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37

    是卡米尔的原因,当格拉尔归结道。卡米尔昨天晚上回来了。当格拉尔慢慢地打开电脑。他像往常一样,一个人睡。他长得很难看,脸上缺少轮廓,下半身软绵绵的,就像一根融化的蜡烛。他两年碰一次女人,就很了不得了。

    像往常一样,当格拉尔摆脱这种闷闷不乐的状态的办法,就是直接走到啤酒箱旁边,走着走着,那五个孩子的脸突然像幻灯一样,出现在他眼前。而且,第五个孩子并不是他的,那个眼睛浅蓝色的孩子,是他太太走的时候留给他的。他太太为了一点点事就离开了他。这件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8年零37天。

    在漫长的两年中,玛丽的形象,她的背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她穿着绿色的衣服,不慌不忙地经过走廊,打开门,走出去以后乒乓一声关上门。

    两年来,他喝了7500瓶啤酒。一对男双胞胎,一对女双胞胎,还有那个蓝眼睛的老小,从此像幻灯一样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思想,他的港湾,他的救星。他花了数千个小时来削萝卜,削得细得不能再细,洗得白得不能再白。他把书包准备得无可挑剔,用小熨斗熨平,把盥洗间消毒得干干净净。

    后来,这种绝对的做法慢慢地缓和了,回归到一种如果说不正常,至少也可以接受的状态,每年的啤酒消耗跌到了1400瓶。日子难过的时候,还要加上白酒。他和孩子们保持着精神联系,有的早晨,当他心情压抑时,他便想,谁也无法把他们从他身边夺走。可谁也没想过要把他们从他身边夺走。

    他曾等待过,尝试过,希望有个女人能在他家里留下来,采取与玛丽相反的步骤,也就是说,打开门,穿着黄色的衣服,沿着走廊,慢慢地迎面向他走来,然而,这是妄想。女人留下的日子总是非常短暂,他们的关系转瞬即逝。他不奢望像卡米尔那样的女子,不,卡米尔身上的曲线是那么清晰,又那么温柔,他甚至在想,是否要马上把它画下来或者抓住它。不,他不奢求不可能做到的事。女人就是女人,即使像他一样从下身开始融化了,又能怎么办?

    当格拉尔看见亚当斯贝格出现在另一头,然后走进办公室,轻轻地关上门。亚当斯贝格尽管也不英俊,却得到了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即使他脸上孤独排列的任何线条逻辑上来说都不可能达到这个效果,他也很英俊。

    一点都不规则,一点都不和谐,没有任何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完全是无序的,但这种无序中却有一种迷人的混乱,有时甚至很丰富,如果它活动起来的话。当格拉尔总觉得这不公平。他的脸与亚当斯贝格的脸一样,都是上帝随意拼凑而成的,但当格拉尔得到的好处却甚少,而亚当斯贝格呢,手中没有王牌,却出了一张十。

    因为他早就养成了阅读的习惯,两岁半就开始思考问题了。当格拉尔一点都不妒忌,而且,亚当斯贝格有幻象。尽管周期性地感到厌烦,他还是很喜欢当格拉尔的,包括这家伙难看的长相,喜欢他的大鼻子和他粗犷的微笑。

    亚当斯贝格建议当格拉尔跟他调到这里来,调到刑警队来的时候,当格拉尔曾犹豫片刻。亚当斯贝格漫不经心,懒懒散散,也许正是这一点与他好动、有时过于紧张和担心的性格形成了互补,结果,他成了像啤酒那样可以消除疲劳的必需品。

    当格拉尔看着关上的门。亚当斯贝格用各种办法去研究那些4字了,不想打搅他的助手。他松开键盘,背靠着椅子,显得有点忧虑。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在想是否走错路了。因为这个倒过来的4字,他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到过,独自一人睡觉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在他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那时他还没当警察,不住在巴黎。由于当格拉尔这辈子很少出门旅行,他试着在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如果它们确实存在,而不是大部分已被遗忘的印象。

