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26
“我可以证实爱尔西的陈述。”
赖斯太太说:“对,她也可以证实你的陈述。也只能——如此啦!”
哈罗德的头脑,当然既敏锐又谨慎,明白她的意思。他回想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意识到他们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
他跟爱尔西在一起度过不少时光,另一事实是那两个波兰女人之一见到过他俩在相当投合的情况下一块儿呆在松林里。那两位波兰女人尽管明显不会说英语,可是也可能懂得一点。那个女人如果赶巧偷听到他俩的对话,想必懂得“嫉妒”和“丈夫”这类字眼。不管怎么说,显然是她对克莱顿说了什么而引起他的嫉妒。眼下——克莱顿死了。克莱顿死的时候,他哈罗德本人又正巧在爱尔西·克莱顿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不是他故意用镇纸石袭击了菲利普·克莱顿。也没有证据说明那位嫉妒的丈夫事实上没有发现他们俩在一起。眼下只有他和爱尔西的证明,可他们会相信吗?
一阵冰冷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
他没有料想到——不,他真的没料想到——他或爱尔西为了一起他们并没有犯的谋杀罪而有给判处死刑的危险。无论如何,那一定只会指控他俩犯了非预谋的过失杀人罪(这些外国有过失杀人罪这项法律条文吗?)。即使他们被判无罪,也会经过漫长的审讯——所有的报刊都会报道这起案件。一对英国男女被指控啦——嫉妒的丈夫啦——很有前途的政客啦。得,这将会意味着他的政治生涯的终结。谁也不会再从这种丑闻中恢复过来。
他一时冲动地说:“咱们能不能设法把那具尸体处理掉?把他埋在哪儿?”
赖斯太太那种惊讶而轻蔑的目光使他脸红了。她尖锐地说:“亲爱的哈罗德,这可不是一个侦探故事!试图干那样的事,可是太愚蠢啦。”
“这倒也是。”他嘟嚷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我的上帝,咱们该怎么办呢?”
赖斯太太绝望地摇摇头。她皱起眉头,痛苦地思索。
哈罗德问道:“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甭管什么办法,只要能排除这场可怕的灾难?”
眼下已经出现——灾难!太可怕了——万没料到——真是彻底遭了殃。
他俩彼此茫然对视。赖斯太太嗓音沙哑地说:“爱尔西——我的小宝贝,我什么都可以干——要是让她经历那样的事,她会死的。”她又补上一句:“您也一样,您的前途——一切就都完啦。”
哈罗德勉强说出:“甭管我。”
他心里并非真的这么想。
赖斯太太痛苦地说:“这一切太不公平啦——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我知道得很清楚。”
哈罗德抓住一根稻草,暗示道:“您至少可以说明这一点——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暧昧的事儿。”
赖斯太太辛酸地说:“是啊,如果他们相信我的话就好啦。可您知道,这儿的别人会怎么想!”
哈罗德无精打采地同意这一点。按照欧洲大陆人的想法,他和爱尔西之间肯定有一种暧昧关系,赖斯太太的否认只会被认为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撒谎。
哈罗德也沮丧地说:“是啊,咱们不是在英国,真倒霉。”
“哦!”赖斯太太抬起头来,“这倒是真的……这里不是英国。我现在倒纳闷能不能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哈罗德渴望地说。
赖斯太太突然说道:“您身边带着多少钱?”
“没带多少,”哈罗德说,“当然我可以打电报回去要。”
赖斯太太严厉地说:“咱们恐怕得需要不少钱。不过,我认为倒是值得试一试。”
哈罗德感到稍微有点希望,问道:“您说是什么办法呢?”
赖斯太太坚决地说:“咱们自己没有办法捂住这项死亡,可我确信倒有一个可以让官方遮隐这件事的机会!”
“您真认为这能行吗?”哈罗德抱有一线希望,却仍有点怀疑。
“嗯,首先店老板会跟咱们站在一边的。他宁愿把这事捂住,秘而不宣。依我看,在这些偏僻古怪的中欧小国里,可以花钱贿赂任何人——而且警方可能比任何人都更加腐败!”
哈罗德慢慢说:“我认为您说得对。”
赖斯太太接着说:“我认为幸亏旅馆里没有人听到任何动静。”
“在你的房间对面,谁住在爱尔西的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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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26
“那两位波兰女士。她们什么也没听见。要不然她们会走出来进入走廊。菲利普很晚才来这里,除了夜班看门人之外,谁也没看见他。哈罗德,我认为这事可以给捂住——给菲利普弄一张自然死亡的证明书!付出高额贿赂金就可以办到——要找到那个合适的人——也许是警察局长吧!”
