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尔诺家族的人
埃斯塔雷尔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可我不是茹尔诺家族的人。我现在就可以肯定。”“我也不是。”亚当斯贝格说。
“我们靠近北站了。”雷唐库尔说,“他会不会坐今晚的火车走?”
“太晚了。他都没有带包。”
“他可以轻装旅行嘛!”
“那黑色的颜料呢?开锁的工具呢?装鼠疫的信封呢?催泪瓦斯呢?刀呢?木炭呢?他不可能把这些东西都放到屁股袋里吧?”
“这么说,小哥哥也是开锁的行家?”
“毫无疑问,除非他把受害者引到外面,就像对维亚尔和克拉克那样。”
“没那么简单,”埃斯塔雷尔说,“如果受害者现在就开始警惕。在你看来,他们现在已经有所警惕。”
“那他妹妹呢?”雷唐库尔问,“让一个女孩把男人引到外面来,这要容易得多。她漂亮吗?”
“漂亮。但我相信玛丽-贝尔只是一个联络员,接收情报,然后传递情报。我不敢肯定她是否知道一切。她很天真,非常善谈,达马斯可能对她很谨慎,或者是在保护她。”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男人的事,对吗?”雷唐库尔很粗鲁地说,“超级男人所做的事?”
“问题就在这里。刹车,雷唐库尔。关掉车灯。”
出租车在圣马丁运河边放下了那个年轻人,那是杰马普河堤人迹比较稀少的地方。
“一个宁静的角落,至少可以这样说。”亚当斯贝格嘀咕道。
“他在等出租车离开后才回家,”雷唐库尔说,“这个超人很谨慎。在我看来,他没有把自己的准确地址告诉出租车司机。他要走一段路。”
“跟上他,不要开车灯。”亚当斯贝格说。这时,那个年轻人已经开始往前走了。“跟上!停!”
“他妈的,我看见了。”雷唐库尔说。
埃斯塔雷尔惊慌地瞥了维奥莱特•雷唐库尔一眼:行行好,别当着探长的面说“他妈的”。
“对不起,”雷唐库尔低声说了句,“我脱口而出的。我真的看见了。我在黑暗中看得非常清楚。那个年轻人不再走了。他在河边等着。他想干什么呢?他睡着了还是怎么的?”
亚当斯贝格弯腰在两个警察的身体中间往前看了一会儿,观察着这个地方。
“我下车,”他说,“靠得更近点,到那个广告牌后面去。”
“到那个有一杯咖啡的地方?”雷唐库尔问,“‘快乐到死’?那地方不好藏身。”
“你的眼力真不错。”
“有时是这样。我甚至可以告诉你,附近有细粒碎石,会发出声响。超人点着了一根烟。我想他是在等什么人。”
“或者是在呼吸新鲜空气,或者是在思考。你们两人留在我后面40米远的地方,时速10公里或者慢于10公里。”
亚当斯贝格悄悄地下了车,接近正在河边等人的那个细细的身影。来到离那人30米的地方时,他脱掉鞋子,赤脚穿过砾石地面,走到“快乐到死”后面。在这个几乎是漆黑一片的地方,很难看清运河。亚当斯贝格抬起头,发现附近的三盏路灯都被人砸烂了,玻璃破碎。也许那个小伙子不仅仅是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只见他把香烟扔到水里,然后拔着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拔了一只手,又换另一只手,眼睛一直盯着左边的河堤。亚当斯贝格也看着同一个方向。一个黑影从远处走来,高高瘦瘦的,有些犹豫不决。一个男人,一个老人,落脚时非常小心。茹尔诺家族的第四个人?叔叔?叔公?
老人走到年轻人身边,在黑暗中停下了脚步,影影绰绰。
“是你吗?”他问。 突然,小伙子狠狠一拳,径直朝他的下巴打去,然后又猛击他的太阳穴,老人像纸做的房子一样倒下去。
亚当斯贝格连忙穿过河堤跑过去,这时,小伙子已经把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扔到了河里。听见亚当斯贝格跑过来的脚步声,他扭头一看,拔腿就逃。
“埃斯塔雷尔!追上他!”亚当斯贝格大喊一声,然后扑通一声跳到河里,老人脸朝下浮在水里,没有挣扎。亚当斯贝格抓住他,划了几下,把他拖到岸边,埃斯塔雷尔伸手过来帮助他。
“他妈的,埃斯塔雷尔!”亚当斯贝格叫道,“那家伙呢?我叫你去追那个家伙!”
