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3

“而你本人却肯定自己——对不起——精神错乱?”

年轻人显得很畏缩,说道:“我现在还没到那种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步——可现在越来越厉害啦。戴安娜不知道,十分幸运她还不知道。她只是在我没有犯病的时候——见到我。”

“你犯病时——又怎么样了呢?”

休·钱德拉深深吸一口气,说道:“有那么一件事——我做梦。我做梦的时候就疯了。譬如说,昨天夜里——我梦见自己不再是个男人。一开始我成为一头牝牛——一头疯牛——在灿烂的阳光下,四处奔跑——嘴里净是尘土和鲜血——尘土和鲜血……后来我又变成一条狗——一条淌口水的大狼狗。我有狂犬病——我一来,孩子们都四处奔逃——人们设法开枪打死我——有人给我端过来一大盆水,可我喝不下去。我喝不下去……”

他顿住。过一会儿,接着说:“我就醒了。我心里明白这是真事。我便走到洗脸盆那儿。我的嘴干极了——干极了,又干又渴。可我喝不了,波洛先生……我咽不下去……哦,我的上帝,我喝不进水……”

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嘟哝了一声。休·钱德拉继续说下去,两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膝盖。他的脸向前探着,眼睛半张着,好像看到什么向他走来似的。

“可有些事并不是发生在梦里,是我清醒时看到的。各种可怕的鬼怪形象。它们敌意地斜着眼看我。有时我能够飞起来,从床上飞到天上,顺风漂浮——那些鬼怪也陪着我一起!”

“啧!啧!”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发出了几声。

这是一种不表同意的轻轻的声音。

休·钱德拉转向他。

“哦,我对这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这是在我的血液里,这是我的家庭遗传。我无法逃避。感谢上帝,幸亏我及时在我和戴安娜结婚之前发现了!如果我们生下一个孩子,也把这种可怕的玩意儿传给他,那太可怕啦!”

他把一只手放在赫尔克里·波洛的胳臂上。

“您必须让她理解这一点。您必须告诉她,她得把我忘掉。非得这样不可。迟早她会遇上一个理想的人。那个年轻的斯蒂夫·格林——他爱她爱极了,而且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她跟他结合会很幸福——也会很安全。我要她——幸福。格林当然没有钱,她的家也一样。可等我死了,他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赫尔克里·波洛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等你死了,他们会过上好日子?”

休·钱德拉微微一笑,那是一种招人喜欢的温柔的微笑。他说:“我母亲留下的钱,都传给了我。要知道,我都留给了戴安娜,她是这些钱的继承人。”

赫尔克里·波洛往椅背上一靠,“哦”了一声,接着说道:“可你也许能活得很久啊,钱德拉先生。”

休·钱德拉摇摇头,果断地说:“不,波洛先生。我不想活得很长久,成为一个老头儿。”接着他突然浑身一颤,向后靠去。

“我的上帝!你看!”他越过波洛的肩膀瞪视着,“那儿——站在您身边……有个骷髅——骨头在颤动,它在唤我——向我招手呐——”

他两眼瞪得挺大,呆视着阳光,身子忽然朝一边倾斜,像要跌倒似的。

接着,他转向波洛,用几乎像孩童的稚嫩嗓音说:“您什么也没看见吗?”

赫尔克里·波洛慢慢摇摇头。

休·钱德拉沙哑地说:“这我倒也不大在乎——在幻觉中看见东西。我害怕的是……那血液。我房间里的血迹——在我的衣服上……我们家有一只鹦鹉,有一天早晨它在我的房间里,喉咙给切断了——而我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把剃刀,沾满了鲜血!”

他朝波洛那边靠得更近些。

“就是最近还有些动物给杀死了,”他低声说,“到处都是——在村子里——在牧场草原。羊啦、小羊羔啦——一条牧羊狗啦。父亲在夜里把我锁起来,可有时——有时——早上房门却是开着的。我一定有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可我又不知道把它藏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事不是我干的——是另外一个人附在我身上——控制着我——把我从一个正常的人变成一个吸血而又不能喝水的疯狂怪物……”

他忽然用双手捂住脸。

过了一两分钟,波洛问道:“我仍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找医生看看病?”

休·钱德拉摇摇头说:“您真的不明白吗?我身体很健壮,健壮得跟一头公牛一样,我可能会活下去——活很多年——给关在四面墙里!我无法面对这种处境!不如干脆一下子解决算了……您知道,有的是办法。一起意外事故,在擦枪的时候……诸如此类的事。戴安娜会明白……我宁愿自己动手来解脱!”

他挑衅地望着波洛,后者却没有回应他的挑战。波洛反而温和地问道:“那你吃什么喝什么呢?”

休·钱德拉把脑袋朝后一仰,放声大笑。

“因为消化不良而引起噩梦吗?您是这样想吧?”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4

波洛仍然温和地重复问道:“你平时都吃什么喝什么?”

“跟大家吃的喝的完全一样。”

“没服用什么特殊药品?胶囊药丸?药片什么的?”

“老天,没有。您认为特效药片能治好我的病吗?”他嘲笑地摘引道,“‘你难道不能诊治那种病态的心理?’(译注:这句话是摘自莎士比亚的《麦克白》第五幕第三场麦克白说的话)”

赫尔克里干巴巴地说:“我倒想试试。你们家里有没有人患眼疾?”

