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0

  杀到兴起时,两根军刺早已刺折磨钝,我忍不住抛了军刺,大吼一声,右臂立刻膨胀骨化,变做无坚不摧的最强兵器,朝那群怪物排头扫去,将一排怪物抓得肠穿肚裂,分尸数块。数股鲜血激射出来,喷到半空,把灯管染得通红,发出赤色的光芒,使底下的一切都变作血色。此时身上已经沾满红的白的绿的灰的粘呼呼滑溜溜七零八落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像有一万条水蛭在爬行。

  怪物们仿佛争着解脱一般冲上前来,没有一个可以近得身前。我只顾低头纵横劈砍,忽然面前压力骤减, 抬头一看,原来所有怪物都在身后,变成一堆堆烂肉,再没有半个会动的了。

  他们都死了,死前的惨叫却仍旧在耳际萦绕。无论怎样生猛的怪物,到了死的时候,那种恐惧的感觉,也和人别无二致吧?无论是我杀死这些怪物,还是放这些怪物出去,伤害无辜的市民,那都是一场悲剧。而导演这场悲剧,并且准备在全世界巡回演出的,才是真正的恶魔。

  我这样想着,收回恐爪怪臂,一脚踹开了八号会议厅紧闭的大门。厚木门一下子朝前坍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 ※ ※

  所有人——大约一百多文字记者,一百多摄象记者,二十多个保安,七八个疫情调查团成员——目瞪口呆地瞧着我。

  除了前方主席台上的调查团团长盛品清教授,他被公司的机械虫控制了大脑,根本没有自己的思维,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话。后来大约是控制他的人也反应过来,一下子让他顿住了。

  我这个满身血肉的野蛮人忽然闯入这群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当中,好似一支败军的逃兵,闯入首都某个上流聚会,带来不幸的战报。

  人群当中,大汉官方的记者们满头冒汗,不知所措;小报记者满眼放光,抓耳挠腮;西方国家的记者面红耳赤,交头接耳。我大步走上主席台,一名大胆保安的想要上前阻止,只是被冷冷地瞪了一眼,便瘫倒在地。

  主席台上坐着五个西装革履的人,除了盛品清,还有一个马毅定是识得的,另外几个,当然也是调查团的成员。他们全都目光呆滞,动作僵硬,好似机械人一般,显然都受了公司的控制。我一手拎起一个,把他们抛下台去,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这几个人傻傻地团在地上,头顶流出血来,也不知觉。

  底下数百记者,有高鼻深目、金发白肤的,也有黑肤厚唇、膀阔腰圆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外国人。有些摄像机上的标志,是我在电视镜头上常常可以看到的,没料到今天被摄入镜头的,却是自己。

  一想到即将在全世界六十亿人面前,揭穿COV这个全球第一大公司的真面目,血管里的血液,全都烧灼起来。

  “各位,我不是恐怖分子,也不打算对各位的人身安全造成危害。你们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真相;我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说出真相,说出临州瘟疫情况的真相。”

  这话一出口,底下立刻骚动起来,无数闪光灯噼里啪啦地跳动。

  “刚才,这位疫情调查团团长盛品清教授,也许已经向各位发布了有关的消息,说明临州没有发生任何形式的瘟疫,和往常一样生气勃勃,充满希望。这是放屁!城市正处在悬崖边缘,瘟疫已经传播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只要时间,只要再有一点点的时间,城市就会跌下悬崖,就会粉身碎骨!也许,如果各位中的某些人流连这座城市的风光,打算在这里待上一两个礼拜,那么到時候就会变成活噬生人的行尸走肉!各位,情况已经恶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制造这场灾难的人控制了整个局势,也控制了调查团的各位,让他们撒了谎。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你们手中的笔和摄像机,能够将真相传送到世界各地,能够让这世界上每一分力量都凝聚起来,共同对抗这将会危害整个人类社会的瘟疫!”

  这话一说,底下好似炸开了锅,冷笑的,惊恐的,怀疑的,什么样的都有。有些保安悄悄地走出了会议厅,但愿他们不会被外面的尸体吓倒。

  说也奇怪,刚开始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双腿也有些打颤,可是既然已经横下心来,干出了这样的事,全身反倒松活起来,什么后果都不计较了。

  “正在本市传播开来的,是一种定名为ARCM的新型病毒,感染了这种病毒的人,不但会在随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变成毫无意识,只有食欲的活死人,也会将病毒通过血液和唾液传播。这是数位感染者的照片,拍摄于本市榊原医疗中心。”

  我取出自榊原秀夫处复制而来的光碟,置入讲台上的电脑内,身后的投射银幕中立刻出现了数幅恐怖之极的照片。

  随后是榊原秀夫本人的讲解,说明按照目前的发展速度,只需二十天左右,城市就将毁灭。

  这卷录像,拍摄于三天前。

  充满视觉冲击力的图片在人群中引起了爆炸性的后果,每个人的嘴都大得可以塞进一只西瓜。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记者,深知如何才能获取最多的信息,很快便安静下来。我本就不是个善于演说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见这些人还是将信将疑,干脆抓起调查团副团长马毅定,将右手食指变做锋利的镰刀,在他天灵盖上环切,取下了他的头盖骨。

  这就像在热油里浇了一瓢凉水。

  马毅定的颅腔是空的,里面盘踞着那只机械蟑螂。这东西吱吱叫着跳了下来,被我一脚踩碎。

  “诸位,这算证据吗?”

  沒有人说话,后面有几名女记者小声啜泣起来。前面有个络腮胡子大着胆子问:“你是谁?”

  “我叫方平,是COV生化电子有限公司的一名员工。之所以会了解事实,是因为故意释放这些病毒,妄图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正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商业集团,COV!”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1

  这话出口,听众一片哗然,好多人不约而同叫了起来:“假的,假的!”前排一名女记者站到了椅子上,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她大声喊道:“证据,先生,请给我们更加直观的证据!”