    亚当斯贝格关上门,想给巴黎的四十多个警署打电话,而又不想感到他的助手对他形成的压力。当格拉尔感到精神紧张是完全正常的,他自愿充当一个介入社会的艺术家,虽然并不赞同这一做法。那样的话,就要到巴黎所有的区去调查。要跨出一步,无用而不符合逻辑的一步,亚当斯贝格希望自己一人来做。

    今天早上,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吃早饭的时候,他又重新翻阅了他的笔记本,看着那个4字,似乎要孤注一掷,并一个劲地向卡米尔道歉。他甚至问她怎么想。挺漂亮,她说。但醒来时,卡米尔什么都没看见,觉得在邮局赠送的挂历和一幅宗教画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其证明是她都可以不说“很漂亮”,而是说“很残酷”。

    他轻轻地回答说:“不,卡米尔,这并不很漂亮。”就是在那个时候,说完那个句子、否定了卡米尔以后,他才下定决心的。

    由于晚上睡得少,他的动作有点迟钝,身上有一种有益的疲惫,他拨了名单中的第一个号码。

    快到五点钟的时候,他拨完了电话,只是在吃中饭的时候出去走了一次。卡米尔打他手机的时候他正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吃三明治。

    不是低声地跟他谈论晚上的事,不,那不是卡米尔的风格。卡米尔说话非常谨慎,而是让自己的身体来表达。想弄懂的人自然会明白,至于明白什么,没有人真正知道。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40

    他在笔记本上写着:女人,聪明,欲望——卡米尔。他停了下来,重新读着这行文字。字很大,又扁又平,但用在卡米尔身上,它们便站了起来,好像理所当然似的。他甚至还能看见它们在纸张的表面发出破裂声。

    好了,这就是卡米尔。要让他写下“爱”这个词可太难了。他用钢笔写了一个A,然后停在了M上①,非常担心,不知道该不该写下去。这种保守的态度早就使他惊讶,直到由于经常去看她,最后到达了她的内心。他觉得自己进入了她的内心。

    他喜欢爱情,但不喜欢因爱情而产生的那些玩意儿。因为爱情会产生一些玩意儿,只要他不切实际地只躺在床上,哪怕只两天。那些东西呈螺旋形上升,在空中被某些观点蚕食,被硬板床所消化,人们认为爱情永远不会再从那里逃走。他像枯草燃烧起来的一团火,猛地从两扇门之间走到天空下,在四堵墙之间,在像烟道一样狭长的地面上完成了行走。

    对于亚当斯贝格那样的人来说,这种螺旋形的东西就像是一种令人伤心的陷阱,他赶走那些暴露秘密的影子,凭其天才的预感,事先就抓住了它们。那些好战的猎物已经发现猎人的足迹,所以这种预感相当重要。

    这种逃避,使他有时怀疑卡米尔在操纵他,因为卡米尔周期性地消失,在感情上小心翼翼,双脚总是停在起跑线上。但卡米尔是在悄悄地玩弄这些伎俩,粗鲁不足,警觉有余。

    所以,在她身上很难发现那种操纵别人的本能,而这种本能使她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样子,她用不着长时间地思考什么事情。亚当斯贝格不得不承认他忽略了卡米尔,没有想到她。他有时会想,但后来就忘了,因为产生了别的思想,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拼成了一个镶嵌画,这幅画预示着他将感到茫然。

    笔记本一直翻开着,放在膝盖上,没有把那个句子写完,而是在A后面画上了一个句号。

    钻工们正在钻窗边的石头,弄得隆隆响。卡米尔没有打电话给他互致问候,而是更加得体地跟他谈起了他今天上午给她看过的那个4字。亚当斯贝格站起来,跨过路中的几堆瓦砾,来到了当格拉尔的办公室。

    “你找到那份档案了?”他关心地问。

    当格拉尔摇摇头,用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上快速移动的指纹,指纹已经被放得很大。

    亚当斯贝格绕过桌子,走到当格拉尔对面坐下。

    “如果让你说个数字,你会说巴黎有多少栋大楼被写上了这个4字?”