休·钱德拉盯视着他,说道:“父亲的眼睛给他造成不少麻烦。他不得不经常到一位眼科医生那里去治疗。”

“唔!”波洛沉思片刻,接着说,“弗比舍上校大概在印度度过大半生吧?”

“是的,他过去在驻印度部队服务。他对印度十分熟悉——经常谈起印度——当地的风物、传统什么的。”

波洛又喃喃地“唔!”了一声。

然后他说道:“我发现你把下巴划破过。”

休扬起他的手。

“是的,伤口还挺深。有一天我正在刮胡子的时候,父亲进来,把我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些日子我有点神经紧张。我把自己的下巴和脖子弄破了不少地方。现在刮胡子都有点困难了。”

波洛说:“你应当用点剃须软膏。”

“哦,我在用。乔治叔叔给了我一管。”他突然笑起来,“咱们俩像是妇女在美容院里聊天。润肤油啦,剃须软膏啦,特效药片啦,眼疾啦,这又有什么关系?您讲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波洛平静地说:“我在尽力为戴安娜服务。”

休的情绪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严肃认真起来。他把一只手放在波洛的胳臂上。

“嗯!请尽力做好她的工作。告诉她必须忘掉一切。告诉她不必再抱什么希望啦……把我跟您说的一些事告诉她……哦,看在上帝的份上,务必告诉她躲开我!这是她现在为我可以做的惟一一件事啦。躲开我——设法忘掉一切吧!”

“你有勇气吗,小姐?巨大的勇气?现在你是非常需要具备的。”

戴安娜尖声喊道:“这么说那是真的了,真的了?他疯了?”

赫尔克里·波洛说:“我不是个精神病大夫。我不能说:‘这人疯了。这人神志正常。’”

她走近他:“钱德拉上将认为休疯了。乔治·弗比舍认为他疯了。休本人也认为自己疯了——”

波洛望着她:“那你呢,小姐?”

“我?我说他没疯。所以我才——”

她停顿下来。

“所以你才来找我,对不对?”

“对,我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原因来找您,对不?”

赫尔克里·波洛说:“这正是我自己一直在想的事,小姐!”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谁是斯蒂夫·格林?”

她瞪大眼睛。

“斯蒂夫·格林?哦,他不过是——那么一个普通朋友罢了。”

她抓住他的胳臂。

“您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您在想什么啊?您光是站在那里——摩挲您那黑唇髭——在阳光下眨眨眼,可您什么都不告诉我。您叫我害怕——害怕极了。您干吗要让我害怕?”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4

“也许,”波洛说,“因为我自己也害怕。”

她那双深灰眼睛睁得挺大,抬头望着他。她悄声问道:“您怕什么?”

赫尔克里叹口气——深深叹口气,说道:“抓一个杀人犯要比制止一起谋杀更容易些。”

她惊叫道:“谋杀?请不要用这个字眼儿!”

“然而,”赫尔克里·波洛说,“我确实要用它。”

他改换了声调,话说得又快又带有命令式口气:“小姐,今天晚上你和我得在钱德拉庄园这里过夜。我靠你去做这个安排。你能办得到吗?”

“我——嗯——我想可以。可是为什么?”

“因为不能再耽误啦,你跟我说过你有勇气。现在来证明这一点吧。按我的要求去做,别再问为什么。”

她一声不响地点点头,转身走去。

过了一两分钟,波洛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那幢房子。他听到她在书房里跟那三个男人交谈的声音,于是便走上那宽大的楼梯。楼上没有任何人。

他很容易就找到休·钱德拉的房间。屋角那儿有个备有冷热水的洗脸盆,脸盆上方的一个玻璃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赫尔克里·波洛迅速灵巧地查看……

他没用多少时间就做完了要做的事。他又下楼来到大厅,戴安娜这时满脸通红,正不服气地从书房里走出来。“行了。”她说。

钱德拉上将把波洛拉进书房,关上门。他说:“听我说,波洛先生,我不喜欢你们这样做。”

“您不喜欢什么啊,钱德拉上将?”

“戴安娜刚才坚持她和你要在这儿过夜。我并非想表示不好客——”

“这不是好客不好客的问题。”

“我已经说了,我并不想表示不好客——可是,坦率地说,我不喜欢你们这样做,波洛先生。我——我不需要这样。我也闹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能有什么好处呢?”

“咱们这样说吧,这是我想做的一个试验。”

“什么样的试验?”

“对不起,现在不便奉告……”

“波洛先生,先弄清楚这一点,首先我并没邀请你到我这里来——”

波洛打断他的话:“钱德拉上将,请相信我,我十分理解您的看法。我来这里惟一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在恋爱的姑娘固执的要求。您告诉了我一些事。弗比舍告诉了我一些事。休本人也告诉了我一些事。现在——我要亲眼观察一下。”

“可是,要观察什么呢?我跟你说,这里没有什么可观察的!每天晚上我都把休锁在他自己屋里,仅此而已。”

“可是——他告诉我——有时候——他发现次日早晨门并没有给锁上?”

“你说什么?”

“您本人没发现门锁给打开了吗?”

