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05

  我正胡思乱想,收音机里的声音骤然停顿。大家脸色一时都僵住了,铁汉阳正要伸出手去调试,只听主持人在那边大叫一声:“火!”

  我们都不明白,他又叫一声:“有火!”

  电台大楼烧起来了么?我看看铁汉阳,他亦是满脸疑惑。

  主持人第三遍结结巴巴地叫道:“火!火!银瑞大厦上燃起了火把,,还有灯光,那里有幸存者!”

  雷雄把收音机贴住耳朵,里面正播放一首轻快的背景音乐。

  “他说什么?”

  “他说看到银瑞大厦上,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了火把,看样子不像火灾,倒像是有人故意点燃求救的。据他估计,火把起码有几十支。”

  “那就是几十个人了。”

  “下面一圈每个房间的灯光有规律地闪亮、熄灭,像是被人操纵的。”

  “嗯……这说明他们还保有基本的电力,银瑞大厦下面确实有两台备用电机的,食物储备也很丰富。”

  我点点头:“是啊。”

  雷雄低着头,缓缓道:“小方,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我可以老实跟你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能够让这里这些人出去,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你告诉我,该不该去救这些人?”

  我想了很久,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站起来推开门,回头苦笑。

  门外,除了守卫的几人之外,所有警员都聚在一起,盯着我们看。人都是一样的,在危难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寻找一名可以依靠的强者。雷雄,便是这样一名强者。

  可惜,这时候他也不能创造什么奇迹。

  “各小组,报告情况!”

  铁汉阳第一个站起来,道:“第一小组队员三人,二五式半自动步枪三挺,弹夹八匣,手雷四枚,报告完毕!”

  在他之后,其余各小组组长亦报告了各自情况。经过一夜的战斗,总共还残存警员二十二人,平民三人,弹药无几,食水皆无。

  “大家已经了解了自己的情况,现在,要决定去不去救援困在银瑞大厦的市民。有什么意见,诸位可以直言。”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真已经干咳一声,道:“雷队长,我说两句?”

  雷雄还未回答,他已站了起来,朗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大家都是人民警察,救助市民本是应当的,特别值此危难之际,更该有所作为。可那绝不是说,值得鲁莽冲撞一意孤行。刚才听了诸位报告,也知道弹药已经不多。我看早些对僵尸的攻击中,所耗弹药十分惊人,想来再战一个回合便要告罄。在这种情况之下,是否要冒這么大的风险,去救一些甚至并不存在的人,这一点值得我们考虑。毕竟,各位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也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能够在这危机四伏的城市将自己完好无损地带出去,这本身便是一大胜利,诸位也不枉‘英雄’的称号……”

  他还没有说完,铁汉阳便骂道:“胆小鬼!说什么混话,明明就是有幸存者!老杨,你说是吧?”

  杨友一抿紧了嘴,一言不发,铁汉阳再问一声,他才道:“我同意李副市长的意见,现在的我们,没有本事去救别人了。”

  “你——杨友一,你——”

  他平日里大约和杨友一交好,未料这次意见居然相左,只是“你、你”地叫了两声,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

  杨友一又道:“依我之见,还是要先冲出去,把这里的情况向外界说明,等外界救兵赶到,总好过和那些幸存者一同困死。”

  “屁话,屁話!你个孬种!”铁汉阳低吼一声,一拳朝杨友一脸上砸过去。杨友一一时不防吃着这拳,沉沉地撞在墙上,口鼻间溢出鲜血。

  铁汉阳亦未料到这一拳能够砸实,一时呆了。我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

  “自己人,不要动手!”

  他看了我一眼,额头上都是汗水,又望了雷雄一眼,闷头坐下了。

  雷雄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望着被众人护住的杨友一,道:“别人还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

  众警员面面相觑,刚才和我一同下楼杀尸的那名叫黄宗仁的组长道:“能救,还是要去救的。如果实在困难,再退回来也不迟。横竖我们都要找个地方补充些给养。”

  “好,赵鹏,你也说说。”

  赵鹏便是那手下一名警员被丧尸拖走的组长,他抬起头道:“只怕等遇到困难,便退不回来了。李……副市长说得对,如果再有大批丧尸进攻,我们撑不了半个钟头。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06

  这些警员中,倒也有不少是赞同李真的,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明说,一听组长都这么说,声音也大起来。其余那些警员,只是说要去救援幸存者,可是怎么去,怎么抵挡丧尸,怎么逃出去,却没有半点办法。众人乱哄哄的吵闹声,夹杂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更搅得人心里纷乱不已。

  铁汉阳忽然问我道:“方哥,你觉得怎样?”

  我怔了一怔——自己心里虽不齿李真的为人,却也明白他说的不错。这个时候,能够逃出去,便是胜利了。

  只是,这话说出来,好似总有些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铁汉阳看了我半天,见我不答话,一咬牙对雷雄道:“队长,你说怎样便怎样吧!”

  杨友一亦接口道:“队长,你下命令吧。”

  其余警员同声道:“全听队长吩咐了!”

  雷雄沉吟片刻,低声道:“既然是众弟兄的生死,大家自己决定。投票吧。”

  票箱用两只意见箱充当,放在房间里,警员们一个个相互看着,谁也不好意思头一个进去。军人本来以服从为天职,没有投票决定自己命运的,一时有了机会,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见李真猥猥琐琐地坐着,便走过去推推他。

  “怎么?”

  “你,先进去。”

  “我——”他还想辩解,见我脸色吓人,无可奈何地头一个推开门进去。这样,他总没有办法弄假。

  李真出来之后,铁汉阳首先站起来走到投票室门口,却不进去,而是回头环视众人一眼。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他的眼里似乎蕴藏着一道金光,可又不像错觉,因为被他目光扫到的人,全都把头低了下去。

  夜,渐渐深了。投过票的人全都一言不发地或坐或站,盯着门。空气当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将被引爆。雷雄从投票室里出来,对我道:“方平,你还没投过吧?”