  我往下压手,示意他们稍安毋躁,平静地说道:“COV的最终目的,是想建立一个凌驾于世界各国之上的强大国度。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公司进行了各种制造生化战士的实验。其中一个,是能够使人呈现野兽特征的计划;另一个,便是使人变成活死人的计划。”

  “证据!证据!证据!”

  “我本人,非常不幸地参与了头一项实验,变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如果你们要看证据,我可以让你们看一看,一个人是怎么变成一头兽的。”

  放下话筒,底下静默无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向人们摊开了右手,竭力想象着头脑当中有什么东西破碎。力量刹那间便自大脑深处的神秘区域,汹涌澎湃地冲向每一条筋络,在体内掀起滔天巨浪。

  右掌,好似放进一口炭窑,被闷灼的白炎炙烤着,原有的触觉片刻间化为乌有,整只手都似烧成了炭。

  另一种感觉很快支配了这只手,它开始变化。

  最先,指甲间横突出锋利的骨刺,随后,整只手臂疾速膨胀,外围开始长出油滑的鳞甲,鳞甲间,却爆出一支支小骨刀,组成狭长的骨锯。

  在恐怖的外表下,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每一条肌肉和经络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似原本松垮的螺丝,被拧得死死的;一条条肌肉,给绷成比钢缆还强健的筋束。

  我自如地活动手指,掌端足有一尺长的爪子在风中滑出猎猎破空之声。轻轻抚摸主席台,这东西却一下子裂成两半,从中倒下。

  我走下主席台,众人在我面前分出一条整齐的通道,好似海水在龙王面前分开。只有那提问的女记者仍旧呆若木鸡地立着。我把爪子轻轻搭在她修长的颈子上,灵巧地提起她脖上的一挂钻石项链。

  “你们要证据,我给了你们证据。小姐,你觉得这条手臂是真实的,亦或是障眼法?在这座城市里,还有无数像我这样强悍的怪物潜伏着,准备吃人。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下次搭上肩膀的爪子,就会彻底撕烂你了。”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颤抖着触了触锋利的鳞片,随即飞快地缩回了手,好似我身上也带着会传染的致命病毒。

  我凄然一笑,身后展开宽达数丈的翅翼,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飞上天空。

  “在这里发生了不能想象的事,有一股势力正要施展绝对的丑恶,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它。各位,请用你们的笔、你们的摄像机、你们的眼睛,记录面前的一切。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是无冕之王。唯有你们,唯有你们能够把正在这座城市发生的一切告诉世界,把COV的 正面目告诉世界,让全世界的力量团结起来,来和这个妄图毁灭人类社会的势力作战!既便我们阻止不了这场瘟疫,既便这座城市最终毁灭了,毁灭者,终将得到它应有的惩罚!”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看着天空中的我。我的模样,想必已经通过卫星,出现在普通观众的电视机里了吧?

  这时,从门外传来了一阵沉甸甸的鼓掌声。

  那是个体形硕大的巨人,一双皮鞋在地砖上敲出清亮的响声,人还未进来,笑声已经传到了耳边:“方先生讲的真是激昂澎湃,连我都禁不住热血沸腾啊!”

  这缓缓走进来的人,竟是鹿毛繁太!

  我的心里突然扎进一根冰棱,又是不解,又是空虚。

  鹿毛繁太穿着正式的礼服,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铁青的脸,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真是发人深省的好演说,可惜,却站错了讲台,发错了地方。”

  “什么意思?”

  底下的记者们,丝毫没有为鹿毛繁太的到来而惊异,反而一个个站起身来,队列整齐地从鹿毛繁太身边分作两排,鱼贯而出。我的心头浮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从鹿毛繁太身后窜出个矮小丑陋的瘦子,假笑道:“嘻嘻嘻嘻,真正的新闻发布会十分钟之前,已经在第二会议大厅结束了。刚才站在这里的,全是公司的人。方平,你被总裁骗了!”

  横田博士的声音照例这般刺耳难听。浑身的血液,片刻间冰冻起来,好似运尽全身力气挥出一拳,却落到了空处,所有力量都反馈到心脏。

  这是不可能的!记者会召开的确切时间都在各大报纸和电视台播出过,怎么会有错?难道……公司竟然已经控制了全城所有的报纸的电视?

  哈,哈哈,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小丑拙劣的演出,不过供他们寻寻开心而已!

  这不可能!

  横田博士故意摇头,对鹿毛繁太道:“啧啧啧啧,总裁,原以为他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还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来布下这个局,没想到也不过是个只懂得横冲直撞的傻瓜,只不过杀了一些半成品的生化战士,还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得,没料到全落入了总裁的计算之中,哈哈,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2

  我再也忍不住,猛扇翅膀,俯冲下去,全力击出一爪!

  横田博士呐喊一声,弯下腰抱住了脑袋。

  鹿毛繁太出手!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出手,也不见有多么强横的力量,可是我的右臂,已被死死扣住!

  我自上而下,猛虎扑羊般轰击,他却只是站在原地,简简单单伸手一捞,甚至可以看清出手的全部动作,我的右爪却不由自主地往他虎口靠过去。我的手腕自然要比他的手掌粗得多,很不好拿。可无论怎么挣扎,就是没有办法挣开他的控制。

  而他尚未施展原始能力!

  我又羞又急,心神大乱,只听他沉声道:“你终究太嫩,放弃吧!”

  随着这一声大喝,自右臂脉门传来一阵不可忍受的刺痛,整条胳臂好似被齿轮卡住,正在慢慢绞动。我竭力扇动翅膀想要逃离掌控,可是他却把我拎在半空中圆抡起来,人好似陷入海啸漩涡中的小船,不可阻止地沉没。

  “去!”

