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11

  “好,喝!”两人轻轻碰撞琉璃杯缘,再端至唇边。

  “话又说回来,空海,你来这趟可真不容易。”丹翁搁下酒杯说道。

  “是您找我来的。”

  “说这儿是兜率天,未必全是吹嘘。一般人还来不了。”

  “我知道。”

  “喏,空海,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丹翁的法术?”

  “当您叫我躺着听时,我心里就有数了。”

  “这可不是泛泛之辈办得到的啊。”

  “您说的对,我只是坦率把我的心委于丹翁大师而已――”

  “我想,倭国沙门应该不会每个都像你这样,不过,万万没想到身居于野的人之中,有你这般有趣的人。”

  丹翁又端起酒杯喝酒。

  “这地方,全看你我的心境而定,有可能变成兜率天,也有可能是饿鬼道地狱。瞧,也可以这样――”

  丹翁话没说完,寸丝不挂的一名裸女就坐在丹翁身旁了。

  空海身旁也出现一位美艳裸女,依偎着空海。

  丰满乳房,触及空海的臂膀,裸女细致白皙的两条手臂,温软地搂住空海脖子。

  空海侧视这一幕,突然――

  方才所见的裸女,身上穿起绫衣;刚见她绫衣缠身,瞬间又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大猿猴。大猿猴的利牙,眼看就快嵌入空海喉咙里,他却悠然自得地饮着酒。

  是丹翁施展法术,将裸女变成了大猿猴。

  “这是――”

  丹翁苦笑,递出琉璃杯。原本斟在杯中的葡萄酒消失了,一朵与方才杯中酒相同颜色的红色大牡丹花,正在琉璃杯中绽开花朵。
  这是空海玩的把戏,定睛细看,两人四周全是盛开的牡丹花,五彩缤纷,眨眼之间,女子、大猿猴全消失了。

  方才女子所在,也就是丹翁肩头附近,有一朵大白牡丹,沉甸甸地低垂着头;而大猿猴的位置,竟变成娇艳紫牡丹,不胜负荷地托在空海右肩上。

  丹翁称作兜率宫的小木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四射,蓝天吹来阵阵清风。

  空海和丹翁两人,隔着炉对坐在斑斓盛开的牡丹花丛中央。

  一阵强风从旁吹来,牡丹花瓣依次随风飘去,数以百、千、万、亿计的花瓣,乘着透明的风,翩翩纷飞在蓝天虚空中。

  这般景致太奇异惊人了。

  “喔,真是壮观……”丹翁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声。

  俄顷间――

  那景象又倏地变回兜率宫内部,丹翁和空海各自手握斟满葡萄酒的酒杯,两相对望。

  “跟你一起玩真有趣,可惜没时间继续玩了。”丹翁惋惜地说道。

  “您有何贵干呢?”空海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14

  “我听说晁衡大人的信丢失了。”丹翁直视空海双眸深处般问道。

  “不愧是丹翁大师,那事您全都知道了――”

  “老实说,那封信我也找了好久。”

  “是吗?”

  “始终没想到那封信会先到李白手里,再落入柳宗元手里。”

  “您可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多少知道一些。”

  “您看过信吗?”

  “还没。”

  “听说,信上写着有关晁衡大人预备陪同杨贵妃到倭国的事。”

  丹翁那对小眼睛,燃起奇异的光芒。

  “你似乎想套我的话,打探信里的内容吗?”

  “是的。”空海大咧咧地点头。

  “这样看着你的脸,稍一疏忽,我大概会脱口而出。”

  “请务必说给我听。”

  “这可不行――”丹翁说毕,马上加了一句,“――我很想如此拒绝,可是,事情有点变化。”

  “变成如何?”

  “空海,你别急。”

  “可是,我真想知道。”

  “好吧。”丹翁点点头,“好是好,但我有个条件。”

  “条件?”

  “我告诉你信里的事,你也要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那封信不久就会到我手中,到时候我再送到你面前。”

  “这样的事,您办得到吗?”

  “大概可以。”

  “您有线索吗?”

  “也不是没有。”

  “听说有人偷走――”

  “――”

  “到底是谁偷走的?”空海追问,丹翁没有回应。

  “空海,我说拜托你帮忙的事――”

  “是。”

  “就是将那封信送到你面前时,你要帮我读信。”

  “原来如此,丹翁大师也读不通倭国文字吗?”