哈罗德黯然一笑,说道:“这简直是出闹剧,对不?好,咱们就试试看吧。”
赖斯太太简直就是干劲十足的化身。店老板先给叫来了。哈罗德留在自己房内,不介入此事。他跟赖斯太太达成默契,对外最好就说那是一场夫妻间的争吵造成的。爱尔西年轻貌美会赢得更多的同情。
次日上午来了几名警察,被引进赖斯太太房内。中午时分,他们便离开了。哈罗德发了请马上汇钱来的电报。他也没参加任何一次贿赂活动——说实话,他想必也没法参加,因为那些警察没有一个会说英语。
中午十二点,赖斯太太来到他的房间。看上去她面色苍白,疲惫不堪,不过脸上那种轻松的表情倒表明情况顺利。她简单地说:“办妥啦!”
“感谢上苍!你简直太了不起了!这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赖斯太太若有所思地说:“事情进展得那么顺利。您几乎会认为这事很正常似的。他们差不多立刻伸手要钱。真格的——还真是有点恶心!”
哈罗德干巴巴地说:“现在不是争论公职人员腐败的时候,他们要多少钱!”
“要价相当高。”
她列出下列人名单:
警察局长
警察署长
代理人
医生
旅店老板
夜班看门人
哈罗德只评论道:“我看不用付很多给夜班看门人,对不?我想那只是因为他制服上有条金饰带的关系吧。”
赖斯太太解释道:“店老板提出这项死亡根本没发生在他的旅店里。官方的说法是菲利普在火车上患了心脏病,沿着走廊走出去想透透空气——要知道他们总是把车门开着——他就栽了出去,倒在铁轨上了。那批警察要是愿意干的话,他们可机灵能干啦!”
“嗯,”哈罗德说,“幸亏我们的警方可不像这样腐败。”
他怀着英国人那种优越感到楼下去吃午饭。
午餐后,哈罗德通常都跟赖斯太太和她的女儿一块儿喝咖啡。他决定照例不变。
自从昨天晚上以来,这还是他再次见到爱尔西。她面色苍白,显然还没从那场惊吓中缓过来,不过倒尽力表现得跟往常一样,谈些天气和景致的平常话。
他们谈到一位新来到的游客,试着猜出他的国籍。哈罗德认为留着那样的唇髭必定是法国人——爱尔西说是德国人——赖斯太太则认为是西班牙人。
露台上只有他们三个人,除此之外,远远的另一端坐着那两位波兰妇女,她俩正在钩编织品。
像往常那样,哈罗德一看到她俩就觉得浑身战栗。那种毫无表情的面孔,那鹰钩鼻子,那两只长爪子一般的手……
一名侍者走过来告诉赖斯太太有人找她。她便起身跟他前去。他们看见她在旅店进口那儿跟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官碰头。
爱尔西惊恐万分地说:“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哈罗德立刻劝她放心:“哦,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可他本人也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他说:“你母亲真了不起!”
“我知道。妈妈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她永远不会坐下来认输。”爱尔西颤抖一下,“可这一切多么可怕啊,是不?”
“现在别再想啦。一切都过去了,都妥善处理了。”
爱尔西低声说:“可我没法儿忘掉——是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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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27
哈罗德连忙说:“别那样想。那只是一起意外事故。这你也明白。”
她脸上显得高兴些了。哈罗德又说道:“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永远也别再想啦。”
赖斯太太回来了,他们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一切进行得顺利。
“真吓了我一大跳,”她近乎兴高采烈地说,“原来是要办理一些文件手续。我的孩子们,一切都顺利。我们现在摆脱了麻烦。我想咱们可以要一瓶酒来助助兴吧。”
要的酒给端来了。他们举杯庆祝。
赖斯太太说:“祝未来美好!”
哈罗德向爱尔西微笑着说:“祝你幸福!”
她也朝他微笑着,举起酒杯说:“为你——为你的成功干杯!我敢肯定你会成为一位伟大人物。”
他们从恐惧中缓了过来,感到欢乐,近乎晕眩。阴影已经消除!一切平安无事了。
露台尽端那边,那两位鸟相的妇人站了起来。她们把活计仔细卷好,从石板地走过来。
她们轻轻鞠个躬就在赖斯太太身旁坐下。其中一个开口说话。另一个盯视着爱尔西和哈罗德,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哈罗德认为那不是一种善意的微笑……
他瞧瞧赖斯太太。她呢,正在倾听那个波兰女人讲话,尽管他一句也听不懂,可是赖斯太太脸上的表情表明情况不太妙。那种焦虑和绝望的神情又重现在她脸上。她听着,偶尔简短地插句话。
两姐妹起身告辞,生硬地点了点头,走进旅馆。
哈罗德探身向前,声音沙哑地问道:“怎么回事?”
