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39
将军一发怒,不小心挪动了一下那条病腿,那阵剧痛使他痛楚地大叫一声。
他对自己这声嚷叫表示道歉。
“我活脱儿像个犯头痛的狗熊。每天我一犯痛风病,我那几个女儿就离我远远的。我也不怪她们。我听说你见过我的一个女儿。”
“是的,我有幸见过一面。您有好几位千金,对不?”
“四个,”将军阴沉地说,“一个男孩都没有。四个可恶的丫头。这年头,真有点烦人。”
“我听说,四个都长得很漂亮。”
“还可以——还可以。可你知道,我从来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这年头,你管不住这些丫头。这种放纵的时代——到处都是放荡的生活,一个男人能干什么?总不能把她们锁起来吧,对不?”
“我想她们在本地很有名吧?”
“有些心地恶毒的老婆子不喜欢她们。”格兰特将军说,“这里有不少打扮成少妇的老婆子,男人在这里得多加小心。有一个蓝眼珠的寡妇差点儿虏获了我——过去常到这儿来,像只小猫那样喵喵叫:‘可怜的格兰特将军——您过去的生活想必很有趣吧。’”将军眨眨眼,用一只手指头按着鼻子。“太露骨了,波洛先生。不过,总的说来,这地方还算不错。我的感受是稍微有点过于先进,噪音太大。我喜欢当年乡间那样的气氛——没有这么多来来往往的汽车,没有爵士乐,也没有那没完没了吵人的收音机。我家里就不许有收音机。丫头们也明白,一个人有权在自己家里消消停停地过日子。”
波洛慢慢把话题引到安东尼·霍克身上。
“霍克?霍克?不认识他。对,我想起来了。一个长得很难看的家伙,两只眼睛靠得很紧。我从来不相信一个不敢跟你对视的男人。”
“他是不是您女儿希拉的一个朋友?”
“希拉?不知道。她们从来不告诉我任何事。”他那两道浓眉耷拉下来——那对咄咄逼人的蓝眼睛从红通通的脸上直视着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睛。“波洛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明说吧,你来这儿看我,到底是要干什么?”
波洛慢吞吞地说:“这倒很困难——也许连我本人也还没闹明白。我只能说这样一点:你的女儿希拉——也许您的四个女儿——结交了一帮不大适宜的朋友。”
“交往了一批坏人,对不?我一直对这种事也有点担心。有时也听到一星半点的传言。”他感伤地望着波洛,“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波洛先生?我又有什么办法?”
波洛困惑地摇摇头。
格兰特将军接着说:“她们交往的那帮人出了什么事?”
波洛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他。
“格兰特将军,您有没有注意到您那几个女儿当中有谁曾经昏昏沉沉,兴奋一阵后又消沉下来——神经质——情绪不稳定?”
“妈的,先生,你说话就像是读成药处方。没有,我没注意到谁有过那样的毛病。”
“那就太幸运了。”波洛严肃地说。
“先生,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吸毒!”
“什么?”这句话简直是吼叫出来的。
波洛说:“有人试图引诱你的女儿希拉吸毒。可卡因是很容易上瘾的。只需要一两个星期就够了。一旦上了瘾,吸毒人就会不顾一切地支付一切,干什么事都行,只是为了得到一口毒品。您可以想像贩卖毒品的人会变得多么富有。”
他默默听着那个老人嘴里一连串迸出来的诅咒和谩骂。等那阵怒火熄灭之后,将军最后说,等他一旦抓住那个狗崽子,他就会治治那小子。
波洛说:“按照那位挺欣赏您的比顿太太的话来说,咱们首先勿谋之过早。我们一旦抓住那个毒品贩子,我就会挺乐意地把他交给您,将军。”
波洛站起来,被一张雕刻精良的小桌子绊了一下。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他一把抓住了将军,咕哝道:“噢,太对不起了,将军,我请您原谅!——您明白,请您——无论如何别把这事对您的任何一个女儿说!”
“什么?我得让她们交代出实情,我就要这么做!”
“这正是您不该做的事,您只会得到谎言。”
“可是,妈的,先生——”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8-4-6 14:41
“我向您保证,格兰特将军,您必须闭住嘴。这很重要——您明白吗?非常重要!”
“那好吧!听你的。”那位老战士咆哮道。
将军被制服了,却没有被说服。
赫尔克里·波洛小心地绕过那些贝拿勒斯铜器,走了出去。
拉金太太的屋里挤满了人。
拉金太太本人在一张墙边桌子那儿配制鸡尾酒。她是个高个子女人,浅棕色鬈发耷拉在脖子后面,两只灰里透绿的眼睛,瞳孔又黑又大。她动作灵敏,有一股貌似优雅的邪气。她看上去像是三十岁出头。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这说明至少四十来岁了。
卡米雪夫人的一位朋友,一位中年妇女,带赫尔克里·波洛来到这里。有人给他拿来杯鸡尾酒,并请他给坐在窗前的一个姑娘送过去一杯。那个姑娘小小的个子,浅浅的头发——脸色白里透着粉红,犹如天使一般。赫尔克里·波洛顿时注意到她的两眼显出警惕而多疑的神情。
他说:“祝你身体越来越健康,小姐。”
她点点头,呷一口酒,然后突然说:“你认识我妹妹吧。”
“你的妹妹?啊,那你一定是一位格兰特小姐了?”
“我叫帕姆·格兰特。”
“那你妹妹今天到哪儿去了?”
“出去打猎去了,应该快回来啦!”
“我在伦敦见到过你妹妹。”
“我知道。”
“她告诉你了?”
帕姆点点头,接着又突然问道:“希拉是不是惹了麻烦?”
“这么说,她什么都告诉了你吗?”
那个姑娘摇摇头,问道:“安东尼·霍克也在场吗?”
波洛正要问,这当儿房门打开了,希拉和安东尼·霍克一同走进来。他们都穿着猎装,希拉面颊上有点泥痕。
“哈罗,大伙儿。我们进来讨杯酒喝。安东尼的水壶空了。”
波洛大声说:“说到天使——”
帕姆·格兰特打断他的话:“我想,你的意思是指魔鬼吧——”
波洛连忙问道:“是那样吗?”
