他的话,他就什么都不说。现在最好顺着他。如果我强迫施压要他今天过来,恐怕我们会错失得到破案线索的良机。而且明天我时间上可以,到时候这里也会很安静。再说,你的手下正在监视史基,他不会逃走的。”
“我想你是对的,长官。史基是个棘手的家伙,他觉得不爽搞不好就什么都不说了。”希兹体谅地说。
“明天我会叫史怀克记下他的口供,”马克汉继续说,“电梯操作员星期日不上班,你最好在电梯旁安排个人手。还有,安置个人手在大厅外,另外安排一个在史怀克的办公室里。”
万斯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站了起来。
“这一刻真是让人无比振奋。今天下午我本来很想去杜兰诺美术馆看莫奈的画展,又担心这件迷人的案子会让我抽不出身。现在关键时刻安排到明天,我终于有时间可以让自己沉浸在印象派里……保重,马克汉!再见,警官。”
十点之约
九月十六日,星期日,上午十点第二天早晨我们起床时,天空正飘着毛毛雨。空气里弥漫着料峭寒意——冬天的脚步渐渐近了。八点半我们在万斯的书房用了早餐,九点钟万斯的座车——昨晚交代好的——前来接我们。我们沿着第五大道开去,街上几乎笼罩在一片黄蒙蒙的薄雾里,然后我们开到西十二街马克汉家接他。他正在门口等我们,几乎没打什么招呼他就径自坐上了车。从他焦急严肃的表情来看,我知道他正期待着史基的说法。
在车子转进高架铁路下方的西百老汇大道前,一直没人开口,之后马克汉说话了,声音里明显透露出他的疑虑。
“我怀疑史基这家伙真的能提供我们什么重要的消息。他昨天的那通电话很奇怪,然而他说得又是那么有自信。没有拐弯抹角,没有要求免刑——直截了当就说他知道谁杀了欧黛尔小姐,而且决定前来说明一切。”
“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杀害那名女子。”万斯说,“你知道,我一直认为命案发生的时候,他正躲在衣橱里,而且我也一直相信他是目睹整个命案过程的秘密证人。那衣橱的钥匙孔刚好和那名女子陈尸的沙发成一直线。如果对方就在他躲的时候杀害欧黛尔,他从钥匙孔窥视应该是合理的推论——你说是不是?你还记得我问过他这问题,而他有点排斥吗?”
“但是,假使那样的话——”
“我知道,各式各样的反驳又会一拥而来——为什么他不预先示警?为什么之前他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这样?又为什么那样?……我又不是神,什么都知道。我甚至没有刻意为我的想法找合理的解释。我只是像以往一样地把想法提出来。但无论如何我相信,这家伙知道谁是凶手,谁把公寓搜刮一空。”
“但是,可能在那晚进入欧黛尔公寓的三个人当中——曼尼克斯、克莱佛以及林格斯特,史基显然只认识一个人——曼尼克斯。”
“的确。而且曼尼克斯看来似乎是三人当中惟一认识史基的。……这点很有意思。”
希兹和我们在刑事法庭大楼的法兰克林街入口处碰面。他也显得非常心急,匆匆地和我们握了手,少了平日的热情。
“我让史尼金负责操作电梯,”简短的问候后他说,“波克在楼上大厅,艾莫力和他在一起,等候指示到史怀克的办公室。”
我们进入那栋寂静无人的大楼,然后到了四楼。马克汉拿钥匙打开他的办公室,我们跟着进去。
“跟踪史基的高佛尔,”等我们坐下后,希兹说,“只要史基一离开家,他就会打电话向刑事组报告。”
现在是九点四十分。五分钟后史怀克抵达,他拿出速记本,置身马克汉办公室的旋转门后,在那里他可以听见大伙谈话,但大伙儿却看不到他。马克汉点燃雪茄,希兹也跟着点了根。万斯早已在那里静静地抽了起来,他是办公室里最平静的一个,而且舒服地靠在一张大皮椅上,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但是从他弹烟灰到烟灰缸过于小心的样子,我可以感觉得出他也并不轻松。
在沉寂中又过了五六分钟,希兹警官不耐烦地开口说话了。
“不,长官,”他好像说出了刚才马克汉没说出口的问题,“这件事我还是有些不明了。找到的珠宝包裹得好好的……然后这家伙表示要全盘托出当时的情形……实在没道理。”
“我知道这很怪,警官,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万斯懒洋洋地看着天花板。“搜刮这些珠宝的家伙并不需要它们,他不想把它们留在身边。事实上,这些珠宝反而让他非常不安。”
