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2 22:22
第二十七章
下午四时
整整一个下午米切纳都在想天宝神父的事情,他在别墅的花园里走来走去,试图从头脑中抹去那个印象,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加利亚人的粘满鲜血的尸体从河水里打捞出来。最后,他步履蹒跚地来到了那个小礼拜堂,几个世纪以来,教皇和红衣主教们站在祭坛前面,他上一次做弥撒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的日程安排太满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的世俗需求,但是现在,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为了纪念一个老牧师,他要进行葬礼弥撒。
他不声不响地穿上法衣,他选择的是一件黑色长袍,从脖子上垂落下来,然后向祭坛走去。通常的情况下,故去的人要放在祭坛前面,亲戚朋友坐满教堂的座椅。弥撒的目的是强调同基督的统一,已故的人正在享用的同圣人们的圣餐,最后,在审判日那一天,每个人都将与基督再度结合,他们也将永远居住在上帝的住所。
抑或这是教会所宣称的。
但是当他口中振振有词做祈祷的时候,他不禁想到这样做的作用是否等于零。真的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人等待着提供永恒的救赎吗?是否只要按照教会所说的去做,就能够得到所谓的奖赏?是否一生的恶行只要经过片刻的悔悟就能够得到宽恕?上帝不希望人们贡献出一生作为祭奠吗?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人们总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但是得到救赎的方法肯定要比几个悔过的行为更加具有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怀疑的,也许是缘于多年前同凯特丽娜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或者是由于周围的那些信誓旦旦的教士们,他们公开宣称对上帝的敬意,但是背地里却充满了贪婪和野心,这一切都对他产生了影响。双膝跪地亲吻教皇戒指的意义何在?基督耶稣从来没有公开授权这样的行为,那么为什么上帝的臣民们要享有这样的特权呢?
他的怀疑是否只是时代的一个缩影呢?
现在的世界不同于一百年前了,每个人似乎都相互联系着,通讯变得非常即时,信息已经达到了近乎爆炸的程度,上帝似乎与所有这些都不相容了。也许事情就这么简单,你出生了,然后你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再以后你死了,你的尸体被分解,你又回到了尘土中。土归土,正如圣经所宣称的那样。仅此而已。但如果这个观点成立的话,那么你实际的生活就是你得到的所有回报--你存在的声望就是对你的拯救。
他充分研究了罗马天主教会,深刻地认识到教会大多数的教义都与它自己的利益息息相关,与教会成员的利益没有任何联系。毫无疑问,时间冲淡了实用性和神学之间的界限,曾经的人类的创造已经演化成了上天的法规,教士们都要信奉独身主义,因为这是上帝的规定;教士们应该是男性,因为基督耶稣是男的;亚当和夏娃是男人和女人,因此爱情只存在于男女之间。这些教条来自于什么地方?为什么它们能够继续存在?
为什么他对这些产生了怀疑?
他试图停止对这些事情的思考,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也许是因为同凯特丽娜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才让他开始了所有的质疑,也许是因为罗马尼亚的一个老人不明的死亡,才使得他关注自己,他已经四十七岁了,然而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做过什么,只不过依靠一个德国主教的声望荣升到了教皇宫殿任职。
他需要做更多的事情,真正卓有成效的事情,那些除了对自己有帮助,还可以让别人获益的事情。
门口有人在动,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头看到了克莱门特正缓步走进小礼拜堂,在一个座椅前面跪了下来。
"请你结束吧,我也想做弥撒。"教皇一边低下头开始祈祷,一边说。
米切纳继续做弥撒,然后开始准备圣餐,他只带来了一块圣饼,于是他把这个未加酵母的面包一分为二。
他朝克莱门特走去。
这个老人一边祈祷着,一边抬头看,他的眼睛哭得都红肿了,悲伤的神情笼罩着他,他不知道雅各布・沃克纳经受了怎样的伤痛。天宝神父的死亡对他产生了怎样深远的影响,他把面包递过去,教皇张开了嘴。
"基督的身体。"他小声说,把圣餐放到克莱门特的舌头上。
克莱门特划了一个十字,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祈祷,米切纳退回到祭坛前面,想要完成弥撒的任务。
但是这却是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小教堂里面回荡着的克莱门特十五世的抽泣声敲打着他的内心。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2 22:23
第二十八章
罗马,晚上八时三十分
凯特丽娜恨自己又回到了汤姆·凯利的怀抱,但是自从她昨天到了罗马,瓦兰德里红衣主教还一直没有与她取得联系,她曾被告知不要主动打电话,现在她觉得这样也挺好,因为她实在没有什么更多的消息需要汇报,安布罗西都已经知道了一切。
她从报纸上了解到,教皇到冈道尔夫堡度周末了,所以她猜想米切纳一定也在那里。昨天,凯利不怀好意地拿她开心,揶揄她这次的罗马尼亚之行,暗示也许发生了更多的不可言传的事情,远比她承认的要多得多。她有意没有把天宝神父说的每句话都对他说,他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她含沙射影地说了一些事情,足以让她从他那里了解到米切纳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
她和凯利坐在一家舒适的客栈里,凯利穿着一套浅颜色的套装,系着领带,也许他已经习惯于不在公共场合穿着教士的服装。
"我真是搞不懂这所有的花招,"她说,"天主教既然已经公开了玛丽亚的秘密,为什么还把法蒂玛的第三个秘密看得这么重要呢?"