  我点了点头,推开门进了投票室。

  说是投票室,其实只是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杂物室,连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霉味。一张三条腿的破桌上摆着两只木头意见箱,贴着红色胶带的,是去救援;贴着绿色的,则是逃生。

  两只箱子里,都盛满了黄澄澄的子弹。

  匣子上的投信口很小,也看不清里面哪个子弹多哪个子弹少。我过去掂了一掂,两边几乎一样重。

  我这一颗子弹,该放在哪里呢?

  倘若放在红的,那么面对的也许便是一场恶斗乃至死亡;放入绿的,生存的几率会大得多吧?

  李真那丑恶的脸浮现在我眼前,耳边亦响起了他的笑声:“活下去,只要活下去……”

  手一颤,攥在掌心汗津津的子弹已经跌到了绿色的木盒上,滴溜溜地转着,发出极细微的碰撞声。

  这声音,好似有个人在背后大声喝骂一样,几乎叫人跳了起来。我仿佛听到丧尸冲进大厦所发出的快意,幸存者们悲凉的惨叫,他们永远也等不到救援者了。

  眼看子弹就要滚进投信口,我手疾眼快地把它重新抓回手里。

  ——可是我们去是没有用的,也许那里根本沒有人,也许那里的人都死了……

  也许……

  “救命——”

  妙舞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的声音清晰许多,也虚弱许多,像是风中摇曳的一小点烛光。

  我手一抖——她还活着,我可肯定!

  现在发怒是没有用的。我慢慢平静下来,试图让自己的脑波在想象中扩散出去,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绝对宁静状态,在昏睡和苏醒的交界点,我发出了讯息。

  “你在哪里?别怕。”

  “我在火光升起的地方,我在城市中心,在高处,看着你,等待你。”

  还想再问,讯息已经被切断,我回到现实中,感到脑子一阵眩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07

  火光升起的地方……会不会就是银瑞大厦——他们刚刚在那里点燃火把。可是,也许这只是我病态的虚妄幻想,也许等我们到达那里,发现的只是一万头正在啃噬人肉的丧尸。

  上天会这样厚待我,让我拯救我的女神吗?

  也许——“去他妈的可能也许吧!”我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把子弹投入红色票箱。

  我们会活下去,作为人而活下去!

  出投票室的时候,我从未如此坚信这一点,亦从未为自己和李真那种人的不同,而感到如此骄傲。

  “都投了,数票吧!”

  雷雄打开房门,带了铁汉阳杨友一两人进去取出信箱。众人眼直直地盯着信箱,好似里面盛着的是两具婴孩。良久,雷雄道:“谁来唱票?”

  我们还未发声,李真舔舔嘴唇道:“我来吧。”

  他先把手伸向红盔,随即顿了一顿,又伸向绿盔,终于一把夺过来,抱在怀中,也顾不得体面,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他用一柄小斧砸开箱锁,在地上竖起,大声道:“一……”

  他每数一个,就抬起头来看看我们,然后又看看地上排着的那些子弹,好似检阅自己的士兵,仿佛所有的希望全都藏在这小小的子弹中间。灯光照到他的脸上,映出满头油汗,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呆滞。

  “九……十……十……十一……”他的面前,这时候已经摆了十一枚子弹,右手中亦擎着一枚,却僵着,不愿放下来。脸色,亦变得难看起来。我悄悄挪步到他身后,发觉箱子里空空荡荡,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他尤不甘心,颤抖着放下第十二张选票,双手在信箱里边上细细摸索,好似在浑浊的河水里摸螺蛳,脸上什么颜色都有,良久,干脆把箱子整个翻转过来,用力摇晃,可却什么都没有摇晃出来。

  这里一共十二枚子弹,那么支持救援幸存者的,便有十三人了。亦就是说,救援派占了上风。

  我道:“李先生,数好了么?”

  李真环顾周围众人,摇头道:“等等,我再数数那边的。”

  铁汉阳在一旁道:“不用数了,我已经数过,红色里有十三枚。”

  “总是再数数保险的……”

  “你数,你数!”

  铁汉阳将意见箱塞到李真怀里,双手叉着,眼中充满讥笑,道:“怎么样,数出十四颗来了么?”

  李真也不理会他,顾自埋头数了两边,又看了我一眼,结结巴巴道:“十……十三颗,可是——”

  “可是什么?还有什么好可是的!”铁汉阳瞪大了眼睛。

  李真眼珠滚了两圈,说不出话来,看到身后站着的杨友一,便道:“杨组长,投票如此接近,怎能算数?命是自己的,怎可由别人做主?我看支持逃生的还有不少人,不如大家分作两队,愿意去救人的便去救人,愿意撤退的便先撤退,总好过全军覆没。你觉得怎么样?”

  杨友一涨红了脸,只是不答。李真又问一边,他终于咆哮起来:“你算了吧!不要以为我支持撤离,便是和你一路货色!结果既已出来,还用多说什么?你问问这里的人,若再有半个愿意跟你去的,你们大可以自行逃命!”

  我都被杨友一的激烈吓了一跳,李真更是僵在原地。他尤不死心,干笑了两声,朝其他警员望去。众警员看着他,好似看着一条癞皮狗。

  看他的样子,倒也很有些可怜,我正想上前将他拉下来,雷雄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握住他的肩膀。

  论个头,雷雄实在不比李真高出多少,可是这个时候看起来,两人却好似天神和小鬼一般。李真被雷雄捏住肩膀,忍不住痛叫起来:“放手,雷队长,雷队长!”

  雷雄也不理会,只是对我们道:“结果已经出来,十三票对十二票,如果没有异议,明早即出发援救银瑞商厦中的幸存者,趁着还有时间,大家多睡一阵吧!”

  听了他的声音,看着周围铁铸的汉子,我的血不知怎么也热了起来,和众人一同大喝道:“是!”

  早晨七点二十分整,天已经很亮了。透过破碎的窗户望出去,太阳在薄雾后面挣扎,试图冲破一道裂口。天空流着血,翻出粉红的嫩肉,云朵好似被火撩起了水泡,慢慢淌出浆汁。

  看样子,到了中午时候,也许会开出大太阳。丧尸最怕阳光,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接了银瑞商厦里的幸存者,正好冲出城去。

  “方哥儿,醒了呵?”铁汉阳神采奕奕地走过来,眼里满是兴奋的火。他递过来一个黑乎乎的破陶瓷杯,道,“喝口水,上路吧!”