钱德拉皱起眉头。

“我一直以为是乔治打开了门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把钥匙放在哪儿了——就在门锁上吗?”

“没有,我放在外面那个柜子上。我,或者乔治,或者是我的听差韦特斯,早上从那里取出。我们对韦特斯说过休有梦游症……我敢说他知道得更多一些——不过他是个忠诚的仆人,跟了我不少年了。”

“还另有钥匙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

“可以另配一把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5

“可是谁会去——”

“您的儿子自己认为他本人就有一把藏在什么地方,可他梦游时,又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弗比舍从房间远远的另一端说:“我不喜欢这事,查尔斯……那个姑娘——”

钱德拉上将连忙说:“我也正这么想呐,那个姑娘不能跟你一起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自己一个人来。”

波洛问道:“您为什么不让玛伯里小姐今天晚上也住在这里呢?”

弗比舍低沉地说:“太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

他顿住了。

波洛说:“休是十分爱她的……”

钱德拉嚷道:“所以才不得不这样!算了吧,伙计,如果家里有个疯子,一切都乱糟糟。休本人也明白这一点,戴安娜不能到这里来。”

“至于这一点嘛,”波洛说,“得由戴安娜自己来决定。”

他走出书房。戴安娜已经坐在汽车里等着他了。她喊道:“咱们去取一下晚上要用的东西,然后在吃晚饭前回来。”

他俩驾车驶出那长长的车道。一路上,波洛把刚才跟上将和弗比舍的谈话告诉了她。她嘲讽地笑道:“他们认为休会伤害我吗?”

做为答复,波洛问她能否带他到镇上药房去一下。他说他忘了带牙刷。

药房就在那条静静的镇上大街中端。戴安娜等在外面车上。她觉得赫尔克里·波洛用了不少时间在买把牙刷……

在那个伊丽莎白时代式样的栎木家具布置的宽大房间里,波洛坐在那里等待。没有什么可做的事,只有等待,该做的事,他早就安排好了。

凌晨时刻,有人唤他。

波洛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拉开门栓,打开房门。外面过道里有两个人影——两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海军上将的脸色严肃而冷酷。弗比舍浑身不自在地哆嗦着。

钱德拉简洁地说:“你跟我们一道来看看,好吗,波洛先生?”

戴安娜卧房门口躺着一个蜷缩的人。亮光照在那个长着棕色头发的人头上。是休·钱德拉躺在那里,还在打着呼噜。他穿着睡袍和拖鞋,右手握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弯弯的尖刀。那把刀倒不是都在闪亮——上面这儿那儿沾着一块块红斑。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惊叫一声:“哦,我的上帝!”

弗比舍立刻说:“她没事儿。他没有碰她。”他又大声叫道:“戴安娜!是我们!让我们进去!”

波洛听见上将在低声嘟囔:“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门上响起打开门锁的声音。门打开了,戴安娜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她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什么事?刚才有人——想要进来——我听见了响声——在弄门——门把手——撕抓门板——噢!太可怕了……像是一头野兽……”

弗比舍紧跟着说:“幸亏你把门锁上了!”

“是波洛先生让我锁上门的。”

波洛说:“把他抬到里面去吧。”

那两个男人弯身把那个失去知觉的人抬起来。他们走过她时,她屏息着,有点喘不过气来。

“休?是休吗?他手里——拿着什么?”

休·钱德拉的手上潮乎乎地沾满了棕红色斑迹。

戴安娜喘着气说:“那是血吗?”

波洛探询地望着那两个男人。上将点点头,说道:“没有人血,感谢上帝!是一只猫!我在楼下大厅里发现的。喉咙给切开了。后来他大概就到这儿来了——”

“这儿?”戴安娜的声音低沉而惊恐,“来找我吗?”

椅子上那个男人晃动了——嘴里嘟嘟囔囔。他们望着他,不知所措。休·钱德拉坐了起来,眨眨眼睛。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5

“哈罗,”他嘶哑的声音惊讶地说,“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在——”

他顿住了,呆视着手中还握着的那把刀。

他低沉地说:“我又干了什么?”

他的目光冲着他们,挨个儿看过去,最后停在畏缩在墙角的戴安娜身上。他轻声问道:“我袭击了戴安娜?”

他父亲摇了摇头。休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必须知道!”

他们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无可奈何地告诉了他。他静静地坚持让他们说出全部情况。

窗户外面,太阳在慢慢升起。赫尔克里·波洛拉开一扇窗帘。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

休·钱德拉的神情十分安宁,声音也很坚定。

他说:“我明白了。”

接着,他便站起来,微笑一下,伸伸胳臂。他用十分自然的声调说:“多么美妙的早晨,是不是?我想我得到树林里去打只野兔啦。”

他走出房间,让他们在身后发愣地望着。

上将要跟出去,弗比舍用胳臂把他拦住。

“别去,查尔斯,别去。这对他来说,如果说不是对别人——是最好的下场啦,可怜的小鬼。”

戴安娜扑倒在床上,哭泣起来。

钱德拉上将结结巴巴地说:“你说得对,乔治——说得对,我明白。这孩子有种……”

弗比舍也低沉地说:“他是个男子汉……”

沉默片刻,钱德拉说:“该死的,那个该诅咒的外国人到哪里去了?”