凯利正从一个高级酒瓶里往酒杯里倒酒,"这是一件令人着迷的事情,即使对教会而言也是如此,这个秘密好像是直接从上天传来的,但是一个接一个的教皇都对此缄默不语,直到两千年约翰·保罗二世才最终昭示于全世界。"
她搅动着桌上的汤碗,等待着他对此做出解释。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教会从官方的角度承认了玛丽亚在法蒂玛的出现,这也就是说,如果天主教徒相信了所发生的事情,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脸上闪现出笑容,"典型的伪君子的立场,罗马说一套做一套。人们蜂拥而至法蒂玛,主动捐献几百万的财物,他们不介意,但是他们自己却不想公开说这个事件真正发生过,事实上,他们不想让那些忠实的信徒了解圣母玛丽亚所说的一切内容。"
"可他们为什么要隐瞒事实呢?"
他呷了一口法国勃艮第(法国东南部地方的地名,该地以产红葡萄酒著名)葡萄酒,然后用手指摆弄着杯子把儿,"梵蒂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明智了?这些家伙还以为他们仍然处在十五世纪呢,那个时候,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人们都会毫无怀疑地接受。那个时候,如果有人争辩,教皇就会开除他们的教籍。但现在的时代不同了,那些做法已经不受人们欢迎了。"凯利招呼侍者过来,示意再要一些面包,"记住,教皇在谈论信仰和道德问题的时候总是绝对正确的,梵蒂冈一世在一八七一年宣布的这条金科玉律,那么,在某一时刻,如果圣母所说的话同教义相违背怎么办?现在来看,那岂不美哉?"凯利似乎对自己的这番理论非常洋洋自得,"也许我们应该写一本这方面的书?关于法蒂玛第三个秘密的一切。我们可以揭露这种虚伪,深入地研究一下教皇们和红衣主教们,甚至也许包括瓦兰德里本人。"
"你的处境如何?情况不是太严重了吗?"
"实话实说,你认为我没有机会在审判中获胜吧。"
"他们也许只是想杀鸡给猴看,那样一来,他们就不会让你离开教会,只是处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你还可以保住你的位置。"
他大声笑了起来,"你好像特别关注我的位置,很奇怪,一个无神论者居然有这样的想法。"
"去你的,汤姆。"毫无疑问,她给这个男人讲了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太有勇气了,凯特丽娜,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他又品了一口葡萄酒,"昨天CNN(美国有线新闻网络)打来电话说,他们希望我为下一个教皇选举会议做报道。"
"我真替你高兴,那太好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
"不要担心,我仍然需要你写那本书,关于那本书还有一本小说,我的代理人已经同出版商谈过了,你和我将会成为一个相当棒的团队。"
她在头脑中突然做出的结论让她不免有些震惊,其中的一个决定现在来看是非常清楚了,不会有什么团队了。开始的时候还是踌躇满志的,现在已经变得俗不可耐了,幸运的是,她手里还有瓦兰德里给她的几百美元,这些钱足以让她回到法国或者德国,在那里,她可以受雇于一家报纸或者杂志谋生。这次她一定会好好表现--按照规则办事。
"你在听吗,凯特丽娜?"凯利问道。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
"你看上去离我有十万八千里远。"
"是的,我认为没有什么书了,汤姆,明天我就离开罗马,你得再找一位代笔人了。"
侍者把一小篮子面包放在桌子上。
"这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他试图说清楚。
"我不这样认为。"
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一块面包,"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我们正在取得进展。"
她站起身来,"我可以告诉你有一件事我们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你还在想着他,是吗?"
