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0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撩拨’他的?”

    “在一个体操馆。有人给了我们地址和那家伙的姓名,还让我们到一个锚地集合,因为我们事先互不认识。”

    “你们谁都不认识谁?”

    “是的。我们七个人,互相之间谁都不认识谁。他是分别找到我们的,他很聪明。”

    “他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你们的?”

    卢博耸耸肩:

    “在那种花点钱就能找到许多人替你寻仇打架的地方,这不难找。至于我,他是在圣德尼斯路一家可恶的夜总会里找到我的。我发誓,我很久没有干那种事了。我发誓,探长。”

    “是谁找到你的?”

    “不知道,一切都记录下来了。一个女孩塞给我一封信。纸很高级,很干净。我非常信任。”

    “是谁寄来的?”

    “我发誓,我从来就不知道是谁雇佣了我。那个老板太狡猾了。有时,人应该多问几句的。”

    “于是,你们七个人便聚在一起,去弄那个受害者。”

    “是的。”

    “那是在什么时候?”

    “3月17日,星期四。”

    “你们是在体操馆里找到他的。然后呢?”

    “我已经说了,他妈的,”卢博在椅子上摇晃着,说,“我们撩拨了他。”

    “有用吗?他吐了他应该吐出的东西了吗?”

    “吐了。他最后去打电话,把所有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讲了什么?关于钱还是关于毒品?”

    “我听不懂,真的。老板一定是非常满意,因为以后再也没有听说过他。”

    “钱付得不少?”

    “是的。”

    “敲诈了,嗯?那家伙都吐出来了?你不如说折磨了他。”

    “敲诈。”

    “受害者八年后才报复你们?”

    “我想是这样。”

    “因为你们敲诈他?你在蒙我,卢博。你还是回家去吧!”

    “我说的是实话,”卢博用胳膊钩住椅子,说,“他妈的,我们为什么要折磨他们?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仅仅是看了我们一眼。”

    “他们?”

    卢博又咬住了下唇。

    “他们有好几个人?快说,卢博,我觉得要加快速度了。”

    “其中还有个女的,”卢博嗫嚅道,“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去抓那家伙时,他正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这有什么不一样?我们把他们俩都绑架了。”

    “那女的也被敲诈了?”

    “一点点。不是我,我发誓。”

    “你撒谎。从这间办公室里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听天由命吧,凯文•卢博!我要去洗手了。”

    “不是我,”卢博轻声地说,“我发誓。我不是个粗人,我走到了犯罪的边缘,但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我当时还笑呢,我在后面掩护。”

    “我相信你,”亚当斯贝格说,但心里一点都不信,“你笑什么?”

    “笑他们做的事。”

    “快说,卢博,你还有五分钟,我要赶你走了。”

    卢博的呼吸急促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1

    “他们脱掉了他的衣服,”他接着低声地说,“然后把汽油浇在他的……他的……”

    “浇在他的性器官上。”亚当斯贝格提示道。

    卢博默认了。汗水从他的脸颊上流下来,滴在他的身上。

    “他们打着打火机,转动他的身体,靠近他的……那玩意儿,他大叫起来。想到自己的那玩意儿将被火烧着,他害怕极了。”

    “敲诈,”亚当斯贝格轻声说,“然后呢?”

    “然后,他们把他按在体操馆的桌子上,用钉子把他钉在了上面。”

    “钉子?”

    “是的,这叫做给人化妆。他们往他身上钉图钉,然后用大头棒打他,打他的身体,打他的屁股。”

    “太了不起了,”亚当斯贝格恨得咬牙切齿,“那女的呢?别对我说你们没有碰她?”

    “不是我,”卢博大叫,“我是望风的。真的,我在后面大笑。”

    “今天,你还笑吗?”

    卢博低着头,双手一直抓着椅子。

    “那个女孩呢?”亚当斯贝格追问道。

    “被那五个人一一轮奸了。她都被搞得充血了,最后奄奄一息。我甚至怀疑他们在撒谎,说不定她已经死了。而事实上,她是疯了,她什么人都认不出来了。”

    “五个人?我觉得你们是七个人。”

    “我没有碰她。”

    “那第六个人呢?他什么都没干?”

    “那是个女的,” 卢博说着用手指着照片上的玛丽亚娜•巴杜,“她跟其中的一个人同居,我们不喜欢女的加入,但她当时在场,于是便跟着我们。”

    “她做了些什么?”

    “汽油是她洒的。她还捧腹大笑。”

    “肯定吗?”

    “是的。”卢博说。

    “然后呢?”

    “其中一人站在他的呕吐物上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我们就把那两个赤身裸体的人连同他们的东西扔到外面去了。我们都喝得酩酊大醉。”

    “美好的夜晚,”亚当斯贝格讽刺道,“是应该喝酒庆祝。”

    “我发誓,我喝酒以后清醒了,以后再也没有碰这种事,再也不见那些人。我从邮局里收到了说好的那笔钱,此后便再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一直到这个星期。”

    “是的。”

    “你认出了那几个受害者。”

    “只认出了他,他,和那个女人,”卢博指着维拉尔、克雷克和巴杜的照片,“我只见过他们一个晚上。”

    “你一眼就认出他们来了?”

    “那个女人死后才认出来。我认出了她,是因为她脸上有许多美人痣。于是,我看了另外几个人的照片,我明白了。”

    “明白他回来了。”

    “是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等了这么长时间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

    “因为在这之后他坐了五年牢。他的女朋友,也就是被你们逼疯的那个女孩,一个月后跳窗自杀了。好好想想,卢博,你的罪行够不够严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2

    亚当斯贝格站起来,把窗开得大大的,大口呼吸着,让新鲜空气驱散屋中的汗臭味和令人恶心的味道。他在栏杆上趴了好一会儿,看着下面在马路上行走的人,他们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7点15分了,传播鼠疫的那个人还在睡。

    “你为什么要害怕,他不是坐牢了吗?”他转身问道。

    “因为你们抓错人了,”卢博轻声地说,“你们完全搞错了。我们所折磨的那个人,身材高大,但十分瘦弱,手轻轻一拍就能把他弹起来。一个可怜的人,一个怯懦的人,一个狗屁不是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而电视里播放的那个人,壮实得很,像个运动员。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你可以相信我。”

    “你能肯定吗?”