“雷唐库尔在追呢!”埃尔塔雷尔说,好像是放出了一群狗。
他帮亚当斯贝格爬上岸,然后又把那具又重又滑的身体拉上来。
“人工呼吸!”亚当斯贝格命令道,然后向河堤跑去。
他远远地看见小伙子在逃跑,快得像兔子一样。胖胖的雷唐库尔扭着海鸥般的屁股,像坦克一样笨拙,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渐渐地,那个胖胖的身影缩短了跟小伙子的距离,甚至接近了猎物,亚当斯贝格惊讶地放慢脚步。跑了二十来步之后,他听到扑通一声,一个沉闷的声音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叫声,随后,远处再也没有人跑动了。
“雷唐库尔!”亚当斯贝格叫道。
“别着急,”那个女警察庄严地答道,“他已经被牢牢地抓住了。”
两分钟后,亚当斯贝格发现那位女警察稳稳地骑在那个逃跑者的身上,差点要把他上方的肋骨压断。小伙子透不过气来,四下扭曲着身子,想从这个像炸弹一样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下面挣脱出来。雷唐库尔甚至懒得掏出手枪。
“你跑得很快。我刚才都不敢指望你。”亚当斯贝格说。
“因为我屁股大?”
“不。”亚当斯贝格没有说实话。
“是的,这确实很碍事。”
“没那么严重。”
“不如说我力气大,”雷唐库尔说,“我把它坏事变好事了。”
“举个例子。”
“比如说现┰冢我就像座山。?
“你有手电吗?我的手电浸水了。”
雷唐库尔把自己的手电递给他,亚当斯贝格照了照被捕者的脸,然后给他戴上手铐,其中一个扣在雷唐库尔的手腕上,或者说是扣在一棵树上。
“茹尔诺家族的年轻后代,”他说,“复仇到此为止了,结束在杰马普河堤路。”
那人扭过头,看了看他,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和惊愕。
“你弄错人了,”他一脸苦相,“那老头想袭击我,我是在自卫。”
“我就在你后面。你用拳头打他的脸。”
“因为他掏出了手枪!他问我:‘是你吗?’说着便掏出了手枪!我把他打倒了,我不知道那家伙想把我怎么样!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叫这个好心的女人不要骑在我身上?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压住他的双腿吧,雷唐库尔。”
亚当斯贝格搜了他的身,寻找证件,在他罩衫里面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钱包。亚当斯贝格把手机放在地上,把钱包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放开我,”那人叫道,“是他攻击我!”
“住口!事情开始清楚了。”
“你弄错人了!我不认识茹尔诺!”
亚当斯贝格皱了皱眉,用手电照亮了他的证件。
“你不也叫埃莱尔-德维尔吗?”亚当斯贝格惊讶地问。
“不是!你看得很清楚这弄错了!是那家伙攻击我!”
“让他站起来,雷唐库尔,”亚当斯贝格说,“把他带到车上去。”
亚当斯贝格站了起来,衣服上滴着脏水,心事重重地走回去找埃斯塔雷尔。那个年轻人叫安托万•于尔凡,生于卢瓦-谢尔省的维蒂尼。仅仅是玛丽-贝尔的一个朋友吗?他受到了老头的攻击?
埃斯塔雷尔好像把那个老人救活了,老人正靠在他的身上,扶着他的肩膀。 “埃斯塔雷尔,”亚当斯贝格走过去问,“我要你追,你为什么不追?”
“对不起,探长,我没有执行命令,但雷唐库尔跑得比我快三倍。那家伙已经跑远了,所以我觉得雷唐库尔是我们惟一的希望了。”
“真奇怪,她的父母给她取名为维奥莱特。”①
“探长,你知道,人生下来的时候并不胖。谁也想不到她会变成一辆多功能的战车。不过,作为女人来说,她很温柔,”他马上补充说,“非常和气。”
“是吗?”
“必须承认这一点。理所当然。”
“他怎么样?”
“他能呼吸了,但气管已经进水。他还受了伤,筋疲力尽,也许心也累了。我已经叫了救护车。这样做对吗?”
亚当斯贝格蹲下来,用手电照着那个老人的脸,老人正靠在埃斯塔雷尔身上。
“他妈的!是德康布雷。”
亚当斯贝格抓住他的下巴,轻轻地摇了摇。
“德康布雷,是德康布雷。睁开眼睛,我的老兄。”
德康布雷好像在作努力,抬了一下眼皮。
“那木炭,不是达马斯弄的。”他虚弱地说。
救护车在他们身边刹住,两个护士抬着担架从车上下来。
“你们要把他拉到哪里?”亚当斯贝格问。
“圣路易医院。”其中一个护士答道。
亚当斯贝格看着护士把德康布雷放在担架上,抬向救护车。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但马上摇了摇头。
“手机进水了,”他对埃斯塔雷尔说,“把你的手机借我用用。”
亚当斯贝格发现,如果卡米尔愿意,她可以再也不给他打电话。手机进水了,但这没关系,因为卡米尔不要他了。很好,不再打电话了。走吧,卡米尔,走吧!