在那间存放枪支的屋子里,休·钱德拉从架子上取下他那把枪,正在装子弹,赫尔克里·波洛拍一下他的肩膀。

“别这样!”

休·钱德拉盯视着他,怒气冲冲地说:“拿开你的手,别碰我。别插手,总得发生一起意外事故。我告诉你,这是惟一解决的办法。”

赫尔克里·波洛又重复他的话:“别这样!”

“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要不是戴安娜把门锁上,我想必就会把她的喉咙切断了——戴安娜的喉咙!——用那把刀!”

“我没有意识到那种事。你不会杀玛伯里小姐。”

“可我杀了那只猫,对不对?”

“没有,你没有杀那只猫。你没有杀那只鹦鹉,你也没有杀那些羊。”

休张大眼睛望着他,问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赫尔克里·波洛答道:“咱们俩谁也没有疯。”

就在这当儿,钱德拉上将和弗比舍走进来了。戴安娜也跟在后面。

休·钱德拉用微弱的声音茫然地说:“这家伙说我没疯……”

赫尔克里·波洛说:“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你是个完完全全神志正常的人。”

休笑了。那是一个疯子才会发出的那种笑声。

“那就太奇怪了!神志正常的人会去割断羊和别的动物喉咙?我在杀死那只鹦鹉时,神志完全正常,对不对?还有昨天晚上杀死那只猫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我跟你说过了,那些羊——或是那只鹦鹉——或是那只猫,都不是你杀的。”

“那又会是谁呢?”

“是一心一意想证明你疯了的那个人。每一次都让你服用了大量安眠药,然后再在你手里放一把沾上血迹的尖刀或剃刀。是别人在你那脸盆里洗了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5

“可这是为了什么?”

“就是要让你做我刚才制止你要做的那件事。”

休张大眼睛呆视着。波洛转身面对弗比舍上校。

“弗比舍上校,你在印度住过多年,遇到过使用药剂故意把人弄疯了的事吗?”

弗比舍上校眼睛一亮,说道:“我自己从来没遇到过,可我倒是经常听说过。曼陀罗毒药最终会把人逼疯。”

“说得对。曼陀罗的实际要素,如果说性质并不完全一样,也很接近生物碱阿托品——这种药是从颠茄或是能致命的天仙子中提炼出来的。颠茄药剂是很普通的药。阿托品硫酸盐也可以随便配治眼疾。把处方复印多份,从多处药房买来大量毒药,从而可以避免受到怀疑。从这些药物中可以蒸馏出生物碱,然后再把它注入比如说一种剃须软膏中,用它外敷时会造成皮疹,这样在刮胡子里就会割破皮肤,毒剂就会不断渗入血液。这就会产生一些症状——口舌和喉咙发干,咽不下东西,出现幻觉,双影——其实就是休·钱德拉经受过的所有症状。”

他转身对那个年轻人说:“为了排除我脑子里最后的怀疑,我告诉你说这并不是一项假设而是一项事实。你那剃胡软膏里面注入了很浓的阿托品硫酸盐,我取出了点做了化验。”

休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嗦,问道:“这是谁干的?为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说:“这就是我一到这里就开始研究的事。我在寻找谋杀的动机。戴安娜·玛伯里在你死后可以得到经济实惠,可我没有认真考虑她——”

休·钱德拉脱口而出:“我也希望你没有那样做!”

“我设想另一个可能的动机。那个永恒的三角恋爱关系。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弗比舍上校爱过你母亲,钱德拉上将娶了她。”

钱德拉上将叫道:“乔治?乔治!我不会相信。”

休用一种表示怀疑的嗓音说:“那您的意思是说,憎恨会转移到——一个儿子身上吗?”

赫尔克里·波洛说:“在某种情况下,确实可能。”

弗比舍喊道:“这纯粹是一派谎言!别相信他,查尔斯。”

钱德拉从他身旁躲开,自言自语道:“曼陀罗……印度——对,我明白了……我们从来没怀疑毒药……何况家族中已经有过疯子病史……”

“对啊!”赫尔克里·波洛提高嗓门,尖声说道:“家族中有疯子病史。一个疯子——一心要报复——狡猾——就像疯子那样,隐瞒自己的疯病多年。”他一转身面对弗比舍,“我的上帝,你想必早就知道了,你想必早就怀疑到了,休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他呢?”

弗比舍结结巴巴地吞声说:“我不知道。我没有把握……要知道,卡罗琳有一次来找我——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心里感到害怕——她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我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我——我们失去了理智。这之后,我立刻就走了——只好那样做,我们俩都明白,必须隐瞒下去。我——嗯,我怀疑过,可我不敢肯定。卡罗琳从来也没说过什么使我认为休是我的儿子。随后这——这一连串疯病出现了,我认为这倒把事情一了百了啦。”