  我接过那杯子朝里看去,是半杯黄澄澄的水,面上还浮着一尾孑孓。净水是早就没有了的,这,大约是昨晚接下来的雨水。可这个时候,不要说雨水,便是别人的尿,也求之不得了。我闭上眼睛把水和孑孓全都吞下肚去,听旁边的组长黄宗仁对铁汉阳道:“什么上路,多不吉利!咱们是要回家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07

  “对,回家,回家,哈哈哈……”铁汉阳摸着自己的光头,爽朗地笑起来。

  我喝到最后,只留下一点,洒在消防斧上,又用一块破布,把粘在斧上已经干涸的脑浆和血块擦去。这斧子劈了太多肉体,已经有些发钝,倘若再用来作战,恐怕不宜劈砍。不过丧尸身体组织脆弱,即便砍不下去,砸也砸出他们的粪汁了。

  一楼,十来位警员早已检查好了消防车,给车都加足了油,又在车内储水箱里灌了满满当当三大车水。那水是特别添加了化学物质的,特别有利于灭火,可是人却喝不得。倘若敢有丧尸冲上来,便叫他们尝尝厉害。

  “一号车组,准备完毕!”一名警员立定,大声朝雷雄报告。雷雄一宿没有睡,好似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只是眼睛有些发红,喉咙里有些沙哑。

  “明白,一号全体人员,上车!”

  那车长领命,周围一共七名警员立刻爬上消防车。驾驶座里只坐了两人,其余五人分布在车后云梯旁,持着武器警戒。

  “二号车组,准备完毕!”

  “三号车组,准备完毕!”

  “四号车组,准备完毕!”

  “五号车组,准备完毕!”

  我所在的,就是五号车。以二十五人的战力,要护卫这五辆车,实在有些困难。这时候也只好听天由命。除去我们之外,五辆车的限定荷载人数还剩了十来个,即便勉强超载,最多也只能搭救二三十名幸存者,超出了这个数目,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打起精神,套上石棉防护衣,戴好消防头盔,一手握着一支自动步枪,另一手自然是消防斧。只听雷雄在头车里通过广播命令道:“全体出发!”

  五辆汽车一齐发动起来,在狭小的空间内,声势很是壮观。两名警员拉动开门的铁链,那门却被昨晚的爆炸震得扭曲变形了,怎么也拉不开来。雷雄道:“快上来,我们撞开!”

  头车不顾一切冲了过去,像头蛮牛般将大门撞得四分五裂。车开到外面的时候,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开始我还不知是什么,等我们的车也来到大路上,我才意识到,那是车轮在碾压昨晚烧焦的活尸。

  昨晚那场爆炸和大火,将四周方圆十来米都包围了。在这范围之内的丧尸,或者被冲击波撞得粉身碎骨,或者被汽油烧得焦黑。一个个直愣愣地粘在地上,仍旧保持着烧焦前的姿势,好似在消防局门口,立着百十枚黑棋子。焦尸的数目既多,怎么也无法避开的,只好从他们身上碾压过去。若是碰上彻底烧焦的尸体,轻轻一触也就化为炭粉;还有些丧尸,只是外表烧黑,结了一层焦壳,内里还是血肉。这种丧尸被轮胎压着,往往挤胀得裂开一道伤口,从中射出肉浆,好似一支红箭。平时看到的烤番薯,倘若不慎落在马路上被车子碾过,就是好像现在这般,挤出了屎黄色的浆子。

  我看得有些发怵,铁汉阳忽然推推我道:“方哥儿,你看那僵尸,还在动的?”

  我心里一惊,顺着他的指点望过去,果然看见一具丧尸,上身黑一块红一块,没有完全烧透,正慢慢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每一动作,身上的焦痂便纷纷往下落,露出带着血的脂肪。可惜它的右腿已经完全烧焦,缩得比手臂还要短,那怎么能保持平衡?是以一次又一次跌倒,却始终没有放弃。

  我很有些可怜,对铁汉阳道:“结果了它吧?”

  “嗯。”

  他刚刚举起枪,那丧尸的头颅已经炸了开来,天灵盖在半空中旋转。我们朝车头望去,杨友一抱着步枪,冲我们一笑。

  昨晚,他和铁汉阳之间起了些冲突,我本担心会不会有些尴尬,可看他们的模样,却没有什么不妥。在生存的压力之下,人实在连矛盾都顾不得了。

  “方哥,上云梯吧?”

  我应了铁汉阳一声,和他一同攀上了云梯。那上面有个框子,可供消防员站在框内,从高处浇水灭火以及搭救被困者,满打满算,可站三四个人,用来侦察最是相宜不过。我们站定之后,铁汉阳对车下叫了两声。驾驶室里的警员按动电钮,折叠式的云梯缓缓上升,不一会儿便完全撑直了,大约十米高,好似一根桅杆。

  我到这个时候,终于看清了城市。

  在遥远的灰色苍穹下,孤零零地立着四支摩天高楼,好似四条黑色剪影;剪影下方,密密麻麻排着无数灰色的住宅,看不到地面,只看见天线,那就像层层叠叠的一片海洋,却已冻结了,只露出一支支的桅杆;从这海洋中,忽然分出一条干涸的水道,便是我们如今在穿行的大路。路的两旁,店铺的玻璃是全打碎了,只留上下一点碎片骸,好似张大了黑洞洞的口,龇出利齿;也有汽车的残骸,仿佛被秃鹫啄去了身子,只留下弯曲的骨架,却似叠罗汉般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唉,城市曾经多么辉煌活泼,曾经多么生气勃勃。可是失去了霓虹灯,奔驰的汽车,欢笑的行人,她便恍若昨日红颜,香消玉殒不过片刻,便已败坏得不成样子。

  现在……现在从大街小巷里涌出的,唯有臭不可闻的丧尸。他们动作僵硬地跟在车队后面,嘴里流着蜒水,就像一群豺狼。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进攻,也许是意识到这支车队的利害吧?可是丧尸能够有“意识”么?有了意识的丧尸,是否更加可怕了呢?