  “是。所以才要你帮我读信。如此,你自然也可以明白信里写些什么内容了――”

  “有道理。”空海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望向丹翁。

  “丹翁大师,您为什么又变卦了?”

  “变卦?”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15

  “您不是警告我别插手这事?我记得您在马嵬驿说过。”

  “是那事吗?”

  “我本来认为,您找我来正是为了这事。”

  空海言下之意是:明明如此,却特意要我读安倍仲麻吕的信,这不是等于赞同我插手此事吗?

  “不,其实我现在也还是想劝你,尽可能不要置身于此事。问题在于没人能读晁衡大人的信。况且,我想,不管你意向如何,早晚你也不得不牵扯进来。”

  “您指的是何事?”

  “老实说,这事,青龙寺也牵连颇深。”

  “什么?”空海脸上首度露出吃惊的神色。

  “反正你迟早也要到青龙寺惠果和尚那里吧?”

  “是。”

  “本来这事我想私下圆满解决,现在情况却不允许了。青龙寺如今已完全被卷了进去。”

  “您是说凤鸣?”

  “如果你去青龙寺,自然而然也就不得不插手管这件事。”

  “换句话说,贵妃和青龙寺,往昔曾跟这事有关?”

  “嗯。”

  “到底是怎样的关连?”

  “我不打算说太多。今晚能告诉你的,到此为止。”空海流露出不满意的神情。

  “可是,丹翁大师,有关杨贵妃将被带到倭国的事,是事实吗?”

  “是事实——若问我有没有这回事,答案是有。真有这回┦隆—”

  “那贵妃真的到倭国了?”

  “你说呢?”

  “我想丹翁大师应该看过,马嵬驿的墓穴里,贵妃遗体不见了。”

  “没错,跟你看到的一样。”

  “那事和晁衡大人,到底有什么牵扯?”空海问。

  “这件事要是圆满收场,我会全部痛快说出来。不过,今晚只能说到这儿。我已对你说太多了——”丹翁徐徐地摇头。又望向空海——

  “空海,我对你说过,去青龙寺要趁早。你可能还可以拥有二十年光阴,但青龙寺那方,可没这么多时间。”

  “您说青龙寺那方,是指——”

  “惠果和尚。”

  “听说他去年病倒了。”

  “惠果和尚所剩时间已不多了,说不定——”丹翁说到此处,顿了下来。

  “说不定怎样?”

  “说不定这事会缩短惠果和尚所剩不多的残年余日。”丹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在向空海示意,今晚的话就此打住。

  “那么——”

  空海坐着不动,静静行了个礼,抬起头时,丹翁已无影无踪。

  丹翁先前所在地方,余温犹存,那微温似乎隐约可传到空海这边。然而,空海十分清楚,那只是感觉而已,不是丹翁的真实肉体在该处。

  从黑暗无边的海底徐徐浮上水面般,空海意识到自己渐渐清醒过来。兜率宫的场景逐渐消失,慢慢浮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场景。

  书桌。桌上的经典。笔。灯火已灭的灯盘。

  从窗口洒落的月光,映照出蓝色幽影,空海隐隐约约可见这些物品,此处是空海的房间。

  空海在被褥上,以抬起上半身的姿势,醒了。

  空海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从头至尾并未迈出房门一步。同时却也明白,自己方才与丹翁见面又分手,是千真万确的事。

  隔壁房隐约传来逸势酣然入睡的打呼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16

第七章 牡丹

  橘逸势一大早就赶至空海房里。

  “喂,空海――”逸势的声音宛如雀跃,“那是你的把戏吗?”

  兴奋过度的逸势,脸色微微泛红。

  “逸势,你在说什么?”

  “牡丹啊。你用手罩住的那朵牡丹,今天早上开花了。”

  “喔。”

  “别装傻了!刚刚西明寺和尚都在起哄。”

  “奇怪――”空海一脸诧异的神情,“不可能这样。”

  “可能也好,不可能也好,我知道你平时都用手罩住那株牡丹,比起其他枝桠,它不是更早长出叶子、膨起花苞了――”

  “唔。”

  “难道你又打算说,是孔雀明王让牡丹开花的?”