    “肯定。那人的脸很瘦,我记得很清楚。他一直在外面,监视着我。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要求得到保护。可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我只不过是……”

    “望风,我听见了,不用再说了。但你不认为一个人坐了五年牢之后会变吗?而且他还念念不忘要报仇?你不相信肌肉是锻炼出来的,跟脑子不一样?你不相信,如果是你,你还是会那么蠢,而他却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自己?”

    “为什么要改变?”

    “为了报仇雪恨,为了活下去,为了把你们绳之以法。”

    亚当斯贝格走向柜子,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个乳白色的大信封。他在卢博的眼皮底下轻轻地摇了摇信封,问:

    “你认识它吗?”

    “认识,”卢博皱起了眉头,“刚才,我从家里出来时,发现地上有一个这样的信封。里面什么都没有,里面是空的,封口却是开的。”

    “是他干的,传播鼠疫的那个人,信封里装着传染了鼠疫的跳蚤。”

    卢博的双臂紧抱着肚子。

    “你害怕鼠疫吗?”

    “不怎么害怕,”卢博说,“我不是太相信那种蠢话,那是骗人的玩笑。我相信人是他掐死的。”

    “你说得对。那个信封,你敢肯定不是昨天塞的吗?”

    “我敢肯定。”

    亚当斯贝格一手托着腮帮子,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去看看他。”说着边朝一扇门走去。

    卢博犹豫不决。

    “你不像以前那么爱开玩笑了,嗯?不像那个美好时光那样了?来吧,你不会有任何危险的。那头野兽被关在笼子里呢!”

    亚当斯贝格把卢博一直拖到达马斯的监室前。达马斯还在睡,睡得正香,侧脸躺在床单上。

    “好好看看他,”亚当斯贝格说,“慢慢地看。别忘了,你已经八年没见他了。所以,他不完全跟过去一样了。”

    卢博透过铁栅,仔细地看着达马斯,看得都几乎出神了。

    “怎么样?”亚当斯贝格问。

    “可能是他,”卢博说,“那嘴巴很像。我得看看他的眼睛。”

    亚当斯贝格打开监室的门,卢博惊慌起来。

    “你要我关上门吗?”亚当斯贝格问,“或者,你陪他聊聊,重温一下年轻时在一起享受的快乐,顺便好好地回忆回忆?”

    “别这样,”卢博战战兢兢地说,“他可能有危险。”

    “你以前也很危险。”

    亚当斯贝格把自己与达马斯关在一起,卢博看着他,就像观赏驯兽师进入驯兽场一样。探长摇了摇达马斯的肩膀。

    “醒醒,达马斯。来客人了。”

    达马斯嘟嘟哝哝地坐起来,惊愕地看着监室里的墙。接着,他想起来了,往后甩了甩头发。

    “怎么了?”他问,“我可以走了?”

    “站起来。有个人想看看你,一个老朋友。”

    达马斯裹着床单,站了起来,显得很听话。亚当斯贝格轮番看着这两个男人,达马斯的脸好像绷得有点紧。卢博睁大眼睛看了看,然后走开了。

    “怎么样?”亚当斯贝格回到办公室,问卢博,“这使你回想起什么来了吧?”

    “可能是他,”卢博心里还是不太肯定,“如果是他,那他已经胖了一倍。”

    “他的脸呢?”

    “很像,但他以前的头发没这么长。”

    “你不敢冒险,嗯,因为你害怕?”

    卢博摇摇头。

    “也许你没错,”亚当斯贝格说,“向你们复仇的人可能不是单枪匹马。我把你留在这里,直到事情的眉目更清楚一些。”

    “谢谢。”卢博说。

    “把下一个受害者的名字告诉我。”

    “下一个受害者就是我。”

    “我明白了。不过,不是还有一个人吗?你们一共有七个人,减去死了的五个,还有两个。减去你还有一个。剩下的是谁?”

    “一个瘦瘦的人,丑得像只鼹鼠。在我看来,他是七个人里面最坏的一个,抡大棒的就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

    “我们互相之间不说名字,也不说姓。在这种事情里面,谁都不愿冒险。”

    “年龄呢?”

    “跟我们差不多。他那时在20到25岁之间。”

    “巴黎人?”

    “我想是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3

卢博进了监室

    亚当斯贝格让卢博进了监室,但没有加锁,然后透过铁栅门看了看达马斯,把衣服递还给他。

    “法官已经决定搜查你。”

    “好吧。”达马斯坐在凳子上,平静地说。

    “你懂拉丁语吗,达马斯?”

    “不懂。”

    “你还是没有任何话要跟我说?关于你的跳蚤问题?”

    “没有。”

    “关于那六个人呢?某年的3月17日星期四,他们跟你有些关系。你没有任何东西要跟我说?还有那个捧腹大笑的女子?”

    达马斯没有说话,掌心朝里,拇指轻轻地摸着那个钻戒。

    “除了你的女朋友、身体健康和荣誉之外,他们还夺走了你的什么,达马斯?他们在寻找什么?”

    达马斯没有动。

    “好吧,”亚当斯贝格说,“我给你弄点早饭。穿上衣服。”

    亚当斯贝格把当格拉尔拉到一边。

    “卢博这个混蛋不敢确定,”当格拉尔说,“你可有活干了。”

    “达马斯在外面有同谋,当格拉尔。达马斯已经被我们关在这里了,卢博家里却还是被人放了跳蚤。达马斯被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有人马上接替了他。此人的动作非常迅速,甚至顾不上写那个作为护身符的4字。”

    “如果他在外面有同谋,他这么冷静就不足为怪了。有人前赴后继,他就指望这一点呢!”

    “派人去询问他妹妹、埃娃和广场上的所有人,了解一下他是否去见过朋友。还有,给我弄一份两个月来的电话单,他店里和家里的电话。”

    “你不想陪我们去吗?”