贝丽尔·拉金走了过来,说道:“你可来了,安东尼。给我讲讲打猎的情况?你有没有画画格莱特矮林?”
她巧妙地把他拉到壁炉旁的沙发上。波洛看见他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希拉。
希拉看见了波洛,犹豫一下,然后走到窗前波洛跟帕姆站的地方。她恶狠狠地说:“原来是你昨天到我们家来了?”
“是你父亲告诉你了吗?”
她摇摇头。“阿布杜尔把你形容了一番。我——猜到的。”
帕姆惊讶地问:“您见过我父亲了?”
波洛说:“哦,是的,我们——有些共同的朋友。”
帕姆立刻说:“我不相信。”
“你不信什么?不信你父亲和我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吗?”
姑娘的脸红了:“别装傻了。我是说——那不是你真正的原因——”
她转问她的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呀,希拉?”
希拉一怔,问道:“这跟——跟安东尼·霍克毫无关系吧?”
“为什么该跟他有关系呢?”波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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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41
希拉脸红了,一下就穿过房间朝另外那些人走去。
帕姆突然生了气,却又压低嗓音说:“我不喜欢安东尼·霍克。他身上有股邪气——她也有点——我指的是拉金太太也如此。你瞧,他们俩现在那种样子。”
霍克跟他的女主人正把脑袋紧紧挨在一起。看上去他好像在安慰她,可她突然提高嗓音说:“可我等不及啦。——我现在就要!”
波洛微微一笑,说:“女人们哪——不管是什么——她们总是立刻就要弄到手,是不是?”
帕姆却没答理他,脸色沮丧。她神经质地一再捻弄她那花呢裙子。
波洛小声搭话道:“你跟你妹妹在性格上完全不一样,小姐。”
她仰起头来,不耐烦地问道:“波洛先生,安东尼给希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东西使她变了——不像原来的样子了?”
他直勾勾地望着她,问道:“你吸过可卡因吗,格兰特小姐?”
她摇摇头。“哦,没有!原来是这么回事,可卡因吗?可那很危险啊,对不对?”
希拉·格兰特又回到他们这边来,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她问道:“什么东西很危险?”
波洛说:“我们在谈论吸毒的后果。谈到精神和灵魂的慢性死亡——人类一切真实和美好事物的毁灭。”
希拉·格兰特喘了口气,手中的杯子晃了晃,酒溅了一地。波洛接着说:“我想斯托达医生已经明确告诉过你,那会给生命带来什么样的死亡。染上瘾是很容易的——戒掉瘾就很难了。那个故意让别人堕落和痛苦而谋取暴利的人是一个吃人肉、喝人血的敲诈勒索的家伙。”
他转身走开,听见身后帕姆·格兰特喊了一声“希拉!”还听到一句耳语——一个微弱悄没声儿的耳语——是希拉·格兰特说的,声音低得使他几乎听不到:“那个水壶……”
赫尔克里·波洛向拉金太太道了别,走出那个房间。在门厅的桌子上有一个打猎时带的水壶、一条马鞭和一顶帽子。波洛把水壶拿起来,那上面写着安东尼·霍克姓名的首字母:“安·霍”。
波洛自言自语道:“安东尼的水壶是空的吗?”
他轻轻摇晃一下。里面没有水声。他拧开壶盖。安东尼·霍克的水壶并不是空的,里面装满了白色粉末……
赫尔克里·波洛站在卡米雪夫人家的露台上,正在恳求一个姑娘。
他说:“你还非常年轻,小姐。我相信你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跟你的姐妹们一起在干什么。你们一直像狄奥墨德斯野马那样让人家喂食人肉。”
希拉浑身颤抖,呜咽着说:“这听起来真太可怕了。可这却是真的!我直到在伦敦那天晚上斯托达医生告诉我时还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他那么严肃——那么真诚。我那时才认识到我一直在干着多么坏的事……在这之前,我还以为——哦!只像工作完毕后喝杯酒那样——有些人会付钱去买,却真不认为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波洛说:“现在呢?”
希拉·格兰特说:“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也去告诉别人,”她又加了一句道,“我想斯托达医生不会再理我了吧……”
“正相反,”波洛说,“斯托达医生和我正准备尽一切力量帮助你重新做人。你可以相信我们。但是你必须做一件事。我们必须消灭一个人——彻底把他消灭,只有你和你的姐妹可以消灭他。那就是你们得出面作证,判他有罪。”
“你是指——我们的父亲吗?”
“那不是你的父亲,小姐。难道我没有告诉你,赫尔克里·波洛什么都知道吗?你的照片在警方机构很容易就给辨认出来,你是希拉·凯利——是一名多次在商店里盗窃的年轻扒手,几年前曾给送进教养院。你从教养院出来后,有一个自称是格兰特将军的人接近你,并且提供给你这个职务——一个‘女儿’的职务。会有许多钱,种种玩乐,过好日子。你要做的就是把‘那玩意儿’介绍给你的朋友们,总装着是别人给你的。你那几个‘姐妹’跟你的情况完全一样。”
他顿了顿又说:“来吧,小姐——必须逮捕那个人,判他徒刑。这之后——”
“这之后怎么样呢?”
波洛咳嗽一声,微笑着说:“你就献身于侍奉上帝,不再做坏事……”
麦克·斯托达惊讶地望着波洛,说道:“格兰特将军?格兰特将军?”
“正是,亲爱的。要知道,整个布景道具都是你可以称之为伪造的玩意儿。那些佛像啦,那些铜器啦,那个印度男仆啦!还有那种痛风病也是伪装的!痛风病如今已经过时,只有很老很老的老头儿才患痛风病——十九岁年轻姑娘的父亲患不了这种病!