亚当斯贝格给德康布雷的公寓里打电话,是埃娃接的电话,她还没有睡。
“埃娃,让丽丝贝特来听电话,有急事。”
“丽丝贝特在小酒吧里,”埃娃没好气地答道,“她在唱歌。”
“那你把小酒吧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丽丝贝特表演的时候是不允许别人打搅她的。”
“这是命令,埃娃。”
亚当斯贝格默默地等了一分钟,心想自己是不是不像警察了。他很清楚埃娃想惩罚全世界的人,只是现在还没到时间。
他花了10分钟才找到丽丝贝特。
“我马上要走,探长。如果你打电话给我是想告诉我你放了达马斯,我就听你的电话。否则,你白费力气。”
“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德康布雷被人袭击了,已经被送往圣路易医院。不,丽丝贝特,我想,问题不大。不,是一个年轻人干的。我不知道,我们会审问他的。别担心,准备一个口袋,别忘了在里面放一两本旧书,去看看他。他会需要你的。”
“那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让他去?”
“什么时候,丽丝贝特?”
“你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你们警察局里没有足够的人吗?德康布雷并不是预备役军人。”
“我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丽丝贝特。”
“那是你的一个同事,”丽丝贝特说得很肯定,“他是以你的名义打的。我没有疯,口信是我转的,要他去赴约。”
“去杰马普河堤路?”
“11点半,在57号对面。”
亚当斯贝格在黑暗中摇摇头。 “丽丝贝特,德康布雷不该离开他的房间。不管以任何借口,不管是谁打的电话。”
“那不是你们打的?”
“不是,丽丝贝特。呆在他身边,我会派个警察来增援你。”
亚当斯贝格又给警队打电话。
“我是加尔东。”对方说。
“加尔东,派一个人到圣路易医院去,看守埃尔维•杜库埃迪克的病房;再派两个人去国民公会路玛丽-贝尔家里换班。不,同样,他们只要靠近那栋楼就行。明天上午她出门时,把她带到我这里来。”
“是拘留吗,探长?”
“不,是作证。那位老太太还好吗?”
“她和她的外孙隔着监室的铁栅说了一会儿话。她现在睡了。”
“说什么,加尔东?”
“准确地说是在玩,他们在猜中式谜语。你知道那种谜语。是一种颜色?一种动物?一种噪音?必须猜中那个中国人。不容易。”
“他们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命运。”
“一直不担心,老太太甚至还想松弛警队里的气氛。埃莱尔-德维尔是个乖孩子,他吃了她的馅饼。本来,玛内原来打算用奶皮做的,但她没有……”
“我知道,加尔东。她用奶油做了。关于克莱芒蒂娜的木炭,收到结果没有?”
“一小时前收到了结果。很遗憾,是阴性的。没有苹果树的痕迹。是木、榆树和刺槐的混合物,都是从外面买的。”
“他妈的。”
“我知道,探长。”
亚当斯贝格回到汽车边,浸湿的衣服贴在肉上,冷得他轻轻地颤抖起来。埃斯塔雷尔开车,雷唐库尔坐在后排,跟那个被抓的男人铐在一起。亚当斯贝格在车门边弯下腰,问:
“埃斯塔雷尔,是你把我的鞋子收起来了?我找不到了。”
“没有,探长,我没有见到你的鞋子。”
“算了,”亚当斯贝格说着上了车子的前排,“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过夜。”
埃斯塔雷尔发动了汽车。那个年轻人不再抗议说自己无辜了,好像是被雷唐库尔铁塔般无情的身体镇住了。
“送我回家,”亚当斯贝格说,“告诉值夜班的开始审讯安托万•于尔凡•埃莱尔-德维尔•茹尔诺,我都忘了他姓什么了。”
“于尔凡,”那个年轻人嘀咕道,“安托万•于尔凡。”
“检查身份、到他家里搜查,寻找不在场证明,等等。我去处理那该死的木炭。”
“在哪里?”雷唐库尔问。
“在我的床上。”
亚当斯贝格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他疲惫不堪,白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有三样东西突显了出来:克莱芒蒂娜的馅饼、手机进水和木炭。他马上把馅饼从脑海中赶了出去,这对调查没用。但传播鼠疫的人和他的祖先那么冷静,则像延长号一样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也想起了他泡了水的手机,这手机就像是一个破灭的希望,一个残骸,一场海难,这场海难可能会出现在若斯•勒盖恩哪天的“历史一页”中。
亚当斯贝格的手机,充电可以用三天,从德朗布尔路空载起航,来到了圣马尔丹运河,走锚了。船员落水。船上有一女性,叫卡米尔•福雷斯蒂耶,失踪了。
说好了,不打电话了,卡米尔。算了,无所谓。
最后只剩下了木炭。
又回到那里了,几乎又回到了开头。