"我没有想任何人,我只是讨厌你了,我父亲曾经告诉我,一个人爬得越高,就会摔得越重。我会记住的。"
说着她就走开了,这几个星期以来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良好。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2 22:24
第二十九章
冈道尔夫堡
星期一,十一月十三日
早上六时
米切纳自然醒来了,他从来不需要闹表,他的体内似乎拥有一个精密的计时器,使他总能够在睡觉前选择好的时间准时起床。雅各布·沃克纳,从一个大主教到红衣主教,曾经周游过世界各地,从一个会议到另一个会议,奔忙不息,他总是可以指望米切纳的这个能力,没有一次迟到过。准时不是克莱门特十五世值得称道的唯一特性。
和在罗马一样,米切纳的房间同克莱门特的在同一楼层,都在下面的大厅里,直通电话线把两个房间连接起来。按照时间安排,他们应该在两个小时之后乘坐直升飞机回到梵蒂冈。这样一来,教皇就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做早晨祈祷、吃早饭,并快速浏览那些需要马上审批的文件,这两天以来他都没有做什么工作上的事情。昨天晚上传真过来几个备忘录,米切纳已经准备好了,在早饭后讨论。他知道今天应该是非常繁忙的一天,因为教皇召见的时间安排在下午,将会一直持续到晚上,甚至瓦兰德里红衣主教也请求一整个小时的时间,在早上的晚些时候简要汇报外交上的一些事务。
他还在想着那个葬礼弥撒,在离开小礼拜堂之前,克莱门特哭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之久,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令他的老朋友感到烦心的事情不适合做公开的讨论,也许以后会有个合适的时间。他真心地希望,回到梵蒂冈之后,艰辛的工作可以让教皇不再为这些事情心烦,但是看到这样一种感情的迸发,真的很令人精神不安和慌乱。
他不紧不慢地冲着淋浴,然后换上一件新的法衣,离开自己的房间。他大步地在走廊上走过,来到教皇的居所。一个管家站在门外,还有一个分派打扫房间的修女,米切纳看了一眼手表,六点四十五分,他指着门问道:"还没起床吗?"
管家摇了摇头,"里面没有动静。"
他知道侍者们每天早上都会在外面等候,直到里面有起床的声音,大概是在六点到六点半之间。听到教皇起床的声音之后,他们会轻轻地敲门进去,教皇便开始早上的例行公事,通常包括淋浴、剃须、穿衣。克莱门特不喜欢在沐浴的时候有人在身旁服侍,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这时管家会整理床铺,把他的衣服摆放好,修女的工作是整理房间,并端来早饭。
"也许他还在睡觉,"米切纳说,"即使教皇也可以时而懒惰一下。"
这两个人笑了一下。
"我先回自己的房间,他睡醒后你们来叫我。"
三十分钟之后,才有人敲他的房间的门,管家站在外面。
"还是没有声音,大人。"这个人说,脸上布满了愁云。
他知道,如果没有克莱门特的许可,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能进入教皇的卧室,在这个地方,教皇可以确保自己的隐私,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现在已经快到七点三十分了,他知道管家是什么意思。
"好吧,"他说,"我进去看看。"
他跟在这个人的身后,走到修女站立的地方,她示意房间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他轻轻地敲击门,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一下,比刚才的声音大了一点,还是没有动静。他握住门把手,转动了一下,门向里开了,他走了进去,随后把门带上。
卧室非常宽敞,房间的一角是高高耸立的法式门,直接通向阳台,可以俯瞰到下面的花园。房间里的摆设很古老,同教皇宫殿里面的房间不同,在那里,每一个继任的教皇都会按照自己习惯的风格装饰,感到非常舒适。这里的房间都完全一致,流露出一种旧世界的感觉,让人不免想到教皇即是勇士之王的时代。
房间里没有灯,但是早晨的阳光通过透明薄纱窗帘泄进屋子里,令房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表的神秘。
克莱门特侧卧在床上,身上盖着床单,米切纳走近,轻声说:"圣父。"
克莱门特没有回答。
"雅各布。"
还是没有回答。