  我望着那一片黑洞洞的眼睛,有些神经过敏,好似从里面看出了兴奋和渴望。和铁汉阳对视一眼,他的脸上也满是不安。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08

  “没……没什么的。他们敢上来,就用高压水枪对付!”

  从朝晖到银瑞大厦,最近有两条路。一是走高架桥,二是走中山路上的铁桥。高架桥是早就塌垮了的,我们奔到铁桥上去看时,桥面上亦被爆炸震裂数条裂缝,头一辆消防车开上去,整座桥便摇晃起来,咯吱作响。车队只好后退,绕过一个大弯。本来,直线距离不过三四公里的两个地方,走了两个多钟头,却越走越远了。

  到九点多的时候,太阳还遮遮掩掩不肯出来,我们遭到第一次小规模袭击。因为桅杆升得很高,前方的路又堵得厉害,不时要人下去拖动阻碍物,所以行进很慢。可是人在高处侦察,到底有些用处。那一队四五十头丧尸组成的袭击群落,很早就被发觉。当他们从路边小巷中冲出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无数子弹和高压水柱。战斗在三分钟之内便告结束,所有丧尸皆成碎肉。

  这一仗干得很是顺利,大家的心情也活泛起来,信心一时大增。到了一处小型便利店,我们停车补充了些食物,简单吃了东西,前途似乎是光明的。

  继续起程时,杨友一换下了铁汉阳,爬上瞭望台来和我作伴。我看他眉眼间满是愁色,便递过一支烟,给他上了火,道:“怎么,还在担心什么?我们干得不错。”

  他浅浅地嘬了一口烟,关上对讲机,摇头道:“难啊,方先生。你知道,我原是不同意去救幸存者,便是你们,也不愿意救的。不是我懦弱,实在是没有余力。可既然兄弟们大多是这个意思,我自然不会拖后腿。只是……只是……后面的情形,恐怕不会这么顺利了。你知道么,我们开枪,即便是有时间瞄准,仍需两颗子弹才可击毙一头僵尸。我这里的子弹,大约还有四五十发,别的兄弟也是一样的。那就是说,再有几百头僵尸出现,我们便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他说的,全是事实。我靠在背后的栏杆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又道:“方先生,你有没有发觉,今天的僵尸,和昨晚有些不同。”

  “不同?”

  “是啊。以前那些僵尸,只要同伴被我们击倒,便会一拥而上,将同伴分食干净,也不管我们是否还在射击。今天这些僵尸,虽说还在吃同伴的肉,却没有以前那么贪婪。”

  “你,是说——”

  他往下把烟灰弹去,摇头道:“我不知道。也许,那些东西也在数日的生存斗争中,学得了一点智慧吧?呵,有智慧的僵尸,真好笑!”

  他的话叫我浑身发冷,往周围叉叉丫丫的小巷里望去,似乎哪儿都蛰伏着无数目光炯炯的丧尸。我道:“也许吧,可是还有一条,那些都是死物,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败坏,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便全都腐烂光了,甚至用不着我们动手。”

  他耸耸肩,道:“但愿能够支撑到那个时候。”

  我们不愿再说这些,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些平常话题。原来他是鹿州城里子弟,父亲早就过世,母亲是一所小学的音乐教师,原本今年就要退伍的,已经在鹿州找好了新的工作。

  正说着,铁汉阳在下面敲云梯。我探下头去,他叫道:“快把对讲机开开,队长讲话,我们进虎林门商圈啦!”

  临州旧称虎林。有宋以来,围城共有清波,钱塘,清泰,虎林等十门。建国之后,政府在虎林门外修筑了一座大型广场,以供市民休闲之用。三十年代以来,围绕着虎林广场,连连绵绵建造了百十幢商厦,剧院,银行,写字楼,使得这一带渐渐成为临州中心区块。

  银瑞商厦,正在虎林广场西侧的延宁路上。而我们从东侧的天牧山路一带进入,开至临州大剧院一带时,到那里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五百米。

  朝左手边望去便是虎林广场。广场中心原有一处花瓣形的水池,池中立了八位汉白玉雕成的古装女子,五位手捧古筝琵琶等等乐器,怡然自得,三位在中心围坐一圈,飘飘欲仙。若到晚间,有七彩灯光从池地打上来,四周鼓乐大作,也算一景。可是如今,两座雕像已经倒塌,剩下的也被烟熏得油黑。

  雷雄在对讲机中道:“全队戒备,目的地临近,不可松懈。”

  弯过最后一道弯,便是延宁路起头。两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遮天蔽日,好似两条刀削斧砍般陡峭的悬崖。人走在中间,便似走在悬崖中间的山谷。延宁路本是一条双向六车道的大路,可是几乎全被废弃的车占据了,弯弯曲曲,不比山路好走。这地方凶险非常,若是打仗,必定是伏击战的好场所。

  所幸,银瑞大厦就在路头。那是一座五十多层高的大厦,掩在众多大厦之中,也要高出一筹。特别是最顶层的旋转餐厅,好似一个放平的摩天轮,据说是临州城最高的餐厅。坐在其中,可将整座城市饱览无余。

  也是因为这样,在这上头放火,才能被电台的那位主持看到吧?只可恨我们没有办法去救他,不知这个时候,他和他的同伴是否还活着呢?

  杨友一眯着眼睛望了一阵,疑道:“那边好似没有人活动的痕迹,不过……”

  他还没有说完,底下的铁汉阳又敲着云梯,叫道:“老杨,下来换我啦,我也看看!”

  杨友一答应一声,又举目望了两眼,便扭身去了。可是过了很久,还没有听到往下爬的声音,反而听到他道:“方先生,你看那是什么?”

  我回过头,他已经将手中的枪瞄准半空中。在阴霾的灰云下,好似有三四个黑点在盘旋。

  “是乌鸦么?”

  这话一说出口,我便知道自己错了。因为其中一头,居然绕了两圈,直直地朝我们的车队冲了过来。那模样,绝对比乌鸦要大上许多,可是说老鹰,却也不像。

  “开枪!”

