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36

  楚雁盯着马南,目光中充满期待。

  马南使劲想,仍然不能从现有的记忆中找到跟那有关的任何一点印象。

  “父亲说,我们的大哥就要跟我们的红棉姐结婚了,就在那个秋天。”

  马南惊讶得张大了嘴,一阵密集的鼓点敲击他的心脏,接着,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竟似在懊丧自己怎么能不记得那样一个重要的时刻。

  “其实,在父亲宣布你们的婚事之前,我们大家就知道你跟红姐情投意合,这么些年,你们一块儿侍奉父亲,照顾我们几个弟弟妹妹。我们大家其实都有这样的心愿,希望有一天,你能跟红姐走到一块儿。但我们却没想到,这喜事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从父亲的口中传来。”

  “那天晚上,我们睡不着,第一次,我们瞒着父亲,偷偷半夜跑出门。小城里没有现在的那些酒吧茶楼,但我们却找了一家排挡,为你和红姐庆祝。我还记得那天是我第一次喝啤酒,本来你不让我喝的,但是,我说今天怎么能不喝呢?当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知道每个人都会跟另一个人组成家庭,那时我心里就隐隐有种担心,担心大哥和红姐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现在不会了,大哥永远是我们的大哥,红姐永远是我们的红姐,因为大哥和红姐的家,就是我们几个弟弟妹妹的家。”

  泪花开始在楚雁眼中打转,马南伸手轻轻将它们拭去。虽然他是刚从楚雁这里知道自己的过去,除了红棉,他对其它几个兄弟姐妹的印象还不是太深,但这一刻,楚雁的叙述让他充满向往,并且,他真实地感受到了一种真挚的情感。

  “秋天的时候,我们都在学校里请了假,赶回小城参加你和红姐的婚礼。那天,我们看出父亲其实比我们任何人都高兴,他老人家头一回喝那么多酒,晚上我们服侍他睡下后,他还在不住地说着酒话。能让一个老人家喝成那样,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而我们五个,那天晚上居然串通好了要捉弄一下你和红姐,要知道,我们平时可没这个机会。

  “你知道那晚我们做了什么吗?”泪珠还在眼中晃动,但楚雁的脸上已经满是笑意,“我们五个居然整整一晚上都赖在你们的洞房里,你跟红姐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你俩却不时地对视一眼,露出些苦笑。我们说,大哥和红姐不要太着急,从明天开始,你们就有自己的二人世界了,我们怕到那时,你们会冷落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所以,今天晚上,你们要完全属于我们大家。”

  马南已经能想象到那晚的情景,他此时忍不住在脸上现出和那晚相同的苦笑,并且,心情愈发沉重。

  “欢乐的时光总是很快就从生活里溜走,就在你跟红姐结婚的第二年,二哥三哥也大学毕业了。那年夏天,我们又回到小城,但这一次,我们却觉得在我们熟悉的家里,有些事情跟以前不一样了。很快,我们就发现,那是因为我们的父亲。”

  楚雁眉峰皱起,似乎直到现在,她仍然不能明白那时发生的事。

  “父亲老了,仅仅几个月没见他,他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增加了许多,而且,脸上还出现了几块老人斑。容貌的改变没有多大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父亲变得不快乐了。他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还不让人打搅,就算吃饭的时候,他也是眉头紧皱,有时候还会看着我们几个出神,半天不动一下筷子。

  “父亲显然有了心事,但有什么事能困扰他那么长时间,而且,就连每天都陪在他身边的你和红姐都不知道?父亲有了难题,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责无旁贷要去帮助他,我们那时已经长大了,我们不再是当年那些在街头孤苦无依的小孩。但是,我们现在连究竟困扰父亲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帮助他呢?

  “我们正想着是不是要正式地跟父亲谈一次,没想到父亲却先把我们召集到了一块儿。那天晚上他显然有话要说,但是,他怔怔地对着我们几个发了会儿呆,便悻悻地挥手,让我们各自回房。我们当然不会就这样走,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由你代表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去问父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那次,你刚一开口,便被父亲粗暴地打断了,而且,他还厉声喝斥,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第一次看到父亲发那么大脾气,我们都吓坏了,就连你跟红姐,都一声不吭地跟在我们后面乖乖地出门。那晚,我们聚在一块儿合计了半宿,还是商量不出结果。第二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们陪着父亲吃完早餐,但餐桌上的气氛却异常紧张,头一回,家里那么安静。其实那时大家都隐隐有了种预感,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马南的心这时揪了起来,他知道发生的事必定和后来的变故有关。

  “我们几个想的大事加起来,也没有实际发生的事情大,父亲在那天早餐之后,竟然对我们说,我们再也不能住在那个小城里了。父亲没有告诉我们原因,却态度坚决,不容人反对。当时我们还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只要大家能在一块儿,住在哪儿有什么关系呢?但父亲后来又说,他已经为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安排好了新的住处,它分别在不同的六个城市,他还让我们离开小城后,再也不要联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37

  虽然对后来的事马南已猜到了一些,但听楚雁真的说起,他还是吃了一惊,急切地问:“为什么?”