  “我没那样说。”

  “总之,你快来看。”

  经逸势催促,空海走到庭院。牡丹花前,果然聚集了一群人,包括志明和谈胜两人。

  空海跨步走去,志明首先察觉,向他打招呼。

  “这牡丹真出色。”

  空海在志明身旁端详,果然有朵盛开的白牡丹。是朵出色的大轮白牡丹,开花的枝桠不堪花朵重量,沉甸甸地弯垂下来,那花朵却昂首盛开,是朵娇艳美丽的牡丹。

  更奇特的是,这并非该开出白牡丹的枝桠。本该开出红牡丹的枝桠,此刻竟盛开着白牡丹。同枝桠的其他花苞,均是一色红,便是明证。

  “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长安城了。”志明说。

  “到时观赏人潮大概会蜂拥而至。”谈胜对空海说。

  其他牡丹好不容易长完新芽,红色新芽苞才刚绽放,正要伸展浅绿新叶,独独那株枝桠,叶片大大张开,而且开着花。

  实在是――

  空海一脸伤脑筋的神情,勤恳婉谢众人的赞叹,匆忙离开现场。

  “怎么了?空海――”随后赶上的逸势,隔着空海肩膀低声问。

  “刚才说过了,逸势,那不是我的把戏。”

  确实,空海之前每天都用手掌拢罩那花苞,想让牡丹提早盛开,但昨晚有人让牡丹更早开了花。

  “不是你的把戏,那会是谁?”

  “大概是丹翁大师吧。”

  “丹翁?为什么?”

  “这――”空海似乎在思考某事,默默走了几步,再喃喃自语:“可能是约定的信号。”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18

  “原来丹翁大师昨晚来过了。”

  逸势恍然大悟地点头。

  此处是空海的房间。

  空海正向逸势诉说昨晚发生之事。

  话虽如此,空海并没详细说出自己的体验。就算那是丹翁法术中的光景,若向逸势提起自己去了兜率天,那可没完没了。

  空海只跟逸势提到,丹翁暗中潜入自己的房间,告诉他有关晁衡信件的事。并说,可能是丹翁临走前,让枝头牡丹开花的。

  那株牡丹,是空海每天以手掌拢罩的枝桠。因为已受空海手掌的影响,丹翁才能于一夜之间让其开花。

  “可是,晁衡大人的信,丹翁大师真能弄到手吗?”

  “不知道,他应该多少有些线索吧。”

  “空海啊,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意思?”

  “难道我们要痴等丹翁大师拿到信吗?”

  “不,要做的事多得很。”

  “什么事?”

  “比方说,一是到安先生那里――”

  “安先生?”逸势问。

  空海称呼为安先生的人,就是安萨宝。他不是唐人,而是胡人――波斯人,简单说,就是今日的伊朗人。

  这时期,波斯国教教――拜火教已传入长安,并且盖起祠来。

  安氏是拜火教祭司,空海拜他为师,学习天竺语――梵语、波斯语等胡语。

  所谓“萨宝”,其实并非人名,而是一种官职。为方便管理滞唐的西域人,大唐朝廷才设置“萨宝”官职。

  逸势一度和安萨宝这人打过照面。

  “为什么?”

  “之前你也一道去时,安先生不是说过了吗?”

  “他说了什么?”

  “卡拉潘(karapan)的事啊。”

  “卡拉潘?”

  “他说,在波斯邪宗淫祠做事的咒术师,叫作卡拉潘。而且,卡拉潘咒师也来到大唐了――”

  “那又怎么了?”

  “开挖贵妃墓地时,不是有石棺出土吗?”

  “嗯,我记得。”

  仿如有一只冰冷的手抚触他的颈项般,逸势耸了耸肩。

  他似乎想起石棺开封时,棺盖内侧的血迹抓痕。

  “那时不是从土里挖出狗骷髅吗?”

  “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19

  “狗骷髅上写了一些字。”

  “喔,我想起来了。”

  “那些字不是波斯文吗?”

  “的确――”

  污秽此地者,将受诅咒。毁坏此地者,灾祸及身。以大地精灵之名,予彼等以恐怖。狗骷髅上如此写道。

  此外,徐文强棉田出土的兵俑胸部,也写了波斯文的咒语。

  “还有,跟此事件似乎牵连颇深的‘胡玉楼’丽香,不也是胡人吗?”