赖斯太太绝望而无可奈何地轻声答道:“那两个女人要敲诈咱们。昨天晚上她们全都听到了。现在咱们打算把这事捂住,事态就会严重一千倍……”
哈罗德·韦林在湖边溜达。他已经忧心忡忡地走了一个小时光景,试想靠体力活动来使内心失望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最后来到他第一次注意到那两个可怕的女人的地方,她俩正在用邪恶的爪子牢牢掌握他和爱尔西的命运呐。他大声喊道:“该死的女人!叫这对吸血的妖精见鬼去吧!”
一声轻微的咳嗽使他转过身来。他发现自己正面对那位蓄着厚厚唇髭的陌生人,后者刚从树荫里走出来。
哈罗德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个矮个子男人一定听见了他刚才说的话。
哈罗德一时不知所措,有点荒唐可笑地说:“哦——呃——下午好。”
那个人用标准的英语答道:“可对你来说,恐怕不是个好下午吧?”
“嗯——呃——我——”哈罗德难以启齿。
那个矮个子说道:“我想你遇到了麻烦吧,先生?我能帮你点什么忙吗?”
“哦,不用,不用,谢谢!只是出出火气,您知道。”
另一位轻声说:“可我知道,我能帮你点忙。我说你遇到了麻烦,是跟刚刚坐在露台上的两位女士有关吧,对不对?”
哈罗德睁大眼睛望着他。
“你知道她们的底细吗?”哈罗德问道,“顺便问一声,你是谁啊?”
那个矮个子好像在向王室成员交待自己的简历那样,谦虚地说:“在下是赫尔克里·波洛。咱们到树林里走走,你把你的情况全都讲给我听,怎么样?我在说,我大概可以帮助你。”
直到今天,哈罗德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竟会向一个才交谈几分钟的人倾诉了自己的全部心事。也许是因为过度紧张的关系吧。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他把事情经过全都告诉了赫尔克里·波洛。
后者一语不发地听着。有一两次他严肃地点点头。哈罗德刚一说完,波洛就出神似地说:“这些斯廷法罗怪鸟,长着钢铁般的尖喙,食人肉,生长在斯廷法罗湖畔……对,完全符合!”
“你在说什么?”哈罗德瞪着大眼,问道。
他也许在想,这个怪样子的矮个子是个疯子吧!
赫尔克里·波洛微笑着。
“我只是在沉思,没什么。要知道,我有自己对事态的看法。关于你这件事嘛,看来你的处境很不妙咧。”
哈罗德不耐烦地说:“这并不需要你告诉我!”
赫尔克里·波洛接着说:“这件事很严重,是在敲诈。这些鸟身女妖强迫你付钱——付钱——一再付钱!你如果拒绝她们,那就会发生什么事呢?”
哈罗德辛酸地说:“事情就会暴露出来。我的前途就给毁了,一个从没伤害过人的姑娘也就要倒霉了,天晓得,结局会是什么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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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27
“因此,”赫尔克里·波洛说,“一定得马上采取一些措施!”
哈罗德不加掩饰地问道:“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仰着身子,半眯着眼睛,说道(哈罗德脑海里又在怀疑这人是否神志正常):
“现在是使用铜响板(译注:用硬木或金属制成,套在拇指上,跳舞时合击发音的板。此处暗喻轰走怪鸟)的时候啦。”
哈罗德说:“你是不是疯了?”
波洛摇摇头,说道:“没有啊!我只是想尽力效仿我的了不起的前辈赫尔克里。你再耐心等待几个小时,我的朋友,明天,我就可以把你从那些迫害你的人手中解救出来!”
哈罗德·韦林次日早晨看到赫尔克里·波洛独自一人坐在露台上。他对赫尔克里·波洛许下的诺言不由自主地深信不疑。
他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赫尔克里·波洛满面春风地对他说:“没问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全都圆满解决了。”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赫尔克里·波洛嗓音柔和悦耳地说:
“我使用了铜响板。或者照现代的说法,我促使钢丝嗡嗡响了起来——简单说吧,我利用了电报!你遇到的那些斯廷法罗怪鸟,先生,已经给转移到某处。她们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不会再耍她们那种阴谋诡计啦。”
“她们是通辑犯吗?已经给逮捕了?”
“正是。”
哈罗德深深地透了口气。
“太棒啦!这我可从来也没料到。”他站起来,“我得赶快去把这事告诉赖斯太太和爱尔西。”
“她们已经知道了。”
“那太好了,”哈罗德又坐下,“告诉我这是怎——”
他突然顿住。
从湖旁小径那边走过来那两个长得像鸟、披着飘荡的斗篷的女人。
他惊叫道:“我还当你说她俩已经给逮捕了呢!”