这一点对希兹来说似乎太过复杂而难于理解。前一天的发展已经动摇了他所有的观点,这回他再次陷入沉思。
十点整,他没耐性地起身,并且走到大厅门口向外看。回来后,他把自己的表和办公室的钟对了一下,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马克汉原本打算整理桌上的报告,后来却不耐烦地把它们推到一旁。
“他现在应该来了。”他强颜欢笑地说。
“他非来不可,”希兹咆哮着,“否则我就请八人大轿抬他来。”他继续踱着步。 过了几分钟,他突然转身走到大厅。我们可以听见他叫唤站在电梯旁的史尼金,不过等他回到办公室,他的表情告诉我们,仍然没有史基的消息。
“我要打电话回警局,”他决定,“看看高佛尔回报了什么。至少我们会知道史基什么时候离开他家的。”
但是希兹警官打电话回警局后,却获知高佛尔还没有回报。
“真是他妈的奇怪!”他挂掉电话说。
已经是十点二十分了,马克汉开始烦躁起来。之前金丝雀命案迟迟找不到破案关键,让他挫折不已,他此刻非常冀望借由今天早上和史基会面来解开谜团,或是至少提供消息让他能展开行动。现在,随着史基在这极为重要的约会中迟到,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他焦急地把椅子推回去,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一片的毛毛细雨。等他转身回到桌子前,依旧面无表情。
“我只等到十点半,”他冷冷地说,“如果到时他还没现身,警官,你最好通知当地分局,叫他们派警车去接他过来。”
接下来又是几分钟的沉寂。万斯半闭着眼靠在椅上,但我注意到,虽然他手上仍拿着烟,但却没有抽。他皱着眉头,整个人非常安静。我知道他正在思考某个非比寻常的问题。他的安静正表示他专心一致、集中精神地在想问题。
就在我看着他时,他突然坐直了起来,睁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从他把已经熄掉的烟丢进烟灰缸的动作里,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激动。
“哎呀!”他叫着,“真的不可能,但是,”——他的脸一沉——“该死,就是这样!我真是个笨蛋——不折不扣的笨蛋一个!……噢!”
他一跃而起,然后站在那低头看着地板,好像很害怕自己刚才想到的事。
“马克汉,我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他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受到惊吓一样,“我告诉你,有件可怕的事发生了——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我一想到这件事就毛骨悚然。……我一定是老了,才会变得多愁善感。”他故作轻松地说,但是他的眼神和说话的声调却不一致,“为什么昨天我没想到这件事?……我竟然让它发生了。……”
我们都很惊讶地看着他,之前我从未见他如此过。平常的他总是那样的愤世嫉俗和冷漠,那样的冷酷无情,对外界事物那样的无动于衷,导致他的言行举止总是咄咄逼人而且让人印象深刻。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要把恐惧扔掉似的轻轻抖动了一下身体,然后走到马克汉的桌前,两只手撑在桌面上。
“你还不明白吗?”他问,“史基不会来了。等也没用——我们来这里是没用的。我们必须去他那儿,他正在等我们。……快!拿你的帽子。”
马克汉站了起来,万斯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臂。
“你不用和我辩,”万斯说,“你早晚要去他那里的。你最好现在就去。……唉!怎么会这样!”
他一手拉着惊讶而且有点不情愿的马克汉,另一只手则召唤希兹过来。
“你也一块来,警官。抱歉给你添了麻烦,这是我的错。我早应该想到的,真是汗颜!昨天下午我整个心都沉浸在莫奈的画里。……你知道史基住在哪里吗?”