  他忽然低手猛甩,把我狠狠掼在地上。耳边立刻传来一阵爆响,好似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随即眼前一黑,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疼痛。

  我再次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原来躺在一个浅浅的圆坑里,巨大的裂缝从这圆坑四周扩散到会议厅的四面八方,好似有只巨型蜘蛛在这里织就了黑色的蛛网,摆放着的椅子全都被冲击波撞得东倒西歪,不成样子。

  这一摔之力,居然如此惊人?我只觉身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唯一的感觉就是头晕,脑浆好像正慢慢从耳孔里流出来。

  鹿毛繁太的身躯遮挡了灯光,他正用一张白色纸巾擦拭自己的手。

  “电影散场了,年轻人。新闻发布会已经圆满,公司的计划正在一步一步地朝前迈进,你没能够阻止公司。遗憾啊,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多的英雄。或者说,一个只知道热血冲头的人,除了感动自己之外,是成不了真正的英雄的。”

  他顿了顿,目光中充满了怜悯:“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原以为你可以成为新人类的表率,没想到也只是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夫,我放纵你和榊原秀夫,期望你们能够有所作为,可是你们的抵抗实在太过软弱。这样的人,没有资格生存在新世界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啐了一口,他反而笑了:“想到死亡了吗?你是个战士,死亡或者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你不该伤害姿一的,你真的不该伤害!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像个战士那样死掉。我要你活着,要你活着看,看这座城市里的人,是怎么一个一个变成丧尸,是怎么撕咬自己的父母、儿女,是怎么全身流出脓汁,痛苦万分却求死不能!我要你听,要你听婴孩的哭声,听丧尸的哀嚎,听幸存者的尖叫——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落入了我的圈套,在错误的时间闯进了错误的房间。这都怪你。”

  白纸巾轻轻飘落,盖住了我的脸。我再看不到这个世界,只听到他吩咐横田博士道:“拿力量抑制装置来!”

  横田应了声:“是。”不一会儿,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我的胸口。

  “顺便说一句,榊原秀夫也留在临州。我不会杀他,可是如果你没有死的话,也许能够看到变成丧尸的榊原。现在,我的生化战士们将从这里出去,开始在城市的四面八方播撒病毒。我祝福你,衷心地祝愿你活着,健康地活到末日来临,活到这座城市最后一具尸体复活为止。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些小东西,可能会有些疼痛,但是不会限制所有力量。你将在地狱里受到煎熬,杀死一些丧尸。五十头,一百头?是的,你会的,那个屠场很适合你这样的猪猡,尽情享受吧,男孩。”

  一个蠕动着的金属物体扯开了胸口的皮肤,钻了进来,带来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无穷无尽的悔恨。

  我在一间牢房醒来,看到满是裂缝的天花板。那里原本大约涂着白漆,干结之后又裂开,一块一块挂下来,地上也全是干油漆的碎片。空气里凝结着一股刺鼻的煤油味。

  空荡荡的房间里别无他物,唯有边上铺着一张半米宽窄的凉席,好似给猴子用的,墙角倚靠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铁皮痰盂,里面溢满前人留下来的秽物,早已干瘪了。大约两米高的地方,开着一个小小的气窗,窗外却是地面,这里显然是个地下室。

  面前,黑黑地矗立着二十来根手腕粗细的栏杆,阻隔了出路。外面沉着一条阴冷的长廊,看不到半丝光亮。

  我强撑起身子,脊椎骨好像被人锯开,一点也不听使唤,摇晃着来到铁栏杆前,勉力运起原始能力。

  一个炮仗在脑中炸开!

  我癫痫起来,一下子瘫倒在地,身子已经被冷汗浸得精湿。一千多支回形针从皮肤里钻出,扭动着勾起一块块血肉,他们欢快舞蹈,看不见的血液溢出身体。

  黑暗里忽然响起一种恐怖而单调的敲击声,像是镰刀击打大门的声音,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上下两排牙齿正在搏斗。

  用手轻按胸口,在原先长着死肉的地方,果然多了一个冰凉的圆饼,好似有个圆筒被硬生生塞进胸膛,却留了个尾巴在外面。鹿毛繁太说这是什么力量抑制装置,难道从此之后,都不能再使用原始能力了么?

  他还说……今天不知是什么时候,外面怎么样了。

  我忍痛敲起铁栏杆来,声音在长廊中回荡,干涩得很。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迷迷糊糊在栏杆前睡着了,有人用脚尖踢我,抬眼一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

  “何事这么吵闹?”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2

  他的声音没有一般警察的凶狠,也许比较好说话吧?我舔了舔嘴唇,道:“这是什么地方,今天是几号?”

  老警察却不答我,慢慢踱了回去,我正失望,他却又回来了,手里捧着慢慢一盒饭,弥散出诱人的香气。这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早已饿得麻木了,道了声谢,接过饭来,三口并作两口地扒饭。菜是豆瓣烧咸肉和茄子,底下还有红烧肉捂鲞,烧得很入味。我这辈子从未吃过这么香甜的饭菜,吃得太急,冷不防噎住了,大声咳嗽起来。

  老警察递过一个塑料杯来,不紧不慢道:“这里是市府旧大楼。”

  我“啊”了一声,点头表示感谢,市政府旧大楼原是三战时期的东瀛军驻浙水司令本部,有这样的监禁设施自不奇怪。只是这样看来,市政府怕已经完全被公司渗透了。

  我又道:“大叔,今天是几号?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个地方?这里也不是看守所吧?”

  他看了我一眼,道:“我只是个小警察,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是六月十号。”

  “什么!”

  我一时呆住,连饭菜泼洒在身上都没有知觉。

  自己竟然已经昏迷了二十天,那么公司的计划岂非已经得逞?城市,即将毁灭?

  我“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不行,必须阻止!你要放我出去!”