  “没错。安先生还提到,丽香似乎也进出来路不明的道士家――”逸势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想向安先生多探听点消息?”

  “是的。”

  “你不是说,还有其他事可做。”

  “嗯。”

  “什么事?”

  “刚刚提到丽香出入的道士家,大猴已经查出在哪里。我想去那儿探个究竟。可是――”

  “怎么了?”

  “等我先听过安先生的说明也不迟。”

  “那你打算先去找安先生?”

  “是打算这么做。所幸今天正好是到安先生那儿学胡语的日子。我不能只顾妖物,把学胡语的事给疏忽了――”

  “好,我也一道去。”

  逸势语毕,窗外传来呼唤声。

  “空海先生在吧――”是大猴的声音。

  “在。”空海将窗子开出一条缝隙,有双亲切的大眼睛,正朝里面窥视。

  果然是大猴。

  “先生,大事不妙了!”

  “怎么了?”

  “今天一大早我到吕家祥宅邸打探消息。”

  刘云樵现正藏身吕家祥家里。

  “空海先生,刘云樵死了。”大猴说。

  “什么――”空海罕见地高声惊叫。

  “这可不是谣传。昨晚,不,今天一大早,刘云樵尸体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

  “是。在吕家祥家的房间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龙寺的凤鸣应该一直跟在他身边。依他的法术,一般半吊子咒术或普通妖物,根本不敌的。”

  “空海先生,这不是凤鸣先生的错。即使是空海先生,对刘云樵也是回天乏术。”

  “怎么说?”

  “因为刘云樵是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是自杀。对于想死的人,即使是佛陀,也爱莫能助。”大猴叹了口气说。

  “自杀?”

  “是的。”大猴拉动结实的下巴,点点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21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刘云樵精神错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空海和凤鸣同行,去见藏身吕家祥家的刘云樵时,他也是这副疯模样。

  “你来了?终于要来杀我了?”刘云樵如此说,向前揪住空海、凤鸣。

  甚至手持利刃,欲杀害两人。

  凤鸣马上为刘云樵驱邪,让他恢复正常了一段时间,然而,空海等人一离开,刘云樵当晚又犯了,变得怪怪的。

  “你,是来杀我的猫的吧――”刘云樵冲向凤鸣。

  凤鸣押住刘云樵,帮他祛除恶气后,刘云樵便恢复原状。

  据说,这种情况不停重复着。而且,邪气在刘云樵体内停留的间隔,也愈来愈短。

  换句话说,刘云樵的身体已变成随时可以召唤邪气的体质。

  不论凤鸣如何驱除,转瞬间,邪气又积聚在刘云樵体内。

  不安。

  憎恶。

  怒气。

  这些感情啃蚀着他的心灵,令他能轻易感应邪恶之气,并召唤邪气。有时甚至连无害之气,只要触及刘云樵的意念,也会转化为邪恶之气。

  邪气凭附在刘云樵身上。

  凤鸣再度为他驱邪。

  然而――

  凤鸣也不能不睡觉。

  本来,晚上他都和刘云樵同房睡觉,但刘云樵终于拒绝了。

  正是昨晚。

  “你想趁我睡觉时杀掉我的吧――”刘云樵用恶狠狠的眼光,瞪视凤鸣说道。

  这段时期,即使凤鸣施展法术,替刘云樵解除邪气,却也无法完全恢复原状了。

  不论有无邪气附身,刘云樵的精神状态已开始变成这般模样了。

  凤鸣陪伴身旁时,刘云樵不肯睡。

  他似乎已出现幻觉。

  “如果我睡了,你就会来杀我吧――”刘云樵自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吼叫。

  即使不是凤鸣,换吕家祥和他同房睡觉也不行。

  刘云樵不吃、不睡。没多久,人马上憔悴下来。

  到了第四天晚上,凤鸣终于让刘云樵一人独眠。

  为了谨慎起见,凤鸣先仔细驱除了宅邸、房间内的邪气。

  继而替刘云樵个人驱邪,最后才让他独眠。

  凤鸣睡在邻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22

  午夜三刻为止,平安无事。

  三刻过后,近四刻时,刘云樵房里传出声响。

  “来了……”那嗓音嘶哑低沉。是刘云樵的声音。

  “我知道,你来杀我了。”刘云樵似有从床上起身的迹象。

  “你有办法杀我吗?如果有办法,就给我试试看。”刘云樵像是看到了幻觉。

  凤鸣想要推开刘云樵房门,但推不开。

  似乎有某物扣住,或是上了门闩。

  企图推开房门的动静传到房里,刘云樵发出高亢的悲鸣。

  “咿―”

  “咕咚”一声,某物倒落地面。

  且传出刘云樵奔跑的声音。

  继之,刘云樵尖叫一声:“混蛋!”