希兹僵硬地点点头,他已经被万斯奇怪的要求所吸引。
“那就别等了。还有,警官,你最好带着波克或史尼金一道去,他们不需要留在这里——今天这里不需要有人。”
希兹疑惑地看着马克汉等待指示,满脸为难的他已经完全不知下步该怎么办。马克汉点头赞成万斯的意见,二话不说地穿上了雨衣。几分钟后,我们四个人加上史尼金上了万斯的车,车子吃重地驶往上城。史怀克回家,办公室上锁,而波克和艾莫力则回到刑事组等候进一步的指示。
史基住在离东河很近的、第三十五街一栋曾经风光过的灰暗公寓。这房子以前曾住过一些上流社会的古老家族。房子四周透着荒废颓败的气息,街道上到处都是垃圾,偌大的出租告示张贴在一楼的窗户上。
车子停在那栋公寓前,希兹跳下车,四下留意张望。不久他向对面杂货店门口一名邋遢的男子挥了挥手,那人鬼鬼祟祟地蹒跚走过来。
“没事了,高佛尔。”希兹对他说,“我们来找这家伙。——有什么麻烦吗?为什么你没报告?” 高佛尔吃惊地看着他。
“我得到的指示是等他离开后才打电话回报,长官,但是他还没有出家门。莫勒里昨晚十点左右跟踪他回家,而我今天早上九点接他的班。那家伙还在里面。”
“他当然还在里面,警官。”万斯有点不耐烦地说。
“他的房间在哪?”希兹问道。
“二楼,在后面。”
“好,我们要进去了——你在这待命。”
“小心点,”高佛尔警告说,“他手中有枪。”
希兹一马当先地走上通往玄关的破损阶梯。没按门铃,他用力转动门把。门没锁,他踏进了矮得让人有压迫感的玄关。
一名年约四十岁、看来脏兮兮的中年妇人,穿着宽大破烂的衣服,披头散发地突然从后门出现,步伐不稳地朝我们走过来。她眼光迟钝,带着恶意与不满地盯着我们看。
“喂!”她发出刺耳的声音,“你们就这样进来是什么意思?”之后她骂了一连串脏话。
最靠近她的希兹把他的大手放在她脸上,轻轻地往后一推。
“没你的事,太太!”他说完走上楼梯。
点着一盏小煤气灯的二楼走道显得有些昏暗,不过在后方我们还是可以分辨出墙上有扇门的轮廓。
“那应该就是史基住的地方了。”希兹说。
他走向那扇门,一只手放进外套右边口袋,然后转动门把,但门是锁住的。随后他用力敲门,并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房里的动静。史尼金站在他的正后方,一只手同样也放在口袋里。我们则站在他们两人后方不远处。
就在希兹第二次敲门时,万斯的声音划过幽暗而出。
“我说,警官,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想你是对的。”一阵让人透不过气的沉寂后,迸出了希兹的回答。
希兹弯身看了看锁,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工具插进钥匙孔中。
“你说得没错,”他重复着,“打不开。”
他向后退,两脚做出像是短跑选手准备起跑的样子,然后用自己的肩膀朝门板猛力撞去。但是门还是没开。
“来吧,史尼金。”他命令着。
两名警探继续向门撞去。就在第三次撞击后,门板被撞裂,门闩部分也裂了开来,整个门朝内摇摇欲坠。
房间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在门口裹足不前,而史尼金则是小心地推开一扇窗户,窗户嘎嘎作响。昏黄的灯光渗透进来,也让我们看清了房间内的物品。一张老式大床的影子投射在墙的右边。
“你们看!”史尼金指着一样东西大叫了出来,他的声音让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我们向前推进。就在朝门的床脚边,史基扭曲的尸体蜷伏在那里。和金丝雀一样,被人勒死。他的头向后垂挂在床脚边,脸则是扭曲得让人不忍卒睹,两臂伸直,一只脚靠在床垫边缘,垂到地板上。
“谋杀,”万斯喃喃地说,“太诡异了!”