  楚雁苦笑:“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们当年听到父亲这个决定时的反应跟你现在一样,都迫切想知道原因,但是父亲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们。”楚雁沉默了一下,这才接着说,“当时,我们大家都猜测是不是父亲有什么仇家,他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待在西北边陲的那个小城,其实就是在躲避仇家的追杀。但这样的故事委实太离奇,要知道,我们的生活一向简单而平淡,那些有关仇家追杀的故事,我们都只是从电影电视,还有小说上才能看到。”

  “现在看,当年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杀手真的出现了。”马南低声道。

  “如果真是那样,这杀手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年才出现,而且,他还是那么年轻,父亲不可能跟他之间有什么仇怨。”楚雁不解地说。

  马南叹息一声:“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父亲当年把我们这些人送往不同的城市,他自己必定也不会再留在那个小城。这样,他就再次从他的仇家视线里消失了。但是,他的仇家跟他之间必定仇怨极深,事隔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他。现在,他的仇家找到了我们,他知道如果父亲有难,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他才会先对我们下手。而你说的那杀手那么年轻,这其实更好理解,也许他像我们一样,只是跟父亲的仇家关系密切,再或者,他仅仅是父亲仇家雇佣的杀手。”

  这样说的时候,马南已经觉得有些地方还是解释不清。

      如果真是这样,那杀手为什么对雷宇和楚雁下手毫不留情,但偏偏无意伤害自己?而且,他还留下线索,让他第一时间赶到凶杀现场,他这样做的目的,显然不会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楚雁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马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那年的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自己醒来后红棉带着女儿竟会奇异地失踪。

  马南显然要失望了,因为这些问题根本就不是楚雁所能回答的。

  “父亲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我们七个分别去往六个不同的城市,在那里,父亲为我们准备了房子,留下了足够我们生活好几年的钱。因为当时你跟红姐已经结婚,所以,你们两个人待在一个城市里。虽然父亲曾严肃地告诫我们,当我们到达新的城市后,一定不要互相联系,甚至,他连将我们送到哪个城市都不让别的人知道。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那么亲密,怎么甘心就此分开。所以,我们在分手之际便偷偷约定,如果到时联系不上,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们一齐到一个地方会合。”

  楚雁盯着马南,补充道:“这个主意就是你想出来的,后来,要不是你的这个主意,也许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真的再也联系不上了。一个月之后,当我们大家聚到一起的时候,立刻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们居然谁也不知道父亲的下落。”

  马南惊得呆了,最先想到的就是父亲会不会已经遭逢了不测。

  楚雁似是看出了马南的疑问,摇头道:“我们当时焦急万分,但又无计可施,幸好没过多久,我们每人都收到了父亲从不同地方给我们寄来的信。他在信里说,他现在很好,让我们不要挂念他,也不要试图找到他。当他办完了要办的事,一定会来找我们,我们一家人也终有一天,会像以前一样,开心快乐地重新生活在一起。”

  马南吁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在那之后,每隔上几个月,我们都能收到父亲的来信,因而,我们才能安心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下去。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后来有一天,我们发现你跟红姐一块儿失踪了,而且,自从你们失踪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接到过父亲的来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37

第23章

  马南知道,楚雁的讲述应该到这里结束了,尽管她不能消除他现在心里最大的疑惑,但是,他却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在这世上曾经有过的亲人,这对于他,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现在还有一些剩下的问题:自己当年的车祸,是否与红棉母女的失踪有关?另外父亲也从那以后没有了消息,这三件事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还是这一切,都是父亲的仇家所为?

  那张碟片上的内容,让马南知道红棉母女现在生活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们的平安是他最大的宽慰,那么父亲呢?他是否也如红棉母女样平安?

  楚雁的讲述,以及零星复苏的回忆,居然让马南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的情感投入。除了红棉母女,还有那几位尽管仍然陌生但却触手可及的兄弟,当然还有父亲——那个冬日飘雪的夜晚,孤苦无依的男孩看到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笼罩在一个老人的身上。老人从天国来,要带那男孩脱离尘世的苦海。

  马南心情沉重得让他思维都有些混乱,现在,他不仅要找到红棉母女,还不能再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兄弟受到伤害。并且,他还有义务揭开隐藏在背后的阴谋,只有那样,他才能知道父亲的下落,并保证自己、以及这些弟弟妹妹们在将来的日子里,能够平安地生活。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思绪,还是决定让楚雁面对真实的状况。

  “雷宇死了,就在几天前。”他用低低的声音道。

  楚雁瞪大了眼睛,手中一紧,重重地抓住马南的胳膊:“什么,二哥死了?”

  马南点头,目光不与楚雁对视:“凶手就是刚才在泳馆里对你下手的那个人。他在杀死雷宇之后,给我留下线索,带我到了上海。”

  泪水急速地涌出,楚雁的目光这时都有些呆滞了:“那凶手难道真的是父亲当年的仇家?他现在终于找到了我们。”

  楚雁显然是个聪慧的女孩,她在巨大的悲愤中,还是将事情的因果猜了个大概。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通知其它三个人,让他们小心戒备,一定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楚雁不住地点头,更多的泪水溢出来,这骤来的噩耗像一枚致命的暗器,已经重创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如果说今天在会所游泳馆里的遭遇因为终究有惊无险,而且马南的出现带给她的喜悦足以让她冲淡心头的阴影,那么,雷宇的死亡,对她的打击却是巨大的。

  她那种富足平淡的生活,也许从今天起,就要彻底被改变,而她显然对此还缺少必须的心理准备。她的目光落在马南身上时,无助得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