达马斯要么是一个博学的鼠疫专家,要么是他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两种假设是水火不容的。要么达马斯对鼠疫几乎一无所知,犯了常人所犯的错误,涂黑了受害者的皮肤;要么达马斯对鼠疫有所了解,永远不敢犯那样的错误。没有一个人像达马斯那样:没有一个人对古文献那么尊敬,把省略的地方都标了出来:没有任何人强迫达马斯写上省略号,弄得若斯在念“特别广告”的时候那么费劲。事实上,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这些让人眼花的小黑点,是一个博学之士尊重原文的表现。对鼠疫学的尊重。不破坏古人的文章,不随心所欲地把它们混在一起,而是尊敬和尊重它们,就像信徒一样,不亵渎它们。这样使用省略号的人是不会用木炭把尸体弄黑的,是不会犯那种大错误的。否则,那将是一种冒犯,一种不敬,是侮辱从上帝可敬的手中降临的那种灾难。认为自己有信仰的人一定虔诚。达马斯使用了茹尔诺家族的本领,他是这个家族中最后一个拥有这种权力的人。
亚当斯贝格起了床,在他的两居室里踱着步。达马斯没有粗暴地对待历史,达马斯使用了省略号,所以达马斯没有用木炭把尸体弄黑。 所以,达马斯没有杀人。木炭明显遮住了死者被掐的痕迹,这是凶手最后的举动,不是达马斯干的。他既没有撒炭粉,没有掐死人,没有脱光受害者的衣服,也没有撬门。
亚当斯贝格一动不动地站在电话机旁。达马斯只做了他以为做了的事情。他传播了那种灾难,发送了广告,涂了那个4字,释放了有鼠疫病菌的跳蚤。广告使他真的以为鼠疫又回来了,他如释重负;广告使舆论惊慌了,大家都以为它的威力重新爆发了;广告引起了混乱,使他可以自由行动。这个4字缩小了他以为正在进行的破坏的范围,也平息了那个想像丰富、性情多疑的凶手的内心;一个老手在选择受害者时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避免乱放跳蚤,瞄准目标而不是滥杀无辜,那些4字是很有必要的。达马斯只想杀死楼中的某一个人,他不会因此而把整栋楼中的人都杀死。否则对茹尔诺家族的一个子孙来说,那将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就是达马斯的所作所为。他相信自己做过。他对残害了他的那些人施加了使用了自己的威力,以获得新生。他在五个人家里的门底下塞了没有用的跳蚤。克莱芒蒂娜“结束了工作”,往最后三个打手家里放了跳蚤。这就是所谓的鼠疫者传播者所犯的罪行,没有什么作用的罪行。
但有人在达马斯后面杀人,他躲在达马斯的影子里,真正取代了他。某个很实际的人,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鼠疫,对鼠疫一无所知,认为得了鼠疫的人皮肤一定会变黑。他犯了一个大错误。他把达马斯推进了自己挖的一个陷阱里,让他走向不归路。这事做起来其实很简单。达马斯想杀人,那个人就代他去杀了人。对达马斯来说,任务极其繁重,从老鼠身上的跳蚤到木炭,链条的两端拉得很紧,他不得不一直往前走。根据那几个可怜的省略号,怎么能得出达马斯无罪的结论?可以说,就像是鸡蛋碰石头。没有任何一个陪审员会去考虑那几个小点。
德康布雷明白了。他发现,传播鼠疫者走火入魔的本领和最后那个大错误,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他遇到了木炭问题,并且得出了惟一可以得到的结论:两个人。一个是传播鼠疫的人,另一个是杀人凶手。但德康布雷那天晚上在海盗小饭店里说得太多了,凶手明白自己犯了错。他权衡了他所做蠢事的后果。这是个时间问题,德康布雷这个博学之人总会推出结论,告诉给警方。危险迫在眉睫,必须封住那个老人的嘴。没时间再精心策划了,只能是制造事故,淹死他。见机行事,顾不上无耻不无耻了。
于尔凡,一个恨透了达马斯、天天盼望着他死的家伙;一个接近玛丽-贝尔,想在她诚实的妹妹那里收集情报的家伙;一个瘦小、干瘪而弱不禁风的家伙,人们往往都以为他温顺,而他却从不胆怯,从不犹豫,眨眼间就把那个老人扔到了水里。一个暴力分子,一个动作敏捷的凶手。但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把达马斯直接干掉,而要去杀另外五个人呢?
亚当斯贝格走到窗边,把额头靠在窗玻璃上,察看着漆黑的马路。
要不要去换个手机,弄回原来的号码呢?他摸了摸湿透了的上衣,掏出手机,拆开,想把里面的零件弄干。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是不是因为那个凶手无法杀死达马斯呢?因为罪行很快就会落到他头上。就像一个有钱的老婆死了,人们首先会怀疑贫穷的丈夫一样。这么说,惟一的可能是,于尔凡就是达马斯的丈夫,富裕的达马斯的穷丈夫。
埃莱尔-德维尔家里有钱。
亚当斯贝格用家里的座机打电话到警队。
“他说了些什么?”他问。
“他说老人袭击他,他是自卫。他现在很难受,非常难受。”
“别放他。你是加斯东吗?”
“我是莫尔当,探长。”
“是他,莫尔当,是他掐死了那四个家伙和那个女人。”
“他不是这样说的。”
“他是这样做的。他有不在场证明吗?”