    “广场上的那些人已经对我没有好感。当格拉尔,在他们眼里,我现在是个叛徒。面对不认识的警官,他们会说得更轻松些。”

    “明白了,”当格拉尔说,“一场相遇,一个锚地,一天晚上,几个甚至互不相识的男子。这些共同点,我们本来可能要寻找很长时间。幸亏那个卢博害怕了。”

    “有戏唱,当格拉尔。”

    亚当斯贝格掏出手机,盯着看了看。由于默默地命令它响、动、出现某些有趣的东西,他最后都把手机与卡米尔本人混为一谈了。他对着它说话,讲述自己的生活,好像卡米尔能听到似的。但正如贝尔丹所说的那样,这种玩意儿只能给人以部分满足。卡米尔不会像灯中的精灵一样从手机里出来,但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不怕。他会把它轻轻地放在地上,免得把它弄疼。一点半的时候,他躺了下来,准备睡一觉。

    当格拉尔拿来了达马斯的电话单,把他叫醒了。广场上的询问没有多大的结果,埃娃守口如瓶,玛丽-贝尔一直在嚎啕大哭,德康布雷板着脸,丽丝贝特骂个不停,贝尔丹问一句答一句,诺曼底人对别人不信任时就是这个样子。尽管如此,调查结果还是表明达马斯并没有离开广场,而是天天晚上都在酒吧里听丽丝贝特唱歌,在那里没有跟任何人联系。大家都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星期天他一直跟妹妹在一起。

    亚当斯贝格翻着电话单,寻找最近几天的号码。如果有同谋,达马斯肯定要跟他联系,而且4字、跳蚤和凶杀案这些复杂的日期挨得是那么紧。可是,达马斯打的电话出奇的少,他家里的电话只往店铺里打过,还有可能是玛丽-贝尔打给达马斯的;店铺里的电话也没打过几个,而且很少有重复的。亚当斯贝格仔细检查了四个相对来说打得比较多的号码,最后发现都是滑板、滑轮和运动帽供应商的电话。亚当斯贝格把电话单推到了桌角。

    达马斯可不傻,他聪明极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这也是在牢房里学的,出狱后他也没闲着,准备了七年。如果他有同谋,他不会冒险用家里的电话联系,免得暴露对方。于是,亚当斯贝格打电话给14区的警察局,要他们提供盖泰路公共电话亭的电话单。20分钟后,电话单传真过来了。自从手机普及之后,电话亭的使用率一落千丈,亚当斯贝格查起电话单来也就不那么费劲了,他发现了11个重复的号码。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给你查。”当格拉尔建议。

    “先查这个,”亚当斯贝格指着一个号码说,“上塞纳路92号。”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当格拉尔一边在电脑上查询一边问。

    “北郊是我们管辖的地段。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是在克里希。”

    “查一查别的号码不是更保险吗?”

    “他们不会跑的。”

    当格拉尔没有说话,敲了几下键盘。

    “是在克里希。”他宣布道。

    “成功了。1920年发生鼠疫的地方。是在他家里,那是他的幽灵。他也许就住在那里。快,当格拉尔,查一查姓名和地址。”

    “克莱芒蒂娜•库尔贝,奥普图尔路22号。”

    “查一查户籍数据库。”

    当格拉尔在电脑上查询时,亚当斯贝格在踱步,他的长裤上有一条线垂了下来,小猫在追着玩,他小心地避开小猫。

    “克莱芒蒂娜•库尔贝,生于克里希的茹尔诺,让•库尔贝的妻子。”

    “还有什么?”

    “算了,探长。她90岁了,是个老太太。算了吧!”

    亚当斯贝格做了个鬼脸:“还有什么?”他紧追不放。

    “她有个女儿,1942年生于克里希,”当格拉尔漫不经心地念道,“名叫罗丝琳娜•库尔贝。”

    “锁定这个罗丝琳娜。”

    亚当斯贝格抓起小猫,把它放到篮子里面,但小猫马上又爬了出来。

    “罗丝琳娜,姓库尔贝,埃莱尔-德维尔•安托万的妻子。”

    当格拉尔看了亚当斯贝格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是否有个儿子,叫阿尔诺?”

    “阿尔诺•达马斯。”当格拉尔证实道。

    “他的外婆,”亚当斯贝格说,“他小心翼翼地在公共电话亭给他外婆打电话。这个外婆的亲属情况怎么样,当格拉尔?”

    “死了。无法追溯到中世纪。”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4

    “他们叫什么?”

    电脑键盘在迅速地噼啪作响。

    “埃米尔•茹尔诺和塞莱斯蒂娜•德维尔,生于克里希,奥普图尔镇。”

    “这就对了,”亚当斯贝格嘀咕道,“鼠疫的战胜者。鼠疫爆发时,达马斯的外婆只有六岁。”

    他拿起当格拉尔的座机,拨通了旺多斯勒的电话。

    “是马克•旺多斯勒吗?我是亚当斯贝格。”

    “等一等,探长,”马克说,“让我把电熨斗放好。”

    “克里希的奥普图尔镇,你有印象吗?”

    “奥普图尔镇是鼠疫爆发的中心,那里都是贫民住的破屋。你那里有提到那个地方的‘特别广告’?”

    “没有,只有一个地址。”

    “那个小镇早就被夷为平地了,现在是一些小街小巷和破屋。”

    “谢谢,旺多斯勒。”

    亚当斯贝格慢慢地挂上了电话。

    “带上两个警员,当格拉尔。我们去那里。”

    “四个人?为了一个老太太?”

    “四个人。我们先到法官那里去办逮捕证。”

    “什么时候吃饭?”

    “在路上。”

    他们登上了一条破烂的小道,道路的两边都是垃圾,小道的尽头是一座破旧的小屋,小屋的两侧是用破木板钉成的,细雨落在瓦盖的屋顶。夏天有一股腐烂的味道,9月份还是如此。

    “烟囱!”亚当斯贝格指着屋顶,“木制的,苹果树木做的。”

    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高大而健壮的老太太,她的脸布满皱纹,脸皮下垂,头发包在一块绣花头巾里。她没有说话,极为阴郁地看着四个警察,然后把叼在嘴里的香烟取下来。

    “警察。”她说。

    这不是一句问话,而是一个结论。

    “是警察。”亚当斯贝格没有否认,他进了门,问:“你是克莱芒蒂娜•库尔贝?”