  “大哥。”楚雁低低的声音叫。

  当马南的目光与她的相遇时,她的身子便柔柔地靠在了马南的身上:“大哥,如果现在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吗?虽然今天在泳馆里我差点死去,现在又知道二哥已被人杀害,但是,跟你在一块儿,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马南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虽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孩曾经是自己的妹妹,他们在一块儿共同渡过了好多年快乐的时光,但是,在他的感性认识中,她仍然是个陌生的女孩,漂亮、时尚,她在泳馆里穿着泳衣时身上绽露的线条,显示她已经是个成熟性感的都市女孩。但此刻马南拥住她时,心里却一片澄澈空明,没有丝毫杂念,一种叫亲情的情感,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其实并不孤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南感觉到楚雁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这才把心里最后一个疑问说了出来:“在雷宇死亡现场,凶手留下了一张玉圭的拓片,上面有一个穿着白衣、鸟身人面、驾着青龙的天神,那天神的名字叫句茫,是三皇五帝中东方天帝太皞的佐臣。而我来到上海之后,那杀手在我住的宾馆里给我留下信息,其中有一幅跟那拓片风格相近的图案,画的也是一个人面鸟身的天神,只是这天神还生着一对翅膀,两耳与脚下,各有两条小蛇,这位天神的名字叫禺强,也叫玄冥,他是传说中北方天帝颛顼的佐臣。”

  楚雁目光里透出一片茫然,似乎根本听不懂马南在说什么。

  马南叹息一声,知道这么复杂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的。于是,他便从自己与几名大学生进行的那场游戏说起,一直说到在宾馆里发现冰箱中饮料瓶内的纸片。

  “这件事里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两幅图画,那杀手似乎有意把雷宇跟你,当作传说中的木神句茫和水神玄冥,还有那四句话中的所谓‘五颗陨落的星辰’,我想它们指的就是你们兄妹五人。那么,杀手一定把另外三位弟弟,当成了火神祝融、金神蓐收和土神后土。这些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怎么会跟你们兄妹五人联系起来,我想,这也许就是问题的关键,弄懂了它,或许就能洞察这件事背后隐藏的阴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38

  楚雁脸上的泪痕已干,在马南讲述整件事情的时候,一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马南。这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说道:“我知道原因。”

  “你知道?”马南吃了一惊。

  “你刚才说那杀手在那个雨天,除了给你一张装有车票的信封,还给了你一块青圭,那青圭上便刻有你说的那位叫句茫的天神。那青圭其实是二哥的东西,一定是那杀手杀死二哥后拿走了青圭。”

  马南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其实,父亲在将我们分别送往不同的城市后,给我们兄妹五人每人留下了一件玉器,这些玉器形状与上面的图案各不相同,父亲只告诉我们一定要妥善保管这些玉器,它关系着我们一家人日后能否重新生活在一起,所以至关重要。甚至,父亲还叮嘱我们,这些玉器千万不能示人,就算是我们兄妹几个,也不能互相交换。”

  “你的那件玉器一定就是玄璜了,那上面一定刻着水神玄冥的图案。那杀手也就是因为这些玉器上的图案,把你们当作了五帝的佐臣。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玉器的重要性。”马南吁了口气,他自觉已经触及到了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真实的东西,“看来,那杀手将雷宇的青圭送给我,还主动给我留下线索,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得到那五件玉器。在那些玉器之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些人找到我们兄弟姐妹,也必定是为了玉器中的秘密。”

  “三哥也觉得父亲给我们每人一件玉器必有深意。”楚雁忽然道。

  马南怔一下,道:“你这位三哥一定是个非常聪明且心思谨慎的人。”

  楚雁点头:“这么些年过去了,父亲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几个都很茫然,不知道除了等待还能做些什么。只有三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父亲。两个月前,他来到上海,告诉我,父亲留下的那些玉器里,一定包含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它跟父亲现在的处境或许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发现了玉器中的秘密没有?”马南急切地问。

  楚雁颓然摇头:“三哥说了,如果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中有谁能发现这个秘密,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大哥你。只可惜那时我们谁都不知道你的下落,你跟红姐像父亲一样,好像一下子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马南苦笑,他又何尝不想知道自己的消失究竟是什么原因?

  “那么,现在你能不能把你那件玄璜取出来让我看看?”马南说。

  楚雁立刻摇头,这让马南吃了一惊。就算父亲当年有过不能将玉器示人的叮嘱,但现在情况特殊,难道楚雁还信不过他这个大哥?

  “我那件玉器两个月前被三哥拿去了。他在研究玉器中的秘密,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他。而且,如果这玉器那么重要,放在三哥那里,至少比放在我这里安全些。”

  马南心中释然,但随即,另一重更深的阴影笼罩他的心头,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心神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忘了说话。当楚雁奇怪地推推他的胳膊时,他才醒悟过来,心里已经决定暂时收起这个念头。

  “那杀手杀人之后得到了玉器,却并不据为己有,而是将它送给我,这让人有些不解。但我们也可以不用担心失去这些玉器。”马南凝眉道,“现在,我想知道其它三位兄弟都住在哪个城市。那杀手杀人,只是为了将玉器送到我的手中,如果我先于他拿到那些玉器,那么,他就会发现杀人已经是件无意义的事,那样的话,也许他能放过其它几个人。”

  “嗯。”楚雁点头,“那我现在就给三个哥哥打电话,告诉他们发生的事。”

  马南沉吟了一下,道:“你让他们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陌生人,特别是一个个头不高,身形削瘦,脸色煞白的年轻人,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戴一副宽边墨镜,如果拿下眼镜,就会发现他的瞳孔与众不同,带着淡淡的青蓝颜色。”