希兹眼睛盯着尸体,耸着肩,平时红润的脸色消失了,看来就像个被催眠的人。
“圣母玛丽亚!”他深深吸了口气,不自主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马克汉也被吓到,下巴变得僵硬。
“你是对的,万斯。”他的声音紧张而不自然。“这里发生了可怕的事……这城里出现了恶魔。”
“我不这么认为,老家伙,”万斯看着被杀害的史基,“不,不是恶魔,只是一个狗急跳墙的人,一个极端分子——相当理智且思路清晰——哦,思路非常清晰。”
逮捕行动
九月十六至十七日,星期日下午至星期一凌晨史基死亡的调查工作在检警联手下全面展开。德瑞摩斯法医迅速抵达命案现场后,宣布这起命案发生在晚上十点到午夜之间。万斯随即要求立刻约谈所有认识欧黛尔的相关人士——曼尼克斯、林格斯特、克莱佛以及史帕斯伍德——要他们说明昨晚在那两小时的行踪。马克汉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并向希兹下达指令,希兹立刻派遣四名探员执行这项指令。
莫勒里,这位昨晚负责监视史基的探员,也被询及可能的访客。然而和史基住在同一栋房子里的住户至少有二十人,他们经常进进出出这栋房子,所以从这个方向也问不出什么线索。惟一可以确定的是,史基大约在十点回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因为这宗惨剧而心情沉重的房东太太,则表示她对这起命案一无所知。她说昨天晚餐后她就感到不舒服,一直待在房内,直到今天早上被我们打扰。前门似乎是从来都不锁的,因为她的房客认为会造成不便而反对锁门。房客们也都被盘问过,但是没有结果,他们不像是那种会向警察打小报告的人,就算他们真的知道什么。
指纹专家仔细检查了房间,但是除了史基的指纹外,什么也没发现。在死者家里彻底搜查了几个小时,任何线索都没发现,只在枕头下找到一把上膛的点三八柯尔特式自动手枪,以及铜制空心窗帘杆中的十一张百元大钞。另外,那把撬开欧黛尔首饰盒后不见的凿刀,也在大厅一块松动的木板下找到了,刀刃部分有些裂痕。但是这些对于解开史基的死亡之谜毫无帮助。下午四点钟房间被封锁,并派驻警力看守。
马克汉、万斯和我在发现尸体后,已经待在那里好几个小时。马克汉立刻接手这个案子,并且对房客展开调查。万斯以罕有的专注神情看着警察进行例行的调查工作,他甚至也参与搜查。他似乎对史基的晚礼服特别有兴趣,正一件一件地检查着。希兹不时地看着他,不过这回警官的眼中既看不到轻蔑的眼神,也不再有取笑的意思。
二点三十分,马克汉离开,并告诉希兹他会在史杜文生俱乐部,万斯和我随他一起离去。我们吃了顿颇晚的午餐,餐台上已几乎没什么东西可吃。
“史基的死,毁了所有破案线索。”咖啡端来的时候,马克汉沮丧地说。
“哦,不,不会。”万斯搭腔。“我倒觉得是在我的推论中,增加了一条线索。”
“你的推论,现在我们也只剩下你的推论了,”马克汉叹了口气,“今天早上这推论的确获得强有力的证明。……早上史基没出现,多亏你带着我们过来。”
“你夸大了我的先见之明,马克汉。我猜想,杀死欧黛尔的凶手知道史基会向你告密,而史基可能是以此来威胁对方,否则他就不会提前一天和他碰面。无疑地,他希望多揩点油水。藏在窗帘杆里的钱显示出他在勒索杀死金丝雀的凶手,而在昨天打给你之前,他进一步的勒索被对方拒绝。这也正可以说明为什么他一直到现在都没供出真相。”
“或许你说得对。不过我们现在的情况比先前还糟,因为我们少了史基的协助。”
“至少我们迫使这位尚未现身的凶手,为了掩饰第一次的罪行而再度犯罪,不是吗?等我们知道这几个人昨晚十点到十二点在做什么后,或许就能得到更多建设性的破案线索。——顺便一提,我们何时可以拿到史基命案的调查报告?”
“那要看希兹手下的运气了。如果一切进行顺利的话,可能在今晚吧!”