“另外,我为了弄清这一点,在走出去的时候跌了一下,趁机用手抓住他那条患痛风病的腿。我告诉他的那些话使他十分不安,竟然没感觉到我那一抓。哦,是啊,那位将军完全是伪装的!然而,这个主意还是很精明的。一个退休的驻印将军,一个知名的脾气暴躁的可笑人物,他在那里定居下来——可他没住在其他退休的驻印英国军官当中——哦,没有,他却来到一个对一般退休军人来说过于昂贵的地区,安了家。那里有阔人,有从伦敦来的人,是一个推销那种货品的好场所。又有谁会怀疑那四个活泼可爱的漂亮姑娘呢。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们也会被认为是受害者——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你去看那老魔鬼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是想让他害怕吗?”
“对,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我没等很久就发现了。那几个姑娘得到了指示。安东尼·霍克其实也是她们手下的一个受害者,让他充当替罪羊。希拉原本该告诉我们拉金太太家门厅里那个水壶的事,可她几乎不忍心那样做——另外那个姑娘却冲她怒喊一声‘希拉’,她便不得已支支吾吾地说出了那个水壶。”
麦克·斯托达站起来,来回踱步,最后说道:“你知道,我不会不再看望那个姑娘。我已经对青少年的犯罪倾向得出了一个很正确的理论。你如果仔细调查一下当今的家庭生活,就几乎一定会发现——”
波洛打断他的话说道:“亲爱的,我很尊重你那门医学科学。我毫不怀疑你那套理论在希拉·凯利小姐身上会取得可喜的成功。”
“对其他人也一样。”
“其他人嘛,也许会的。可我敢打包票的只是那个希拉姑娘。你会驯服她,毫无疑问!说实话,她已经对你完全言听计从了。”
麦克·斯托达红着脸说:“波洛,你在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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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43
第九桩 希波吕特的腰带
(译注:希波吕特的腰带:希腊神话中亚马孙女儿国女王希波吕特身上的宝带。欧律斯透斯的女儿要得到它,国王遂让赫尔克里去取。赫尔克里进入女儿国,受到希波吕特女王的爱慕,愿把腰带给他。赫拉由于憎恨赫尔克里,变成一个亚马孙人,混在众人当中,散布谣言说赫尔克里要拐走女王。亚马孙女战士即刻袭击赫尔克里,但被他打败,取走腰带返回。这是赫尔克里做的第九桩大事。)
一件事总是导致另一件事,这是赫尔克里·波洛时常爱说的一句并无太多创见的话。
他认为再也没有什么比鲁本斯(译注:佛兰德画家,巴罗克艺术代表人物,在欧洲艺术史上有巨大影响,作品有《基督下十字架》、《维纳斯和阿多尼斯》、《农民的舞蹈》等)名画被盗一案最能明显地证实了这句话的准确性。
他一向对鲁本斯的绘画并没有多大兴趣。首先,鲁本斯不是他欣赏的画家;此外,这次盗窃作案的手法也太一般化了。他受理这起案件纯粹是因为亚历山大·辛普森恰好是他的一个朋友,另外也由于他个人的那么一个原因,也就是说那并非跟古典文学一点关系都没有!
画失窃之后,亚历山大·辛普森把波洛请去,向他倾诉了那起不幸的事故。那张鲁本斯画是新发现的一幅迄今尚鲜为人知的精品,不过毫无疑问是幅真品。那幅画在辛普森画廊上展示时,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盗走了。当时正值大批失业的人采用躺卧在十字路口并进入豪华饭店的战术举行抗议活动。其中一小部分人还进入了辛普森画廊,躺在地上举着“艺术是奢侈,饥饿者要吃饭”的标语。警察给召来了,人群好奇地聚在那里看热闹;直到示威者被警方用武力驱散之后,才发现那幅鲁本斯的画从画框上被人干净利落地割走了!
“要知道,那是一张不大的画,”辛普森先生说,“谁都可以把它夹在胳臂底下走出去,而那时人人都在观望着那些可怜的失业的白痴呐。”
后来发现那些闹事的人是受人雇用的,在那起盗窃案中扮演了无辜的角色。他们得到辛普森画廊里去示威,而事后他们才知道叫他们去那里的真正原因。
赫尔克里·波洛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花招。可他觉得自己对些无能为力。他指出完全可以仰赖警方侦破这起直截了当的盗窃。
亚历山大·辛普森说:“听我说,波洛。我知道谁偷走了那幅画,并且知道他的去向。”
按照辛普森画廊的主人所说,那幅画是被一个国际盗窃团伙盗走的,以便提供给某一位百万富翁,那人不怕以非常低廉的价格购进艺术品,而且也从不提出任何疑问!辛普森说那幅画会给私运到法国,然后转到那位百万富翁手中。英法两国警方都处于戒备状态。然而辛普森却认为他们不会截获。“一旦那件东西落到了那个恶棍手里,那可就更难办了。情况将会很微妙。只有你能办得到。”
最后赫尔克里毫无热情地勉强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同意立即动身去法国。他对这项调查其实不大感兴趣,但是由此却使他接触到了另一起女学生失踪案,那个案子倒的确使他更感兴趣。
他是从贾普警督口中首次听到那件案子的。波洛正对仆人给他收拾的行李表示满意时,那位警督前来拜访了。
“哈,”贾普说,“去法国吧,对不对?”
波洛说:“老朋友,你们伦敦警察厅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贾普格格笑起来,说道:“我们有眼线!辛普森竟然抓你去办鲁本斯那个案子,可见他对我们不信任!不过,这也无所谓,我想托你办的是另外一件事。反正你要去巴黎,我想你倒不妨来个一箭双雕。赫恩警督正在那边跟法国人合作——你认识赫恩吧?是个好小伙子——不过也许不太有想像力。我想听听你对这案子的看法。”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一个女孩子失踪了。今天的晚报会登出这条消息。看上去她像是给绑架了。是克兰切斯特郡一位牧师的女儿,叫温妮·金。”
接着他就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温妮正在去巴黎的路上,前去进入波普女士为精选出来的英美姑娘创办的女子高级学校。温妮是乘早班火车从克兰切斯特郡动身的——修女服务团一名成员陪伴她通过伦敦的,该团职责是护送女孩子从一个火车站到另一个车站。在维多利亚车站把她交给波普女子学校的第二把手布尔肖女士,随后由布尔肖女士带领她同其他十八个姑娘一起离开维多利亚站乘船过海。十九个女孩过海峡后,在加来办了海关手续,就搭上去巴黎的火车,还在餐车里吃过饭。可是到了巴黎郊区,布尔肖女士一点数,发现只有十八个姑娘了!