  马南说完,看到楚雁居然呆呆盯着他看,满脸都是诧异。

  “你说那杀手的瞳孔带着点青蓝的颜色?”楚雁眉峰皱得很紧。

  马南点头。

  “父亲的瞳孔也是那种颜色。”楚雁说。

  马南“啊”一声,接着,一下子记起了那个雨天,当戴墨镜的杀手缓缓将墨镜摘下,露出诡异的青蓝色瞳孔时,那瞬间,他感到一阵晕眩,无数跳跃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相闪现,并在最终定格为一个男人的面孔。

  那已经是个老人了,他的眼中,也生着一对青蓝色的瞳孔。

  现在,马南知道了那个老人是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39

  这世界上有着青蓝色瞳孔的人必定不会很多,马南还从来没有从任何典籍中发现有这种颜色瞳孔的记录。而偏偏那杀手和父亲都生着这样的瞳孔,难道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血缘关系?据楚雁回忆,跟父亲在一起生活的那十多年时间里,从来没有听说过父亲有别的亲人,而且,他在那十几年时间里,几乎从未离开过那座西北边陲小城。

  但是,没有人可以凭空出现,血缘关系是一个人存在最基本的条件,也许,在父亲身上,真的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一辈子孤身一人,带着收养的七个孩子躲在边陲小城,现在想显然是在躲避仇家。如果杀手真的和父亲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他们都生着同一种颜色的瞳孔就是最好的证明。也就可以设想在父亲身上,一定背负着一场家族仇怨。

  有什么样的仇怨可以让父亲家族的人不死不休,相隔这么多年,仍然出手如此狠毒,就连父亲收养的孩子都不放过?

  所有的问题,都必须找到父亲后才能得到答案。

  楚雁去打电话了,马南在边上听着,脑子里却在想一些别的事情。这时他隐隐有了种预感,那杀手知道红棉母女的下落,如果他想杀死父亲收养的几个孩子,为什么偏偏会放过红棉母女?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那杀手知道父亲留下的五件玉器里隐藏着一个秘密,可他自己却没有力量找出答案,所以,他想利用马南来破解玉器中的秘密。但是,怎么样才能让马南就范呢?他必须找到马南的软肋,用以胁迫他。

  马南的软肋就是红棉母女,当马南知道了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深爱着的女人和一个女儿,那么,他其实便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现在,马南担心那杀手与父亲仇怨这么深,当自己真的帮助他们得到了玉器中的秘密,那时,红棉母女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杀手是否会放过她们。

  如果父亲的仇家单单只有那杀手一个人还好办,到时自己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来抓住他。但如果杀手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那时,他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护红棉母女?

  想到警方,马南记起来秦歌中午被自己丢在了酒店里。他并不后悔这样做,但对秦歌却隐隐有了些歉疚。

  秦歌现在一定回到宾馆在等待自己的消息吧。

  马南决定立刻回一趟宾馆,不仅因为杀手留下的青圭还在自己的行李里,还因为他察觉到了这整件事背后还潜伏着另外一股力量,光凭他一个人的智慧,根本不能与之抗衡。如果他在去往别的城市时,身边有一个警察,至少心里会觉得踏实很多。

  他还想到,可以让秦歌暗中跟着自己,这样,既能在危急时帮助自己,又能瞒过杀手。到了必要的时候,自己可以协助秦歌擒获杀手——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杀手的计划,只要自己破解玉器中的秘密,那就反过来找到了对手的软肋,也许,那样才有机会找到父亲和红棉母女。

  这时的马南哪里能想到,秦歌已在宾馆房间内被那青蓝瞳孔的杀手击倒,就在杀手琢磨该怎么处置秦歌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异常严厉:“你的失误让我们必须重新调整计划,我只希望,你能及时弥补,不要像你的父母那样,令我们整个族人蒙羞。”

  郁垒身体开始变得灼热,他知道了系着秤砣的女孩并没有死去,现在,她已经和马南走到了一起。他痛恨自己的失误,为什么不杀死那个女孩后,再将她丢到泳池里呢?

  他发誓,这样的失误绝不能再发生。

  就在他合上电话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他又犯了另一个错误,本来倒在地上低声呻吟的警察秦歌忽然飞身一脚踹在他的胸前,他的身子立刻向后倒飞出去。

  当他站起来时,发现面前的警察正用一把枪指着他。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40

第24章

  秦歌一手持枪,一手捂着适才被击中的肋骨,虽然脸上还有痛苦之色,但因为终于制住了对手,这一趟上海之行可谓功德圆满,所以,还有些兴奋。适才郁垒那一拳猝不及防地击中他的左肋,他根本来不及闪避。但做警察这么些年,他的反应和体能还是比一般人要强许多,所以,当郁垒那一拳击中他时,他的身子本能向后缩了一下,虽然只缩了那么一点,但却已经减弱了那一击的力量。再加上长期锻炼让他的抗击打能力也有了一定基础,因而能在郁垒接电话时强提一口气,一脚踢飞郁垒。

  “游戏结束了。”秦歌微笑道,“你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

  这句话刚一出口,秦歌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面前的杀手丝毫不畏惧他手中的枪,居然抬手就将枪管抓在手中。

  秦歌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这时候,他已经能感觉到顺着枪管传来的力量,所以,他已经没了选择,毅然抠动了扳机。