  “你杀不了我的。杀不了我――”

  危险!

  凤鸣心里如此想时,吕家祥和下人已持斧头赶到。

  “用斧头――”

  吕家祥手持斧头砍向门扉。

  “等等――”

  凤鸣刚说完,房里刘云樵发出野兽般吼叫,随后高声哀嚎。

  “来、来、来了!”

  房中传出刘云樵背部撞墙的声音。

  “你这畜牲,有本事来杀我啊。你听好!你杀不了我的,听好!你看――”

  某重物倒在地板的声音。

  微弱的呻吟声。

  突然间――

  一切又回归寂静。

  “不行了。”

  这回换凤鸣接手吕家祥的斧头,朝门扉大力砍劈。

  破门而入后,凤鸣发现家具散乱一地的房间中央,刘云樵俯卧在地,从他那俯卧地板的脸孔下方,汨汩流出大量鲜血。

  原来刘云樵手握短剑,刺入自己喉咙。

  “怎样,杀不了我吧。因为我动手杀死自己……”

  据说,刘云樵这样说完后,便断气而亡。

  “空海先生,谁都帮不了想死的人。说要上茅房,趁单独一人时也可能上吊,或用利刃割断自己咽喉。总不能拿绳索一辈子拴住那人吧――”大猴说。

  空海徐徐吐出一口大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23

  空海和橘逸势还未出门前,凤鸣已先到西明寺。

  凤鸣原本相貌堂堂、才气纵横的脸孔,如今却憔悴得让人吃惊。不听声音,还以为是别人。

  眼眶凹陷,双颊消瘦。凤鸣满脸枯萎入骨的病态表情,站在空海面前。

  他前来向义明和澄明报告此事。

  “太遗憾了。”空海说。

  此处是西明寺中庭。

  膨起花苞的牡丹上,洒落着温煦阳光。

  逸势只在最初和凤鸣简短打过招呼后,便一直在空海身旁静默不语。

  面对如此落魄的凤鸣,空海也没多少话可说。

  凤鸣对空海的问候微微点头,喟然长叹。

  “空海,老实说,之前我一直很有自信。”

  “自信?”

  “不管谁下咒,我都能保住刘云樵。没想到我大错特错——”

  “你别责怪自己。人一旦不想活了,谁也拦不住——”

  “不。”凤鸣断然摇头,“空海,我老是注意外面的敌人。可是,事情并非如此。真正的敌人其实在自己内心。”

  凤鸣以右手贴在自己左胸口。

  “再如何拼命驱除人体内潜伏的饿虫,与拯救其心灵,其实是两回事。”

  “是。”

  “刘云樵的敌人,在他自己心里。如果我能及早察觉,不执著外在敌人动静,刘云樵便可免于一死了。”

  “——”

  “佛法不就是为此而存在吗?对佛法来说,哪类的法术并不重要。拯救人的灵魂,才是佛法存在的意义。我却忘了这道理。身为僧侣,我很惭愧。”

  凝视着空海的凤鸣,眼眸深处燃着一道火光。他仿佛正是仰赖那自己眼眸的亮光,向空海自白出上面那段话。

  “我想重新来过。”凤鸣向空海颔首,又抬头说:“回青龙寺后,我要再度从头学习有关人心的事——”

  “凤鸣,在下甘拜下风。你这番话,我一字一句铭刻在心。”

  “你迟早会来青龙寺吧?”

  “一定去。”

  “我在青龙寺恭侯。”

  “你现在就要走吗?”