“啊哈,”波洛点点头,“火车在什么地方停过吗?”
“在亚眠停了一下,那时姑娘们都在餐车里,她们都肯定地说温妮跟她们在一起呐。这么说,她们是在走回自己的车厢时丢失她的。也就是说,她没有跟其他五个姑娘一起进入自己那个车厢。她们也没怀疑出了什么事,只认为她在另外包的两个车厢里呐。”
波洛点点头。
“那最后见到她——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火车离开亚眠之后十分钟,”贾普轻轻咳嗽一声,“最后见到她是——嗯——她进入了厕所。”
波洛喃喃道:“这是很自然的事。”他接着问:“没有别的什么情况吗?”
“哦,还有一件事,”贾普做了个怪脸,“她的帽子在铁路边上给发现了,距离亚眠大概十四公里的地方。”
“没有发现尸体吗?”
“没有发现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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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43
波洛问道:“那你本人怎么想呢?”
“真不知道该怎么想!因为没有她的尸体的任何痕迹——她想必不会从火车上摔下去。”
“火车在离开亚眠后再也没停过吗?”
“没有。只是按照一个信号——慢行过一次,但是车没停。我怀疑会不会车行驶得很慢使一个人跳下火车而不受伤。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女孩子由于一时惊慌而想跑掉啊?这是她进学校的第一个学期,也可能她忽然中途想家了,这倒是实话,可她毕竟已经十五岁半了——一个有理智的年龄了嘛,何况她一路上精神挺好,一直在聊天什么的。”
波洛问道:“搜查过那辆车了吗?”
“当然搜过了,他们在火车抵达此站之前从头到尾搜查了一遍。姑娘没在火车上,这点可以肯定。”
贾普无可奈何地说:“她就是一下子无影无踪地不见了!真叫人无法理解。波洛先生,简直讲不通嘛!”
“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极普通,按我们所了解的,是那种完全正常的姑娘。”
“我是说她长得怎么样?”
“我这里有一张她的快照,算不上是个小美人。”
他把照片递给波洛,后者默默琢磨着。
照片上是个瘦长的丑姑娘,梳着两条柔软的发辫。这不是一张摆好姿势的照片,是在她不注意时让人拍下来的。她正在吃一个苹果,张着嘴,微微突出的牙床上有牙医做的固定箍。她还戴着眼镜。
贾普说:“长得很一般的姑娘——不过这个年龄的孩子都不好看!昨天我去我的牙医那里,在《速写》杂志上看到一张本季度美人玛丽亚·冈特的像片。我记得在她十五岁时,我去过她家的宅邸侦查那里发生的一起盗窃案。她一脸雀斑,笨手笨脚,一嘴鼓出来的牙,蓬头垢面。可是一夜之间,她就长大变成一个大美人了——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变的。可真是奇迹!”
波洛微笑着说:“女人是能创造奇迹的性别!那个女孩子家里怎么样呢?他们提出了什么帮助吗?”
贾普摇摇头:“没提出什么,母亲是个病人。可怜的金牧师真是急得傻了眼。他怪那个姑娘非要去巴黎不可——一直盼望要去。想去学绘画和音乐那类玩意儿——波普女士那个学校的姑娘在艺术课上都是优等的。你也许知道波普女子学校很有名气吧。许多社会女名流都上过那所学校。她十分严格——像个母老虎——学费也非常昂贵——所收的学生都经过了很严格的挑选。”
波洛叹了口气。
“我了解那种类型的女人。从英国接姑娘们去的布尔肖女士怎么说呢?”
“那是个头脑还算清醒的女人。只是非常害怕波普女士怪她失职!”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什么小伙子跟这事有牵连吗?”
贾普指着那张照片说:“你看她那副长相像吗?”
“不,不像。不过人不可貌相。她长得丑,可没准儿有颗浪漫的心啊。十五岁不算小了。”
“这么一说,”贾普说,“如果是一颗浪漫的心鼓舞她跳下火车的话,那我可要好好读读女作家的小说啦。”
他期望地望着波洛,问道:“你没有什么想法吗——呃?”
波洛慢慢摇着头说:“他们有没有在铁路边上碰巧也找到她的鞋呢?”
“鞋?没有,为什么是鞋呢?”
波洛喃喃道:“只是转到这样一个念头罢了……”
赫尔克里·波洛正要下楼乘出租车离开,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
“喂?”
贾普的声音说:“很高兴你还没走。没事了,老伙计。我回到局里见到了一张字条,说姑娘已经给找到了。在离亚眠十五公里的大道旁边。她迷迷糊糊,什么也说不清楚,医生说她让人用药麻醉过了。不过,她还好,没出什么事。”
波洛慢吞吞地说:“你不再要我做什么事了吧?”
“恐怕不要了!真格的——很抱歉打扰——劳您的大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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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44
贾普对自己的俏皮话笑起来,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赫尔克里·波洛没笑。他慢慢放下话筒,脸上显出焦虑的神情。
赫恩警督好奇地望着波洛,说道:“真没料到您也会对这事那么感兴趣,先生。”
波洛说:“贾普警督对你讲过我可能跟你一块儿研究这件事吗?”
赫恩点点头。
“他说您到这儿来办点事,还说您可能帮我们解开这个谜。可我现在没料到您会来,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以为您就会去忙自己的事呢。”
赫尔克里·波洛说:“我自己的事可以放一放。现在这件事倒使我感兴趣。你说那是个谜,现在已经结束。可是那个谜好像还是存在着呐。”
“嗯,先生,我们找到了那个孩子。她也没受伤。这是主要的事。”
“可这并没解决你怎样把她找回来的这个问题,对不?她本人是怎么说的?找过医生看了她吧?医生又是怎么说的?”