  一声沉闷的枪响,眼前血光飞溅,子弹从郁垒的掌心里直穿过去,打在了后面的墙上。

  没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坦然,甚至,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秦歌大骇,他适才在扣动扳机的时候,枪管已经被郁垒带动偏到了一侧,而枪响的瞬间,郁垒又上前一步,现在,两人已经近在咫尺。

  秦歌不假思索,左手一拳击出。但他的拳未至,小腹先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一股大力让他踉跄后退,差点摔倒。这时,他的面前人影一闪,郁垒已经越过他跑到了门边,一转眼的工夫,便已经逃出门去。

  郁垒逃,因为他抓住枪管的手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受伤之后,那只手已经一点劲道使不出来。他一脚踢开秦歌,枪仍然紧握在秦歌手中。这时候,他不能再让秦歌有开第二枪的机会,所以,他只能逃。

  秦歌没有犹豫,随后追了出去。

  电梯口,秦歌看到电梯刚从一楼上来,杀手显然不可能在电梯中,他立刻冲向楼梯间,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往楼下跑去。

  秦歌双手持枪追了下去。

  不知道已经下了多少层,脚步声忽然消失了。秦歌停下,警觉地四下里察看。正迟疑不定时,脚步声从一侧过道里传来。秦歌冲进走道,尽头处居然是一个平台。平台颇为开阔,可以看到边上竖立起的广告牌背影。

  站在平台上,秦歌左右环顾,不见那杀手的踪影。但他丝毫不敢松懈,持枪慢慢向着平台拐角处走去。

  在那拐角处,郁垒手中持着一根木棍亦是全神戒备。

  秦歌一步步向前,离那拐角处已越来越近。

  马南赶回宾馆的时候,看到宾馆楼下停着一辆救护车,两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抬着一个担架从宾馆的院子里出来。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躲到了围观的人群后面,待救护车呼啸而去,这才进到宾馆大堂,问边上一个穿制服的服务生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有人从三楼上摔下来,是个外地人。”

  马南心里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他进入到电梯里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警笛的声音,看来是宾馆的人叫救护车的同时,还报了案。电梯停下,马南一路小跑到了房间门前,房门虚掩已经让他心神不宁,待他推门进去,看到鹅黄色地毯上滴落的血渍,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想到如果从三楼摔下去的人是秦歌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和那杀手碰了面。两人之间可能发生了博斗,有人受了伤,并且战场从房间转移到了三楼平台,然后秦歌不敌,被那杀手推下楼去。

  现在警察已经来到宾馆,很快他们就会查到这个房间。如果他们知道了秦歌的身份,一定会跟秦歌所在公安局联系,那么,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与秦歌同行的马南。马南虽然不惧怕什么,但跟警察打交道必然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上海警方肯定会像秦歌一样,抓住马南这条线,以期抓住凶手。

  而现在马南必须尽快跟楚雁去往另外一些城市,去见他那些陌生的兄弟,破解五件玉器中的秘密。这时候,他当然不能被警方拖住。

  马南稍一沉吟便立刻做出了决定,他将自己不多的行李收拾了一下,然后迅速离开房间。电梯停下,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冷着脸从里面出来,马南目光与他们对视,尽量表现得坦然。

  到了楼下大堂,马南想了想,出门的时候问门僮:“知道刚才那救护车开往哪个医院吗?”

  门僮很礼貌地告诉了他。

  马南若无其事地离开,出门打车直奔华庭贵都。

  “我必须立即离开上海。”他对楚雁说,“你现在告诉我其它三个人的具体地址和电话号码,再帮我买一张车票,他们三人所在城市哪个离上海近,我就先去哪里。”

  楚雁点头,转身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旅行包。马南怔了怔,还没开口,楚雁先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我也好久没见那几位哥哥了。”

  马南想了想,觉得楚雁跟自己去也好,他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几位弟弟长什么样了,有楚雁同行,至少可以方便些。而且,他也实在不放心留楚雁一人在上海,如果那杀手再回来,恐怕楚雁就不会再有上次那样幸运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41

  “我们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马南说。

  “大哥你有事尽管说。”

  “我要去一趟医院,我一位朋友遇上了那杀手,结果从楼上摔了下来。我不能留下来照顾他,但至少得知道他的安危,否则,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心安的。”

  楚雁看着马南一脸的萧瑟,本来就沉重的心情便更沉重了些。

  医院大厅里的人很多,马南在后面等着,楚雁去咨询台询问摔伤的人会被送到几楼。然后,两人到了楼上,护士室的护士告诉楚雁,救护车送来那摔伤患者现在还在手术室。

  手术室外面,坐着两个警察。上海警方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秦歌的身份,所以,才会派人守着秦歌。手术室门上的红灯还亮着,马南远远地站在走廊的尽头,心情愈发沉重。

  多年前,当他趴在那条潮湿的水泥路上,一辆呼啸而来的轿车几乎将他吞没。司机将他送到医院后,鉴于他的伤势情况,院方报了案。

  警方派来调查此事的警察就是秦歌。

  秦歌是马南醒在一个陌生城市后接触到的第一个人。

  友谊其实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马南因为患上失忆症,生活于他全然变得陌生,他长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写作成了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这时候,秦歌出现在他生活里,虽然他出现的目的大多是请马南帮忙,但那也为马南黯淡的生活添加了少许色彩。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友谊也越来越深,只是这份友谊,他们谁都不曾说出来。

  马南想,如果中午自己不和那位秦编辑串通好了丢下秦歌,那么,秦歌便不会一个人回宾馆,更不会和杀手相遇,那么,他现在就不会躺在手术室里。

  如果秦歌有什么不测,那么,他这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

  幸好,两个小时后,秦歌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在门边跟警察说了些什么,神色都很平静。马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但他还是不放心,等了一会儿,又让楚雁去护士室打听秦歌伤势。

  楚雁回来后,轻声道:“护士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脑部受了重创,还处于昏迷之中。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得看他的造化了。”

  马南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

  ——秦歌秦歌,你一定要醒过来!