波洛说:“是啊,这倒把问题彻底解决了!你一直没看出这个小伙子往前探脑袋、紧皱眉毛那种神态,这是你遗传给他的习惯。可查尔斯·钱德拉却看出来了。好几年前就看出来了——从妻子那里得到了真实情况。我想她一定怕他了——他开始向她露出疯病迹象——这就使她害怕得投入你的怀抱——她一向是爱你的。查尔斯·钱德拉便开始了报复。于是他的妻子在一次划船时意外淹死。他跟她单独去划船的,他完全知道那意外事故是怎样发生的。然后他又把仇恨集中在这个孩子身上。这个姓了他的姓的孩子却不是他的儿子。你讲的那些曼陀罗中毒的印度故事使他有了这个念头。得把休慢慢逼疯,逼得他自己慢慢地自杀了事。那种嗜血的疯狂毛病是钱德拉上将犯的而不是休犯的。是查尔斯·钱德拉跑到空旷的田野里把羊的喉咙割断的,可是要由休为此受到惩罚!”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怀疑的吗?就是因为钱德拉上将坚决反对他的儿子去看医生。休本人反对倒是很自然的,可是作为父亲这样做就不对头了!也许会有治疗方法可以救他的儿子啊!——有上百种理由可以说明他应当听取医生的意见来给他儿子治疗。可他不干,不准任何医生来治疗休·钱德拉的病——惟恐医生发现休神志正常!”

休十分平静地说:“神志正常……我神志正常吗?”

他朝戴安娜身前迈过去一步。

弗比舍粗哑地说:“你当然神志正常。我们家里没有那种家族病史的污点!”

戴安娜喊道:“休……”

钱德拉上将拾起休那把枪,说:“全都是胡说八道!我想我得出去猎一只野兔——”

弗比舍朝前走去,波洛用手拉住他,说道:“你自己刚说过——这是最好的结局哪——”

休和戴安娜从屋内走出去。

剩下的两个男人,一个英国人和一个比利时人,眺望着钱德拉家族最后那名成员穿过花园,走进树林。

没多会儿,他们就听到一声枪响……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7

第八桩 狄奥墨德斯野马

(译注:狄奥墨德斯野马:希腊神话中狄奥墨德斯是战神阿瑞斯之子,比斯托涅斯人的国王,蓄养了一群凶猛的野马,专吃外乡人的肉。赫尔克里来到那里,捉住凶残的国王,把他喂了马。然后驱逐马匹到海边时,比斯托涅斯人追赶前来。赫尔克里把马群交给好友阿布得罗斯看守,去杀退追兵。返回时,好友已被马吃掉。最后,赫尔克里制伏那些马,把它们献给天后——宙斯的妹妹和妻子赫拉。这是赫尔克里做的第八桩大事。)

电话铃响了。

“哈罗,波洛,是你吗?”

赫尔克里·波洛听出是年轻的斯托达医生的声音。他喜欢麦克·斯托达,喜欢他那友好的腼腆笑容。斯托达那种对犯罪学的幼稚兴趣使他觉得有趣儿,他也尊重斯托达在自己所选择的职业上的敬业精神。

“我原不想打扰你——”那话音有点含糊。

“可有什么事正在困扰你吗?”赫尔克里·波洛急忙问道。

“确实有,”麦克·斯托达的语调听起来轻松些了,“一下子就让你猜中了!”

“那好吧,朋友,我能为你效什么劳呢?”

斯托达有点犹豫。他有些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想十分冒昧地请你在这午夜时分来一趟……因为我现在有点麻烦事儿。”

“当然可以,到你家吗?”

“不是——其实我眼下在小街这边呐,在克宁拜小街,门牌十七号。你真能来吗?那我太感谢你啦。”

“马上就到。”赫尔克里·波洛答道。

赫尔克里·波洛沿着那条黑漆漆的小街走去,一路寻找门牌。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因此小街上大多数人家都已经进入睡乡,尽管还有一两个窗口亮着灯光。

他刚走到十七号,那扇门就开了,斯托达医生站在门口朝外张望。

“真是个好人!”他说,“上来吧,好吗?”

沿着陡而直的楼梯,波洛来到楼上。右方是一间比较大的房间,里面摆着长沙发,铺着地毯,还有些三角形银色靠垫和大量酒瓶及玻璃杯。

到处都显得多少有点乱,四处净是烟头,还有不少碎玻璃杯。

“哈!”赫尔克里·波洛说,“亲爱的华生(译注:华生是福尔摩斯的亲密助手,此处暗喻斯托达医生是波洛的助手),我猜想这里刚开过一次社交聚会吧!”

“对,是开过一次,没错儿。”斯托达苦笑道,“我该说是那么一种非凡的社交聚会哩!”

“那你本人没参加吗?”

“没有,我到这里来纯粹是干我的本行业务。”

“出了什么事?”

斯托达说:“这里是一个叫佩兴丝·葛雷斯的女人住宅——佩兴丝·葛雷斯太太。”

“听上去,”波洛说,“倒是个古老而可爱的姓名咧。”

“葛雷斯太太,既不是什么古老的人物,也不是个可爱的人。她倒是那种粗暴的漂亮女人。她结过好几次婚,现在又交了个男朋友,可她怀疑那个人打算离开她。具体说,他们这次聚会是从饮酒开始而以吸毒告终的。可卡因那种玩意儿一开始让你觉得很舒服,一切都好。它使你兴奋,使你觉得自己的能耐长了一倍。等吸多了,你就会变得精神亢奋,产生幻觉,神志昏迷。葛雷斯太太跟她的男朋友大吵了一架,那人是个讨厌的家伙,姓霍克。结果是他当场离她而去,她就爬在窗口用某一个糊涂家伙给她的一把崭新的手枪朝他开了一枪。”

赫尔克里·波洛扬一下眉毛:“击中了他没有?”