“说她是给麻醉过了。她现在还糊里糊涂呐。事实上,她从离开克兰切斯特之后就不大记得什么事了。所有后来发生的事都给抹掉了。医生认为她可能只有轻微的脑震荡。但她的脑袋后面有个伤疤,医生说这就说明可能她的记忆整个会丧失。”
波洛说:“这倒对某一个人来说——非常合适!”
赫恩警督起疑地问道:“难道您认为她是在作假吗,先生?”
“那你怎么认为呢?”
“不,我敢肯定她不是作假。她是个挺好的孩子——一个单纯的小丫头。”
“不,她不是在假装,”波洛摇摇头,“不过,我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下了火车,我想知道这该由谁负责——为什么?”
“至于为什么,我倒认为这是一起绑架,先生。他们打算把她当做人质,勒索赎金。”
“可他们却没那样干啊!”
“因为她又哭又闹搞得他们惊惶失措——就急忙把她丢在大路边上了。”
波洛怀疑地问:“他们从克兰切斯特教堂的牧师那里能得到多少赎金呢?英国教堂的牧师不是腰缠万贯的百万富翁。”
赫恩警督愉快地说:“我认为整个这事干得很拙劣,先生。”
“哦,你是这样认为。”
赫恩的脸微微红了,说道:“那您是怎么想的呢,先生?”
“我想知道她是怎样从火车上给拐下去的。”
那位警长的脸色阴沉下来。
“那可真是个谜,真的是。她刚刚还好好地坐在餐车里,跟其他姑娘聊着天,五分钟之后就消失了——说变就变——像变戏法儿似的,一下子就没影儿了。”
“正是,像是变了一场戏法儿!在波普女子学校所包的车厢里,还有什么其他乘客?”
赫恩警督点点头。
“这一点问得对,先生。这很重要。特别重要,因为那是最后一节车厢。而且所有的人都从餐车上回来之后,各节车厢之间的门就锁上了——主要是防止人群在餐车没有打扫干净准备午餐之前又挤回来要求饮茶。温妮·金跟其他姑娘一起回来的——学校一共只订了三个包间。”
“那节车厢的其他包间里都有些什么人呢?”
赫恩拿出他的笔记本。
“乔丹女士和马特斯女士——两位去瑞士的中年老处女。她俩没什么问题,是从汉普郡来的,在当地名声很好。两名法国商人,一个是里昂居民,另一个是巴黎居民,两位都是规规矩矩的中年人。还有一个年轻人詹姆士·埃利奥特和他的妻子——她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的名誉也不好,警方怀疑他跟一些来历不明的交易有关——不过从没染指过绑架的事。反正,他的包间给彻底搜查了一遍,没从他的行李中找到他介入此案的什么东西,也没看出他能同这事有什么关系。还有一个人是一位美国女士,范苏德太太。她正去巴黎旅行。对她没有什么了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这些人。”
赫尔克里·波洛说:“火车离开亚眠站之后肯定没有停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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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44
“这完全可以肯定。只慢慢行驶过一段,不过也不可能慢得让任何人从车上跳下去——而不会受重伤或没有死亡的危险。”
赫尔克里喃喃道:“这就使问题变得更特别有意思了。那个女学生在亚眠郊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又来无影去无踪地在亚眠郊外重新出现。那她当时一直呆在哪儿呢?”
赫恩警督摇摇头。
“这样一说,听起来可真邪门儿了。哦,对了,他们告诉我您打听过鞋的事——那个姑娘的鞋。寻到她时,她倒是穿着鞋的,可是铁道旁边倒还有另一双鞋,是一个打信号的铁路员工发现的。他拣回家去了,因为那两只鞋并不破旧,一双肥肥的黑色轻便鞋。”
“啊!”波洛说。他看上去满意了。
赫恩警督纳闷地问道:“我不明白那两只鞋怎么了,先生?那又说明了什么呢?”
“这证实了一个理论,”赫尔克里·波洛说,“就是那个戏法儿怎么变的理论。”
波普女子学校跟许多其他那类学校一样,坐落在讷伊。赫尔克里·波洛抬头望着校舍高雅的外观,突然一群姑娘从楼门涌了出来。
他数了一下,共有二十五名;她们都穿着一色深蓝外衣和裙子,头戴看上去不舒服的深蓝色丝绒的英国式帽子,上面有一条显眼的波普女士选择的紫金两色的帽圈。她们的年龄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不等,有胖有瘦,头发有深有浅;有的笨拙,有的灵巧。在她们后面,一个满脸操心样儿的灰发女人跟一个较小的姑娘在一起。波洛猜想,那灰发女人一定是布尔肖女士。
波洛站在那里观望她们片刻,然后就按下门铃,要求会见波普女士。
拉温娜·波普女士跟她的第二把手布尔肖女士完全不一样。波普女士显得有性格,令人敬畏,尽管波普女士会向家长们文雅地显出和蔼的神情,她仍然会对世上别的人保持那种明显高傲的态度,这对一位女校长来说威严倒是一种长处。
她那银灰色头发梳理得很有派头,衣着朴素而漂亮。她能干,无所不知。
接待波洛的客厅是一间有文化修养的女人的房间,里面摆着雅致的家具和鲜花,挂着一些镜框,全是波普女士以前的学生,现在已是社会知名人士的签名照片——其中许多人都穿着锦衣华袍,墙上还挂着一些世界名画复制品和几幅不错的水彩素描画。整个房间布置得极其干净优美。你会觉得没有一点灰尘竟敢存在于这一圣殿里。
波普女士以一种从不会看错人的态度接待波洛。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吗?我当然知道您的大名。我想您到这儿来大概是关于温妮·金那件不幸的事吧。真是一件让人很不愉快的事。”
波普女士看上去并没有显得不愉快。她好像逆来顺受地接受灾难,恰当地予以处理,并把那事降低到近乎无关重要的程度。
“这种事,”波普女士说,“过去可从来没发生过。”
“今后再也不会发生啦!”她的态度似乎在这样说。
赫尔克里·波洛问道:“这是那个姑娘到这里的第一学期吧,对不对?”