  他给吓了一跳,退开两步,也不来整理饭盒,消失在黑暗中。无论怎么叫,再不现身。我心里烦乱得很,反复思量起鹿毛繁太的话。数百万人即将死去,那些孩子和老人……

  我越想越气,坐立不安,大声喊叫,拼尽力气撞墙,直到精疲力竭伤痕累累,一头栽倒在地,很快沉沉睡去。

  这是第一天。

  到了第二天,脑子里的念头更加复杂。鹿毛繁太说,榊原秀夫已经被他捉住,那么,阿妈在东瀛的地址会不会泄漏?如果鹿毛繁太干伤害到她一根头发,我会——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再想什么也没有用了。

  那老警察又来到,带来了一个盒饭。我趁着他给送饭的当儿,向他说了公司的阴谋以及城市目前的危急状况,他却漠然不语,转身离去。

  这是第二天。

  第三天,好像发起烧来,浑身烫得厉害。脑子里尽是不现实的想法:强行运用原始能力,说不定能冲破阻碍;再和老警察说一说,央他放我出去;出去之后……一定要找鹿毛繁太报仇。

  晚上做了一个梦,也说不清到底是否真的是梦——这晚上有很好的月光,透进通气孔,在地上映出一个圆形的亮斑。我百无聊赖之际,脑中不免想到了妙舞。想起她和我之间奇妙的心电感应,回味我们做爱时完美的和谐,旧时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来覆去……

  就在这半睡半醒之际,那个梦发生了:我的视角在虚空中飘荡,穿过整个城市,来到……来到展定鸿的别墅,妙舞和小铃正在玩耍,周围的洪升泰帮众正往卡车上搬运什么东西……

  这个梦的结尾是一个女子绝望的呼喊:“救我!”

  这呼喊像一枚楔子钉进颅骨。

  第四天,我绝望了。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不想。偶尔,倒也有几分后悔——当初安分地干我的司机,不是挺好么?何苦要牵扯到这件是非当中。可是想到死去的朋友们满是血污的眼睛,又有几分愧疚。两种情绪反复煎熬,眼角不由自主流下泪水。

  老警察还是一如既往给我送饭,什么都不说。我跟他说些城市就要毁灭之类的话,自己也觉得像个疯子。

  晚上又梦见了妙舞。我隐隐觉得这不是梦那么简单。妙舞拥有能够沟通心灵的能力,也许是她在对我呼唤?可是我现在身陷囹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头顶的天空被阴霾覆盖……

  到了第五天,老警察没有来。第六天也是。

  我吃不上饭,倒不怎么饿,只是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心里,也有些忐忑。

  第六日晚上,我正在睡觉,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爆炸惊醒。从狭小的气窗里,透进来一片狰狞的猩红,蹦跳着朝外张望,只看到有什么东西猛烈燃烧。这一晚整夜没有睡,因为窗外一刻不间断地传来爆炸和尖叫。

  第七日,空气沉寂地有些怕人。平日里虽然也沒什么响动,可从气窗里好歹还漏进些声音来:汽车奔驰而过的滚轮声;远远飘来行人高声说话的声音;似有似无的夏蝉鸣叫……今天,这些声音全都。

  连昨晚响了一夜的惨叫声,也完全听不到。城市像死去数日的人,再发不出一点动静。

  下午,我孤坐着,气窗里不知什么时候爬进来一条长长的蚯蚓,一直从窗口爬到地上。我道哪会有两米长的蚯蚓,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道弯弯曲曲的血。

  黑色的血。

  第八日正午,太阳很猛。牢房里还是一样阴沉。我正发愁再这样下去,迟早得饿死。长廊外面,忽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3

  开始是一声急促的顿地短音,随后是一阵长长的拖地声,然后再是一声短音,反复交替。好像有个人,单脚跳了进来,身后还拖着什么东西。

  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泽,慢慢浮现出老警察苍白的脸。

  咋一看,什么都没两样,可是隐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的脸虽然还是原先那张,可总感觉不像。感觉有人拿了老警察的照片做成个面具,套在头上,没有半点生气。

  他靠近来,右腿从膝盖处断掉了,断裂的骨头刺出皮肉,裂口里都是碎骨。连我看了,都觉得膝盖疼痛起来,他却好似无知无觉,用左脚使劲往前一跳,再把右腿硬拖过来。伤口本来就大,被这么牵扯着,更加裂开来。血鼓足了劲头激射出来,满地都是。

  老警察的身上,除了血渍,还有些泥巴的痕迹,头发中间也乱糟糟混着些干草,好似刚刚和谁搏斗过。

  “大叔——”

  他并不回话,双手握住栏杆,鼻尖一耸一耸,好似嗅到了我的味儿,忽然伸出手来想要抓我,那双手上,指甲却已经剥落了,指尖都变成灰色。

  正如他瞳孔的颜色。

  老警察变成了丧尸。

  我心如死灰——城市,已经完了吧?

  它摸索了一阵,却碰不到我,有些急躁地发出咆哮,过了不久却缩了回去,在走廊上徘徊一阵,消失了。

  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墙壁里发出隆隆的绳索绞动声,铁栅栏竟然向上升去!

  心中固然是喜,可是想到外面不知是怎么险恶的世界,也有些犹豫。

  缓缓朝外走了两步,身侧忽然传来一阵尸臭。我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朝前一扑。只觉得背后毒辣辣的疼,被什么东西抓着,回头一看,老警察呼哧呼哧地窜了过来。

  它的速度比刚才不知快了多少,哪里来得及避?唯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力挥出一拳。只听“咯嚓”一声,却不知击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老警察已经倒了下去。抽回拳头一看,手上除了三颗断裂的黑齿之外,还握着半截长满黑斑的舌头。

  我急忙把这东西抛掉。

  它还未死,又挣扎着站了起来,我心里着实有些害怕,后退着往外面跑去,一面观察四周,终于找到一个消防柜,里边装着一只灭火器和一柄消防斧。我用肘砸开玻璃,抽出斧子。灭火器“当啷”一声跌在地上,差一点砸伤了脚。

  他已经过来了,我举起消防斧,狠狠砸了下去。可惜数日食水未进,头重脚轻,那斧子在手里,好似万钧。老警察往右一闪,斧子砍中它的左臂,把整条胳膊都卸了下来。我被惯性带着朝前一仆,它毫无痛楚之色,趁机扑了上来,把我压倒在地。