  我话音未落,杨友一已经沉稳地放出一枪。他是警队内有数的神枪手,这一枪果然击中半空中那东西。那东西猛地一颤,凄厉地叫了一声,注出绿色的血水,来势却依然不减。不过眨眼间,便已冲到面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08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那东西活像一具骷髅,只是在外面蒙了一层油皮,浑身上下瘦骨嶙峋,好似晒干的尸体,唯有占据了大半张脸的两颗绿色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显得还像个活物。它的背后支着两张巨翅,不时扇动,身下还拖着一条生满尖刺的长尾。

  尸魔猎手!

  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尸魔猎手,可这个东西,只怕便是了。单是会飞,看来就比潜行尸难缠十倍!

  它已冲到面前!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手中的斧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高高扬起,正好劈在它的脑门中央。只听“咔嚓”一声,好似劈柴一样,斧头深深嵌进脑门,分开眼睛和鼻子,一直劈到嘴唇。它的两颗眼珠“波”一声,爆了出来,只靠两根神经挂在眼窝外面。那就好像突然拔出塞在喷泉上的塞子,两股血柱混着脑浆激射出来,撒了我满头满脸。

  这怪物虽死,力道不减,仍旧朝下冲去。我被它的惯性一带,也从筐上跌了下去。幸好空中翻滚之时,这怪却可巧在我下方,为我作了缓冲。即便这样,却还跌了个七荤八素。

  抬起头来,四五名警员都从车上探下头来看我。见我站了起来,铁汉阳失声叫道:“我的娘!这么高跌下来,你是铁打的么?”

  “我没事。”活动活动四肢,除了疼痛之外,倒也没甚不妥。

  “那是什么?”

  我一脚踩住尸魔猎手的面门,使劲将斧头拔了出来,随即带出一滩灰色的流质。

  “是个死人。”

  铁汉阳舔了舔嘴唇,伸出手来拉我,顶上的杨友一忽然狂喊道:“戒备,僵尸来了,僵尸来了!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他是个老练的人,这时候却也如此惊慌,看来袭来的僵尸倒真不算少。我心里一紧,手脚麻利地爬上消防车,朝后望去。只见一片阴影,从远处密密地拂来,把整片大地都占满了。

  他们发出的声音,好似有一万多头蛆,正在咀嚼一条死尸。

  那里大约有上千头丧尸吧?

  再看前方,层叠的汽车残骸中,亦爬出数十丧尸,口中赫赫喘息,跳跃着逼近过来。

  “四号五号坠后,品字形前进,使用高压水枪,随意射击!”

  雷雄的声音从头车的喇叭里传来,也许是我听错了吧,那声音里,似是也包含着一丝慌张。

  头车上的高压水枪,已经激射出剑一般的水柱,开始扫荡前方的阻碍。

  “老铁,把水龙头给我!”

  我抱着水枪龙头,单手爬上云梯。操作员在下面操纵云梯缓缓斜降,使我们尽量靠近丧尸。

  那些怪物数量虽多,行动却极为缓慢,相互之间甚至磕磕绊绊,扑打撕咬。即便这样,很快也来到面前。

  我看看杨友一,他把枪挂在背后,手捧着橡皮水管,对我道:“后坐力大,要小心些。”

  我点点头,对下面喊道:“好了,放水!”

  “好!”

  干瘪的水管,一直从云梯拖到下方水箱,这时候,却忽然从底部开始鼓胀起来。有一股强横的力量,忽然贯穿一卷蛇皮,凭空里腾起一条怪蟒。

  蟒头,就是我手中的水龙头。

  开初,水不过是细细的一条,好似小孩撒尿般滴下来一点点。可是很快,力量已经大到就要控制不住。回头看去,杨友一几乎把整个人都扑在了水管上,这才勉强制住这条怪蟒。

  “快射,快射啊!”

  我咬咬牙,把水龙头朝下捅去。这东西本来是用来救火的,出水面自然不能太小。可是现在我们只求它能够喷出高压水流,是以连夜进行了改造,将出水口改得只剩一截尾指大小,喷出的水柱,真有如手术刀般锋利。

  水刀打在丧尸身前的地面上,激出万千水花,却只将他们惊了一惊,抬起头来瞪我。我望着他们迷茫的眼睛,内心满是痛快,微微将水龙头朝上一抬。

  这里一抬,底下的水刀却已前进了三四米,正好扫到一头老尸,在它的腹部钻出一个大洞,连带着后面两头丧尸,也给钻了个透心凉。三头丧尸跌在一起,被水刀反复切割,搅了稀烂的一团,哪里还分得出彼此?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09

  他们虽死,其余丧尸却无知无觉,仍旧蹒跚着挪步上前。我杀到兴发,将一柄水龙头架在栏杆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细细扫来。当头一排丧尸被我扫到,七八颗斗大的头颅滴溜溜喷到半空;第二排丧尸左摇右晃,也有喷掉手的,也有射掉脚的,也有肠子给击出无数窟窿的,也有心肝跌落的,也有横飞二段的,也有斜斜劈开两截的,也有变做肉泥的,也有骨渣四溅的,也有死的,也有伤的,也有残的,不计其数。那些心肝肠儿在地上乱滚,又被踩成细密的一层酱子,滑溜无比。众尸本身平衡不易,如此一来,更是跌倒无数。中间有些身子腐败的,四肢只是勉强系着,跌下去的时候还在,爬起来时却只剩一个个血口子了。

  面前的丧尸,都被扫清了,可是后续的丧尸,却源源不断地涌过来。举目望去,根本看不到尸群的边际。

  手,却已经开始发麻了。这高压水枪威力如此之大,后坐力怕是有数十斤。以我现在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可是内心,却隐隐觉出一丝快意,好似有什么东西越烧越旺,耳边也是蒸汽喷发的轰鸣。

  “方……你……”

  “你说什么?”我回头大声问杨友一。

  “我说,要不要换下你?”他亦大声答道。

  “不用!”

  他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四号车上,却传来了一声惨叫。我心中一惊,朝那边看去,只见一道速度极快的灰影已经跃上车去,正扑在一名警员身上,伸手捞他的肠子吃。那警员还没有死,肚皮却敞开着,那灰影捏着他的一截肠子,里面连带着拖出半个胃来,放在嘴边咀嚼。胃中尚有些刚才吃下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却也顾不得了。

  潜行尸!