    “3栋。”当格拉尔说。

    “3加9,一共是12栋。要知道,还有很多人不会就这种事去报警,除非是那些忧心忡忡、没有工作或者是老想着一件事的人。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至少有30来栋大楼被那个行为主义者画上了符号。”

    “还是4字?同样的形状,同样的颜色?”

    “都一样。”

    “都剩下一扇门没有写?”

    “我们还要认真地核实一下。”

    “你打算去核实吗?”

    “我想是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41

    当格拉尔双手贴着自己的大腿,说,“我已经看见那个4字了。”

    “卡米尔也看见了。”

    当格拉尔竖起了眉头。

    “在摊在桌上的一本书中,”亚当斯贝格说,“在一个女友的朋友家里。”

    “一本什么样的书?”

    “卡米尔不知道。她想可能是本历史书,因为那个人白天当男佣,晚上研究中世纪史。”

    “一般来说不会相反吗?”

    “这个‘一般’相对什么而言?”

    当格拉尔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一瓶啤酒,喝了一口。

    “你呢,你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亚当斯贝格问。

    “忘了。是在别的地方,而且时间很长了。”

    “如果这个4字已经在什么地方出现过,那它就不是创作了。”

    “对。”当格拉尔承认道。

    “介入社会的艺术形式是创作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

    “那怎么处理你那位介入社会的艺术家?”

    当格拉尔做了个怪脸,说:

    “远离他。”

    “用什么东西来取代他?”

    “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亚当斯贝格在瓦砾中走了几步,不小心把自己的旧鞋子弄得满是白灰。

    “我们好像已经调动了吧,”当格拉尔说,“调到了刑警队凶杀组。”

    “我想起来了。”亚当斯贝格说。

    “那九幢楼里发生罪案了吗?”

    “没有。”

    “暴力?威胁?胁迫?”

    “没有。你知道得很清楚。”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说它?”

    “因为我觉得其中有暴力的成分,当格拉尔。”

    “在4字当中?”

    “是的,这是一种无言的侵犯,而且很严重。”

    亚当斯贝格看了看表。

    “我还来得及带……”

    他掏出笔记本,然后又迅速合上: “……带巴特诺去看一看那些大楼。”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41

    亚当斯贝格去拿揉成一团扔在椅子上的衣服时,当格拉尔把自己的衣服拉得平平整整的。由于缺乏天生的美,当格拉尔很讲究后天的潇洒。

    德康布雷回家很晚,晚饭前只有时间看一看若斯放在一边的晚上的特别广告。

    当毒蘑菇出现的时候;当田野和森林布满蜘蛛网的时候;当牲口在草地上病倒或死亡的时候;当野兽在森林中生病或倒毙的时候;当面包很快就发霉的时候,但人们在雪地上看见刚刚孵出的苍蝇、虫类或蚊子时……

    他把纸张折叠起来,此时,丽丝贝特正在楼里跑来跑去,喊房客们吃饭。德康布雷的脸不像早上那样喜悦,他拍了一下若斯的肩膀。

    “我得跟你谈谈,”他说,“今晚去‘海盗’。我不想让别人听见我们谈话。”

    “大收获?”若斯问。

    “收获不小,但很要命。那条鱼对我们来说太大了。”

    若斯露出怀疑的神色。

    “是的,勒盖恩,布列塔尼人说话算话。”

    吃饭时,若斯讲了一个故事,一半是他编的,一半是他家族的轶事,引得丽丝贝特低头微笑,若斯感到有些自豪。他帮丽丝贝特收拾桌子,部分是出于习惯,部分是想趁机接近她。当他准备去“海盗”时,她突然看见她穿着晚礼服,从房间里下楼。那件晚礼服是黑色的,闪闪发亮,和她高大的身材十分匹配。她匆匆地朝他投来一笑,若斯身上一颤。

    海盗小饭店里很热,烟雾腾腾。德康布雷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边,等着若斯的到来。他显得有些担心,面前放着两个酒杯。

    “丽丝贝特一收拾完餐具就盛装出门了。”若斯坐下来,说。

    “是的。”德康布雷一点都没有觉得惊奇。

    “有人请她?”