赫尔克里朝他的目光望去。
“哦,那两位女士吗?她们俩完全无害;就像看门人对你说过的那样,她俩是出身很好的波兰女士。两人的长相也许不大招人爱,仅此而已。”
“可我弄不明白!”
“是啊,你是弄不明白!警方要捉拿的是另外两位女士——诡计多端的赖斯太太和那位爱哭的克莱顿太太!出名的食肉鸟是她俩!这两个女人是专靠敲诈为生的,我亲爱的先生。”
哈罗德觉得天旋地转。他有气无力地说:“可那个男人——那个被杀的男人呢?”
“谁也没有被杀死。根本就没有一个男人!”
“可我亲眼见到了他啊!”
“哦,没有。是那位嗓音低沉的赖斯太太成功地扮演了那个男人。她扮演了那个丈夫的角色——不戴她那头灰色假发,再适当地化点妆就行了。”
他朝前探着身子,拍一下哈罗德的膝盖。
“你在生活当中不该过分轻信人,我的朋友。一个国家的警方是不那么容易贿赂的——他们也许根本不可能贿赂——尤其是杀人的案子!这种女人利用大多数英国人不懂外语而耍花招。因为她能讲法语和德语,总是那位赖斯太太跟店老板交涉,负责处理事务。警察总是出入她的房间,对吧!可真正说了些什么?你一点也不知道。也许她只说丢了一枚饰针什么的。尽量想办法让警察来几次,叫你看见他们。至于其他方面,真正发生了什么事呢?那就是你打电报把钱汇来,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你都交给了赖斯太太,由她出面负责一切商谈!就是这么一回事嘛!可她们非常贪婪,这些食肉鸟,她们发现你对那两位倒霉的波兰女士厌恶至极。那两位无辜的女士走过来跟赖斯太太交谈了几句完全无关重要的话,这就使她克制不住,又故伎重演,再讹诈一下。她知道你一句波兰话也听不懂。
“那你就不得不再叫人汇来更多的钱,赖斯太太便假装把钱分配给另外一批人。”
哈罗德深深吸一口气,说道:“那爱尔西呢——爱尔西呢?”
赫尔克里·波洛把目光移开。
“她扮演的角色也很成功。一贯如此。一位很有表演才能的小演员。一切都很纯正——天真单纯。她不是靠性来勾引人,而是借助那些向女人所献的殷勤。”
赫尔克里·波洛又出神地添了一句:“这种办法对英国男人非常有效!”
哈罗德·韦林又深吸一口气,轻快地说:“我是得下功夫学会欧洲各种语言啦!谁也甭想再欺骗我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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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31
第七桩 克里特岛神牛
(译注:克里特岛神牛: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从海上选出的一头神牛,克里特王弥诺斯本应用它给波塞冬献祭,但弥诺斯喜爱这头牛,遂用另一头牛代替献祭。波塞冬怒使神牛发疯,践踏克里特的田野。赫尔克里捉住了这头牛送给了欧律斯透斯。这是赫尔克里做的第七桩大事。)
赫尔克里·波洛深思地望着来访的人。
他面前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长着一个显示性格坚毅的下巴,眼睛灰里透蓝,头发是少见的深黑色——古希腊人那种泛着紫蓝色光泽的鬈发。
他注意到那个姑娘身上穿着裁剪讲究而已旧了的乡间花呢套服,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手提包,还发现她明显的紧张神情所掩盖的那种不自觉的傲气。他心想:“哦,没错儿,她是‘郡里士绅阶层的人’——不过没钱!而且一定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才来找我。”
戴安娜·玛伯里声音有点发抖,她说:“我——我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帮我的忙,波洛先生。我处于一种非同寻常的境地。”
波洛说:“当然可以,说给我听听!”
戴安娜·玛伯里说:“我来找您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啦,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就让我来判断一下吧!”
姑娘的脸蓦地绯红。她气喘吁吁地急忙说:“我来找您是因为跟我已经订婚一年多的男人要取消我俩的婚约。”
她顿住不语,挑战似地望他一眼。
“您一定会认为,”她说,“我是彻底疯了吧。”
“正相反,小姐,不管怎么说,我倒相信你非常聪明。我干的这一行当然不是去平息人间情侣之间的争吵,我也明白你对这一点完全清楚。因此,这件撤销婚约的事里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吧。是不是这么回事?”
姑娘点点头,清晰而明确地说:“撤消婚约的理由是他认为自己要疯啦。他认为疯子不应该结婚。”
赫尔克里·波洛扬了一下眉毛。
“可你不同意他的话?”