  杨友一厉声喝道:“稳着水管!”一把抓下背后的步枪,闪电射出一发子弹,结果了那同伴的性命;又是几枪,打在潜行尸身上,爆出数个血洞。

  两车之上,其余八九名警员亦将所有子弹朝这魔怪倾泻。潜行尸皮糙肉厚,一两发子弹可能伤它不着,仍旧上窜下跳。可是几十发子弹下去,打得好像个筛子一般,哪里还有活路?

  我正要松一口气,另外数头潜行尸已从四号车的背后跳了上来,对警员展开攻击!

  情势片刻逆转。丧尸行动缓慢,又不善于弹跳,自然无法跟住车队,或者跃上六七米高的救生台。而这一切,潜行尸却全都能够办到!

  更何况,他们不是用高压水枪能够杀得死的。

  我心神一颤,手中水柱击在栏杆之上,激起无数水花,颗颗寒入心髓。再看时,一头潜行尸正好凭空跃上四号车的云梯,只是一提一纵,便已爬至梯顶站台。那台上站的,我只认得一个赵鹏。他大吼一声,转头拿水枪对准潜行尸,后者高高冲出十几米远。我正要为他叫一声好,冷不防他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又窜上一头潜行尸,标枪般的长舌一下子便扎穿了他的胸膛!

  这人不愧是条铁汉,到这时候还未死去,反而一把捏住潜行尸刺出胸口的长舌,自腰间拔出一柄匕首,一刀便削落下来。潜行尸剧痛无比,往后退了两步,正好被他转身抱住,一同跌下云梯!

  底下,等待着他们的是逐渐逼近的丧尸。

  我不忍再去看这汉子的结局,转过身来,只是拼力扫射。云梯一阵颤抖,底下有人大叫:“抓牢,抓牢,要冲过去啦!”

  这人话还未说完,杨友一忽然叫了一声。回头看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一头尸魔猎手已经飞至云梯上方,伸出爪来抓他,被他拿枪挡着。这怪物力量极大,一柄工程塑料制造的步枪,在它手里,居然有些变形了。

  我想着赵鹏的死状,心底燃起一股无名怒火,调转水龙头朝这尸魔猎手扫射。这东西竟是敏捷至极,未待我射到,“呱”地叫一声,扑腾着飞了起来,只被激流扫到尾巴,却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它在半空停留片刻,拿一双鼓胀的眼来望我,随即重整旗鼓,飞扑下来。

  此番,目标却是我了。

  虽是料到它快,却未料到竟快到这地步。电光火石之间,尸魔猎手已卷着一股腥臭扑至面前。我只来得及举起水龙头勉强阻挡,却被一掌击飞,双手掌心,皆被摩擦力扯得稀烂了。

  它收拢翅膀,从胯下伸出尾巴来。那尾巴的尖端居然是一团鼓胀的肉,忽然裂开一道口子,里面却弹出一条如蟒蛇般的口器,布满利齿,流淌脓汁。

  在它眼里,我这手无寸铁的人,也只是可口的盘中餐了吧?

  尸魔猎手高高扬起尾巴,口器正欲击下。可是刚才被它击飞的水龙头,仍旧在左甩右荡。水龙头本身喷射的高压水流,就像喷气式战机一样,使龙头达到了极高的速度。此刻,它已在外转了一个大圈,疾速回摆。

  数公斤重的龙头狠狠地砸在尸魔猎手的太阳穴上!

  这一记势大力沉,眼看都把它的额头砸凹下去一块。虽然不见得立时毙命,可等它会过神来的时候,我也已经将靠在旁边的消防斧举了起来。

  劈!下!

  这怪物发出的惨叫,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它的尾部喷出的绿血,好似比高压水枪还要厉害,那条口器落到地上,一下子便干瘪了,好似一条晒干的咸鱼。

  我还来不及高兴,身子忽然一轻,原来已经被它抓了起来。它只是扇了两记翅膀,便已经升到二十来米的高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10

  我自己也曾拥有过飞行的能力,可是受着别人的掌握,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内上升十数米,这也不是开玩笑的。我只觉好似给人开了膛,腔子里的东西一个劲儿地往下掉,睾丸都抽紧了。

  在这刹那,我只浮光掠影地朝下一看。只见大街小巷中,好似无数条灰色的溪流,正在朝车队所处的大路汇聚过来。组成这溪流的当然是丧尸了。

  心底一寒,忽然升起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这些怪物也许正是放着银瑞大厦里的人不杀,却是做了一个陷阱,再等其他救援者踏足进来吧?

  这想法实在可怕,如果是这样,那么难道丧尸都是有智慧的了?

  我忽然想起那日在公司蜂巢之内偷听到的谈话,横田博士似乎隐约说过,丧尸也是受人控制的。

  可是和我们这些人为难,却又有什么好处呢?

  耳边一声惨叫打断了思绪,我不由暗笑自己——连眼前这一关都不知是否能够过去,还说什么往后呢?我奋起精神,左手攀住了那怪物的右腿脚踝。

  它的顶上,居然另有一头尸魔猎手正在攻击!

  看来这些怪物也和丧尸一般,讲不来什么合作。也许平时还可互不侵犯,此时见这残废拎了我,哪里还忍得住,纷纷上来争食。他们的打斗和一般飞禽不同,是用尾巴当作主要攻击武器。可是我这边的怪物尾上口器早被我砍下,只好用双手乱抓,怎么敌得过人家粗长灵活的尾巴?战不过数合,血便好像落雨一般洒下来,飞行动作也逐渐笨拙起来。

  倘使平时,我自然乐得看他们互相残杀。可是此时,倘若我这边的尸魔猎手落败,岂非连我也要跌得粉身碎骨?我正想着,头顶那怪果然已经将尾巴刺进捉着我这怪的脑门,咕噜咕噜吸了两口。我这怪物的翅膀勉力扇动,终于支撑不住,朝下坠去。

  我也跌了下来!

  头顶那怪见了,哪里肯放下到口美食?呼啸一声扑将过来,那爪也几乎要粘到我的身上,却被另一头赶来的尸魔猎手撞开。两怪立刻咬做一团,也来不顾我。我只道此番大限将至,第四头尸魔猎手及时赶到,叼着左手,将我拖了起来!