  我们纠缠在一起,它浑身软绵绵、湿耷耷,我好似抱了一条大蚯蚓,鼻中全被尸臭塞满,根本没有呼吸的余地,又冷不防吞下一口它身上流出的死血,好似吞了一肚子生鱼卵。

  这个时候我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所幸它到底也是个老者,又受了伤势所限,一时也奈何不了猎物,只是伸出右手来乱抓,同时把嘴凑上来,想咬我的脖子。

  我用膝盖和左手顶着,右手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了消防斧光滑的木柄,可却怎么也举不起来,身上渐渐失了力气,它的口越靠越紧,甚至都可以看清口中滴着黄蜒的牙齿。

  右手忽然摸到了一个颇轻的东西。

  拉到眼前,原来是灭火器的橡胶喷口。

  丧尸张口咬来,我再无办法,把橡胶喷口狠狠插进它的嘴里。

  橡胶管的头是硬的,支在它的嘴里,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我拉过灭火器来,暗叫一声:“老天保佑!”猛地压下了发射键。

  这是个老式的气压式灭火器,从喷口立刻射出高压气体。喷口原就插进了它的喉咙,气体一下子灌进肠胃,把它的肚皮越撑越大,好像一只曝晒了两三天的癞蛤蟆。它的手脚好似通了电般拼命挣扎,模样十分可笑。

  僵持了两三秒,丧尸的肚子炸开了。

  一脚踹开这玩意儿,慢慢在地上喘气,也顾不得摘去粘在身上的肠子和碎裂的脏器,先双手拖过消防斧。老警察的肚子前后开了个大洞,几条肢体都散落在四处,嘴巴还一张一合,不住喷出黑血。

  我举起斧子,换了平钝的那头,在半空抡一大圈,靠惯性砸了下去。

  我惊呆了。

  站在大楼出口,站在六月的阳光下,站在青天白日里,仍旧感觉到不可遏制的恐惧。

  末日降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3

  脚下是一道宽大的台阶,自上而下,横着十来具尸体。也有仰面躺着的,也有趴着的,也有折在台阶上的大花盆里的;有浑身上下看不出伤痕的,有中了枪伤的,有手脚断了的,也有四分五裂,不成人形的;有穿着西装,有穿着便装,不过还是以警装和军服居多。台阶下横着两辆卡车,有个人似是想从车上跳下来,却没有落稳,头在地上砸出了脑浆。

  台阶下面,是个大广场,市长原可以在这里发表演说,可是现在,除了横七竖八躺着四五辆翻转的汽车和它们遗留的爆炸残骸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地上,左一滩右一滩干涸的血,都是人形。可是原本该躺着的尸体,却全都不见了。

  从这里望过去,市政府的围墙外面,远近横着一些楼房,楼房外面,不知哪里升起几道黑烟,除此之外,唯有一群麻雀在半空中掠过,他们也不声不响。

  这是难言的感受,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唯有自己当作拐杖的斧子在地上磕出的响声。一阵轮胎烧焦的气味,多少让人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整个世界,只剩我一人。

  整个世界,只剩我一人!

  我怔了一会,往下走几步。那几个死去的士兵身上,倒有些武器是不错的。拣了一把手枪和一支还完好的自动步枪,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可是就算有了这些,士兵们不照样被杀死了么?枪械,也没什么大用的。

  真正的好东西是在广场,一辆侧翻的汽车里找到的。那是辆白色的救护车,喷着红十字标志。我在车里一阵翻找,找到几个急救箱,里面有口服的葡萄糖和淀粉营养剂。把他们全都吞下去,胃部立刻感觉到一阵刺痛——它好似老旧的机器重新获得了燃料,慢慢发动起来。

  此外,还有包“中南海”和一只zippo。不知是否车子的主人留下来的,这可真算救命仙丹!

  肚中有了点东西,又深深吸了一口烟,脑子却还是麻木的。我差不多坐到关节都凝固了,直到——

  “救我!”

  这声音一下子劈进脑海,把我激得跳了起来。四处环顾却连半个会动的生灵都看不到。正当要重新坐下时,更加清晰的呼喊再次传来:

  “我需要你,你在哪里?”

  这是妙舞的声音,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叫一声:“我在这里!这里!”同时拼命挥舞手臂,四下寻找她的身影,直到脚下发软被死尸绊倒,才不得不沮丧地承认,那声音只是脑海里的幻想。

  可是……也许这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真的。妙舞可以影响我的脑波,这是她发出的,只有我能够接收到的讯息。我的女神正在城里某处受苦,期待她的奴仆能够前来,斩断一切邪恶。

  “这是真的。”我对自己说,“相信吧,你这软蛋。若你不信妙舞还活着,那么又何必再战斗下去?无论如何,城市已经没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救自己,和妙舞。”

  还活着的妙舞。

  请稍等片刻,我会来,一定。

  整个上午,我不敢出市政府,只在广场上乱转。如果要逃离城市,汽车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恨我从未学过电影中的角色那样,随便找辆汽车,拉出电线一触便可发动的本事,更何况一旦出了市政府,路上难保不被丧尸袭击。

  除此之外,食物和水都是大问题。如有可能,还需要换上干净利索的衣裳,丢掉身上这套破烂——还需要更加强力的武器,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丧尸。虽然到目前为止,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可是我仿佛能听到,无数渴血的喉咙正在发出咕哝。

  过了中午,还是一无所获,我决定冒险进入市政府大楼。

  和上次来时相比,大楼旧得吓人,好似在另一个时空度过了数百年时光。扑面而来的蛛网,吱吱哑哑的大门,碎裂的玻璃,还有走廊里无风自动的漫天废纸,都叫人毛骨悚然。

  毫无疑问,即便在楼梯地转角突然跳出一头丧尸,也不会让人感到有何奇怪。

  可是没有。

  我从一楼顺着楼梯爬到六楼,只看见一间间办公室里,摆放着杂乱的办公用品,还有喝了一半的茶和打印好的文件,都积着厚厚一层灰尘。好似原本正在工作的人,一瞬间被夺去了生命。

  可是那些尸体,或者说丧尸在哪里?难道全离开了城市,向整个世界扩散?