  医院对面的人行道上,郁垒的电话忽然响了。这时候能打电话来的,当然只能是巴图。郁垒在将秦歌从宾馆平台上推下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宾馆外面等马南回来。马南匆匆在宾馆里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又打车回了华庭贵都,然后没多一会儿,便跟那个叫楚雁的女孩一块儿到了医院。这期间,郁垒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你确定马南没有跟上海警方合作?”巴图在得知具体情况后问。

  “肯定没有,否则在宾馆他不会那么匆忙地离开。”

  “很好。”巴图沉默了一下,接着道,“现在你不用再跟着马南,也不用再给他留下信息。那个女孩既然跟他在一块儿,寻找其它几件玉器的事情自然不劳我们费心。但是,五杀行动还没有结束,你仍然必须完成它。只是,你现在不用再跟马南抢时间,等到他跟其它几个人见面后,你再杀死那些人。”

  郁垒犹豫了一下:“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失误。”

  巴图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些:“今天的失误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如果我不让你当着马南的面杀死她,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好在这个失误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影响,相反,她现在一定跟马南讲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这样,马南一定又找回了很多失去的记忆。马南如果回忆不起来以前的事,他就一定破解不了玉器中的秘密,我们的计划也就不能实现。”

  “您放心,马南会听我们的,我们现在手上有他要找的人。”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马南,而是背后的那个人。这么多年,我们整个族人苦苦寻找,都不能发现他的踪迹。现在我们虽然知道了他这么些年苦心安排的这个局——将自己收养的孩子送到不同的城市,将秘密隐藏在五件玉器里——难道他真的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万无一失?我知道他一生谨慎,所以担心这里面是否还会有什么阴谋。”

  街道上的郁垒这时呼吸有些急促,心里也激荡着些仇恨的力量。就是那个背后的人害得他父母在族庙里含恨死去,并且将一份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烙在他的心头。他十四岁那年,就知道了自己这一生一定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仇人,为父母报仇。

  报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他的仇人本来就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幸好,巴图让他成为了郁垒,郁垒的责任就是监督那些为害人间的孤魂野鬼,并对它们施以惩罚。所以,现在让那背后的人受到惩罚,已经不仅仅是为父母报仇,它还关系到整个族人的荣辱。为此,他已经等了十多年,现在机会终于出现了,他又怎么能让巴图与自己失望呢?

  “我现在具体应该怎么做?”他问。

  “天津。”巴图道,“马南一定会跟那个女孩去找他们的兄弟,那三个人所在城市,离上海最近的就是天津。”

  郁垒立刻重重地点头,那边的巴图也随即挂上了电话。

  郁垒慢慢向着街道一边走下去,现在,他不用再跟着马南了,他需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来处理一下右手的伤口。刚才接电话时,他的右手一直在轻微地颤动。虽然伤口已经在路边一家小诊所里简单进行了包扎,但是,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来,以至于他搭在臂上用来遮挡伤处的衬衣都已经被血洇湿。

  他没有告诉巴图自己受伤的事,他不想让巴图担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41

第25章

  马南没去过天津,对这座城市所知有限,除了狗不理包子和大麻花,就是从冯骥才小说里了解到的天桥文化。到了天津,马南才知道原来天津除了狗不理之外,还新添了很多克隆出来的品牌,像什么猴不疼猫不爱,借鸡生蛋借到这个份上,就让人觉得好笑了。

  楚雁告诉马南,真正的津门三绝其实是狗不理包子、十八街麻花和耳朵眼炸糕,但如果你是外地人,买到真货的可能性不大。出了站台,马南才知道楚雁所言不虚,满大街随处可见津门三绝的标志,就连路边巴掌大的小饭馆都打出“正宗狗不理包子”的招牌,你停在任何一个烟酒小店门口,店主都会言之凿凿地称他们卖的都是“十八街”直供的麻花。

  虚虚实实,你根本闹不清真假,这就是天津给马南留下的第一印象。

  因为车到天津时已近中午,马南跟楚雁就在站台广场一侧的美国加州牛肉面大王里叫了两碗面。楚雁虽然来过天津一次,但她基本上是个路盲,本来打算让三哥来接站,但却被马南阻止了。

  “现在到哪儿只要打个车,根本不用你费心。”马南说。

  楚雁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现在,你该给我说说你这位三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马南露出些无奈的表情,“想到曾经朝夕相处的兄弟,现在居然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挺让人郁闷的。”

  楚雁淡淡地笑,似乎还没从雷宇死亡的悲伤中摆脱出来:“我这位三哥,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中变化最大的,我现在不说,到时一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马南怔怔地盯着楚雁:“都这时候了,只要他能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惊喜了。”

  阴影掠过头顶,楚雁沉默了一下,摇头道:“大哥放心,刚才在车上我还跟三哥通过话,再说,我电话里已经让三哥小心提防,就算那杀手找到三哥,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马南点头:“但愿如此吧。”