  “外面有金吾卫卫士在等我,所以——”

  凤鸣说,他打算先到金吾卫那儿通报,再回青龙寺。

  “请保重——”空海颔首。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凤鸣也颔首回礼,伸直脊背,背对空海跨出脚步。

  凤鸣身影消失不见之后,“连凤鸣都——”逸势叹了口气说:“喏,空海,我本来不喜欢那男人。甚至觉得他讨人厌。不过,看他刚刚那模样,我觉得很可怜,说不出任何安慰话。”

  “嗯。”

  “或许那男人,也是个好人吧。”

  逸势又自言自语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4 12:26

第八章 拜火教

  祭坛上设置的火炉中,火焰不断摇曳,白砖砌造的建筑物内部,空气沉稳,火焰香气似乎渗入空气本身。

  此处是波斯寺――教寺庙。

  所谓“教”,用今天的说法,就是“琐罗亚斯德教”,因崇拜火神,又称“拜火教”。

  祠堂中,空海和橘逸势两人与安祭司相对而坐。

  安祭司是西胡人。眼窝凸出、鼻梁高挺。眸子带点绿色。虽有西胡名字,在长安却以汉名“安”称呼。

  “徐文强这件事,承蒙您多方关照。”安祭司说。

  隔着西胡样式的桌子,三人面对而坐。椅子是有靠背的紫檀木椅。

  三人说起马哈缅都的事,天南地北聊了一阵子,空海才提出主题说:“安祭司,话说我今天来这儿,是有件事要请教您――”

  “您尽管说,我知道的话,一定有问必答。”

  “前些日子来找您时,曾听您说过‘卡拉潘’的事。”

  “喔,没错。我确实提过卡拉潘。”

  “当时您说,卡拉潘是信仰邪宗淫祠的波斯咒师。”

  “是、是,我是这样说过,您说有事请教,是有关卡拉潘的事吗?”

  “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再详细说些有关卡拉潘的事?”

  空海说毕,安祭司点点头,轻微咳了一下。

  “追溯源头,卡拉潘就是波斯古语的‘卡路普’。”

  “卡路普是?”

  “简单说,卡路普是‘主司祭典的人’之意。”

  “可以视为天竺婆罗门之类吗?”

  “当然可以。我一直认为,婆罗门神和卡拉潘神是系出同门。”

  “怎么说呢?”

  “卡拉潘信仰的是‘达万’。而有些卡拉潘也信仰达万的同类‘阿斯拉’。”(译注:达万,原文Daeva,系指恶魔之神;阿斯拉,原文Asural。)

  “所谓阿斯拉是――”

  “拿你们佛教作比方,大概是阿修罗吧。”

  “原来如此。那卡拉潘信仰的达万,可以说是婆罗门教徒信仰的代巴?”

  “没错。”

  “代巴”这名词――在佛教指的是恶魔,在印度教则为恶魔的同类。

  印度教之前,比天竺兴盛的婆罗门教更为原始的信仰形态,其实是琐罗亚斯德之前,卡拉潘们在波斯所信仰的达万崇拜宗教。

  “我们祖先琐罗亚斯德开始传教时,波斯信仰达万的教徒相当多。琐罗亚斯德一边和他们抗衡,一边向众人讲经说法。”

  当时顽抗到底的,是东西胡王族卡碧。卡碧,字源是“KU”,“守护”之意。

  琐罗亚斯德教普及波斯全土之后,卡碧便从“守护”变成“盲人”的意思。

  东西胡卡碧王族,和其所支持的达万教团卡拉潘们结盟,企图对抗琐罗亚斯德教,结果,这场宗教大战由琐罗亚斯德获胜。此后,拜火教才传到大唐、天竺。

  卡碧王族从此改信拜火教,以波斯王族身份幸存下来。卡拉潘们则被逐出家园,四散世界各地。

  卡拉潘因为与琐罗亚斯德对立,琐罗亚斯德教徒便称他们为邪宗淫祠之徒,之后逐渐没落于历史黑暗之中。

  “这事发生在佛教始祖释迦牟尼诞生之前。”

  安祭司言下之意,颇以琐罗亚斯德教远较佛陀教古老为傲。

  “那些卡拉潘到底都做什么事?”

  “施行种种法术。祈雨、寻找失物、治病这些都还好,听说,他们也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见不得人的事?”

  “总之,他们能帮人治病,也能施行法术让人生病――”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听说他们操弄魔神,可以让人生病或杀人。”

  “到底是用什么法术?”

  “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是用什么法术,我也不知道。不仅是我,如今这世上大概也没人知道了吧。”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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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卷二:咒俑)--作者:[日]梦枕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