  叹了口气,正要离开面前的房间,无意之中却看见墙壁上有数个凌乱的手印。

  这灰尘想来也是这两日结的,能够在这上面留下手印,可见不久之前也有人来过了。

  或者,丧尸回来过。

  窗帘呜呜地掀了起来,刮进一阵阴风。我吓了好一大跳,却听楼上传来了个尖细的声音——“救命呀!”

  这是人的声音,丧尸决不会这样叫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4

  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手心一下子冒出了热汗,攥了攥消防斧,好似掌握了无穷的力量。那人又叫了一声,这回却听不出是什么意思,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七楼。

  七楼是市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特别宽敞豪华,所以也显得格外破落。走廊一边只有四个房间,中间就是市长办公室。此时,有个人正狼狈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看到我之后,一时愣住了。

  这人正是前几日被我劫持过的李真副市长!

  虽然不齿他的为人,可是在这个时候,只要是个活人,哪怕再怎么罪大恶极,也是好的。

  他满头都是油汗,双手却被一副手铐反扣着,大约扣了很久,手腕上一圈皮已经擦破,变成两个红圈。他也认出了我,高声叫道:“方平救我!”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炸出一声枪响,李真应声倒地。

  能够用枪的,自然也不是丧尸,我叫了声:“什么人?”小心地进去。只见宽敞的办公室里,有个衣衫肮脏、头发披散的人陷在办公桌后面的真皮沙发里,手上还握着一支正冒烟的枪。

  我到的时候,他正试着把手枪塞进嘴里,一见到有人进来,又把手枪取出来,好似有些不好意思,颇具威严地问道:“你是哪位?”

  他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颇像电视上经常可以看到的本市市长高行周,可是高市长却绝不会这般颓废和苍老的,说他是高市长的父亲,大约还像些。

  但这个时候,还坐在市长办公桌后面的,除了市长本人,大约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我道:“我叫方平,半个月前发现本市正在流行瘟疫,于是被你的人抓了起来,关在市府里。”

  他吃了一惊的模样,昂起头来道:“我怎么不知道?”随即又颓丧地垂下头去,摇头道,“罢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否则也不会搞得临州城变成这副模样。年轻人,趁现在日头还大,快逃吧。夜了,便来不及了。”

  高市长这个人,在坊间的风评里,实在还不能算差。因他在就任期间,既没有爆出经济上的丑闻,也没有包二奶,反倒还为城市建设,做了不少有力的工作,这在当今的官员里,也算不多见的,很前任王市长比起来,更是天差地别。平日里如果见到他,我心里说不定还有些崇敬。

  现在只剩下鄙夷。

  说到底,他是这座城市的主官,无论公司再怎么势大,李真那样的人再怎么腐败,黑道再怎么强横,只要他在疫情初现的时候及时向上级汇报,那便不会酿成惨剧。这城中数百万生灵,岂非都是为了他这一个“保持和谐”的决策,枉送了性命。

  我不动声色地问道:“您呢,市长?”

  他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抚摸着手中的枪,喃喃道:“我不走了,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就没有打算再离开,原想在这里退休的。我爱这座城市,我想她好,想她成为全国、全世界最美丽的城市……也许是错了吧?年轻人,也许你在恨我,恨我当时没有向上级汇报,反而把消息封锁起来,搞得现在不可收拾……也是没有办法……我会付出代价的,年轻人。”

  他重新把枪管塞进了嘴里,正要开枪。我俯身上前,握住了他的枪。

  “高市长,请听我说一句,好吗?”

  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终究顺着力把枪再次抽了出来。

  “除了死,没有办法赎罪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高市长,我只是想和你说,无论你的出发点是什么,这场瘟疫是在你的默许下长成的。外面变成丧尸,正在游荡的人,那些把你当成父母官的人,每一个身上流出血,掉下肉,都有你的责任。那是几百万生命!”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却没有反驳。

  “你也许以为,死,可以赎罪,就算付出了代价,可以获得死者的原谅。我告诉你,不。我不能代表别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我鄙视你,憎恨你,我想要一寸一寸剐下你的肉,可是那样也难消解心头的恨!即便你死一万次,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这个人渣。你比那些贪官污吏还要可耻百倍。”

  “……你有理由憎恨。”

  “高市长,你就要死了,可是一切没有结束。你不要以为死掉就可以逃避一切。如果这世界上有鬼魂,那么几百万惨死的幽魂正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如果这世界上有地狱,那么你必将堕入最深的牢笼,受尽一切苦楚,永世不得超生;如果這世界上有轮回,你将永堕畜道,变成最低贱的虫豸,绝没有再次成人的机会——这是我,一个临州市普通市民对你的诅咒!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我重新把枪插回他的嘴里,枪管擦过牙齿,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他的身后是一道落地玻璃,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清半个城市。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落地玻璃上出现一块红色的扇面。那些血和脑浆泼在玻璃上,又渐渐向下滑去,变做一条一条的栅栏模样。

  好似一个血色的牢笼,死死困住了城市。

  房间里不知为什么响起了一阵风声。仔细寻找,才发现原来是那颗射爆了高市长脑袋的子弹,击穿落地玻璃,留下一个弹孔。风,正从这个小孔吹进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5

  很冷。

  窗外,城市有气无力地卧着,好似溶化了一半的冰淇淋。几条主干道被扭曲的汽车堆得严严实实,目力可及处的一座立交桥,坍塌了一大半。瞧了半天,没有看到一个活动着的生物,哪怕丧尸。

  我忽然有些明白鹿毛繁太的意思了。他把我关在市府里面,大约就是想我在本市最高权利中心,亲眼看着城市毁灭吧?他大约以为,这样一来,我便将受到内心无限地折磨,来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上他的当了。

  他猜对了一半。我确实无比痛恨自己,可是首先,我会想办法活下去,然后找到这人,鹿毛繁太,轰爆他的头。

  我把手枪从热气腾腾的脑浆里捞出来,甩去上面的残渣,枪里还剩四发子弹。这时候,背后传来了小声的呻吟——应该被打死的李真,居然慢慢蠕动起来!