“他当时在家,在罗莫朗丹。” “彻底搜查,莫尔当,去罗莫朗丹搜查。看看于尔凡和富裕的埃莱尔-德维尔家族之间有什么联系。莫尔当,等等。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安托万。”
“埃莱尔-德维尔的父亲也叫安托万。叫醒当格拉尔,让他立即去罗莫朗丹,天一亮必须展开调查。当格拉尔在家族推理方面是专家,尤其是推理被破坏的家族。要他查查安托万•于尔凡是不是埃莱尔-德维尔的儿子,一个不被承认的儿子。
“为什么要查这个?”
“因为他就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儿子,莫尔丹。”
亚当斯贝格醒来时,看着他已经破膛的手机,手机揭了盖,已经干了。他打电话给通宵值班的技术服务处,要求换一个新的手机,保留被水破坏了的电话号码。
“这不可能。”一个疲倦的女人回答说。
“为什么不可能。电子机心是干的,把它换到另一个手机里就行了。”
“这是不可能的,先生。这可不是你家里的衣服,而是磁卡,不能……”
“我对跳蚤太了解了①,”亚当斯贝格打断她的话,“它们是活的,有生命的。我希望你们把它移到另一件衣服里。”
“你为什么不换一个号码呢?”
“因为我等一个紧急电话,可能要等10年或者15年。我是刑警队的。”亚当斯贝格补充说。
“好吧,既然是这样。”那个女人有点吃惊。
“我马上让人把机心给你送过去。”
他挂上电话,希望他自己的“跳蚤”比达马斯的跳蚤更有效。
当格拉尔打电话来时亚当斯贝格刚穿好衣服。他套上一条裤子,穿上一件和昨天差不多的T恤。亚当斯贝格喜欢穿大众化的衣服,不想费神去选择,去考虑衣服的搭配问题。他想尽量少在穿衣方面费心。不过,他在鞋柜里找不到其他鞋子了,只有一双登山鞋,而这双鞋显然不适合在巴黎穿。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双皮拖鞋上,最后决定光脚穿拖鞋。
“我在罗莫朗丹,”当格拉尔说,“我困死了。”
“搜完那座城市后你可以一连睡四天。我们已经接近焦点,别放掉安托万•于尔凡的线索。”
“我已经查完于尔凡了。我先睡了,然后回巴黎。”
“慢着,当格拉尔。喝它三杯咖啡,然后接着查。”
“我接着查了,现在已经结束。我只要审问那个当母亲的就行了,她没有隐瞒任何事实,恰恰相反。安托万•于尔凡是埃莱尔-德维尔的儿子,比达马斯小八岁,家里不承认这孩子。埃莱尔-德维尔对他……”
“他们的生活条件怎么样,当格拉尔,穷吗?”
“可以说是一贫如洗。安托万在一家锁铺干活,住在店铺上面的一个小房间里。埃莱尔-德维尔对他……”
“太好了。上车吧,详情你可以回来以后再跟我说。你可以对那个折磨人的物理学家作进一步调查吗?”
“昨天半夜我在电脑上查到他了。是在沙泰勒罗。梅瑟雷钢铁厂是工业区一家很大的企业,空军的第一供货商,拥有全球市场。”
“大收获,当格拉尔。梅瑟雷是老板吗?”
“是的,鲁道夫•梅瑟雷,物理工程师,大学教授,实验室主任,企业主,独家拥有九项发明专利。”
“其中有一项是超轻钢,可以说是不可能裂的钢。”
“不会裂的钢,”当格拉尔纠正说道,“是的,其中有这项专利。七年零七个月前,他登记了这项专利。”
“是他,当格拉尔,打人和偷盗的幕后指使者就是他。”
“当然是他。但他也是外省的一个土皇帝,法国工业界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们要碰他。”
“我不信内政部会支持这一行动,探长。关系到太多的钱和国家的名声。”
“我们不需要通知任何人,更不用通知布雷齐永。万一走漏风声,媒体知道了,一传播开去,两天之后那家伙就会得到消息。那时候局势就会失控,事情会乱套。我们到了法院再抓他。”
“太好了,”当格拉尔说,“那于尔凡的母亲……”
“以后再说,当格拉尔,她儿子在等着我呢!”
值夜班的警官已经把报告放在他的桌上。安托万•于尔凡,23岁,生于韦蒂尼,住在卢瓦-谢尔省的罗莫朗丹,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并已经打电话给一个律师,律师马上建议他什么都不要回答。于是,安托万•于尔凡不再开口。
亚当斯贝格来到监室前。那个年轻人坐在小床上,咬紧牙关,不停地显示瘦脸上的小小肌肉,还把瘦指头的关节弄得咔咔作响。
“安托万,”亚当斯贝格说,“你是安托万的儿子。你是埃莱尔-德维尔家族中一贫如洗的一个成员。没有知识,没有父亲,没有钱,却可能受过拳打脚踢,有过不少伤心事。你也打人,揍人,打达马斯,家中的另一个儿子,被承认的儿子,有钱的儿子。你们是同父异母兄弟。他吃过的苦跟你一样多,这你肯定知道。同一个父亲,同样的耳光。”
于尔凡没有说话,朝这个警察扫了一眼,无情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 “你的律师要你不要开口,你听了他的话。你服从命令,很听话,安托万。对一个凶手来说,这很奇怪。如果我走进这间牢房,我不知道你是会向我扑过来,撕破我的喉咙,还是会在墙角缩成一团。也许二者都有可能。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你是个行动派,我不知道你动不动脑筋。而达马斯则光想不练,显得十分无能。你们两人都是破坏者,你是用你的双手,他是用他的脑袋。你在听我说话吗,安托万?”