    “敝人就是。”克莱芒蒂娜答道。

    老太太把他们让进了客厅,在让他们坐下来之前用手拍了拍长凳。

    “现在,警察局里也有女的了?”她蔑视地朝埃莱娜•弗罗瓦西扫了一眼,“我可不想恭维你们。现在玩武器的男人已经够多了,还要女人也跟着玩?你们有时不会有其他想法?”

    克莱芒蒂娜说的“有时”带有乡下口音。

    她叹了一声,走进厨房,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酒杯,还有一碟糕点。

    “人类缺乏的永远是想像力,”她把盘子放在印花软垫长凳前一张铺着桌布的小桌子上,说,“烧酒、奶皮馅饼,你们喜欢吗?”

    亚当斯贝格惊讶地看着她,几乎都被她苍老而沉重的脸迷住了。凯尔诺基恩向探长示意他想吃馅饼,在车上吃的三明治早就消化掉了。

    “多吃点,”克莱芒蒂娜说,“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奶皮了。奶已经变成了水。我只好用奶油来代替。”

    克莱芒蒂娜倒了五杯酒,喝了一小口,然后看着他们。

    “不开玩笑了,”她点着一根烟,“你们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为阿尔诺•达马斯•埃莱尔-德维尔的事。”亚当斯贝格拿起一小块馅饼,说。

    “对不起,应该说阿尔诺•达马斯•维吉尼耶,”克莱芒蒂娜说,“他喜欢这样叫。在这屋里,我们不说埃莱尔-德维尔。如果你一定要说,那就请到外面去说。”

    “他是你的外孙?”

    “哎,愁眉苦脸的美男子,”克莱芒蒂娜朝亚当斯贝格扬扬下巴,“别把我当傻瓜。如果你不知道,你不会到这里来的,不是吗?这些馅饼怎么样?好吃还是不好吃?”

    “好吃。”亚当斯贝格肯定道。

    “好吃极了。”当格拉尔也说,他真的觉得好吃。说实话,他至少已经有40年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馅饼了,他开心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不开玩笑了,”老太太说。她一直站着,打量着这四个警察,“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换掉围裙,关上煤气,通知一下女邻居,然后就跟你们走。”

    “克莱芒蒂娜•库尔贝,”亚当斯贝格说,“我有搜查证。我们要看看屋子。”

    “你叫什么?”

    “让-巴蒂斯特•亚当斯贝格。”

    “让-巴蒂斯特•亚当斯贝格,我没有习惯让没有伤害过我的人去冒险,不管他们是不是警察。老鼠在阁楼上,”她指着天花板,“382只老鼠,加上12只死老鼠,它们的身上布满了饥饿的跳蚤,我劝你们不要接近,否则,我不能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如果你们想上去看看,必须先消毒。别碰了头。养殖的东西在上面,阿尔诺的机器,他用来写信的打字机在小房间里,信封也在那里。你们还对什么感兴趣?”

    “书房。”当格拉尔说。

    “也在阁楼上,但必须在老鼠前面经过。400本书,够吗?”

    “关于鼠疫的?”

    “还能关于什么?”“克莱芒蒂娜,”亚当斯贝格又拿起一块馅饼,轻声地说,“你不想坐下来吗?”

    克莱芒蒂娜胖胖的身子在一张雕花椅子上坐下来,交抱着双臂。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亚当斯贝格问,“为什么不否认?”

    “否认什么?传播鼠疫?”

    “五个受害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6

    “去他的受害者,”克莱芒蒂娜说,“他们是刽子手。”

    “是刽子手,”亚当斯贝格说,“施刑者。”

    “他们可以死了。他们死得越快,阿尔诺便复活得越快。他们夺走了他的一切,把他打进了十八层地狱。阿尔诺必须复活,但如果这些败类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不可能复活。”

    “这些败类不会自行消灭的。”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些败类的生命力比荆棘还强。”

    “得给他帮忙吗,克莱芒蒂娜?”

    “只需帮一点点。”

    “为什么要选择鼠疫?”

    “茹尔诺家族是鼠疫专家,”克莱芒蒂娜说,口气十分生硬,“总之,不该伤害茹尔诺家族的人。”

    “否则会怎么样?”

    “否则,茹尔诺家族的人会给他寄鼠疫。他们是研究这一大灾难的专家。”

    “克莱芒蒂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亚当斯贝格又问。

    “而不是怎么样?”

    “而不是沉默。”

    “你们已经找到我了,不是吗?孩子昨天就已经被关起来了。所以,不用开玩笑了。跟你们走就是了,这不完了嘛!这有什么不一样呢?”

    “一切都不一样。”亚当斯贝格说。

    “没有什么不一样,”克莱芒蒂娜强笑着,“工作已经结束。你明白了吗,探长?结束了。敌人就在广场上。还有三个人一星期之内就要死,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我在这里还是在别的地方。太晚了。工作已经结束,他们八个人都得死。”

    “八个人?”

    “六个动手的人,包括那个残忍的女人和幕后策划者。对我来说他们是八个人。你们知道还是不知道?”

    “达马斯没有说。”

    “这很正常。在他不肯定工作是否结束之前,他不可能说。我们就是这样约定的,假如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被捕的话。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通过他的钻戒。”

    “他把它藏起来了。”

    “被我看见了。”

    “啊,”克莱芒蒂娜说,“你知道一些,知道一些关于上帝之祸的事。这我们倒没想到。”

    “我试图学得快点。”

    “但已经太晚了。工作已经完成了,敌人就在广场上。”

    “跳蚤?”

    “是的。他们身上已经有跳蚤了,他们已经受传染了。”

    “他们叫什么名字?克莱芒蒂娜?”

    “你们就追查吧。你们还想救他们的命?这是他们的命运,事情已经结束。不该伤害茹尔诺家族的人,但他们伤害了,探长,他们伤害了他和他所爱的女孩,那可怜的女孩,从窗口跳了出去。”

    亚当斯贝格摇摇头。

    “克莱芒蒂娜,是你劝他们报复的吗?”

    “坐牢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说起这事。他是曾祖父的继承人,也是那枚钻戒的继承人。阿尔诺必须抬起头来,就像传染病爆发时的埃米尔一样。”

    “你们不怕坐牢?你不怕,达马斯也不怕?”

    “坐牢?”克莱芒蒂娜用双手一拍大腿,“探长,你是在开玩笑吧?我和阿尔诺没有杀过任何人。”

    “那是谁杀的?”