“对!”
“您事先跟温妮面谈过——跟她的父母谈过话吗?”
“最近没有。那是在两年前,我当时住在克兰切斯特——事实上是住在主教家里——”
波普女士的口气仿佛在说:“请注意,我是那种住在主教家里的人!”
“我在那里时认识了牧师和金夫人,金夫人当时是个病人。接着我见到了温妮,一个很有教养的姑娘,对艺术有明确的爱好。我对金夫人说我很愿意在一两年后接受温妮进我的学校——一等她的基础教育结束就可以来。波洛先生,我们这里专门教授艺术和音乐。我们带姑娘们去听歌剧,去观看法国喜剧,到卢浮宫去听讲演。最好的教师来我们这里教授她们乐理、唱歌和绘画。广泛的文化修养是我们培养的目标。”
波普女士忽然想起波洛并不是一位家长,连忙问道:“波洛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解一下温妮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了。”
“金牧师去到亚眠,带着温妮回家去了。孩子受到惊吓,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了。”
她接着说:“我们这里不接受体质弱的姑娘。我们没有照顾病人的设备。我对牧师说了,依我看,他最好把孩子接回去。”
赫尔克里·波洛直截了当地说:“您究竟对这事怎么看呢,波普小姐?”
“我一点也闹不清楚,波洛先生。他们向我汇报了这件事情的整个经过,听上去简直叫人不可思议。我真的认为我那位负责照管姑娘的工作人员不该受到责怪——当然,她也许应当更早一点发现丢失了一个姑娘才对。”
波洛说:“警方大概已经来访问过您了吧?”
波普女士那贵族气派的身子微微颤抖一下,冷冰冰地说:“警察局的一位勒法热先生来电话要见我,问我能否对这起事件提供一些线索。我当然无能为力,接着他要求检查一下温妮的行李,那当然是跟其他姑娘的行李一起到达这里的。我告诉他警方另一名人员已经来电话要求过这件事了。我猜想他们的部门准是把事情搞重复了。没多会儿我又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坚持说我没把温妮的全部行李交给他们。为此我对他们也就不客气了。人们不能忍受任何公职人员的随便训斥。”
波洛深吸一口气,说道:“您生气勃勃。我很敬重您这一点,小姐。我想温妮的行李到达这里时没有打开过吧?”
波普女士的脸色微微有点改变。
“照章办事,”她说,“我们严格遵守规章办事。姑娘们的行李到达时都没有给打开过,她们的东西都必须按我的要求存放。温妮的行李同其他姑娘的东西都一起取出查看一下,当然都给重新放进去,这样她的行李跟到达时完全一样地交给她。”
波洛问道:“完全一样吗?”
他踱到墙边。
“这幅画肯定画的是著名的克兰切斯特大桥,远处的背景是那里的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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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44
“您说得对,波洛先生。这是温妮画的,明明要作为一件让我惊奇的礼物送给我。这是放在她的行李里的,用一张纸裹着,上面写着‘送给波普女士,温妮’。这孩子真可爱。”
“哦!”波洛说,“您认为——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波洛本人见到过不少幅画克兰切斯特大桥的画儿,这是每年美术学院都可以见到的一个题材——有时是油画——有时是在水彩画室里展出。他见过有的画得很出色,有的平庸,有的乏味。可他从没见过这样一幅如此粗线条地呈现出来的画。
波普小姐宽容地微笑着,说道:“我们不应该叫自己的学生灰心,波洛先生,当然应当鼓励温妮画得更好些。”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要是她画一张水彩画,那想必就会更自然些,对不?”
“对,我不知道她在试着用油彩画画儿呢。”
“嗯,”赫尔克里·波洛说,“请允许我取下来看一看,小姐。”
他把那幅画从墙上拿下来,走到窗口,仔细查看一番,然后抬头说道:“小姐,我想请您把这幅画送给我。”
“可是,真格的,波洛先生——”
“您不会假装非常喜欢这幅画吧。这幅画画得真难看。”
“哦,它没有什么艺术价值,这我同意。可这是一个学生的习作,而且——”
“小姐,我敢说这是一幅挂在您墙上非常不合适的画。”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说,波洛先生?”
“我这就向您证明这一点。”
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瓶子、一块海绵和一点破布条,说道:“首先我给您讲个小故事,小姐。它跟那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很相似。”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干着活儿。房间里充满了松节油气味。
“您大概不常去看小型歌舞滑稽剧吧?”
“的确不看,我认为那太浅薄……”
“浅薄,对,不过有时也有教益。我见过那种戏的一位聪明的艺术家用最神奇的方式变换她的性格。她一下子勾勒出自己是个卡巴莱(译注:有歌舞或滑稽短剧表演助兴的餐馆、咖啡馆或夜总会)明星,优美而艳丽。十分钟后,她又成了一个患扁桃腺炎、贫血而矮小的孩子,穿着一身运动服——十分钟后,她又成了一个衣裳褴褛的吉卜赛女人,站在一辆大篷车旁边给行人算命。”
“很可能,毫无疑问,可我不明白——”
“我这是正在让您看看火车上那种戏法儿是怎么变的。那个女学生温妮梳着两条发辫,戴着眼镜,套着矫正牙形的牙箍——走进了厕所。一刻钟之后,她从里面出来时——借用赫恩警督的话来说——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透明丝袜,高跟鞋——一件貂皮大衣罩住女学生的校服,一小块称之为帽子的丝绒束在鬈发上——那张脸——对,那张脸,又涂胭脂又擦粉,抹上口红啦,涂黑了睫毛啦!那个迅速变形的艺术家的脸真的是什么样呢?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可是您,小姐,您本人已经常常见到那些笨头笨脑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就神奇地变成了穿着考究而动人的、初进社交界的美女。”
波普女士目瞪口呆。
“你是说温妮·金把自己乔装打扮成——”
“不是温妮·金——不是。温妮在去伦敦的路上就被人绑架了。我们的那位迅速变形的艺术家顶替了她。布尔肖女士从来没见过温妮·金——她怎么知道那个梳长发辫、戴眼镜、套着牙箍的姑娘根本不是温妮·金呢?一直都平安无事,可是那个冒名顶替的女人不能直接来到这里,因为您认识那个真正的温妮。所以,说变就变,温妮在厕所里不见了,出来时变成了詹姆士·埃利奥特的妻子,他的护照上包括妻子!而那对金色发辫、眼镜、棉线袜子、牙箍——这些都可以给塞进一个小包里。但是那双难看的厚皮鞋和那顶帽子——那顶不能弯折的英国式帽子——得想法子给处理掉——就都给扔到窗子外面去了。后来,那个真的温妮给带过海峡——没人寻找一个从英国来到法国、服用了麻醉药而病了的孩子——结果就悄悄地从汽车上把她扔在大路边上了。如果她一直让人用药麻醉了,她就会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波普女士盯视着波洛,问道:“可是为了什么啊?这样无聊的伪装是为了什么呢?”