年轻人发起抖来,但没有动。
亚当斯贝格松开了铁栅栏,走开了。面对这张扭曲的微颤的脸,跟面对毫无表情、思维混乱的达马斯一样,他深感遗憾。埃莱尔-德维尔老爹可以自豪了。
克莱芒蒂娜和达马斯的囚室在另一头。克莱芒蒂娜跟达马斯玩了一局扑克,纸牌从地上塞过去。没有棋子,他们就用馅饼代替。
“克莱芒蒂娜,你能睡着吗?”亚当斯贝格打开了栅栏,问。
“不那么容易,”老太太说,“没有家里舒服,而且环境变了。什么时候放我和我的孩子出去?”
“弗鲁瓦西警官会带你去冲凉房,还会给你衣服。你们是从哪儿弄到纸牌的?”
“是你的加尔东给的。昨天,我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达马斯,”亚当斯贝格说,“准备准备,马上就轮到你了。”
“轮到我什么?”达马斯问。
“洗澡。”
埃莱娜•弗鲁瓦西把老太太带走了,亚当斯贝格又来到了凯文•卢博的囚室。
“你可以出去了,卢博。站起来,你要转移了。”
“我在这里挺好。”卢博说。
“你会回来的,”亚当斯贝格把栅栏门开得大大的,“你去接受审问,你被控打人、伤人和强奸。”
“他妈的,”卢博说,“我是望风的。”
“极具暴力的望风者。在名单上,你名列第六,所以是最危险的人之一。”
“他妈的,我毕竟是来帮助你们的。帮助正义,这很重要,不是吗?”
“出来吧,我不是你的法官。”
两个警官把卢博带出了警队。亚当斯贝格查了查记事本。脸上有粉刺,下巴突出,敏感:莫雷尔。
“莫雷尔,现在是谁在玛丽-贝尔住处值班?”他看了看挂钟,问。
“是诺埃尔和法夫尔,探长。”
“他们在干什么?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也许她没有出门。自从她哥哥被抓之后,她没有再开店铺的门。”
“我去那里看看,”亚当斯贝格说,“既然于尔凡不开口,玛丽-贝尔会告诉我他从她那儿夺走了什么。”
“你就这样去吗,探长?”
“怎么了?” “我是说,你穿拖鞋去?你不希望我们给你准备点什么?”
亚当斯贝格看了看自己的脚,看缺了什么。他没有穿袜子,而皮拖鞋的带子也已经很旧。
“有什么不妥吗,莫雷尔?”他认真地问。
“我不知道,”莫雷尔说,他正在寻找退路,“你是探长。”
“啊,”亚当斯贝格说,“你是说外表,莫雷尔?是吗?”
莫雷尔没有回答。
“我没有时间买袜子,”亚当斯贝格耸耸肩,说,“克莱芒蒂娜比我的衣服更要紧,不是吗?”
“当然,探长。”
“你去看看她需要些什么。我去找那个当妹妹的,马上回来。”
“你觉得她会告诉我们吗?”
“也许会告诉。玛丽-贝尔喜欢讲述自己的生活。”
走出大门时,一个送货员给他送来一个包裹,他站在马路当中打开,里面是他的手机,他把东西全都放在汽车的车尾箱里,寻找“相关的”合同。活跃的跳蚤。旧号码可以保存,转移到新的机心里。他满意地把它放在里面的口袋里,然后透过衣服,用手按着,好像是给手机加热,和它重新开始被中断的对话。
他看见诺埃尔和拉马尔在国民公会路监视。长得比较矮小的是诺埃尔。耳朵,板寸头,夹克衫:诺埃尔;高大而严厉的是拉马尔,曾在格兰维尔当过宪兵。两位警察匆匆地看了他的脚一眼。
“是的,拉马尔,我知道。我稍后会买的。我上去看看,”他指着五楼,“你们可以回去了。”
亚当斯贝格穿过豪华的大厅,走过铺着宽阔红地毯的走廊。没到五楼,他就看见玛丽-贝尔的门上用图钉钉着一个信封。他十分震惊,慢慢地上了最后几步楼梯,走近那个白色的长方形信封,上面只写着他的名字:让-巴蒂斯特•亚当斯贝格。
她走了。玛丽-贝尔在监视着她的警察的眼皮底下走掉了。她逃跑了,不管达马斯就跑了。亚当斯贝格拆开信封,达马斯的妹妹逃离了火热的战场。
达马斯的妹妹,也是安托万的妹妹。
亚当斯贝格沉重地坐在楼梯上,膝盖上放着那个信封。楼梯间的自动感应灯灭了,安托万没有从玛丽-贝尔那里获得消息,而是玛丽-贝尔告诉他的,告诉了凶手于尔凡,告诉了听她的话的于尔凡。服从妹妹玛丽-贝尔•于尔凡的命令。亚当斯贝格在黑暗中打电话给当格拉尔。
“我在汽车里,”当格拉尔说,“我睡着了。”
“当格拉尔,埃莱尔-德维尔在罗莫朗丹的家族中还有其他私生子吗?有个女儿?”