    “跳蚤。”

    “释放感染了病菌的跳蚤,就像向人开枪一样。”

    “等等,跳蚤并不一定会咬人。那是上帝之祸,它爱落到谁身上就落到谁身上。如果说有谁杀了人,那就是上帝。你们也打算逮捕上帝吗?”

    亚当斯贝格凝视着克莱芒蒂娜•库尔贝的脸,她跟她孙子一样平静。现在,亚当斯贝格明白了达马斯为什么那么平静,那么雷打不动:他们俩认为自己刚刚杀了五个人,计划还要再杀三个人,这完全是正义的。

    “不开玩笑了,”克莱芒蒂娜说,“现在该说的都说了,我是跟你们走呢还是留下?”

    “我要你跟我们走一趟,克莱芒蒂娜•库尔贝,”亚当斯贝格站了起来,说,“让你去作证。你被拘留了。”

    “我无所谓,”克莱芒蒂娜也站了起来,“这样,我就能见到那孩子了。”

    克莱芒蒂娜整理桌子,灭了火,关了煤气,这时,凯尔诺基恩却示意亚当斯贝格他不敢上阁楼搜查。

    “她没有感染,”亚当斯贝格说,“你要这个老太太到哪里去找有鼠疫的老鼠?她在梦想,凯尔诺基恩,她是在幻想。”

    “她可不是这样说的。”凯尔诺基恩神色忧郁地回答说。

    “她每天都在弄那些东西,却没有感染。”

    “探长,茹尔诺家族的人是受到保护的。”

    “茹尔诺家族的人在做梦。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吧!他们只进攻试图摧毁茹尔诺家族的人。”

    “这么说,是家族复仇?”

    “一点没错。带点木炭走,送到实验室去,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7

    老太太的到来,在警队里引起了好奇。她带来了一个大盒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馅饼。她来到达马斯面前,怜爱地把饼递给他。达马斯笑了。

    “别担心,阿尔诺,”她一点都没有压低声音,“工作已经结束。他们全都染上了。”

    达马斯笑得更欢了,他抓住老太太隔着铁栅门递过来的盒子,转过身,平静地在长凳上坐下。

    “在达马斯的监室旁边给她找间房,”亚当斯贝格命令道,“再从衣帽间里给她拿个床垫,尽量让她住得舒服点。克莱芒蒂娜已经90岁了。”说完,他回到老太太身边,“不开玩笑了,现在作证还是先休息一会儿?你是不是累了?”

    “现在就作证。”克莱芒蒂娜坚决地说。

    傍晚,快到六点的时候,亚当斯贝格又出去散步了,他脑袋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克莱芒蒂娜•茹尔诺,也就是库尔贝的妻子的事。他听她说话听了两个小时,然后把祖孙的说法进行对照。他们一点也不怀疑最后三个虐待者就要死亡,亚当斯贝格告诉他们,放置跳蚤和受害者死亡之间的时间太短,短得不可能在死者身上放置感染了鼠疫的跳蚤,但无济于事。“那种灾难随时准备着,听从上帝的指挥。上帝高兴的时候便派遣和降临这种灾难。”克莱芒蒂娜曾回答说。她准确无误地背诵着9月19日的“特别广告”。亚当斯贝格向他们指出,化验的结果为阴性,这证明他们的跳蚤完全没有病菌;他把受害者被掐死的照片给他们看,但没有用,他们对跳蚤的信任仍然不可动摇,他们尤其相信那三个人很快就将死亡,一个在巴黎,一个在特洛伊,最后一个在沙泰勒罗。

    亚当斯贝格在马路上散了一个多小时的步,最后在疯人院对面站住了。楼上,有个病人从栅栏中伸出一只脚。总是有人伸出脚,在阿拉戈大道的上空摇晃。没有一只手,总是脚。没有穿袜子,赤着脚。有个家伙像他一样,想到外面来散步。亚当斯贝格看着那只脚,想起了克莱芒蒂娜的脚,然后又想起达马斯的脚,他们的脚以天空为背景,缠绕在一起了。他不相信他们疯到了这种程度,除非是在这条走廊中,他们是被幽灵引到这里的。当那只脚突然缩回牢房时,亚当斯贝格突然醒悟过来:第三者仍在墙外,带着活结,准备完成已经在巴黎、特洛伊和沙泰勒罗开始的工作。

    亚当斯贝格斜着走向蒙帕纳斯,来到了埃德加-基内广场。一刻钟后,贝尔丹将敲响吃晚饭的洪钟。

    他推开海盗小饭店的门,心想那个诺曼底人今晚是否敢抓住他的衣领,就像昨晚对待那个客人一样。但亚当斯贝格溜进海盗船的龙头下面,来到他那张桌子前的时候,贝尔丹并没有动。他没有动,但也没有跟亚当斯贝格打招呼。亚当斯贝格一坐下,他就从柜台里走出来。亚当斯贝格知道,两分钟之后,广场上的人都将知道抓达马斯的警察正在小饭店里,很快,所有的人都会盯着他。这正是他到这里来的目的,甚至,德康布雷的晚餐也许会破例搬到“海盗”来吃。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等待着。

    五分钟后,一群满怀敌意的人推开了小饭店的门,走在前面的是德康布雷,后面跟着丽丝贝特、卡斯蒂永、勒盖恩、埃娃等人,只有勒盖恩对事情有点无动于衷。这些让人不安的消息早就不能再让他不安了。

    “坐下吧,”亚当斯贝格几乎是在命令他们。他抬起头,面对着那些把他团团围住的充满敌意的面孔,“那女孩在哪?”他在寻找玛丽-贝尔。

    “她病了,”埃娃瓮声瓮气地说,“她躺在床上。都是因为你。”

    “埃娃,你也坐下来。”亚当斯贝格说。

    那个年轻的女人一天之间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亚当斯贝格从她脸上明白无误地看出了仇恨,这种仇恨使她失去了忧郁的古典美。昨天她还那么楚楚动人,今晚她却咄咄逼人。

    “探长,把达马斯放出来,”德康布雷打破了沉默,“你搞错了,大错特错。达马斯是个爱好和平的人,一个温顺的人。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从来没有。”