  我的左手,好似被一支巨大的老虎钳夹得死紧。连厚实的石棉衣都被尸魔猎手的利爪刺穿,将里面的血肉扯得烂碎。

  我这一百多斤的人从高空跌落,惯力之大可以想见,即便以它强悍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一时控制不住方向,斜斜地往地下栽去。趁着它控制方向的当儿,我一举翻身,反而骑上了它的背脊,抽出插在腰间的匕首。

  它的背上,也生着些尖刺,我却顾不得这么多,趁它还未飞高之时,一刀插进了脊背。

  尸魔猎手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叫,尽力翻腾颠簸。我牢牢扯住它的翅膀,使出吃奶的劲头,怎么也不能放手。顺着颠簸的频率,又是一刀插下!

  它背上的皮肉,还算坚韧,好似晒干拧紧的老牛皮,一束一束扎起来。可是两束肌腱之间,总有些空隙处填着脂肪。我就从这空隙处下刀,割开两道大口子。右手往里一掏,却摸着一条硬邦邦的东西——那是脊椎。

  我用嘴咬着匕首,双手握着尸魔猎手的脊椎,两脚死力蹬在它背上,想将这脊椎拔起来。脊椎乃是哺乳动物运动的关键所在,这地方被人拿住,无论是脖子翅膀或者尾巴,全都没有办法活动了。

  它开始笔直朝下坠落。

  我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来拉它的脊椎,只是到最后,已经被拉断了。

  “轰!”

  我们一起跌到地上。我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痛意,昏睡潮水般将我淹没,在那宁静的大海深处,渐渐浮出一条微微闪光的道路,我在这条路上浑不知觉地行走,几乎行走了十年……

  ——我在这儿,就在身边,我需要你。

  我一下子惊醒,发现时间只是过了半秒,自己跪在尸魔猎手的尸体上,头顶淌出的鲜血将面前的一切染成了红色,由于剧烈的震荡,我暂时性地失聪了。

  我只能看。

  在一片血红中,杨友一仍旧高踞云梯之上,沉着但徒劳地发射子弹。

  在一片血红中,铁汉阳近乎疯狂地挥舞着已经干涸的水龙头,好似舞动一柄流星锤,却不能阻止丧尸渐渐靠近。

  在一片血红中,无数丧尸已经围拢四号车,将整辆车都挪动起来。车上尚有数名警员,戮力射击。

  在一片血红中,四号车上的警员将半桶汽油举了起来,另一位点燃了打火机。

  在一片血红中,猛烈的爆炸震动大地。

  在一片血红中,雷雄站在一号车的车尾,双手拢在嘴前,大声喊叫着什么。

  在一片血红中,李真和白颖薇奔出了轿车,茫然四顾。他们忽然抬起头看天,随即也开始呐喊起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10

  随着他们的呐喊,听觉渐渐恢复。现在我可以听见人的喉管被咬断时发出的嘶吼,听见子弹炸开肝脏,炸开黄色胆汁的声音,听见汽油烧灼脂肪的声音,听见血肉被病毒侵蚀的声音。

  我听见白颖薇大喊:“小心!”

  地面上,一个高壮的黑影已经完全掩盖了我。

  尽管手里再没有半点武器,可我仍旧没有放弃一线希望,立刻扭身朝后猛力挥出一拳。

  这一拳已经尽了全力,哪怕连砖块都可以击碎的。可是轻轻巧巧就被身后的尸魔猎手挡住,它朝我笑了一笑,微微一扭爪子,我的整条手臂就好似浸在油锅里那样疼痛,只听“咔嚓”一声,一段白生生的小臂骨刺破皮肉,钻了出来。

  它放开右臂,兴奋地吼叫着,尾巴好似充血的口口,比原来粗壮了三四倍,那条口器里,亦展露出隐藏着的上百颗利齿。

  我的小臂无力地垂着,和身体呈现一个怪异的角度。心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尾巴,猛地刺了过来。

  说来奇怪,在我眼里,这条尾巴刺击的动作十分缓慢,简直好像过了整整一天,它才刺至面前。可是在这期间,身体却偏偏不能作任何动作,好似那时躺在病床上,连小指都不能微微动弹一下。

  口器终于慢慢张开,好像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显露出巨大的花盘——长满了利齿,喷吐着臭气的花盘。

  它遮挡住了所有阳光。

  阳光?

  我还道自己眼花,可是一道明晃晃热辣辣的阳光,确实刺进了眼睛,叫人忍不住闭上双眼,激出泪水。

  我听到了尸魔猎手的惨叫。

  那道阳光,正好照射到了它的尾巴。看似无坚不摧的尾巴,竟然如同被泼了一瓢沸腾的热油,冒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泡,只是一眨眼工夫,尾巴外面的皮肉已经完全腐蚀,血肉来不及落到地上,便被阳光蒸发。

  这头魔兽也开始恐慌起来,墨绿色的双眼绞成两条细缝,不甘心地凝视着我。最终却还是敌不过内心的恐惧,展开翅膀纵身跃起。

  我心底一块大石落地。抬头看去,蔚蓝的天幕中央完全被那硕大无朋的太阳占据,满眼都是金灿灿的一片,残留的一些云朵正分解成一丝丝的云絮,朝四周散落。阳光充满了整个世界。

  于我们,这是完全无害的光线,可是对丧尸们来讲,这大约是他们天生的克星。那头飞至半空的尸魔猎手,展开的双翅正好迎接阳光的拥抱,立刻千疮百孔。失去了飞动的动力,它笔直地坠落,还未等跌至地上,已经变成一摊烂泥。再过了半分多钟,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其余丧尸也开始撤退。

  逃得最快的是尸魔猎手,片刻间便已化为一颗颗黑色的污点,好似没头的苍蝇,在空中乱飞。潜行尸亦不甘其后,蹦跳着逃离阳光的追逐。丧尸们尽管没有智商,还是凭着直觉知道自己应该离开阳光,可他们蠢笨的手脚,往往等到化为一注血水,仍旧没有挪动几步。

  几千几万头丧尸,一起在阳光中惨叫、一起融解、一起发出恶臭,空气中溢满了脂肪燃烧所特有的臭烘烘的气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只是五分钟之后,视野之内已经再看不到一头活着的丧尸了。

  可是,他们除了留下累累白骨之外,更留下了无数警员的尸体。我的心里,既有逃出升天的欣喜,亦为那些死去的警员而悲愤。五脏六腑,更好像受到了太多的刺激,已经麻木了。

  躲在车辆和掩体后面的警员们,全都爬了出来,木木地立着。我数了一数,总共也不过十多个,也就是说,我们在这场遭遇战当中,已经损失了一大半战力。

  雷雄从车上跃下,眯着眼看了一阵,叫道:“施忠福,清点人数,报告情况!施忠福!”