    “除了星期二和星期天,丽丝贝特每天晚上都穿着晚礼服出去。”

    “她去见什么人吗?”若斯有些不安地问。

    德康布雷摇摇头,说:“她去跳舞。”

    若斯皱起了眉头。

    “她去跳舞,”德康布雷重复道,“她去演出,去一个酒吧。丽丝贝特有一副美丽的嗓子。”

    “他妈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住到这里以后就开始了,我教给了她一些音乐基础知识。她每天晚上都让圣昂布卢瓦酒吧顾客盈门。总有一天,勒盖恩,你会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广告的最前面。丽丝贝特•格拉斯冬。那个时候,不管你变得怎么样,都不要忘记她。”

    “我会把她忘了才怪呢,德康布雷!我们可以去那家酒吧吗?可以去听她唱歌吗?”

    “达马斯每天晚上都去。”

    “达马斯?达马斯…维吉尼耶?”

    “除了他还有谁?他没有告诉过你?”

    “我们每天早上在一起喝咖啡,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事。”

    “这就对了,他在恋爱。他可不是那种愿意跟别人分享的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42

    “他妈的,达马斯。可他才30岁。”

    “丽丝贝特也30岁,不能因为丽丝贝特胖她就不是30岁。”

    若斯失神地想像着达马斯和丽丝贝特会是怎么交往的。

    “他们能成吗?”他问,“你了解他们的事情。”

    德康布雷做了一个深表怀疑的动作:“丽丝贝特对男性的身体早就不感兴趣了。”

    “可达马斯很可爱。”

    “这不够。”

    “丽丝贝特想从男人那儿得到什么?”

    “没什么。”

    德康布雷吞了一口酒。

    “我们到这里来可不是来谈论爱情的,勒盖恩。”

    “我知道。你已经捕到了大鱼。”

    德康布雷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有那么严重吗?”

    “恐怕是这样。”

    德康布雷扫了一眼邻桌,“海盗”里吵吵嚷嚷的,人声鼎沸,比龙头船的甲板上站着一帮粗人还吵。他放心了。

    “我弄清了其中一个作者的身份,”他说,“那是11世纪的一个波斯医生,叫阿维森纳。”

    “好。”若斯说,他更关心丽丝贝特的事,而不是阿维森纳。

    “我在他的《医典》中找到了那段话。”

    “好,”若斯又说,“告诉我,德康布雷,你也当过教师,像你父亲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这样,”若斯打了一个响指,说,“我也知道一些内情。”

    “也许我给你讲的事让你感到厌烦了,勒盖恩,不过听一听没有坏处。”

    “好。”若斯重复道,他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老杜库埃迪克上课的日子,回到了寄宿学校。

    “写特别广告的人什么都没做,就是抄录阿维森纳的句子。主题都是一样的,都围绕着它,没说出作者的名字,也不提他,就像秃鹫接近腐尸,在周围围成一圈。”

    “围绕着什么?”若斯有点茫然,问。

    “围绕着主题,勒盖恩,我刚刚跟你说过。围绕所有特别广告的惟一目标,围绕着它所宣布的东西。”

    “它宣布了什么?”

    这时,贝尔丹把两杯酒放在桌上,德康布雷等这个高大的诺曼底人走远,才接着说:

    “鼠疫。”他的声音很低。

    “什么疫?”

    “鼠疫。”“古时候的黑死病?”“是的。一点没错。”

    若斯沉默着,没有说话。难道这个文化人会信口雌黄吗?会拿他开玩笑?若斯无法分辨《医典》之说的真假,德康布雷也许会牵着他的鼻子走。他像个谨慎的水手一样,审视着那个文化人的脸,老人好像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德康布雷,你不会欺骗我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43

被追铺

    “我为什么要欺骗你?”