事实上,大约是晚上八点半左右,希兹打电话来报告调查的结果。但是似乎令马克汉再一次失望了,看来这份调查报告让他很不满意。林格斯特医师昨天下午因为中风被送到艾波索卡医院,目前还在住院接受治疗,两位主治医生证实了这点,而且他至少还要住院一个礼拜才能出院。这份报告只查出四人中的一人昨晚的行踪,这已将林格斯特医师摒除在昨晚犯罪之列。
巧合的是,曼尼克斯、克莱佛、史帕斯伍德三人都提不出让人满意的不在场证明。根据他们的供述,三人前一晚都待在家里。昨天天气恶劣,尽管曼尼克斯和史帕斯伍德都承认傍晚时曾外出,不过却表示在十点以前就回到住的地方。曼尼克斯住在一家公寓式旅馆,由于是星期六晚上,大厅到处都是人,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进来。克莱佛住在一栋不大的私人公寓,没有警卫或门僮可以替他作证。史帕斯伍德住在史杜文生俱乐部,由于他的房间在三楼,所以很少搭乘电梯。此外,昨天晚上俱乐部里有一个政治餐会和舞会,他在里面进出多少次也不会有人注意。
“看来没什么帮助。”万斯从马克汉那里得知这些资料后说。
“无论如何,它排除了林格斯特。”
“的确,自然也排除了他杀害金丝雀的嫌疑,因为这两起命案是一体的——是同一问题的两面,两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事实上,是合理的演变。”
马克汉点头。
“言之有理。总之,我已筋疲力尽,我想就照你的推论,看看会如何发展。”
“让我不安的是,除非我们主动出击,否则命案不会有进展。主导这两起命案的家伙还真是厉害。” 说着说着,史帕斯伍德走了进来,四下张望好像正在找人。看到马克汉时,他满脸困惑地快步向前。
“抱歉打扰你了,长官,”他边道歉边向万斯和我点头致意,“有位警官今天下午到我这儿询问我昨晚的行踪,刚开始我觉得奇怪,但不以为意,后来我看到汤尼•史基的名字出现在晚报焦点头条新闻上,读完他被勒死的消息后,我才恍然大悟。我记得你向我提起过这位和欧黛尔小姐有关联的男人,我在想,这两起命案之间或许有关联,而且我怀疑自己可能也被牵扯进来。”
“不,我不认为。”马克汉说,“看起来这两起命案是有所关联;然而,警方只是例行调查,盘问所有欧黛尔亲近的朋友,希望从中找到一些具有建设性的线索。你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相信,”他又说,“那警官不会对你纠缠不休的。”
“倒是没有。”史帕斯伍德焦虑的神情消失了,“他非常有礼貌,只是有点神秘兮兮的。——史基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无拘无束的家伙,有窃盗前科。他握有欧黛尔的把柄,而且向她勒索过钱。”
愤怒与厌恶显露在史帕斯伍德的脸上。
“这种人真是罪有应得。”
我们天南地北地一直聊到十点钟,这时万斯站了起来,对马克汉使了个不悦的脸色。
“我要去补眠了,我还真不适合过警察的生活。”
尽管这样抱怨,隔天早上九点他还是出现在检察官办公室。他带来几份报纸,兴致勃勃地读着史基被杀害的报导。星期一对马克汉来说通常是忙碌的,他在八点三十分以前就到了办公室,为的是在继续侦查欧黛尔命案前,能够先处理掉一些积压的例行工作。希兹则会在十点钟来这里开会。此刻万斯除了看报之外无事可做,而我也一样。
希兹在十点整准时到达,从他的神情可以明显看出,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才让他如此兴奋。他和万斯打招呼时的正式和得意扬扬的态度,就像是个征服者面对被击败的对手一样。他和马克汉握手也得意忘形地逾越了应有的规矩。
“我们的麻烦结束了,长官,”他说着点燃一根雪茄,“我抓到杰梭了。”
就在这项让人惊讶的宣告后,万斯首先打破了凝滞的沉默。
“我的老天爷——为什么?”