“没有打中他,我该说,可是那子弹射出了好几码远,她却击中了小街上捡垃圾箱里破烂东西的一个流浪汉,擦破了他胳臂上的皮。他当然就大喊大闹起来,屋里那帮人便赶快把他弄进来。结果是到处都溅满了血,他们吓坏了,只好把我找来了。”

“后来呢?”

“我给他包扎好,问题并不太严重。接着一两个就跟他商量,最后那人同意收下两三张五英镑的钞票,不再提起这事。可怜的家伙倒挺合适,发了点小财。”

“你呢?”

“还有点活儿要干。葛雷斯太太当时惊吓得犯了歇斯底里症。我就给她注射了点药,让她躺到床上睡觉。另外还有个姑娘也多多少少不省人事——她很年轻,我也护理她。那时候别的人全都尽快溜走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8

他顿住。

“后来,”波洛说,“你才缓过来,对这种局面做了认真思考。”

“完全对,”斯托达说,“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的寻欢作乐,那也就算了。可是聚众吸毒就不同了。”

“你敢肯定你说的情况属实吗?”

“哦,完全可以肯定,绝对没有错儿。就是可卡因。我在一个漆盒子里找到了点——要知道,他们把它吸光了。问题是这种毒品是从哪儿来的?我记得那天你谈到如今掀起了一股吸毒浪潮,吸毒人数在不断增加。”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说:“警方会对今晚这个聚会感兴趣的。”

麦克·斯托达不安地说:“正因为如此,我……”

波洛突然醒悟地望着他,问道:“那你——你不太愿意警方介入此事吗?”

麦克·斯托达咕哝道:“有些无辜的好人误被卷入了这桩麻烦事——对他们来说,可真够倒霉的。”

“你这么深切关怀的人是不是葛雷斯太太?”

“老天,不是!她看上去是那么冷酷无情!”

赫尔克里·波洛温和地问道:“这么说,是另外那个——姑娘了?”

斯托达医生说:“她当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有点冷酷无情。我是说,她愿意把自己说成是冷酷的。可她真的很年轻——只是有点野——只是小孩子那种无知胡闹罢了。她混在这种放荡的生活里,是因为她觉得这很时髦,很新派什么的。”

波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轻声问道:“这个姑娘,你在今晚以前见过她吗?”

麦克·斯托达点点头。他显得很年轻,也有点窘。

“在莫顿郡见过她,在猎人舞会上。她的父亲是位退休将军——耸人听闻的事迹啦,动武开枪啦——一流绅士老爷啦——诸如此类的事。他有四个女儿,个个都有点疯——我该说都是那样一个父亲影响的。而且她们住的地方也是那个郡最糟糕的地方——附近是些武器工厂,钱很多——没有那种老派的乡间感觉——那里的人都很阔,而且大多数人都很邪恶。这四个姑娘就结交了一帮坏人。”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瞧着他,过了一会儿,说道:“现在我看出你为什么要我来了。你想让我接管这件事?”

“行吗?我觉得自己应当对此做点事——可我承认我如果办得到的话,就想把希拉·格兰特从这件引人注目的事件当中拉出来。”

“我想这倒是可以办到的。我很想见见那个姑娘。”

“跟我来。”

他领他走出那个房间。对面房间里忽然传出一个女人躁动不安的喊声。

“医生——老天爷,医生,我快疯啦。”

斯托达便走进那个房间,波洛跟在后面。那是一间卧室,里面凌乱不堪——香粉洒了一地——到处是些瓶瓶罐罐。衣服随便给丢在四处。床上躺着一个头发染过的金发女人,那张脸透露着心灵的空虚与邪恶。她喊道:

“我满身都好像有小虫子在爬……真的,我发誓真是这样,我快疯啦……看在上帝份上,务必给我扎一针吧。”

斯托达站在床旁边,用医生抚慰的口气让她安定下来。

赫尔克里·波洛静悄悄地走出房间。对面另有一扇门。他打开那个房门。

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一间狭长的屋子——里面的家具也很简单。一个瘦小的姑娘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

赫尔克里踮起脚尖走到床边,低头望着那个姑娘。

深色头发,苍白的长脸庞——还有——对,年纪很轻——非常年轻……

那个姑娘,眯缝着眼睛呐。她忽然张开两眼,显得惊恐万分。她呆视着,坐起来,脑袋往后一仰,尽量把一头深黑色浓发甩到后面去。她像个受到惊吓的小丫头——朝后蜷缩一下——就像个小野兽在一个喂食的陌生人面前起疑地蜷缩那样。

她开口了——嗓音稚嫩尖细却很粗鲁:“你他妈的是什么人?”

“别害怕,小姐。”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8

“斯托达医生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刻,那个年轻人走进来了。姑娘放心地说道:“哦!你在这儿!这家伙是谁?”

“他是我的朋友,希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糟透了,难受极了……我干吗要吸那破玩意儿?”