  两人出门,到路口打了车车子行不多远,便驰上一座桥,桥下水波清冽,两岸耸立着几座数十层高的大厦,这些大厦如鹤样立在伫立在城市里,看上去卓尔不凡。

  司机说这就是天津第一大河——海河。

  “如果你们是来天津旅游,那么,蓟县和塘沽一定不能错过。”司机满嘴津腔地介绍,“不知二位住下了没有,没住下我拉您二位去家蜜月宾馆,那儿条件好价格低还没人打搅,保您满意。”

  马南和楚雁面面相觑,楚雁还红了脸。

  天津南开北马路有家“胖子肉店”,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肉店老板真的是个大胖子。胖老板每天早晨九点到十一点,会准时站在肉案后头,这段时间是居民买菜的高峰期,也是胖老板一天最快乐的时候。人如果太胖了,就会有种喜剧效果,这位胖老板不说他的身板,单说他两颊上的肉,已经往下坠得跟下巴一般齐了,鼻子跟脸颊之间,还有两道明显的弧线。有人说,如果让他去演猪八戒,连妆都不用画。

  胖老板是个老实人,做生意历来是童叟无欺,从不短斤少两,再加上胖子肉店没有劣质肉,所以口碑甚好,别家肉店有时一天只能卖一爿肉,他能卖到十几爿。有很多顾客都是慕名而来,还专挑上午九点到十一点那时段。那会儿的胖老板跟平时判若两人——胖人肯定不好动,到了夏天还特别爱流汗,胖老板夏天到肉店来,就在肉案后头放一张躺椅,人躺上去胸前抱一个特大号的玻璃杯,如果再摇一把芭蕉扇,那就真跟《水浒》里那镇关西差不多了。但这胖老板显然比镇关西要随和得多,当有熟客在肉案前头跟他打招呼,他立刻就会眯缝了眼,冲人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看起来还有点傻——操刀站在肉案旁的胖老板就像传说中的剑客,一剑在手全身便绽放出灼人的光彩。胖老板的腰板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懒洋洋的神情当然也是一扫而光,俨然一个绝世高手极度的自信与骄傲。

  只要顾客报出肉的斤两来,胖老板一刀下去,有多少算多少,绝不再来第二下。这项本领也不算太稀奇,所谓熟能生巧,很多菜市场的肉贩都有这样的绝活,所以胖老板也根本没当回事。倒是当地居民口口相传,大家把这当成了一件稀罕事。

  胖老板今天站在肉案前有点心不在焉,就连平日从不出错的一刀绝活也接连出错。有些熟客就看出胖老板今天有心事,好事的人便打趣地问他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姑娘了。也难怪,胖老板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模样儿还挺招人喜欢,但要说招回家里做老公,那姑娘肯定得有常人不及的勇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42

  胖老板讪讪地笑,还是憨态可掬。

  这天胖子肉店里发生了点事,两个年轻人拎着二斤猪肉来找碴儿,硬说胖子卖出的肉有异味。胖子怔怔地盯着那俩小伙子,半天没说话,然后一刀下去,从整爿肉上切下二斤来,丢到肉案上。那俩小伙子还不满意,嚷嚷着要到消协去投诉,还要找工商管理人员。

  胖老板仍然不愠不火,脸上又露出那种憨憨的笑容。

  俩小伙子不依不饶,把那块有味的猪肉逐个往排队买肉的顾客鼻子下面送,大声嚷嚷这样的肉还能吃吗,非吃死人不可。顾客们有些明白怎么回事,有些闻了肉后,脸上就露出气愤的神情,指责胖老板是奸商。

  胖老板还是笑,腮帮上的两块肉还一颤一颤的,就是不分辩,也不解释。

  “你们这些人有没有头脑,随便什么人拎块臭肉来,你们就相信是胖子肉店的肉?大家出门都带着眼睛,你们瞧瞧这块臭肉什么颜色,再看看肉案上的肉,能是一回事吗?”

  说话的是位年轻时尚的女孩,身材高挑,长发如瀑,怎么看这样的女孩都不像是拎菜篮子上街买肉的人。见到这个女孩,胖老板似乎笑得更开心了些,看着也更憨厚了些。

  “这种肉,就算捏着鼻子都能闻出臭味来,你们俩买肉的时候就闻不到?”

  那俩青年哑口无言,半晌才发狠道:“打哪儿冒出你这小娘儿们,哥们儿今天就是瞅这胖子不顺眼,识相的趁早躲开,要不今天顺手把你也收拾了,洗干净搁这肉案上论斤卖。”

  时尚女孩红了脸,目光就往胖老板身上瞟。边上刚才指责胖老板是奸商的大爷大妈这回总算明白过来,但看那俩青年凶神恶煞的嘴脸,又都闭了嘴,还往边上躲。

  啪的一声巨响,众人目光一齐落到肉案上。胖老板脸上憨厚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两只眼睛里也迸射出一股金光来。刚才那声响是他一巴掌拍在了肉案上,边上的整爿肉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把你们带来的肉拿上,滚!”胖老板厉声喝道。