    “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聪明与傻瓜、无知者和博学者、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如果你要玩这套把戏,我会把你扔到大海里去,一件救生衣都不给。”

    “勒盖恩,你真是个暴力分子。”

    “是的。”若斯承认道。

    “我猜想你已经在这块陆地上打死了不少人。”

    “是在大海上。”

    “我绝对没有跟你开玩笑。有什么好处呢?”

    “可以得到权力。”

    德康布雷耸耸肩,露出一丝微笑。

    “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你愿意继续说下去就继续说下去。可是,这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三个月来,我给一个家伙宣读了他从《圣经》中抄来的东西。他付钱,我宣读,其他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广告在道义上是属于你的。如果我明天去报警,我希望你事先也能得到通知,更希望你能陪我去。”

    若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报警?你发疯了,德康布雷!你觉得这跟警察有什么关系吗?这毕竟不是影响大众的恐怖事件。”

    “你怎么知道?”

    若斯忍住已经滑到嘴边的话,因为房间的缘故。他必须保住那个房间。

    “你给我好好听着,德康布雷,”他克制住自己,接着说,“你觉得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从旧书中抄录有关鼠疫的文字的家伙。一个疯子什么的,一个被鬼迷了的家伙。如果每个疯子乱说你都要去报警,我们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了。”

    “首先,”德康布雷把杯中的酒喝掉了一半,说,“那个家伙并不满足于抄写,他还让你念出来。他躲在幕后,通过你把他自己想说的东西在公共场所说出来了;第二,他步步为营。现在还处于文章的开头阶段,还没到包含‘鼠疫’、‘疾病’或‘道德’等文字的段落。他在前言部分拖拖拉拉,但他还是在前进。你明白了吗,勒盖恩?他在前进。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里。他在前进。朝着什么前进?”

    “朝着文章的结尾。这很符合逻辑,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哪个人从后面开始读书的。”

    “有很多书是这样读的。你知道结尾是怎么样的吗?”

    “可那些讨厌的书,我没有读过!”

    “几千万人死亡。这就是书的结尾。”

    “你是说那个家伙会杀死一半法国人?”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说他在朝着死亡的方向发展,我说他在匍匐前进。如果他让我们阅读《一千零一夜》,结果就不一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43

    “他在前进。这话是你说的。我觉得他应该就在现场。他用这些动物故事纠缠我们已经有一个月了,管他是用哪种形式呢!如果你把这叫做是‘前进’的话。”

    “我敢肯定。你还记得另外几则广告吗,没头没尾地讲述某人生平的广告?”

    “当然记得,但跟这没有任何关系。那个家伙,吃饭、接吻、死亡,这就是他要说的一切。”

    “那个家伙叫萨缪埃尔•佩皮斯。”

    “我不认识。”

    “我给你介绍:那是个英国人,12世纪生活在伦敦的一个有钱的绅士,而且他有工作,可以说是临时的吧,在海洋管理局工作。”

    “港口管理局的大人物?”

    “并不那么大,但这不要紧,重要的是佩皮斯①在1660-1669年的九年间写了一本私人日记。那个往你箱子里塞广告的疯子说的那一年,就是伦敦发生大鼠疫的那年,1665年,七万人死亡。你明白了吗?那些特别广告一天天接近鼠疫爆发的日子。现在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这就是我所谓的‘前进’。”

    若斯第一次感到不安。文人说得有道理,所以要去报警。

    “当我们告诉警察,一个疯子跟我们开玩笑,让我们阅读300年前的一则日记,他们会捧腹大笑的。他们要抓的是我们而不是那个疯子,这毫无疑问。”

    “我们不会把这事告诉他们,只对他们说,有个疯子在公共场所宣布死亡的消息。接下去,他们自己会去忙的。那样的话,我就问心无愧了。”