教皇的头歪向一边,床单和毯子盖住他虚弱身体的一半,他弯下身来,轻轻地摇了摇教皇,他马上意识到了一种冰冷的感觉。他快步走到床的另一边,盯着教皇的脸看。他的皮肤疏松,呈现出土灰色,嘴是张开的,嘴角下的床单可以看到一滩干涸的唾液。他摇动教皇的身体,让他面朝上,然后猛地拉掉毯子,两只胳膊毫无生气地耷拉在他的身体两侧,胸部一点起伏都没有。
他检查教皇的脉搏。
没有。
他想要招呼别人帮忙,或者实施心肺复苏技术,他受到过这方面的训练,就像这里面所有的工作人员一样,但是他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
克莱门特十五世死了。
他闭上眼睛,口中祈祷着,一阵痛楚的感觉袭遍了他的全身,就像是再一次失去了他的母亲和父亲。
他为亲爱的朋友的灵魂而祈祷,然后鼓起全身的力气。还有事情要做,必须要遵守宗教礼节,这是长期以来要遵循的形式,他的职责就是确保严格执行这些礼节。
但是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淡褐色的小瓶子,几个月之前,教皇的医生给他开了一些镇定的药物。米切纳自己总是确保这个瓶子里装满药,是他亲自把药瓶放在教皇的浴室里的。瓶子里有三十片药,就在几天前,米切纳最后一次数的,还剩下三十片。克莱门特对药物没有好感,这个瓶子里面装的无非就是些阿斯匹林这样的常用药,而在这里,在床边上,这个玻璃瓶使人不免有些讶异。
他朝着瓶子里面看了一眼。
空的。
药瓶旁边放了一个玻璃杯,里面只有几滴水。
这里面的含义太清楚了,他不禁自己划起了十字。
他盯着雅各布·沃克纳看,心里想着他亲爱的朋友的灵魂。如果真的有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他衷心地希望这位德国老人能够找到那里。作为一名教士,他想要宽恕他所做的一切,但是现在只有上帝,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才能够真正宽恕他的行为。
有被棍子打死的教皇,有被勒死的教皇,有被毒死的教皇,有被窒息而死的教皇,有被饿死的教皇,还有被愤怒的管家谋杀的教皇。
但是还从来没有一个教皇是自己夺走自己的生命的。
现在有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4-22 22:25
第三十章
上午九时
米切纳从卧室的窗户向外张望,梵蒂冈的直升飞机徐徐降落。自从发现克莱门特与世长辞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他是用床头电话通知在罗马的恩格维红衣主教的。
这个非洲人是罗马教皇的财政官,罗马教廷财务总管(枢机),也是教皇死亡应该通知到的第一人。根据宗教法规,在教皇位置空缺的时候,恩格维负责管理教会事物,这是梵蒂冈政府的官方任命。最高教皇的位置现在暂时没有人,恩格维将会同红衣主教神学院通力合作,由委员会来行使政府的权力,这个委员会将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时间里存在,在这段时间内,要准备葬礼的有关事宜,还要组织下一个教皇选举会议。作为教皇的财政官,恩格维不会成为代理教皇,他只是一个临时的管理者,但是他的权威却是很清楚的,这对于米切纳来说是件好事,终于有人对阿尔贝托・瓦兰德里实施了控制。
直升飞机盘旋而落,机舱门打开了,首先走出的是恩格维,跟在后面的是瓦兰德里,两人都穿着全套的猩红色主教服饰。按照要求,瓦兰德里必须出现,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主教,同行的还有教皇医生,他是米切纳指名请来的。关于教皇死亡的细节问题,米切纳没有对恩格维说任何事情,他也没有把这些情况告诉别墅的工作人员,只是通知修女和管家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卧室内。
三分钟过后,卧室门被推开,两个红衣主教和医生走了进来,恩格维把门带上,并顺手锁上。医生走到床边,给克莱门特做了检查。自从发现教皇死亡之后,米切纳没有动卧室里的任何东西,包括克莱门特的膝上型电脑,还处在开机的状态,同电话线相连接,显示器还闪动着屏幕保护程序,这是专门为克莱门特设计的--罗马教皇的三重冕,中间串着两把钥匙。
"跟我讲讲发生了什么事情。"恩格维说,随手把一个黑色的小背包放到床上。
米切纳把他看到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示意了一下桌子,两个红衣主教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药瓶,"瓶子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