    亚当斯贝格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厕所去给当格拉尔打电话,要他派两个警察在国民公会路玛丽-贝尔的住处附近监视。然后,他又回到桌边,面对着那个老文人,德康布雷不屑地看着他。

    “五分钟,德康布雷,”亚当斯贝格举起一只手,五指分开,“我讲一个故事。我才不管大家讨不讨厌呢!我要讲。讲的时候,我要采取我的节奏和我的语言。有时,我的助手都会听得打瞌睡。”

    德康布雷扬起头,没有说话。

    “1918年,”亚当斯贝格说,“捡破烂的埃米尔•茹尔诺平安地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上回来了。”

    “我们才不管他那么多呢!”丽丝贝特说。

    “别说话,丽丝贝特,他在说话,让他说下去。”

    “在前线打了四年仗,毫发未损,”亚当斯贝格接着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1915年,这个捡破烂的人在无人地带背回了受了伤的上尉,救了上尉的命。为了感谢他,上尉在撤到后方去治伤之前,把自己的戒指送给了列兵茹尔诺。”

    “探长,”丽丝贝特说,“我们不是到这里来听过去的美好故事的,别采取疲劳战术了。我们到这里来是来谈达马斯的事的。”

    亚当斯贝格看了丽丝贝特一眼。她脸色苍白,亚当斯贝格第一次看见黑皮肤发白,丽丝贝特的肤色变成了灰白色。

    “可是丽丝贝特,达马斯的故事是美好的过去的一个古老的故事,”亚当斯贝格说,“我接着说。列兵茹尔诺没有白白浪费时间。上尉的戒指上有颗钻石,那个钻石比扁豆还要大。在整个战争期间,埃米尔•茹尔诺都戴着这枚钻戒,面朝里,包着泥土,以免被人夺走。1918年退伍后,他回到了克里希,重新生活在贫穷中,但他没有卖这枚钻戒。对于埃米尔•茹尔诺来说,这是救命的钻戒,是神圣的。两年后,鼠疫在他所住的小镇爆发,整条小巷的人都死光了,但茹尔诺家族的人,埃米尔、他的妻子和他们六岁的女儿克莱芒蒂娜却全都安然无恙。于是有人嘀嘀咕咕,开始指责他们。埃米尔从到小镇检查灾情的医生那儿得知,那枚钻石保护了他们一家免受鼠疫的传染。”

    “这是真的吗?开玩笑吧?”贝尔丹在吧台后面说。

    “书上是这么写的。”德康布雷说,“说下去,亚当斯贝格。别拖泥带水的。”

    “我告诉过你们。如果你们想知道达马斯的消息,你们就别打断我,乖乖地听我讲完。”

    “消息,消息,总是消息。”若斯说,“旧消息,新消息,长消息,短消息。”

    “谢谢,勒盖恩,”亚当斯贝格说,“埃米尔•茹尔诺马上被指控掌握鼠疫,说不定就是传播鼠疫的人。”

    “这个埃米尔,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丽丝贝特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8

    “他是达马斯的曾外祖父,丽丝贝特,”亚当斯贝格说,态度坚决起来,“人们威胁茹尔诺家族,说要私刑处死他们,于是他们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逃离了奥普图尔镇,父亲背着小女儿,穿过了排水沟,得了鼠疫的老鼠奄奄一息地躺在沟里。但钻石保护着他们,他们安然无恙地躲藏在蒙特厄伊的一个表兄家里,直到悲剧结束才回到自己的旧街区。他们的声名传播开去。昔日被放逐的茹尔诺家族的人,如今成了英雄,成了指挥者,成了对付鼠疫的大师。他们的神奇故事成了拾荒者的光荣和榜样。埃米尔非常喜欢那枚钻戒,迷上有关鼠疫的所有故事。在他去世的时候,女儿克莱芒蒂娜从他那儿继承了钻戒、荣耀和这些故事。她结了婚,崇拜茹尔诺家族的本领,自豪地生养了一个女儿罗丝琳娜。这个女儿后来嫁给了埃莱尔-德维尔。”

    “扯远了,扯远了。”丽丝贝特嘟哝道。

    “接近了。”亚当斯贝格说。

    “埃莱尔-德维尔?航天工业家?”德康布雷问,态度有点生硬。

    “他将成为航天工业家。当时,他还是一个23岁的小伙子,雄心勃勃,聪明而强暴,他想战胜全世界。他就是达马斯的父亲。”

    “达马斯姓维吉尼耶。”贝尔丹说。

    “那不是他的姓。达马斯姓埃莱尔-德维尔,父亲粗鲁暴躁,母亲泪水汪汪的。埃莱尔-德维尔打老婆,打儿子。儿子七岁时,他就多多少少抛弃了家庭。”

    亚当斯贝格扫了埃娃一眼,埃娃突然低下头去。

    “小女儿呢?”丽丝贝特问,她开始被吸引住了。

    “他们没有提起玛丽-贝尔,她出生得比达马斯晚得多。如果可能,达马斯每天晚上都躲在她外婆克莱芒蒂娜位于克莱希的家中。外婆安慰着这孩子,鼓励他,不断跟他讲述茹尔诺家族辉煌的业绩,给他打气。父亲的打骂和抛弃,使外婆家族的名声成了达马斯惟一的力量。当他长到十岁时,外婆郑重地把那枚钻戒交给了他,有了那颗钻石,他就可以掌控上帝之灾了。对这孩子来说,那种在当时还是战争游戏的东西牢牢地扎根在他的脑海里,成了绝妙的复仇工具,虽然这种复仇还是处于象征阶段。老外婆在圣胡安和克里尼昂库尔的集市到处寻找,收集了大量关于鼠疫的书,1920年的鼠疫,他家的鼠疫,别的地方的鼠疫,这给家族增添了荣誉。你们自己去想像吧!后来,达马斯长大了,可以独自在关于黑色鼠疫的残酷故事中找到安慰了。他并没有感到害怕,恰恰相反。他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英雄,鼠疫战中的英雄老埃米尔的钻戒。那些故事给了他以安慰,那是他对悲惨的童年时期的本能的复仇,是他的救生圈。你们明白了吗?”