    “这样他们还是会笑的。”

    “当然。所以,我们不能向随便哪个警察报警。我认识一个警察,他不会像其他警察那样取笑人的,不会因这种事而取笑人。我们去找他。”

    “如果你愿意,你去就是了。因为,如果他们会对我的证明感兴趣,那才见鬼了呢!德康布雷,我可坐过牢。”

    “我也坐过。”

    若斯看了德康布雷一眼,没有说话。这么说,要向这个贵族致敬。向贵族致敬!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老文人是北部海边的布列塔尼人,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而且,他还坐过牢,不露声色。难怪他用了假名。

    “几个月?”若斯随口问道,对其坐牢的原因并不感兴趣,表现得确实像个海上的绅士。

    “六个月。”德康布雷说。

    “我九个月。”若斯回答说。

    “没有减刑?”

    “没有。”

    “我也一样。”

    半斤八两。两人这样交流后,互相尊敬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气氛严肃了一点。

    “很好。”德康布雷说,“你陪我去吗?”

    若斯做了个鬼脸,心里不那么自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44

    “纸上谈兵。说说罢了,说话杀不死人。这大家都知道。”

    “可是,勒盖恩,恰恰相反,说话是能杀死人的,这大家都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有人大喊‘处死他’,然后大家便把那人吊死的时候起。从此以后一直如此。”

    “好吧,”若斯说,他被说服了,“可他们会不会不让我再干那活?”

    “勒盖恩,难道你怕警察吗?”

    若斯像是被抽了一鞭,站起身来。

    “我才不怕呢!德康布雷,你要知道,勒盖恩家族的人,也许有些粗鲁,但警察永远吓不倒他们。”

    “那就好。”

    “我们去找哪个警察?”来到阿拉戈大道的时候,若斯问。此时是早晨10点左右。

    “找我见过两次的那个警察,他曾经……”

    “抓过你。”若斯接上去说。

    “没错。”

    “两次并不足以认识一个人。”

    “但可以凌空飞起来,从空中看下来可是很清楚。起初,我竟然把他当成了一个犯人!这是一个很好的预兆。他会给我们5分钟时间的,最糟的是他靠着楼梯的扶手接待我们,然后把事情忘了;而最好呢,他对此事产生了兴趣,询问了一些细节。”

    “相关的细节。”

    “相关。”

    “他为什么会感兴趣呢?”

    “他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或者是没有价值的事情。这至少是他的缺点,当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的上司正在批评他这一点。”

    “我们到楼梯底下去见一个小警察?”

    “船长,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我告诉过你,德康布雷,我不想管这些事。”

    “他可不是小警察。他现在是主管,负责罪案科,凶杀组。”

    “凶杀组?这么说,他会对我们那些旧文章感兴趣的。”

    “你怎么知道?”

    “落后分子怎么会升为警长的?”

    “据我所知,他有本领处理那些烂事。我所说的烂事,也可以理解成无法表达的事情。”

    “不要咬文嚼字好不好?”

    “我喜欢咬文嚼字。”

    “我已经注意到了。”

    走到一扇高高的大门前面,德康布雷停下了脚步,说:

    “到了。”

    若斯扫了一眼门面。

    “他们的破船,需要一个像样点的船坞了。”

    德康布雷抱着双臂,靠在门口。

    “怎么了?”若斯问,“临阵脱逃?”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六分钟。时间就是时间,他一定是个忙碌的家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45

    若斯靠在他旁边的墙上,等待着。

    有个人经过他们面前,眼睛看着地面,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慌不忙地走进大门,没有看这两个靠在墙上的家伙一眼。

    “我觉得好像就是他。”德康布雷轻声说。

    “那个棕发的小个子?你开玩笑吧?一个穿着灰色运动衫的老头,上衣皱巴巴的,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梳。我不说他一脸菜色,像纳尔博纳河岸路卖的蔬菜和花朵,但要说他是警察,我可不信。”