波洛严肃地说:“温妮的行李!这些人打算从英国走私到法国那么一样东西——所有海关人员都正在寻找的那样东西——是一样盗窃来的东西。还有什么地方能比一个女学生的行李更安全?波普小姐,您的名气很大,您的学校出了名的正派。在北站,那些寄宿女学生的行李全部免检通过,那是著名的波普女子学校的学生!然后,在绑架过后,去取那个姑娘的行李,而且是公开从警察局里取出来,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赫尔克里·波洛微笑道:“不巧的是,学校有条规定,凡是到校的行李都要给打开来经过检查——一件温妮送给您的礼物——却不是温妮在克兰切斯特装进行李的那件礼物。”
他走近她。
“您已经把这幅画送给了我,请仔细看看。您一定会承认把它挂在您这个卓越的学校客厅里是不合适的。”
他举起那张油画。
就像变戏法儿一样,克兰切斯特大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淡淡的色彩丰富的古希腊神话题材的场景。
波洛轻声说:“希波吕特的腰带。希波吕特把她的腰带给了赫尔克里——是鲁本斯画的。一幅伟大的艺术品——但挂在您的客厅里相当不合适。”
波普女士脸微微红了。
希波吕特的手放在她的腰带上——她全身一丝不挂……赫尔克里身上只有一块狮子皮轻搭在肩膀上。鲁本斯画的人体那强健丰满的肌肉,激起情欲的肌肉……
波普女士恢复了常态,说道:“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但是——按您的话——我们毕竟还是要考虑家长的敏感。有些家长的思想趋向于保守、狭隘……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
波洛正要离开那所学校时,发生了一起冲击事件:他被一群有胖有瘦、金头发和深色头发的姑娘团团包围住了。
“我的上帝!”他小声说,“这简直成了亚马孙女战士的袭击!”
一个高个子姑娘喊道:“四处已经传开了——”
她们挤近他,赫尔克里·波洛被团团围住。他被淹没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女性的浪潮中。
二十五个声音,音调有高有低,却都发出同样的一句话:“波洛先生,请在我的纪念册上签个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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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47
第十桩 革律翁的牛群
(译注:革律翁的牛群:希腊神话中的革律翁是住在卡德伊刺海湾厄律提亚岛上的三头六臂的巨人。他有一群漂亮的栗色牛,还有三个勇敢的巨人兄弟。欧津斯透斯国王命赫尔克里去捉革津翁的牛。赫尔克里去后,杀死一只双头狗和看守牛群的巨人,然后带着牛群离开厄律提亚。但革律翁追来,两人展开一场恶战。赫尔克里用箭射伤前来协助革律翁的赫拉,并射死革律翁。这是赫尔克里做的第十桩大事。)
“我真抱歉这样打扰您,波洛先生。”
卡纳拜女士两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提包,身子向前探着,焦急地望着波洛的脸。她像往常那样气喘吁吁。
赫尔克里·波洛扬了扬眉毛。
她急切地问道:“您还记得我吧,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眨眨眼睛,说道:“我记得你是我所遇见过的一名最成功的罪犯①吧!”
“哦,老天,您非得这样说不可吗,波洛先生?您以往一直对我很好。埃米莉和我经常谈到您;我们如果在报上见到有关您的消息,就剪下来贴在一个薄子里。至于奥古斯特斯嘛,我们新近又教了它一个本事。我们对它说,为福尔摩斯而死,为福琼先生②去死,为亨利·梅里韦尔③爵士去死,为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去死,它就会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一直到我们发话它才再动弹!”
“这真叫我感动,”波洛说,“我们亲爱的奥古斯特斯如今怎么样了呢?”
卡纳拜女士就握起双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她那条北京哈巴狗。
“哦,波洛先生,它简直不聪明了。它什么都知道。您知道,那天我正在欣赏一个婴儿车里的小宝宝,突然觉得谁在揪我,原来是奥古斯特斯不耐烦地试图咬断那条牵狗带呐。您说它鬼不鬼?”
波洛眨眨眼,说:“看来奥古斯特斯也像是有咱们正在谈论的那种犯罪倾向,对不对?”
卡纳拜小姐没笑,她那张胖脸却显出焦急而哀伤的神情。她气喘吁吁地说:“哦,波洛先生,我真着急。”
(①参见本书第一章《涅墨亚狮子》中的故事。——译注。
②福琼先生:英国作家H·C·贝利所着《相琼先生系列侦探小说》中的一名侦探。——译注。
③亨利·梅里韦尔:英国作家C.狄克逊《犹大之窗》等小说中的一名业余侦探。——译注。)
波洛安慰道:“为了什么事?”
“您知道,波洛先生,我害怕——我真害怕——我得做一名狠心的罪犯——如果我能用这样一个字眼儿的话。我总是有些怪想法。”
“什么样的想法?”