  他并非被丧尸传染了病毒的,难道也会复活么?我浑身一哆嗦,忙拾起靠在办公桌旁的斧子,斜步移了过去。李真一边痛呼,一边扭过头来,看到我已将斧子高高举起,吓得大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

  他还会说话啊!我心里一颗大石落地,再细看他背后被击伤的地方,原来里面还套了一件防弹背心的。

  这件背心制作极为轻薄精巧,难怪高行周没有发觉。李真把话重复了几遍,哭得连鼻涕都出来了,哪里还有大官儿的模样?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极强的厌恶:这条狗腿子,终于也被他的主子抛弃,吞了苦果,到这里来哭又有什么用?那些被害死的市民,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一边哭一边道:“背后痛煞啦,站不起来,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我揪起他的头发,这才发觉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是假的,底下只有三两根枯萎发黄的鸡毛。只好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拽了起来,按到办公桌前,让他看着高市长已经四分五裂的脸,我道:“市长已经自杀了,你也一同去了吧?”

  他双手被铐住,两条腿在半空中乱蹬,急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求求你老方,方先生!方老板!方爹爹!”

  我按着他的脑袋,在办公桌上大力敲了几下,好似给整个城市磕头,也许是流了一点血吧,他忽然高声尖叫了起来,道:“我女儿也死了!我老婆也死了!”

  我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住。

  他的女儿,也就是那位名满全国的“女星”秋秋,虽说谈不上什么好印象,可到底是一条鲜活乱跳的人命,也便这么去了。

  还有无数人也已死去,这个时候即使杀了李真,又有什么用?

  我苦笑了一声,放开了他。他一下子窜到了墙角,显出十分害怕的模样,等看到我拿起斧子,缩得更加小,好似一头灰老鼠一般。

  “别杀我,啊——”

  我一脚踹翻他,把背后的手铐链砍断。虽然两个环子还套在手腕上,活动倒是没有大碍的。

  他惊魂未定,脸色潮红,只是不住喘息。直到递了一根烟过去,他颤巍巍接过,吸了两口,脸色才松快几分。

  “听着,李真,你和高行周一样是条人渣。既然你不愿意像他一样自杀,我会亲手把你送上法庭,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得逃出城市。规则只有一条,这边我说了算。如果不同意,现在就可宰了你。接受吗?”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很好。”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訴我这两天发生的事,特别是有关瘟疫的事。”

  他吞了口唾沫,神色凄然道:“我被那老狗……高市长铐住,已经两天了,一直和他关在这里,实在不知道别的事情。我也没有料到瘟疫会这般厉害,难道我还会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么?都是被COV骗了!那大概是十几天前吧,市府议定采用小规模的隔离法来对付瘟疫,可是没有料到瘟疫传播得如此之快,前几日每天还只有几百感染者,到后来简直上万了。直到三天前,再也收不到各处的讯息,市府门口大街上,那些……那些死人开始明目张胆地走来走去,咬人……”

  我冷笑道:“你的主子没有来救你么?”

  他老脸一红,道:“现在说这还有什么用?那些死人倒不十分厉害,只是人数众多。市政府里的警卫连都敌他们不过。老高又不知发什么疯,要把我铐在这里,说是我提议的不要向上级汇报,我得给全市人民赎罪。真是幼稚,死都死了,活着的人还不该好好活着么?嘿嘿,老方,我若不活着,将来谁来指控COV呢?是吧?活着,就算一辈子下到大牢里,可是只要活着!”

  他的口气固然无耻,说的却是大实话。活着,才有一切的希望。

  我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发觉衣架旁边还有面穿衣镜的。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只套着一件破了数个大洞的背心,已被血染成赤色,上边还有些可疑的白色污渍,不只是什么东西;须发长得遮住了面目,只露出两只闪着绿光的眼睛,好似个活鬼一样。

  可是,只要活下去!

  我对着镜子,把脑后的长发胡乱扎成一支辫子,又把胡须撸顺了,李真已经站了起来,找了个沙发又坐下喘气。我道:“一个连的警卫,那尸体呢?”

  “尸体?白天还在的,可是过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再往下看,就全都不见了。”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些尸体,怕是全都尸变了。

  我往喉咙深处吞了口唾沫,又道:“没有了警卫,你们是怎么撑过来的?大厦里又怎么会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5

  李真打了个哈欠,似是许久没睡了,垂着眼皮道:“人?能逃的人,还不是全都逃光了?只剩这老东西还把我拴在身边。”

  “逃掉了?底下的丧尸又去了哪里?”

  他奇道:“你不知道?丧尸在白天就少得多了。开着车子的话,总是能逃出去的。可是,这也只是开出市府而已,真的到了大街上,四处都乱得很。车子万一停了下来,还不是死路一条!”

  我大喜过望,上前一把纠住他的衣领,道:“怎么?白天街上没有丧尸?”

  “怎么没有,只是比晚上少一些而已。”

  “你来看,今天就没有!”

  我把他拽到窗边来看,他呆了半晌,道:“奇怪……也许是今天阳光猛吧?电影里的那些僵尸,不都是怕阳光的?”

  公司研制的生化武器,自然不同于电影里的僵尸,可是倒也未必没有相通的地方。至少,丧尸在白天活动减少,这是事实。今天看来是来不及了,那么,如果我們能够撑到明天白天,再想办法搞到一辆汽车,也许便可以逃出去吧?

  可是,怎么撑过今晚呢?

  我想着凌晨时和老警察的剧斗,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虽然已经吃饱喝足,假使来个十几二十头丧尸,又该怎么对付?

  现在是下午三时五十分。夜,正一秒一秒逼近。

  李真道:“平常时候,我们都躲在办公室里,把门锁好,丧尸倒也不爬上来的。今晚不如也这么办。”

  “吃的呢?”

  他呆了一呆,道:“今早已经把最后一点食物吃光了,可是……躲着,总比出去被丧尸吃掉来得好吧?”