    “我跟你说了,就是他。”德康布雷坚持道,“我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他走起路来拖拖拉拉的。”

    德康布雷看了看表,直到过了六分钟,才拖着若斯走进正在维修的大楼。

    “我还记得你,杜库埃迪克,”亚当斯贝格让两个来客走进他的办公室,说,“其实忘了,接到你的电话后,我查阅了你的资料后才想起来。我们俩曾经谈过一下,当时的情况并不严重。我记得我曾劝你放弃那个职业。”

    “我照你说的做了。”由于凿墙的声音太吵,德康布雷提高了说话声,亚当斯贝格装作没有注意到。

    “出狱后你找到什么活干了吗?”

    “我当了顾问,”德康布雷不提偷偷租房的事,说,“制作花边小布巾方面的顾问。”

    “纳税了?”

    “那当然。”

    “对啊,”亚当斯贝格说着,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不呢?顾客多吗?”

    “不愁没顾客。”

    “那些人跟你说些什么?”

    这时,若斯在想,德康布雷是不是弄错了,这警察是否在干正事?桌上没有电脑,一摞摞纸张散乱在椅子上和地上,纸上写着字或画着画。他靠在雪白的墙上,双手叉着腰,低着头,从下面看着德康布雷。若斯觉得他的眼睛像那些螺旋形地缠在一起的棕色水藻,滑滑的,又浓又厚,目光既温柔又茫然,很锐利,但没有光泽,很散乱,很少盯着一个地方看。人们把藻类上圆圆的泡囊叫做气泡体,若斯觉得这完全适用这个警察的眼睛。这些气泡体嵌在又浓又乱的眉毛底下,就像是岩石中的两个掩体,加上他的鹰钩鼻和脸上生硬的线条,使他看起来有点硬汉的感觉。

    “不过,人们到这里来主要是因为一些爱情纠纷,”德康布雷接着说,“有的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过腻了,有的是因为没有过够,或者是根本没有过,或者不像他们当初想像的那样,或者没有办法再插手,由于那些乱七八糟的……”

    “小事情。”亚当斯贝格打断他的话。

    “小事情。”德康布雷肯定道。

    “你看,杜库埃迪克,”亚当斯贝格离开墙壁,在房间里不慌不忙地走着,“这里是刑警队,负责凶杀案。所以,如果你的历史故事有些什么下文,如果有人用这种或那种办法烦你,我没有……”

    “不,”德康布雷打断他的话,“此事跟我并没有关系,跟罪案也没关系,至少是现在没有关系。”

    “那是威胁?”

    “也许吧。匿名布告,死亡布告。”

    若斯双肘放在大腿上,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个老文人,他要摆脱这些云里雾里的烦心事可不那么容易。

    “有具体目标吗?”亚当斯贝格问。

    “没有。它要破坏全民安全,制造灾难。”

    “好,”亚当斯贝格继续来回踱步,“未来世界的入侵者?它宣布了什么?世界末日?”

    “鼠疫。”

    “啊!”亚当斯贝格停下脚步,“这可就不一样了。他是怎么向你宣布的?通过信件?电话?”

    “通过这位先生,”德康布雷指了指若斯,动作有些庄重,“勒盖恩先生是个职业广告宣读人,从他曾曾祖父那代就开始干这行。他在埃德加-基内-德朗布尔的十字路口宣读街区新闻。也许让他自己解释会更好。”

    亚当斯贝格转向若斯,脸色有些疲惫。

    “长话短说吧,”若斯说,“别人有事要公开,便给我一张纸条,我就替他们读出来。这并不难,只需一副好嗓子,按时上班,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然后呢?”亚当斯贝格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1-31 18:46

    “每天,现在是每天两到三次,”德康布雷补充说,“勒盖恩先生发现了这些短文,宣布鼠疫即将来临。短文离鼠疫爆发的时间越来越近。”

    “很好,”亚当斯贝格抽回放在扶手栏杆上的手,随意挥了一下,清楚地表明谈话即将结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8月17日。”若斯准确地说。

    亚当斯贝格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迅速朝若斯抬起头,问:“你能肯定吗?”