“邪门儿极了的想法!譬如说,昨天我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抢劫一家邮局的非常可行的计划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可它却一下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还有一个逃避关税的非常巧妙的方法……我感到有把握——非常有把握——那会取得成功的。”
“也许会的,”波洛干巴巴地说,“可这正是你的想法的危险所在。”
“波洛先生,这种事叫我感到心神十分不安。我是一个受严格道德原则教养出来的人,如今竟会产生这种违法——这种邪恶——的想法,真叫我非常不安。我想,部分原因在于,我现在太闲散了。我已经离开霍金太太,现在有另外一位老太太雇用我,每天给她读点书,替她写几封信;那些信很快就写完了,我一开始给她朗读,老太太立刻就睡着了,我就一个人坐在那里——脑子里空空,无所事事——咱们都知道魔鬼在闲人身上所起的作用。”
“啧,啧。”波洛嘴里发出这样的声音。
“最近我读了一本书——一本非常时髦的书,是从德文翻译过来的。上面对犯罪倾向做了不少有趣的探讨。所以我明白,一个人必须净化自己那种冲动心理!这就是我到您这里来的原因。”
“是吗?”波洛说。
“您看,波洛先生,我认为向往一种刺激的事物并不算多么邪恶。我一生不幸过得非常平淡无奇。我有时觉得那种——呃——北京哈巴狗竞选赛,是我惟一真正活着有乐趣的时刻了。这当然该受到谴责,可是按照我看的那本书所说,一个人该面对事实。我来找您,波洛先生,是因为我希望尽可能净化我那向往刺激的事物的心灵——如果我能这样说的话——而站到天使这边来!”
“啊哈,”波洛说,“这么一说,你今天是以一个同事的身份来找我了?”
卡纳拜女士脸红了。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冒昧。可您的心眼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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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6 14:48
她顿住,那双浅蓝色眼睛露出一只小狗抱着一线希望,想要你带它出去散步那样的央求神情。
“这倒是个好主意。”赫尔克里·波洛慢吞吞说。
“我当然一点也不聪明,”卡纳拜小姐解释道,“不过我的装腔作势的本事很大。必得这么做嘛——否则你就会刻让人解雇而失掉陪伴的职位。而且我发现,一个人如果表现得比自己原本还要傻,那偶尔会得到不错的效果。”
赫尔克里·波洛笑道:“您真把我迷住了,小姐。”
“哦,老天,波洛先生,您真是个好心眼的人。那您确实鼓励我抱着希望吗?正巧我刚收到一份遗产──数量很小的一笔,不过倒可以使我们姐妹俩节衣缩食生活下去,而不必完全依赖我挣的薪水啦。”
“我得考虑一下,”波洛说,“你的才能最好用在什么地方。我想,你自己没有什么想法吧?”
“要知道,您可真能猜出人家心里在想什么,波洛先生我近来为我的一个朋友非常担心。我正要向您请教呐。当然您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老处女的奇思怪想——纯属幻想。人们也许容易夸大事实,只会看到那种可能投合自己心愿的计划。”
“我不认为你会夸大事实,卡纳拜小姐。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
“嗯,我有个朋友,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尽管近些年我不常见到她。她叫埃米琳·克莱格。她嫁给英格兰北部一个男人,前两年他死了,给她留下一笔可以过宽裕日子的遗产。他死后,她十分不愉快,感到孤独寂寞。她恐怕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个相当愚蠢而且也许轻信别人的女人。波洛先生,宗教可以是一种很大的帮助和心理寄托——我这里指的是正统宗教。”
“你指的是希腊教会吗?”波洛问。
卡纳拜女士显得大吃一惊。
“哦,不是。当然是英国国教。我尽管不赞同罗马天主教,可那至少还是被承认的。还有卫斯理教会和公理会——他们都是著名的正派教会。我们所说的是那些古怪的邪教。他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有一种感染力,可我有时十分怀疑他们背后是不是真有丝毫的宗教感情。”
“你认为你那位朋友正在受那样一种极端教派的欺骗吗?”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他们管自己叫做‘牧羊人’①的羊群,总部设在德温郡——海边一处很优美的地段,信徒到那里去参加一种他们称之为静修的活动。每次半个月——做宗教礼拜仪式活动。今年有三大节日活动:牧草来临节,牧草茂盛节和牧草收割节。”
“最后一个简直是胡说八道。”波洛说,“因为人们从来不收割牧草。”
“整个事情都是胡说八道。”卡纳拜女士激动地说,“整个那个组织由一位自称为伟大牧羊人的头头领导。他叫安德森博士。我认为他长得倒英俊,蛮有风度的。”
“这么说他对女人很有魅力了,对不?”
“恐怕是这样。”卡纳拜女士叹口气说,“我父亲就是个长得英俊的男人。这有时在教区里十分尴尬,造成女人在锦绣服装上相互攀比——造成教会的工作分裂……”
她回忆着摇摇头。
“那个伟大羊群的成员多数是妇女吗?”
“我估计至少四分之三是。那里的男人多半都是怪家伙这个活动之所以成功主要靠妇女支撑——靠她们提供基金。”
“哦,”波洛说,“现在咱们谈到点子上了。坦率地说,您认为整个这件事是个敲诈勒索的骗局吗?”
(①基督教中把耶稣基督称为牧羊人·信徒为羔羊·非信徒为迷途羔羊。──译注)
“坦率地说,波洛先生.我是这样认为的。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不安。我听说我那位可怜的朋友对那种邪教着了迷,最近立下遗嘱,要把全部财产留给那个组织。”
波洛立刻追问道:“是不是有人向她——提出这样的建议?”
“公平地说,没有。这完全是她本人的主意。那位伟大牧羊人向她指出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样在她死后,她所拥有的财产就全都归那个伟大的事业。最使我不安的事是——”
“嗯——接着说吧——”
“那群虔诚的女人当中,有不少是很富裕的。可去年一年里,她们当中至少已经死了三位。”
“把她们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了那个组织吗?”
“对。”
“她们的亲戚没有抗议吗?我应该说这种事很可能会引起诉讼啊。”
“波洛先生,您瞧,属于这个组织的一般都是孤独的女子,都没有什么近亲或朋友。”