“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才叫疯呢?其实每个人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啊。”
“倒是有这种说法。”波洛谨慎地同意道。
“只有你开始认为自己是个水煮荷包蛋什么的,人们才会把你关起来。”
“你的未婚夫还没达到那种程度吧?”
戴安娜·玛伯里说:“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毛病,哦,他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头脑最清醒的一个。他身心健康——可靠——”
“那他为什么认为自己要疯啦?”
波洛停顿片刻,又接着说:“他的家庭里有没有人患过精神病呢?”
戴安娜勉强同意地低下头,说:“他的祖父可能是个精神病患者——还有姑婆之类的人也可能患过。可我要说的是,每个家庭都会有那么一个怪里怪气的人,您知道,有点弱智或者特别聪明什么的!”
她露出哀怨的眼神。
赫尔克里同情地摇摇头,说道:“我为你感到很难过,小姐。”
她翘起下巴,大声说话:“我可不要您为我难过!我要您为我做点什么!”
“那你要我做点什么呢?”
“我也闹不清楚——可这里好像有点不大对头。”
“那就给我讲讲你的未婚夫吧,小姐。”
戴安娜便一口气说道:“他叫休·钱德拉,二十四岁。父亲是钱德拉海军上将。他们住在赖德庄园。自从伊丽莎白时代起那里就属于他们那个家族。休是独生子。他也参加了海军——钱德拉家族的人都是海军——这是一种传统——自从约摸十五世纪吉尔伯·钱德拉爵士随从瓦尔特·瑞利爵士航海起就是这样。休进入海军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的父亲想必不同意别的选择。可现在又是他的父亲非要他脱离海军不可!”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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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31
“大约一年前吧,十分突然发生的。”
“休·钱德拉在他的岗位上愉快吗?”
“十分愉快。”
“没有发生过什么丑闻吗?”
“休吗?完全没有。他在海军里干得很出色,他——他不能理解他父亲的意图。”
“钱德拉上将本人凭什么要那样做呢?”
戴安娜慢吞吞地说:“他从来也没有提出过什么理由。哦!他倒说过休必须学会管理家族的产业——不过——这只是个借口罢了。连乔治·弗比舍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乔治·弗比舍是谁啊?”
“弗比舍上校。他是钱德拉上将最老的朋友,也是休的教父。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庄园里度过。”
“那弗比舍上校对钱德拉上将让儿子必须离开海军是怎么想的呢?”
“他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谁也闹不明白。”
“连休·钱德拉本人也这样吗?”
戴安娜没有立刻回答。波洛等了一下,又接着说:“当时他本人大概也十分惊讶吧。可现在呢?他说了什么吗?什么也没有说吗?”
戴安娜勉勉强强地小声说:“大约一个星期前,他说——他父亲做得对——只能这样做了。”
“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
“当然问了,可他不肯告诉我。”
赫尔克里·波洛沉思片刻,接着说:“你本人这一方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大对头的事啊?也许自打一年前左右,有点什么事引起了当地人的议论和猜测?”
她反问道:“我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波洛平静地答道,声调却有点威严:“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吧。”
“什么也没有——没有您指的那类事。”
“那有没有什么别的?”
“我认为您真叫人恶心!最近乡间农场里倒经常发生一些怪事儿。要么是报复——要么是乡下疯子或者什么人干的。”
“发生了什么事?”
她勉勉强强地说:“有过一些羊引起人们纷纷议论……那些羊都让人割断了喉咙。哦,可怕极了!它们全是属于一个人的,而那个人又非常难对付。警方认为那是怀恨他的人对他的一种发泄。”
“可他们没有抓住干那事的人吗?”
“没有。”
她又严厉地添说道:“如果您认为——”
波洛扬起一只手,说道:“你一点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告诉我,你的未婚夫有没有看过医生?”
“没有,我敢肯定他没有去过。”
“这难道对他来说不是最简单的事吗?”
戴安娜慢吞吞说:“他不肯去,他——他恨医生。”
“他父亲呢?”
“我想上将本人也不大相信医生。说他们是一群江湖骗子。”
“上将本人自我感觉如何?他身体好吗?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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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32
戴安娜低声说:“他——一下子老多了。”
“近一年吗?”
“是的。他垮了——只像他过去的一个影子了。”
波洛沉思地点点头,然后说:“他当初同意他儿子的订婚吗?”
“哦,同意。您知道,我们家的土地跟他们家的土地相连。我们家也有好几代人住在那里了。我和休订婚时,他挺满意。”
“现在呢?他对你们俩撤销婚约怎么说呢?”