  他身后一个面色黧黑的警员道:“队长,老施不行了!”

  雷雄呆了一呆,不再说话。太阳照在数百万根白花花的骸骨上,反射出的光,比眼镜蛇的牙液还要毒。

  我们全都焉了下去,唯有李真忽然冲着雷雄大喊道:“看看,你看看,都是说什么要来救人,才弄得这样下场!这算是怎么回事!要是早听我的——”

  他见我摇摇晃晃走到身旁,又见我的右臂骨折,大惊小怪道:“呀,小方你的手这样了?唉,如果我們不走這条路,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事情?还说有什么幸存者——这么多的僵尸,光是一座大厦,怎么可能抵挡得住?糊涂,糊涂!这真是深刻的教训,血的教训啊……”

  “喂,李真——”

  “嗯?”他一愣,对我笑道,“怎么?”

  我扬起左拳,在狠狠砸下去之前,说了一句:“闭嘴!”

  这一拳打掉了几颗牙齿,他还来不及捂住嘴巴便已经晕了过去。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5-13 22:11

  可他也许是对的,那里,没有任何幸存者。我头一次感到如此疲倦,根本看不到前方的出路在哪里。

  收拾好了队伍,总共还剩下九名全战力,三名平民,三名伤员。子弹却差不多耗尽,剩下的仅仅能供自杀。我们山穷水尽。

  铁汉阳和杨友一倒是都活着,可这并未带来多少希望。

  雷雄一挥手,意兴阑珊地说道:“所有人并为一队,上一号车。铁汉阳小组进入大厦侦察,随时准备撤离。”

  铁汉阳应了一声,正准备离去。一号车上仍在云梯顶端侦察的警员忽然大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有,有动静!大厦里有动静!”

  我们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银瑞大厦五楼的露天阳台边缘,闪出一面巨大的红色旗帜,正被人握在手中不住舞动,好似一团跳越的火。

  ——这也是我昏迷前看到的最后情景。

  我从无穷无尽的黑暗中醒来,好似自幽暗无底的大海深处渐渐浮起。越是接近海面,波涛激荡拼搏,潮流涌动不息,海水中夹杂的石子沙砾和贝壳如枪弹般撞击我的身体,漩涡的强大吸力将躯壳扯成两半。

  可是这一切,却无法掩盖身体从混沌回归清醒、由死复生的强烈快感。一股大力自四肢百骸中涌出,将浑身颓废一扫而尽,把附着在皮肤上的淤泥全部震开。

  我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淤血,慢慢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置身于一间全白的房间,鼻尖是刺激的消毒水味。

  这里不是地狱。

  揭开身上的被单下了床。这里大约是卫生所,却绝不是正规的大医院。我四处探索,却在一面全身镜前呆住了。

  身上所受的伤,虽然经过强行恢复,到底留下了明显的伤痕,特别是双腕之上,当时被抓得皮开肉绽,现在留下两圈好似红色护臂般的伤痕。浑身上下刀疤纵横,如同无数蜈蚣缠绕。

  好似一头被扯碎后重新缝合的野兽。

  这并算不得什么,可是胸前鹿毛繁太安装的力量抑制装置,却不知被谁打开了。从镜子看去,在无数亮晶晶的机械装置笼罩下,心脏顽强地挑动着。

  我大惊失色,心脏的跳动立刻加快,抑制装置“嗡”的一声开始运作,难言的痛楚立刻传来,我不由扶着镜子呻吟起来。公司的科技也未免太不可思议,居然还能维持我的生命!

  也许是声音引起了外面的注意,门外进来三个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

  “你们,什么人?”

  我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三个人当中最矮小的一个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道:“不要担心,去躺下吧。”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好似一块纱拂在身上。我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熟悉,浑身的肌肉立刻放松下来,依言回到病床上躺下。

  “你们是谁?”我盯着这女医生的眼睛,再一次发问,她的眼睛很亮,好似透明的碧玉。

  她把双手放在我的太阳穴两侧,轻轻地按摩起来,道:“别动,你还很虚弱。胸口那个东西正在遏制你的生命,一定很痛,对吧?”

  “对……”

  她似乎在口罩下面笑了,拍拍我的脸颊道:“那就再忍着些,我们想办法限制它。”

  这时候,另外两位名医生提过来一台电脑,女医生轻声道:“我们已经研究过,这个装置主要通过测量血液的流速,当流速大到一定程度时,便会释放特殊的化学药剂,抑制心脏跳动;我们现在虽然没有办法去除这装置,却可以通过安装另一组微型电脑,以病毒程序欺骗装置,达到延缓抑制的目的。如果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就开始。很抱歉这里没有麻醉剂,可能会有一点点痛哦。”

  她的声音像温润的春雨般刺激我的皮肤,哪里还用什么麻醉剂?我正迷迷糊糊间,也没有去想这些人怎么能够破解公司的科技,忽然胸口一阵麻痒难忍,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用一条数据传输线将抑制装置和电脑链接上了。

  “保护装置已经完成,要激活了,准备——”

  她的话音还未落地,我好似被起搏器在胸口电了一记,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重重地跌回床上,胸腔像是被翻转过来,原本封闭的力量随着疼痛一波一波传递到全身各处,久违的膨胀感重新回到右臂。

  我可以感觉到那澎湃的原始能力!

  疼痛逐渐变成隐隐的鼓胀,像是刚刚缝合的伤口被新生的肉芽顶了起来。

  他们把盖子重新盖上,用螺丝刀拧紧。那女医生道:“小心些,程序只能够欺骗装置一分钟,一分钟之后,你就会被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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