斯托达冷冰冰地说:“我要是你,就再也不吸啦。”

“哦——我也不再吸啦。”

赫尔克里·波洛问道:“是谁给你的?”

她张大眼睛,撇一下嘴角,答道:“就放在这里——在聚会这儿。大家都尝了点。一开始倒挺美妙的。”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问道:“是谁带来的呢?”

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可能是安东尼——安东尼·霍克吧。可我真不知道到底是谁。”

波洛又轻声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吸可卡因吗,小姐?”

她点点头。

“最好让这次成为你的最末一次。”斯托达干脆地说。

“对——我想是应该这样——可那真叫人觉得怪美妙的。”

“现在,听我说,希拉·格兰特,”斯托达说,“我是一名医生,明白自己说的话是正确的。你一旦上了这个吸毒的贼船,就会陷入难以想像的苦难。我见过一些吸毒的家伙,我了解。毒品把好端端的人,肉体和灵魂一块儿毁了。跟毒品相比,酒都成了小巫。你马上断绝它吧。相信我的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你想想你父亲对今天晚上这种事该会怎么说呢?”

“父亲?”希拉·格兰特大声说,“父亲吗?”她扬声笑起来,“我简直不能想像他脸上那种表情!不能让他知道。他会大发脾气的!”

“这话倒没说错。”斯托达说。

“医生——医生——”葛雷斯太太拖着长声的嚎叫又从另外那间屋传来。

斯托达压着嗓门嘟囔两句损人的话,然后就走出房间。

希拉·格兰特又盯视着波洛,纳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并没有参加聚会啊?”

“没有,我没参加。我是斯托达医生的一个朋友。”

“那你也是医生吗?你看上去不像。”

“我嘛,”波洛照例把这简单的陈述说得像一出舞台剧第一幕开演时那样,“我叫赫尔克里·波洛……”

这一自我介绍并没失去效果。波洛偶尔曾对年轻一代竟然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大名而感到失望过。

但是希拉·格兰特显然听说过他,不由得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她发愣地呆视着……

据说人人在杜凯镇都有个姨妈或姑姑什么的,这种说法真真假假,谁也没正式证实过。

还有人说,人人都在莫顿郡至少有个表亲。莫顿郡离伦敦不算太远,那里是狩猎、射击和垂钓的好去处,还有几个景色如画而略显自负的乡镇。伦敦和那里有良好的铁路和新公路干线,人们可以很方便地往返。伦敦人对那里的偏爱程度超过了对不列颠群岛其他更富于田园风味的地区。这样一来,你如果没有四位数的收入,根本就不可能在那里定居。加上所得税和其他开支什么的,如果有个五位数的收入,那就更好了。

赫尔克里·波洛是个外国人,在那个郡没有表亲,不过至今他已经结交一大批朋友,所以没费什么力气就获得邀请访问那个地方;再者,他选择的那位女主人是一位以议论邻里家庭琐事作为乐趣的人——惟一的缺点是波洛得先忍受着听取许多他并不感兴趣的人家的闲事,然后才能得到他所感兴趣的人的信息。

“格兰特家吗?哦,是的,家里有四个,四位千金小姐。那位可怜的将军没法儿管住她们,这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一个男人怎么能对付四个女儿呢?”卡米雪夫人富于表情地场起两只胳臂。

波洛说:“这倒也是。”

那位夫人接着说:“他过去在部队里是个严守纪律的人,他这样告诉过我。不过那几个女儿把他打败了。可不像我年轻的时候那样守规矩。我记得老桑迪上校当初也是那么一个严峻的军纪官。可他那几个可怜的女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9

于是她没完没了地说起桑迪家的姑娘们以及她卡米雪夫人年轻时代的其他朋友们。

“言归正传,”卡米雪夫人又回到第一个话题,“我倒不是说那些姑娘真有什么不好的品性。只是疯了点——结交了一帮不大相宜的人。如今这儿不再像以往那样了。乱七八糟的人都到这儿来了。现在不再存在你可以称之为‘地区’的那种特色了。这年头就是钱,钱,钱。你可以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你刚才说谁来着?安东尼·霍克?哦,对,我认识他。我管他叫做一个非常讨厌的年轻人。可他明明在挣大把大把的钱。他上这儿来打猎——开宴会、舞会——场面十分奢侈豪华——也是相当奇特的社交聚会。要是相信人家议论的话,那可甭提多怪了——我可不是那种瞎议论的人,因为我确实觉得人们都怀有恶意,总是相信最坏的事。要知道,现在很时兴说某某人酗酒啦,某某人吸毒啦。前些天有人对我说现在的年轻姑娘都是天生的酒鬼,我却认为这么说不太好。要是哪个人举止不太正常,或者神志糊涂,大家就说那是因为‘吸了毒’,这样说也不太公平。人们就是这样说拉金太太,尽管我和她并不太投缘,可我真的认为她只是心不在焉而已。她是你问的那个安东尼·霍克的好朋友,如果让我说的话,这就是为什么她对格兰特家的姑娘那么有怨气——说她们是吃男人的生番!我敢说她们确实是有点在追求男人,可为什么不可以呢?这毕竟是很自然的嘛。她们长得漂亮,个个都是美人儿。”

波洛插入了一个问题。

“拉金太太吗?亲爱的,你打听她干什么?这年头,谁算是头面人物呢?据说她骑马骑得很高明,而且明明很阔气。丈夫是市里那么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死了,不是离婚。她在这儿住的时间不长,是在格兰特家搬来后的不久来的。我一直认为她——”

卡米雪夫人顿住了。她张开嘴,鼓出眼睛,朝前探着身子,用手紧握着的那把裁纸刀朝波洛的膝盖上猛地拍了一下,不顾他疼得直向后缩。她兴奋地惊叫道:“哦,怪不得!你到这儿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事啊!你这个耍花招的坏家伙,我非得要你告诉我实情不可。”

“可我非告诉你什么不可啊?”