姑娘声音有点发颤地说:“昨天上午我遇见了他。他看上去可怕极了。他用双手握着我的手,说:‘这事对你太残酷了,我的姑娘。可这小伙子做得对——他只能那样做。’”
“所以,”赫尔克里·波洛说,“你就找我来了?”
她点点头,问道:“您能帮我做点什么吗?”
赫尔克里·波洛答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至少可以去一趟,亲自去看看。”
休·钱德拉的健壮体魄给赫尔克里·波洛留下的深刻印象超过了其他方面。高高的个子,体态无可挑剔地匀称,宽肩膀,厚实的胸脯,一头浅棕色头发。他浑身散发着巨大的青春活力。
他们一抵达戴安娜的家,立刻打电话给钱德拉上将,接着就去了赖德庄园,发现长长的露台上已经准备好下午茶。那里有三个男人正在等待他们到来。钱德拉海军上将,白发苍苍,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老得多,肩膀好像让过重的负担压弯了似的,眼神沉郁。他的朋友弗比舍上校正跟他相反,是一位健壮的干瘪老头儿,一头红发,鬓角开始灰白了,一个闲不住、脾气急躁的、敏捷的小老头儿,有点像条狼狗——不过有一双特别锐利的目光。他习惯皱起眉毛,低着脑袋朝前探,那双锐利的目光咄咄逼人地审视着你。第三个男人就是休。
“长得挺帅吧,对不对?”弗比舍上校说。
他发现波洛正在仔细观察那个年轻人,就用一种低沉的嗓音说。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他跟弗比舍挨着坐在一边。另外三个人坐在茶桌另一端,正在活跃而又有点不自然地交谈。
波洛小声说:“对,他很健壮——漂亮,是那头年轻的牝牛——对,可以说是那头献给波塞冬的牝牛……人类的一个健美的样板。”
“看上去健康得很,是不是?”
弗比舍叹口气,那双锐利的目光斜视着扫了赫尔克里·波洛一眼,然后说道:
“要知道,我晓得你是谁。”
“哦,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波洛庄严地扬一下手。那手势似乎在说他并不是一个无名之辈,他在用真名实姓出游。
过了片刻,弗比舍问道:“是那个姑娘把你找来——办这件事吧?”
“什么事——”
“小伙子休那件事啊……唔,我看出你全都知道了。我也十分明白她为什么去找你……真没想到这类事也属于你的职业范围——我的意思是说这更应该属于医学治疗方面的事嘛。”
“无论什么事都属于我的职业范围……这会使你感到惊讶的。”
“我是指我不太明白她指望你能干些什么呢?”
“玛伯里小姐,”波洛说,“是一名斗士。”
弗比舍上校友好而同意地点点头。
“是啊,她确实是个斗士。她是个好孩子。她不会放弃的。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法儿斗的。”
他的面色忽然显得既苍老又疲倦。
波洛把声调压得低些,谨慎地问道:“据我所知,这个家族有过——精神病史?”
弗比舍点点头。
“只是偶尔发生,”他喃喃道,“间隔一代或两代。休的祖父是上一次犯病的人。”
波洛朝那边三个人瞥了一眼。戴安娜正在很顺利地控制着交谈,一边笑,一边跟休开玩笑。你想必会说他们仨是世上无忧无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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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32
“犯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波洛轻声地问。
“那个老家伙最后变得相当粗暴。三十岁前他一直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随后他开始有一点古怪,过了许久大家才注意到这一点。于是不少谣言便传开了,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事倒是给捂住了。可是——嗯,”他耸起肩膀,“最后他疯得越来越厉害,捂都捂不住了,可怜的老家伙!要杀人啦!不得不经医生诊断,是疯了。”
他顿了顿,又说:“我相信他倒是活到高寿……休当然就是害怕这一点,所以不愿意去看医生。他害怕给禁闭起来,给关着再活许多年。这不能怪他。换了是我,也会那么想的。”
“钱德拉上将呢,他是怎么想的?”
“这事儿把他整个儿搞垮了。”弗比舍简短地说。
“他一定很爱他的儿子吧?”
“他的儿子是他的一切。要知道,他的夫人是在一次划船游玩时,出了意外事故淹死的。孩子当时才十岁。从那里起,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他同他夫人的感情非常好吗?”
“他崇拜她。人人都崇拜她。她是——她是我所认识的女人当中最可爱的一位。”
他顿了顿,接着突然问道:“想看看她的肖像画吗?”