希兹优雅地转过身来,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万斯。
“因为他杀了玛格丽特•欧黛尔以及汤尼•史基。”
“哦,老天爷!哦,我的老天爷!”万斯坐直了,惊讶地看着他。
希兹依旧自鸣得意。
“当你听完我是怎么发现这家伙的,你就不需要老天爷了。我已经把他五花大绑,正准备送他到陪审团面前。”
马克汉的惊讶情绪已经缓和下来。
“让我们听听是怎么回事,警官。”
希兹坐下来,花了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
“事情是这样的,长官。昨天下午我在想,史基在答应要对我们说出真相后就被杀害了,死法和欧黛尔一样,看来显然就是同一个家伙勒死了他们两人。因此,我的结论是,星期一晚上一定有两个人在欧黛尔的公寓里——那位公子哥和凶手——正如同万斯先生之前说的一样。然后,我想他们应该彼此熟识,因为凶手不仅知道公子哥住在哪里,也知道他昨天会向我们告密。这让我想到,是他们两人联手杀害欧黛尔的——那也是为什么史基一开始不向我们吐露实情的原因。但是就在另一个家伙开始害怕而把珠宝丢弃后,史基为求自保决定说出真相,所以他打了电话给你。”
希兹警官吸了一口雪茄。
“我从不认为曼尼克斯、克莱佛和林格斯特医师会是凶手。他们不像会去做这种事的人,也不像是会和史基那种累犯打交道的人。所以我把他们三人排除在外,并且开始追查那个坏蛋——那位可能是史基共犯的家伙。但是首先我拼命想破解全案中你所谓的实际障碍——也就是阻挠我们理清案情的障碍。”
他又停顿了一下。
“现在,最困扰我们的就是那扇侧门。六点以后它是怎么打开的?命案过后又是谁锁上它?史基一定是在十一点以前从这扇侧门进去的,因为在史帕斯伍德和欧黛尔从剧院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公寓里了。而他可能在克莱佛午夜左右来到公寓后从侧门离开。但是这无法解释侧门后来是怎么锁上的。嗯,长官,我昨天花了很久的时间思前想后,然后我到那栋公寓,再度检视了那扇侧门。当时年轻的史比佛利正忙着他总机的工作,我问他杰梭在哪,因为我想问他一些问题。而史比佛利告诉我他前天,也就是星期六下午就辞职了!” 希兹等了一下,继续说道。
“就在我前往下城的路上,有个想法突然浮现脑海,整个案子豁然开朗。——马克汉先生,除了杰梭外,没有人能打开侧门后又锁上它。你自己想一想,长官——我猜你早已经想到了。史基不可能,其他人也不可能。”
马克汉变得兴趣盎然,并且倾身向前。
“想到这点,”希兹继续说,“我决定碰碰运气。所以我在宾恩地铁站下车,然后打电话向史比佛利要了杰梭的地址。我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是:杰梭住在第二大道,就在史基住的地方附近!我从分局调了一些人手,然后前往他的住处。到了之后我们发现他正在打包行李,准备动身前往底特律。我们逮捕他,并且采集他的指纹,然后送给指纹专家杜柏士队长。我想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说到这,希兹感到非常满意。
“嗯,长官,杜柏士有了重大发现!他根本不姓杰梭。名字是威廉没错,但他真实的姓氏是班顿。一九【拍暝诎驴死家蛭伤害罪被判刑,并在圣昆汀监狱服刑一年,史基当时也在那服刑。一九一四年因为在布鲁克林的一起银行抢劫案中负责把风而被捕,不过无罪开释——这也是为什么市警局会有他的指纹纪录的原因。昨晚我们严刑拷问,他说他是在布鲁克林银行抢劫案后改的名字,并以此名字进入军队服役。这是我们从他那里所问到的全部经过,其实我们也无须多问了。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杰梭曾为伤害罪服刑;曾卷入银行抢案;史基曾和他一起服刑;星期六晚上史基被杀时,他提不出不在场证明,而且他就住在命案现场附近;星期六下午他突然辞掉了工作;他体格魁梧强壮,干下这起命案轻而易举;我们逮到他时他正准备逃逸;而且——他是惟一能在星期一晚上打开并锁上侧门的人。……你觉得事情是不是这样,马克汉先生?”