  我想了想,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先在这里躲避了,可是到了明天,总要想办法出去,否则只怕要活活饿死了。

  除非,救援的人能够及早发现我们。

  临州发生了如此恐怖的灾难,政府方面绝不会袖手不管,也许,军队已经在开赴临州的途中了吧?

  可是,等他们到达临州,和上百万丧尸展开激战,我们是否早就饿死了呢?

  更何况公司方面既然定下这样的计策,必定早就安排好了对抗政府军的计划。公司的势力,难道便不会渗透到军中么?

  我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件事,问李真道:“这里没有通讯器材?你们的手机呢?”

  他摇头苦笑道:“手机都没有讯号,电话全都断线,网络也全被切断了,最大的问题是,早就断电了。就算有通讯器材也没有电啊,除非是有自备发电机了。哈哈,这回想吃牢饭也没有脑袋吃了,哈!”

  “真的全都没有?”

  他低头思考一阵,道:“有倒是还有一个,不过不顶事。就放在市长办公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是警卫使用的对讲机,只接收得到警方专用的频道,范围是周围三公里之内。前两日,还有附近警局的消息,可是昨天开始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那些警察,怕是也死光了。”

  我从办公桌里取出对讲机,这玩意儿有手榴弹那么沉,模样很古旧,看得出来是皮实的军用品,一共分了九个频道,无论扭到哪一个,都只是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喂,有人吗?这里是市政府,这里有幸存者!完了。”

  沒有人回答,只是在某个频道,似乎听到了赫赫的喘气声,也许是死人在呼吸。

  我把对讲机搁在桌上,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办公室的大门忽然“砰“地一声撞上,吓得李真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老……老方,再给颗烟吧。”

  我看着他谄媚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怜,不但给了他一根烟,还搭了一包营养剂。

  我们对坐着默默抽烟,他吸着营养剂,僵笑道:“老方,你真是个好人。”

  我哼了一声,没有搭话。

  “假若咱们真能出去,嘿嘿,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不说假话!我在,我在外边还有些钱,足够顺顺安安地过一辈子了。现在啊,我也想通了,做人,哪里需要贪那么多东西呢?贪东贪西,到头来,小命也要不保!还不如到国外,舒舒服服地过了下半辈子……”

  我心底十分鄙夷这人,他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是心动了,挤到身边坐下,道:“我跟你说老方,咱们现在可算是患难兄弟了。你这人有能力,有手腕,有胆子,这我是看得出来的。以后咱们去国外,我出本钱,交由你运作,一同赚大钱,岂不快活?唉,老天爷总不会待我如此坏的,总要留条路给人走走。”

  我正要甩开他搭在肩上的手,对讲机里忽然传出一声清晰的咳嗽声。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1:56

  我和李真同时扑了上去,一同抢到对讲机。没料到两人的力道相反,对讲机在手里一滑,跌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音,好似一柄铁锤在胸口狠狠砸了一记,五脏六腑都被砸裂。

  四只眼睛死死盯住地上的对讲机,简直不敢呼吸。

  可是对讲机里,又沒有声音了。

  我抬头看看李真,以口形问道:“是有声音么?”

  他的鼻尖挂着一粒豆大的汗珠,头一点,便滚了下来。

  我们注视良久,对讲机里再不发出声音。

  摔坏了么?

  李真抹了抹脸上的油汗,又看了看我,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捡起对讲机。

  他的手刚刚触到对讲机,里面却又有人道:“喂?”吓得他好似触电,把手缩了回去。

  我一把抄起对讲机,道:“有人!”

  那边的人也许没料到还有幸存者吧?沉默了好半天,又道:“你在哪里?多少人?哪个分局的?完毕。”

  我道:“我们在市政府,有两个人,不是警察,沒有人受伤,不过没有食物和水了。你们是哪里?完毕。”

  那边的人道:“我们是省部特种武装警察总队的, 你们还能支撑下去吗?完毕。”

  我道:“现在没有危险,不过入了夜就难说了。完毕。”

  那人道:“你们等着,过一个小时会有车。完毕。”

  “明白,谢谢,谢谢。”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到时再联系,请不要关闭对讲机,坚持下去!完毕。”

  我把对讲机小心地塞进腰包,对李真笑了一笑,道:“你都听见了?”

  他张大了嘴,笑得人都折起了来,也说不出话。

  我虽然心里高兴,可是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即便有了特警的帮助,恐怕也难以逃出城市。更何况那警察说要过一个钟头才来,那时候,天该是已经黑下来了吧?

  正想着,窗外忽然亮了一亮,豁下数道闪电,接着便传来一阵闷雷。踱到窗口看时,只见天边一片白云,已经被黑压压的乌云吞噬了。那乌云里好似藏着几万头野牛,卷着蹄子在天空中乱奔,不一会儿便踏过了大半个天空。雷一个接一个地炸下来,一直炸到人的心里。

  太阳,早不知去了哪里。

  这时候正是梅雨季节的尾巴,一连几天下雨,也是有的。不知什么时候,豆大的雨点已经打在玻璃窗上,留下无数道印迹。

  混沌的大雨当中,我突然发现有个小黑点,在远处的街上蹒跚而行。

  那是个人么?可是又不像,这个时候,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游荡吗?

  李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背后,压着声音道:“是僵尸。”

  我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好似雨气侵入了身体,浸透骨髓。

  “太阳落山,僵尸也都出来活动了。”

  我们只是说了这两句话,视野里已经出现了不少黑点,都在蠕蠕而动。就连市政府广场中,也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十几头浑身腐烂的丧尸,没头没脑地游荡着。他们似是毫无知觉,偶尔碰在一起,立刻相互撕咬起来。

  “什么时候了?”

  “四点四十分。”

  我犹豫了一会儿,抽出一柄装满子弹的手枪,反手递给李真。

  “会使吗?”

  “我也当过兵。”

  他捏住了枪,我却还没放手,盯着他的眼睛,道:“听着,杂碎。我一直没有改变对你的看法,如有可能,我甚至想亲手宰了你。不要给我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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