“我正想告诉你这事。玛丽-贝尔•于尔凡比安托万大两岁,与达马斯同父异母。一年前,她到他在巴黎的家中之前并不认识他。”
亚当斯贝格默默地摇摇头。
“让人扫兴?”当格拉尔问。
“是的。我在寻找凶手,我找到他了。”
亚当斯贝格关了手机,站起来,打开电灯,靠在门环上拆开了信。
探长先生:
我给你写信,不是想帮你清理头绪。你把我当作一个傻瓜,我很不高兴。但由于我看起来就像个傻瓜,我也就不恨你了。我是为了安托万才写这封信的。我希望这封信能在法庭上控告他的时候念,因为他没有罪。是我从头到尾在指挥着他,是我要他去杀人的。是我对他说为什么、谁、什么地方、如何和什么时候的。安托万对什么都没有责任,他仅仅是服从我的命令而已,他历来就这样。这不是他的错,他没有犯任何错。我希望在法庭上能够把这话说出来,你能替我说吗?我很匆忙,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你们有点傻,竟然打电话给丽丝贝特,让他去医院照看那位老人。丽丝贝特,这是秘密,丽丝贝特有些需要安慰,需要我的安慰。所以她马上打电话给我,把德康布雷出事的消息告诉了我。
杀老人的计划失败了,安托万坐了牢。你很快就会弄清谁是他的父亲,况且我的母亲没有任何秘密。你很快就会回到这里来。楼下已经有你们的两个人,坐在一辆汽车里。我才不在乎呢!我照走不误。别想找到我,那是浪费力气。我有的是钱,是从傻瓜达马斯的账户上弄来的,我知道如何对付。我穿着一件非洲女人的衣服,那是丽丝贝特送我的节日礼物。你们的人会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担心。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疯癫的达马斯
我简单地给你介绍一些细节,想让你清楚地知道安托万完全是无辜的。他像我一样憎恨达马斯,但他没有能力密谋什么事,除了服从他的母亲,后来是服从父亲,当父亲强行给他另外找了一个母亲时。他小时候只会掐死母鸡和兔子,以发泄仇恨,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改变。我们的父亲,也就是航天工业之王,其实他更是流氓之王,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他只知道弄钱和斗殴。他有了第一个儿子,合法的儿子,是在巴黎的安乐窝里养大的。我说的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达马斯。而我们呢,我们生活在一个耻辱的家庭中,是罗莫朗丹的无产者,他永远不想承认我们,他说是名声问题。而在耳光问题上,他从来不讨价还价。对我母亲和我哥哥,他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可我不在乎,我早就下决心总有一天要杀死他,但最后,是他自己杀了自己。在钱的问题上,他从不多给妈妈一个子儿,仅让我们勉强能活下去,因为他怕我们生活富裕了,邻居们会问。一个混蛋,一个粗人,一个懦夫,这就是我的父亲。当他死的时候,安托万和我都不知道我们已经没有名分了,为什么还不能分得一部分遗产。我们应该有这个权利,我们毕竟也是他的子女。可这需要证据。但我们知道基因测试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已经死在大西洋上空了。但还可以检查达马斯啊!他独吞了所有的遗产,不愿与任何人分享。我们想,达马斯是不会同意做基因测试的,因为这等于从他那儿抢走三分之二的遗产,除非他很爱我们,我是这样想的,除非他迷恋上了我。我对这种游戏非常在行。大家已经准备要除掉他了,但我对安托万说,别这样做:如果他被杀了,我们来要遗产,人们会怀疑谁?肯定是我们。
于是我来到了巴黎,抱着这么一个想法:告诉他我是他的同父异母妹妹,向他哭穷,让他收留我。这个达马斯,不到两天就像傻瓜一样上当了。他向我张开了双臂,还哭了。当他知道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就更伤心了。他真的像一个傻瓜,乖乖地听从我的指挥。安托万和我的基因测试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一得到三分之二的遗产,我就将抛弃达马斯。我不太喜欢这种男人,凭着自己的肌肉去管闲事,碰到一点点事情就哭。后来我才发现,达马斯有点疯疯癫癫。由于他事事都听我的,需要得到一些支持,他便告诉了我他疯狂的计划,复仇、鼠疫、跳蚤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得知了所有细节,他跟我一讲就是几个小时,告诉了我那些家伙的名字和住址,一切。他已经找到了他们。我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些小跳蚤能杀死什么人。于是,我改变了计划,你可以替我设身处地想一想。为什么可以得到全部的遗产而我们却只要三分之二?达马斯已经有了名分,这已经是巨大的财富了。而我们呢,什么都没有。更巧的是,达马斯一点都不想碰父亲的钱,他说这会让人睡不着,是肮脏的。在这里我要插一句,我觉得他小的时候也不开心。