    “这里面有什么关联?”贝尔丹说,“这证明不了任何东西。”

    “达马斯18岁了,这是一个羸弱的小伙子,发育不良,长得不好。他成了物理学家,也许是为了超过他父亲。他博览群书,懂拉丁语,成了知识渊博的科学家和杰出的鼠疫问题专家,他聪明绝顶,但头脑中总有个幻觉。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航天领域中。24岁时,他发明了一种制造办法,大大减低了蜂窝状轻质钢开裂的可能,就像海绵一样。我不再讲下去了,我不能告诉你们原因,但这种钢对航天制造业具有极大的好处。”

    “达马斯在24岁就发明了什么东西?”若斯惊讶地问。

    “一点没错。他想把它高价出售。一个家伙决定一分钱不出,把这种谁也没有见过也不知道的钢从达马斯那儿全部夺走。他派了六个人去对付达马斯,六条野狗。他们侮辱他,折磨他,强奸他的女朋友。达马斯全部供了出来,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他的傲慢、爱情、发明以及他的荣誉。一个月后,她的女朋友跳窗自杀了。差不多八年前,阿尔诺•埃莱尔-德维尔案判了,他被控逼疯了女朋友,坐了五年牢,两年多以前才出狱。”

    “为什么达马斯在法庭上什么都没说就乖乖地进了监狱?”

    “因为如果警察弄清了那几个混蛋的身份,达马斯就无法自己报仇了,而他想亲自报仇,尽一切力量。但他当时还不足以与他们对抗,可五年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原先瘦弱的达马斯在监狱里重了15公斤,他决定此生不再谈钢的事,一心只想着报仇。在监狱里,人是很容易专注于一事的。这几乎是惟一的拯救:专注。他出了狱,他有八个人要杀:六个打人者,陪同他们的那个女人和幕后策划者。在那五年当中,年老的克莱芒蒂娜按照达马斯的吩咐,耐心地追逐他们的行踪。现在,他们准备好了。要杀人,达马斯自然要求助于家族遗传的本领,否则还求助什么呢?这星期已经死了五个,还剩下三个。”

    “这不可能。”德康布雷说。

    “达马斯和他的外婆全都承认了,”亚当斯贝格盯着他说,“准备了七年,老鼠、鼠疫和旧书都在老太太的家里,还是在克里希。乳白色的信封也是,印刷的。所有的材料都在那里。”

    德康布雷摇摇头。

    “达马斯不可能杀人。”他重复道,“否则,我就辞职不干了,不再当生活顾问。”

    “辞职吧,我喜欢收藏。当格拉尔的姓已经倒过来写了。达马斯已经承认了,德康布雷。承认了一切,除了剩下的那三个受害者,他现在正满怀喜悦地等待着他们的死亡呢!他们马上就要死了。”

    “他说了是他杀了他们?是他亲自杀的?”

    “没有,”亚当斯贝格承认说,“他说是染上了鼠疫的跳蚤杀的。”

    “如果这是真的,”丽丝贝特说,“我不会认为他做得不对。”

    “如果你愿意的话,德康布雷,去看看他,看看他和他的‘玛内’,他就是这样叫她的。他会向你证实我刚才说的话。去吧,德康布雷,去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桌子四周一片寂静。贝尔丹都忘了敲钟吃饭了。到了8点25分的时候,他慌了,连忙用拳头去捶那块沉重的铜板,铜板发出了低沉而阴险的响声,其效果和阿尔诺•达马斯•埃莱尔-德维尔在昔日美好时光的残酷故事十分协调。

    一个小时后,故事差不多已经讲完,尽管有的部分可能不大好消化。亚当斯贝格在广场上慢慢地走着,听了故事后的德康布雷平静地跟在他后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49

    “就是这样,德康布雷,”亚当斯贝格说,“没办法。我也是,非常遗憾。”

    “有些东西不对劲。”德康布雷说。

    “是的,有些东西不对劲。木炭。”

    “啊,你知道?”

    “对一个杰出的鼠疫专家来说,这是一个大错误。”亚当斯贝格轻声地说,“德康布雷,我也不肯定,那三个将被杀死的人能不能逃脱厄运。”

    “达马斯和克莱芒蒂娜已经被关起来了。”

    “那又怎么样?”

    10点钟的时候,亚当斯贝格离开了广场,他感到自己错过了一件事情。他知道是什么事情。他想见见人群中的玛丽-贝尔。

    “是件家事。”弗雷曾肯定地说。

    玛丽-贝尔的缺席使海盗小饭店的小圈子失去了平衡。亚当斯贝格必须跟她谈谈。她是达马斯和玛内之间惟一的冲突。亚当斯贝格说出那个年轻女子的名字时,达马斯想回答,但老克莱芒蒂娜愤怒地向他转过身去,命令他忘记那个“妓女”。然后,老太太咬牙切齿地嘀嘀咕咕,亚当斯贝格好像听见他在说“罗莫朗坦的胖女人”之类的话。达马斯显得十分伤心,试图改变话题,他猛地看了亚当斯贝格一眼,像是求他不要再管他妹妹的事了。但正因为如此,亚当斯贝格才要管。

    当他来到国民公会街时,还不到11点钟。他看见他手下的两个警察正在一辆车上监视,车上没有警方的标志,停在离那座大楼不远的地方。四楼的灯还没有灭,这么说,他可以按门铃而不用担心吵醒玛丽-贝尔了。可丽丝贝特刚才不是说玛丽-贝尔病了吗?亚当斯贝格犹豫不决,面对这个玛丽-贝尔,他就像面对达马斯和克莱芒蒂娜一样:一方面隐约相信她是无辜的,另一方面却坚决认为自己抓住了那个传播鼠疫的人,不管他多么狡猾。

    他抬起头,看了看那座大楼的外墙。这是一座奥斯曼帝国风格的石砌高楼,用料高档,雕栏阳台。玛丽-贝尔的那个套间有六扇窗。埃莱尔-德维尔很有钱,非常有钱。亚当斯贝格在想,如果他真的需要这样工作,达马斯为什么不开一家豪华的商店,而是在阴暗拥挤的一楼开这家店呢?