“非常愿意看看。”
弗比舍朝后推开椅子,站起来,大声说道:“带波洛先生去看一两样东西,查尔斯。他是一位不错的鉴赏家。”
海军上将含含糊糊地扬一下手。弗比舍便沿着露台走去,波洛跟在他身后。戴安娜一时收敛了脸上那种虚假欢乐的神情,显出一种疑惑的痛苦表情。休也抬起头,盯视着那个留着浓黑唇髭的矮个子。
波洛跟随弗比舍走进那栋房子。从阳光下一走进去,屋子里显得那么昏暗,几乎使他一时看不清两旁的摆设。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屋内到处都摆着古老而漂亮的东西。
弗比舍上校领他走进画廊。带有护墙板的壁上挂满了钱德拉家族已故前辈的肖像画。一些穿着宫廷礼服或海军制服的男子,面容严肃而欢乐。另外一些妇女都穿着华丽的绸缎衣服,配带着珠宝饰品。
在画廊尽头,弗比舍停在一幅肖像画下面。
“是奥尔潘画的。”他声音粗哑地说。
他们停下来,抬头望着画中的一个高个子妇人,手放在一条灰色猎犬的颈套上,她一头棕红色头发,带着充满青春活力的表情。
“那个男孩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弗比舍说,“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有些地方倒是很像。”
“当然他没有她的那种秀气——那种女性的气质。他是个典型的男子汉——但是,从总的方面来说——”他突然顿住,“可惜的是他继承了钱德拉家族当中惟一不该继承的东西……”
他俩沉默不语,四周充满一股沉郁的气氛——好像那些已逝的钱德拉家族的人在为那种注入他们血液中时毫不愧疚地传下去的东西而感到悲伤似的……
赫尔克里转身望着他的陪伴者。乔治·弗比舍还在抬头望着墙上那个美人儿。波洛轻声问道:“您对她很了解吗?”
弗比舍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俩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十六岁时,我以少尉的身份被派到印度去了……等我回来——她已经嫁给了查尔斯·钱德拉了。”
“你跟查尔斯也很熟吗?”
“查尔斯是我的一位最老的朋友。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直是。”
“他们结婚后——你还常跟他们来往吗?”
“我休假时大都在这里度过。这里像是我的第二个家。查尔斯和卡罗琳一直给我留着一个房间——备好一切等着我来……”他挺起了肩膀,突然好斗地朝前探着脑袋,“所以我现在还在这里——以便需要我的时候总在旁边。查尔斯如果需要我——我就在这儿。”
他们又感到了那场悲剧的阴影。
“您对这一切——是怎么想的?”波洛问道。
弗比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又紧皱双眉。
“我认为这事越少谈越好。老实说吧,我不明白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波洛先生。我不明白戴安娜干吗还把你套上,拖你到这里来。”
“您知道戴安娜同休·钱德拉的婚约已经给撤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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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33
“是的,这我知道。”
“那您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弗比舍僵硬地答道:“这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年轻人这方面的事由他们自己安排。我不插手这种事。”
波洛说:“休·钱德拉对戴安娜说他们结婚不合适,因为他快得精神病啦。”
他看到弗比舍额头上冒出汗珠,后者说道:“咱们非得要谈这件倒霉事不可吗?你认为你能干些什么吗?休做得对,可怜的家伙。这不是他的错,这是遗传——基因——脑细胞……可他一旦知道了,那又有别的什么办法好想呢,只好取消婚约。这是一种必须做的事嘛。”
“如果能说服我也深信不疑的话——”
“你可以相信我的话。”
“可你什么也没告诉我。”
“我跟你说了我不愿意谈这事。”
“钱德拉上将为什么非要休离开海军不可呢?”
“因为只能这样做。”
“为什么?”
弗比舍固执地摇摇头。
波洛轻声说:“是不是跟几头羊被杀有关?”
那人生气地说:“这么一说,你听说那件事了?”
“是戴安娜告诉我的。”
“那姑娘最好闭上她的嘴。”
“她认为那没有真凭实据。”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什么?”
弗比舍无可奈何而生气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好吧,你如果非要知道的话。钱德拉那天晚上听到一点声响。他以为是有人潜入这个宅子,就走出来查看。儿子房间里亮着灯。钱德拉便走了进去。休在床上睡着了——睡得很沉——穿着衣服,衣服上有血迹。屋内洗脸盆里净是血。他父亲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他。次日清晨听说有些羊被人杀了,喉咙给割断了。他问休,那小伙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记得出过门——可是他的鞋在旁门那儿给发现了,上面沾满了泥。他也解释不清洗脸盆里的血是怎么回事。什么也说不清楚。那个可怜的家伙什么都不知道。
“查尔斯就来找我,把经过情形讲了一遍。该怎么办才好呢?后来这事又发生了一次——是三天后的夜里。这之后——你就可以明白了。那孩子必须离开军队。如果在家里,在查尔斯眼皮底下,查尔斯可以看管着他,绝不能让他在海军中造成丑闻。是的,这是惟一应该做的事。”
波洛问:“后来呢?”