我说得快点吧。只需让达马斯去尊敬他要尊敬的东西,我们在幕后杀人。如果这个想法完成了,达马斯将去坐一辈子的牢。杀了8个人之后,我就可以若无其事地让警察去追踪他。在这一点上我很在行。然而,由于他一切都听我的,我就可以支配他的所有财产了,也就是说,我和安托万从他那里夺得了财产。一切都结束了,物归原主。安托万只知道听从我的命令,只知道杀人。任务分配得非常合理,他喜欢这样,服从和杀人。而我呢,我不够强壮,我也不喜欢杀人。在里外都是警察的时候,我助了他一臂之力,把维亚尔和克拉克两个家伙引出了家门,安托万一一结果了他们,所以我才对你说,这不是安托万的错。他只知道服从我的命令,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做什么。如果我要他到火星上去打一桶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的。这不是他的错。所以,如果能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或什么地方,而不是让他坐牢,这会更加公平一点,因为他不应该对这些事情负责。他脑袋里空空如也。
达马斯得知那些人死了,他巴不得这样。他相信是自己的“茹尔诺力量”起了作用,他不想进一步打听情况。可怜的傻瓜。如果你不回来,我会把他管到底的。在精神病院或是什么地方治治病,这样对他很好。
至于我,我很好。我从来不缺乏主意,也不担心自己的前途。你不用为我担心。如果达马斯把他肮脏的钱寄一点给妈妈,这对谁都没有坏处。尤其不要忘记安托万,求求你了。我要给丽丝贝特和那个可怜的蠢女人埃娃一吻。拥抱你,虽然你挫败了我们的一切,但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我不恨你。 玛丽-贝尔
亚当斯贝格把信叠起来,在黑暗中坐下,一手托着腮帮子。他坐了很久。
回到警队,他一言不发地打开达马斯的牢门,示意达马斯跟他走。达马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往后甩了甩头发,然后专注而耐心地看着他。亚当斯贝格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他妹妹的信递给了他。
“是给我的吗?”达马斯问。
“是给我的。看吧!”
达马斯看完之后狠狠地擂了一拳,然后用手捂住脸,那封信夹在他的手指头上。亚当斯贝格看见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膝盖上,一时间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兄弟姐妹对他充满仇恨、茹尔诺家族的威力完全是无稽之谈。亚当斯贝格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下,等待着。
“跳蚤身上根本就没有鼠疫细菌?”达马斯最后抽泣着问,头仍然低着。
“没有。”
达马斯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双手紧攥着膝盖,好像被迫喝一些十分难喝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又咽不下去。亚当斯贝格甚至觉得看见了沉重的现实,像是一大团可怕的东西,融化在他身上,压碎了他的脑袋,压扁了他像球一样圆的世界,把他的想像压出了血。他在想,如果身上有这么重的负担,就像陨石压肩一样,人是否还能走出这间办公室。
“真的没有鼠疫?”他痛苦地一字一句地问。
“真的没有。”
“他们不是死于鼠疫?”
“不是。他们是被你的同父异母兄弟安托万•于尔凡掐死的。”
又是一阵沮丧,他的双手又在膝盖上痉挛起来。
“掐死后把皮肤涂成黑色,”亚当斯贝格接着说,“那些被掐的痕迹,那些木炭,难道没有使你感到惊奇吗?”
“我感到惊奇。”
“然后呢?”
“我以为是警方编出来的,想掩盖鼠疫的真相,免得大家惊慌。可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安托万跟在你的后面,把他们一一掐死了。”
达马斯看着自己的手,摸着那枚钻戒。
“是玛丽-贝尔在指挥他?”
“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心又坠入了深渊。
这时,当格拉尔走了进来,亚当斯贝格向他指指落在达马斯脚边的那封信。当格拉尔捡起来,读完后使劲摇了摇头。亚当斯贝格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了他。
打电话给弗雷医生,让他来替达马斯:很急。通知国际刑警组织,抓玛丽-贝尔。没有任何希望,她太狡猾了。
“这么说,玛丽-贝尔并不爱我?”达马斯嘀咕道。
“是的。”
“我一直以为她爱我。”
“我也曾这样以为,大家都这样以为。正因为如此,我们弄错了。”
“她爱安托万吗?”
“爱。有一点爱。”
达马斯的身子弯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