    正当他犹豫不决地在黑暗中等待时,大门开了。玛丽-贝尔挽着一个小个子男人走出来,两人在人迹稀少的人行道上走了几步。玛丽-贝尔跟那个男子说着话,显得很激动,很急切。是她的情人,亚当斯贝格想。由于达马斯的关系,两个恋人吵架了。他慢慢地靠近他们,借着路灯的灯光看清了他们,两个人都是金发,长得很标致。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回答玛丽-贝尔的话时,亚当斯贝格看到了他的正面。一个挺英俊的小伙子,脸色有些苍白,眉毛很淡,但长得很清秀。玛丽-贝尔紧紧地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然后,在分别之前吻了吻他的两颊。

    玛丽-贝尔上了楼,亚当斯贝格看见大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小伙子则沿着人行道走远了。不,不是她的情人。情人不会如此匆匆地吻脸颊的。那就是她的别的人,也许是一个朋友。亚当斯贝格用眼尾随着那个走远的小伙子的背影,然后穿过马路想上楼,去玛丽-贝尔家。她并没有生病,她有约会,约的不知道是谁。

    约的是她的哥哥。

    亚当斯贝格站住了,手停在大楼的门上。她的哥哥。她的小哥哥。同样金黄的头发,同样淡的眉毛,同样的苦笑。玛丽-贝尔柔弱无力,脸色灰白。那个在罗莫朗坦的小哥哥曾那么害怕巴黎,现在却来到了巴黎。亚当斯贝格此时才想起来,在达马斯的电话单上,没有一个是打往卢瓦-谢尔省的罗莫朗坦的。也许,她妹妹不时地给他打,小哥哥不是得过且过的人,他希望得到消息。

    但小哥哥现在在巴黎。茹尔诺家族的第三代。

    亚当斯贝格在国民公会路快步走着,路很长,他远远看见了那个年轻的埃莱尔-德维尔。在离他30米的地方,亚当斯贝格放慢了脚步,在黑暗中跟着他。年轻人经常朝路当中看,好像是在找出租车。亚当斯贝格钻到一个门口,想叫辆车子。他把手机塞到里面的口袋里,但又取了出来,看了看。手机没有动静,他知道卡米尔没有给他打电话。五年,十年,也许永远也不会给他打了。好吧,算了,无所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9:50

    他赶走了这一念头,继续跟踪埃莱尔-德维尔。

    小埃莱尔-德维尔,老二,他将去完成有关鼠疫的任务,因为现在哥哥和玛内都已经被拘留了。无论是达马斯还是克莱芒蒂娜,谁都不怀疑有人会来接班。家族的荣誉,这一威力在起作用。茹尔诺家族的后裔们知道协同作战,他们不能容忍有任何污点。他们是主人,而不是殉难者,他们要在鼠疫的血中洗刷耻辱。玛丽-贝尔刚刚把任务交给了茹尔诺家族中最小的孩子。达马斯杀了五个人,他将杀死剩下的三个人。

    不能跟丢他,不能让他受到惊吓。跟踪越来越难,因为小伙子不断地朝人行道回头,亚当斯贝格也不断回头,怕出租车出现。他不敢肯定,在不发出警报的情况下是否能把车子拦住。突然,他看见一辆车子开着近光灯慢慢地驶来,一辆米色的车子。他很快就认出是警队的车子。车子一直开到他身边,亚当斯贝格没有扭头,悄悄地示意司机减速。

    4分钟后,年轻的埃莱尔-德维尔来到了菲里克思-福尔十字路口,扬起手,一辆出租车沿着人行道停了下来。跟在他后面30米处的亚当斯贝格也跳上了米色的车子。

    “跟着那辆出租车。”他轻轻地关上车门,低声说。

    “明白。”维奥莱特•雷唐库尔答道。这个又胖又重的女警察在开第一次紧急会议时曾打断过他说话。

    亚当斯贝格还认出了坐在她旁边的年轻警察,那是蓝眼睛的埃斯塔雷尔。

    “我叫雷唐库尔。”女警察自我介绍道。

    “我叫埃斯塔雷尔。”年轻的警察也说了声。

    “悄悄地跟着他,不能有闪失,雷唐库尔。那家伙对我来说就像眼珠一样宝贵。”

    “他是谁?”

    “茹尔诺家族第三代中的第二个男人,一个小大师。我们一旦让他溜了,他将在特洛伊惩罚一个打手,在夏特勒诺惩罚另一个,在巴黎则惩罚凯文•卢博。”

    “那些坏蛋,”雷唐库尔说,“我不会为他们哀伤。”

    “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亚当斯贝格说。

    “为什么不呢?”雷唐库尔说。

    “他们跑不了的,相信我。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茹尔诺-埃莱尔-德维尔是逆向处理,先小后大。我觉得他们最先杀的是这个团伙里罪行最轻的人,最后再结果最凶恶的头目。因为别动队的成员们慢慢地明白了,比如说西尔万•马尔莫,比如说凯文•卢博,他们过去伤害过的人回来了。最后三个人都知道了,他们等待着,他们怕得要死。这使复仇显得更加强烈。左拐,雷唐库尔。”

    “我看见了。”

    “从逻辑上来说,名单上最后一个人应该是当年那场酷刑的幕后指使者。航天工业领域的一个物理学家,当然能弄到达马斯发明的那种办法的所有好处。这种人在特洛伊和沙泰勒罗应该不会多,我已经派当格拉尔去那里了。这个人,我们能够找到他的。”

    “让那个小伙子一直带着我们去他家就行。”

    “这样做有危险,雷唐库尔。只要有别的办法,最好就不这样做。”

    “那年轻人要把我们带到哪里?我们在朝北直走。”

    “去他住的地方,一家旅馆或者是一个租来的房间。他已经接受了命令,他要去睡觉了。今晚将平安无事。他不会坐出租车到特洛伊或沙泰勒罗的。今天晚上我们只要弄清他的藏身之地。不过,他明天就会动身的,他必须尽快行动。”

    “他的妹妹呢?”

    “我们知道她在哪里,有人在监视她。达马斯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了她,让她在情况紧急的时候能把任务转交给她的小哥哥。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他们满嘴都是‘结束工作’这个词。因为从1914年起,茹尔诺家族的人就没有失败过,他们不应该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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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自杀的背后:《快走!慢回》--作者: 弗雷德•瓦尔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