  那俩青年怔一下,接着掳袖子往肉案跟前凑,嘴里骂骂咧咧的,好像要动武的样子。胖老板大步从肉案边上走出来,每一步都踏得很重,那俩青年不由自主向后退了退。

  “你们来捣乱,没关系,说她坏话,就不行!”胖老板道。

  那个时尚女孩目光落在胖老板身上,里面便有了些感动。她走到胖老板边上,亲切地叫声“三哥”,她还想再说什么,胖老板胳膊一伸,把她推到自己的后面。

  那时尚女孩当然就是楚雁,她跟马南打车赶来,恰好碰上那俩青年来胖子肉店捣乱,一拔不明事理的顾客指责胖老板是奸商,这让楚雁义愤填膺,这才挺身上前。

  看楚雁跟胖老板原来是一家人,那俩青年面面相觑,递一个眼色,俩人一齐向胖老板这边冲过来。胖老板轻蔑地冷笑一声,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一尺多长的屠刀。那刀又厚又宽,一眼望去令人生畏,那俩小子见状立刻蔫了,嘀咕两句后,悻悻地丢两句狠话灰溜溜地走了。

  “三哥,你这么老实平时怎么做生意。”楚雁嗔怪地说道。

  胖老板这时满脸都是笑意,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儿,整个儿就是庙里的弥勒佛:“公道自在人心,跟他们一般见识,那我跟他们也就是一样的人了。”

  “三哥,别说了,你看那是谁。”楚雁用手指了指,胖老板抬眼望去,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背着旅行包的男人,三十多岁年纪,正面带微笑盯着他看。

  “大哥!”胖老板叫,立刻舍了楚雁,径自奔到那男人面前,“大哥,你回来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6-6-12 13:43

  马南竭力回忆跟这胖老板有关的信息,这时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在楚雁家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一个少年。那少年已经算是很胖了,但还是不能跟面前的胖老板联系起来。胖老板此刻眼中流露的激动与欣喜感染了他,他拍拍胖子墩厚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胖老板一把抱住。

  “大哥,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我们就放心了。”胖老板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下午的时候,楚雁跟马南坐在了胖老板家的客厅里。本来胖老板要带两人去餐厅吃饭,但马南坚持要去他家里看看。胖老板家里略显凌乱,这符合一个单身男人的生活习惯。但是,当楚雁带些炫耀地推开一个房门,马南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书房里三面墙都耸立着书柜,里面的书整齐排列。置身其中,立刻便让马南有了坐拥书城的感觉。

  书是一种可以让人倚靠的力量,马南自己家里的书不会比这里少,但他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开肉店的胖子家里会有这么多书。

  “想不到吧,三哥可是货真价实的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楚雁笑着说。

  “没想到,真没想到。”马南点头赞道,“想不到我这个三弟竟然是个混迹市井的世外高人——大隐隐于市,真非常人能及。”

  门边的胖老胖这时便嘿嘿笑,模样憨厚可爱,马南也忍不住笑。这时他想到了前段时间被媒体爆炒的北大高材生长安街上操刀卖肉的新闻,没想到,传说中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眼前,那主人公还会是自己的弟弟。

  马南现在的心情真是喜忧参半,本来他孤独地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现在,他不仅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的兄弟和妹妹,还有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女儿。但这些惊喜始终笼罩着层阴影,如果——马南想,如果没有那个戴面具的杀手,如果自己和这些兄弟姐妹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那该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

  胖老板叫谢东城,父亲将他送到天津前已经大学毕业。他在天津一家传媒公司待了一年后,毅然辞职开了这家肉店。“我喜欢吃肉,每顿都少不了,做其它工作,我这身段到哪儿都招人笑话,领导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胖子。所以我想,干脆自己开个肉店吧,这样不仅可以顿顿吃到好肉,还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这是他对马南说的话。

  马南想,这种胖子歧视原来就是胖子肉店开张的根本原因。

  叙了会儿旧,谢东城能带给马南的记忆与楚雁基本上相同,而马南的遭遇也让谢东城大惑不解。“看来,我们只有找到父亲和红姐,才能知道真相。”谢东城说。

  “我想看看父亲留给你的那件玉器。”马南说,“我听楚雁讲,你觉得这些玉器里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么,你必定是在玉器上有所发现了。”

  谢东城沉默了一下,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两个匣子,打开后置于马南面前。马南望过去,匣中有两件玉器,一块呈弧形,中间有许多镂空的花纹——所谓半壁为磺,这块当然就是玄璜了,这是父亲留给楚雁的;另一块跟马南手上的那块青圭有点类似,只是上端为一道斜边,看着有点像工具或者兵器,马南知道,这就是璋。

  ——“赤璋礼南方”,南方天帝是炎帝,他的佐臣是火神祝融,手中持一根秤杆,掌管夏天。

  马南想到了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的“I”形符号,心情不自主就沉重了些。他分别将玄磺与赤璋取在手中细细把玩,立刻就判断它们并不是古玉,而是现代工艺加上做旧的手法做出来的。他也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那件青圭,三件玉器并排放在一起,形状图案各异,但马南还是不能从中发现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信息。

  “你有什么发现?”马南问谢东城。

  谢东城此刻眉峰紧锁,沉默了一下,忽然吐出三个字来:“风雷锤。”

  “什么?”楚雁没听明白,顺口问了一声。

  但这三个字马南却听得真真切切,他吃了一惊,目光紧盯着谢东城,期望他能说得更详细些。风雷锤绝对是件与五帝及其属臣无关的东西,但现在,马南顺着谢东城手指的方向,竟然从那块赤璋上看到了一块骨头的图案。

  ——风雷锤,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雷神之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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