弗比舍严厉地说:“我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啦。难道你不认为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吗?”
赫尔克里没有答复。他一向不愿承认任何人比赫尔克里·波洛知道得更仔细。
他们回到大厅,正遇到钱德拉海军上将走进来。他站在那里停了片刻,一个在外面强烈阳光的背景上现出轮廓的黑身影。
他用低沉粗哑的声调说:“哦,你们俩来这儿一下,波洛先生,我想跟你谈谈。到我的书房里来一下。”
弗比舍从那扇敞开的门走了出来,波洛跟在上将身后。他觉得好像是给唤到指挥舱里去报告自己的行为似的。
上将指着一把安乐椅让他坐下,自己坐在另一把上。方才同弗比舍在一起时,他深感对方忐忑不安而急躁——露出神经极度紧张的迹象。现在同钱德拉上将在一起,他则感到对方有一种无可奈何而深深绝望的默默神情……
钱德拉深深叹口气,说道:“戴安娜把你带到这儿来,我不禁感到遗憾……可怜的姑娘,我知道这事使她遭到了很大的打击——嗯——可这是我们私人之间的悲剧,我想你会明白的,我们在这件事上,不需要外人介入。”
“我的确能理解您的感情。”波洛说。
“戴安娜,可怜的姑娘,没法儿相信……我一开始也不信。如果我事先不知道的话,现在也许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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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住了。
“事先知道什么?”
“这是血液里的。我指的是基因的污点。”
“可你当初还是同意他俩订婚啊?”
钱德拉上将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是说,我当初就应该制止吗?可是当时我也没想到这一点。休在各方面都像他母亲——他身上没有什么地方叫你想到是钱德拉家族的人,我倒希望他在各方面都像她。从婴儿时期起一直到长大成人,直到现在,他从来也没有一点不正常的地方。我真闹不明白——该死的,几乎每个古老家庭里都有点精神病的痕迹!”
波洛轻声说:“您没有找医生检查一下吗?”
钱德拉嚷着说:“没有,我也不打算去!这孩子在这里由我照管是安全的。他们不能把他像头野兽那样关在四面墙壁里……”
“您说他在这里安全,可别的人安全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波洛没有回答。他沉着地直视着上将那双哀伤的深色的眼睛。
上将痛苦地说:“各人各尽其职,你是在寻找罪犯!我的儿子不是一名罪犯,波洛先生。”
“现在还不是。”
“你说‘现在还不是’,这是什么意思?”
“事态在发展……那些羊——”
“谁告诉了你那些羊的事?”
“戴安娜·玛伯里。还有你的朋友弗比舍先生。”
“乔治最好闭上他的嘴。”
“他是你的一个很老的朋友,对不对?”
“我最要好的朋友。”上将嘶哑地说。
“他还是尊夫人的——好朋友吧?”
钱德拉微笑了。
“对,我想乔治爱过卡罗琳。那是在她很年轻的时候。他后来一直没结婚,我想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反正我是个幸运儿——我是这样想的。我把她抢过来了——却又失去了她。”
他叹口气,两肩低低垂下。
波洛问:“尊夫人——淹死的时候,弗比舍上校跟您在一起吗?”
钱德拉点点头。
“是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跟我们一道在康维尔。我和她一起乘船游玩——那天他正巧没去,呆在家里。我直到现在也没闹清那条船怎么会倾覆了……一定是突然漏进了水。我们正在海湾划出去——强烈的潮水上涨了。我使出全部力量托着她……”他停顿了一会儿,“她的尸体两天后才给冲上来。感谢上帝我们没带休一起去!至少当时我是那样想的。现在看来——休当时如果跟我们一起在船上,这对可怜的小家伙来说也许更好些。如果那时一切都结束完蛋了,倒也……”
又是一声绝望而低沉的叹息。
“波洛先生,我们是钱德拉家族最后的成员。等我们一死,赖德这儿恐怕不再有钱德拉家的人了。休同戴安娜订婚时,我巴望——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感谢上帝,他俩没结婚。我只能说这些了!”
赫尔克里·波洛坐在玫瑰园里的一把椅子上。休·钱德拉坐在他身旁。戴安娜·玛伯里刚刚走开。
那个年轻人把他那张英俊而痛苦的脸转向他的伙伴。
他说:“您必须让她明白,波洛先生。”
他停顿一下,又接着说:“您知道,戴(译注:戴安娜的昵称)是个战斗到底的人。她不会屈服。她不愿意接受那种非得要她接受的事。她——她坚持相信我的神志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