    若斯发现自己弄错了。不,不是弄错了第一个“特别广告”的日期,而是弄错了这个警察的眼睛。在他像藻类一样的眼睛中,突然闪现出一道亮光,就像一道细细的火,刺破了藻类上的气泡。它像灯塔一样,或明或暗。

    “是8月17日。”若斯重复道,“就在干坞期之后。”

    亚当斯贝格离开了扶手,又踱起步来。8月17日,正好是巴黎沙约路第一栋屋子被写上4字的日子。两天以后,在蒙马尔特,第二栋屋子被涂写。

    “下一封信呢?”亚当斯贝格又问。

    “两天后,19日,”若斯回答说,“接着是22日,再后来,信件越来越密。几乎每天都有,最近几天是一天几次。”

    “我可以看看吗?”

    德康布雷把他所保存的最近几天的有关广告递给他,亚当斯贝格迅速地浏览了一遍。

    “我不明白,”他说,“你为什么会联想到鼠疫。”

    “我查明了这些文章的出处,”德康布雷解释说,“它们出自几百年前关于鼠疫的旧条约。那些文字带有预言的味道,很快就会切入正题的。现在已经很近了。在最近的信件中,在今天早上的信件中,”德康布雷指着一封信说,“那篇文字刚好停在‘鼠疫’这两个字的前面。”

    亚当斯贝格认真地看着当天的那份广告。

    ……许多人像影子一样移到了墙上,人们看到一些黑色的蒸汽像雾一样从地面升起……当人们发现人类已严重缺乏信任、妒忌、仇恨和自由……

    “而且,”德康布雷说,“我想它明天就会出现。也就是说,那个家伙今天晚上就要动手了,如果按照那个英国人的日记。”

    “生命在混乱中结束?”

    “在井然的秩序中结束。伦敦大鼠疫是在1665年,再过几天,萨缪埃尔•佩皮斯就将发现第一具尸体。我想是在明天吧,明天。”

    亚当斯贝格推开桌上的材料,叹了一口气:

    “照你们看来,明天会出现什么事?”

    “不知道。”

    “也许什么事都没有。”亚当斯贝格说,“确实很让人头疼,不是吗?”

    “一点不错。”

    “不过,充满了幻想。”

    “我知道。在法国,最近一次鼠疫是1722年在马赛消灭的。那已经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了。”

    亚当斯贝格把手指伸进头发里。他也许是想理理头发,若斯想。然后,他把那些纸张都收起来,递给德康布雷。

    “谢谢。”他说。

    “我可以接着读广告吗?”

    “当然,而且,千万不能中断。把后续的事情告诉我。”

    “要是没有下文呢?”若斯问。

    “如果有人如此精心策划,如此胆大,他很少会中途而废。他会具体地表现出来,即使只表现出一点点。我很想知道这家伙如何继续下去。”

    亚当斯贝格把这两个人一直送到门口,然后慢慢地回到办公室。这个故事不仅仅是让人不愉快,而且让人憎恨。至于和4字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除了在日期上的巧合。不过,他倾向于顺着杜库埃迪克的推理查下去。明天,那个英国人,也就是那个佩皮斯,将在伦敦街头遇到第一具死尸,从而揭开灾难的序幕。亚当斯贝格没有坐下,他迅速打开笔记本,找到了那个研究中世纪历史的人的电话号码。那是卡米尔给他的,卡米尔在那个人家里看到过反写的4字。他看了一下刚刚装上去的挂钟,指针指着11点15分。如果那人是个洗熨工,就不大可能在家里找到他。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很年轻,说话很急。

    “你是马克•旺多斯勒吗?”亚当斯贝格问。
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查看完整版本: 自杀的背后:《快走!慢回》--作者: 弗雷德•瓦尔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