卡米雪夫人又举起裁纸刀开玩笑似地要给他一下子,却被他灵巧地闪开了。

“别装蒜啦,赫尔克里·波洛!我看得出你的小胡子在颤悠。当然是犯罪的事使你来到这儿调查——你只是在不知羞耻地想法儿套出我的话!现在让我想一想,能是谋杀吗?谁最近死了?只有路易莎·吉尔摩老太太,可她八十五岁了,又有浮肿病,不会是她。可怜的里奥·斯弗顿在狩猎场上摔断了脖子,但已打上了石膏——也不会是他。也许不是谋杀。真遗憾!我记不起近来有什么抢劫珠宝的大案……也许你只是在追查一名罪犯吧……是贝丽尔·拉金吗?她毒死了她丈夫吗?也许是由于内疚才使她那样两眼发呆吧?”

“夫人,夫人!”波洛叫道,“您扯得太远啦。”

“胡说。你是在追查什么,赫尔克里·波洛!”

“您熟悉古典文学吗,夫人?”

“古典文学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跟这可大有关系咧。我在仿效我的伟大前辈赫尔克里呐。他的一项艰巨任务是驯服狄奥墨德斯野马。”

“别瞎扯啦,难道你到这里来是为了驯服野马?——你这把年纪——一向穿着漆皮皮鞋!在我看来,你好像一辈子也没骑过马似的!”

“夫人,我说的马是象征性的。那是一种吃人肉的野马。”

“那多么让人厌恶啊。我一向认为那些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很讨人嫌。我没法儿理解传教士们干吗那么喜欢引用古典文学——首先,谁也闹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而且我一向认为古典文学的题材很不适宜传教士引用。那么多乱伦的事,还有那些一丝不挂的雕像——我本人倒不大在乎,可是要知道传教士是什么样的人——姑娘们要是进教堂没穿袜子,他们都会很不高兴——让我想一想咱们刚才说到哪儿啦?”

“我也闹不太清。”

“你这个坏家伙,大概就是不愿意告诉我拉金太太是不是谋杀了亲夫?要么也许安东尼·霍克是那起布赖顿火车车厢谋杀案的凶手吧?”

她满怀期望地看着他,可是赫尔克里·波洛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要么也可能是伪币案。”卡米雪夫人琢磨着说,“那天上午我倒是真看见拉金夫人在银行里把一张五十英镑的支票兑换成现金——我当时就纳闷她干吗兑现那么多现金——哦,不对,我把这事说反了——她如果是个制造假币的人,就应当往银行里存钱,对不对?赫尔克里·波洛,你如果坐在那里像只夜猫子一语不发,我可要朝你扔东西啦。”

“您得有点耐心嘛。”赫尔克里·波洛说。

格兰特将军的阿什利宅邸不是一所很大的房子。它坐落在一座小山边上,有良好的马厩和一个没有好好照管的杂草丛生的花园。

房子里面,房地产经纪人想必会形容为“设备齐全”。几尊盘腿坐着的佛像从合适的壁龛里朝下斜睨着,几张贝拿勒斯(译注:印度东北部城市瓦腊纳西的旧称)铜托盘和小桌充塞了地面。壁炉台上摆着一排列队行进的雕刻的小像,四壁上装饰着更多的铜器。

在这英印合璧式的安适自在的家中,格兰特将军坐在一把大而破旧的扶手椅上,一条裹着绷带的腿放在另一把椅子上。

“痛风病。”他解释说,“你患过痛风病吗,波——洛先生?这叫人情绪很不好!这都怪我父亲,喝了一辈子红葡萄酒——我祖父也是这样。这苦难就落在了我身上。要不要喝杯酒?请你摇一下铃,叫我的那个仆人进来,好吗?”

一个头上扎着头巾的男仆进来。格兰特将军管他叫阿布杜尔,让他端来威士忌酒和苏打水。等酒端进来之后,他那么慷慨地倒上一大杯,波洛不得不拦住他。

“我恐怕不能陪你喝啦,波洛先生。”将军像坦塔罗斯(译注: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因泄露天机被罚永世站在头上有果树的水中,水深及下巴,口渴想喝水时,水即减退;腹饥想吃果子时,树枝即升高)那样望着那杯酒,哀伤地说,“我的医生告诉我,要是我碰一口那玩意儿,就等于是服毒药。我有时也不信他懂得什么。都是些庸医,让人扫兴的家伙,乐意让人戒嘴禁喝,劝人吃点软食,蒸点什么的,清水蒸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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