马克汉坐着想了几分钟。
“就目前来看,你的说法和做法都没问题,”他不疾不徐地说,“但是他杀死欧黛尔的动机是什么?”
“简单,万斯先生在发现命案当天就说过了。他问杰梭对欧黛尔的感觉,当时杰梭不但脸红了起来,而且变得有点紧张。”
“哦,天啊!”万斯叫了出来,“我是否要为所有毫无价值的愚蠢行为负责?没错,我当时是刺探过这家伙对欧黛尔的感觉,但当时案情完全没有眉目,我只是想试探任何会引发命案的可能。”
“就算是这样,不过也没啥差别。”希兹转向马克汉,“就我所了解:杰梭非常迷恋欧黛尔,而她却无动于衷。他忍受屈辱,夜复一夜坐在总机旁,看着那些家伙来找她。后来史基过来认出了他,并且提议抢夺欧黛尔的公寓。史基无法独力干下这件事,因为他必须从接线生面前进进出出;但是他曾来过这里,这样做会被认出来。杰梭终于找到了报复欧黛尔的机会,而且还有了代罪羔羊。于是两人就在星期一晚上干下了这起窃盗杀人案。当天欧黛尔外出后,杰梭打开了侧门,而史基便用他自己的钥匙开门进入欧黛尔公寓。后来欧黛尔和史帕斯伍德突然回来,于是史基躲进了衣橱里。而在史帕斯伍德离开后,他不小心弄出声音,导致欧黛尔大叫。他从衣橱走出来,在看清楚是谁后,她对闻声前来的史帕斯伍德表示没事。杰梭此刻知道史基已经被发现,于是决定将计就计。等到史帕斯伍德一离开,便用备份钥匙进入欧黛尔公寓。以为又有人来的史基再次藏进了衣橱里。之后杰梭抓住欧黛尔并将她勒死,企图让史基顶罪。但是史基从衣橱出来后,他们达成协议,照原订计划把公寓搜刮一空。杰梭试着想用火钳打开首饰盒,而史基最后则是用凿刀撬开了它。完事后他们从公寓出来,史基由侧门离开,然后杰梭再把它锁上。第二天史基把赃物交给杰梭保管,想等到风平浪静后再说;可是杰梭后来开始害怕,于是把赃物丢掉,两人为此反目。史基决定说出一切,如些一来他也可以此为条件脱罪。而杰梭怀疑他会告密,于是在星期六晚上到史基的住处,像勒死欧黛尔一样把他杀了。”
希兹做了个完结的手势,身体往后靠向椅背。
“高明,非常高明,”万斯喃喃说道,“警官,我为我之前的小小牢骚道歉。你的推论没有可议之处,你把犯罪现场重建得相当漂亮,不过你还是错了。”
“绝对没错,而且足以把杰梭先生送上电椅。”
“这是推论最可怕的地方,”万斯说,“它经常让人作出避免不了的错误结论。”
他站起来走出房间,然后又走了回来,两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走到希兹身边时他停了下来。
“我说,警官,如果有别人可以打开侧门,然后在犯罪后又把它锁上,那么你的推论便不见得成立了,是不是?”
希兹没有特别的表情。
“当然。那告诉我谁能这么做,我就会承认或许我错了。”
“史基可以,警官。而且他的确神不知鬼不觉地这么做了。”
“史基?别闹了,万斯先生。”
万斯转过身面对着马克汉。
“听着!我在告诉你杰梭是无辜的。”他说话认真的样子连我也很讶异。“我会用某种方式向你证明,我的推论架构已经相当完整,现在只差一两个小小的关键点。我承认,我还不能指出谁是凶手。但是,这样的看法绝对没错,马克汉。而且它和希兹警官的看法正好相反。因此,在你起诉杰梭之前,你一定得给我个机会实地证明给你看。在这里我无法证明,所以,你和希兹必须和我到欧黛尔住的地方走一趟,最多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如果再拖上一个星期,到头来你还是得去。”
他走近桌子。
“我知道在命案前打开侧门,并在之后又把它锁上的人是史基,不是杰梭。”
马克汉深为所动。
“你这么肯定?”
“是的!而且我还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